西台集

  古之为政虽随时适变间有损益至于推强扶弱抑富恤贫而恶兼并则不可昜之理也自商鞅变田即有兼并之家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自古及今痛心疾首同以为患者也限田之法旣不行于天下而富家大姓终无亷耻厌足之心惟有祖宗差役能裁制兼并虽其立法本不为兼并设而推数循理观之乃有可以裁制兼并之道葢旧法虽分等差而实以田产富贫定为上下有千金之产者支千金可任之徭役有五百金之产者支五百金可任之徭役今有千金之产与五百金者讼其役之先后轻重则千金者居其先五百金者居其后或千金者任其重五百金者任其轻既有千金产而又欲兼五百金则惮徭役之加重欲取而中已者多矣其心非不欲兼并惧加重而不敢进也甚至有隠寓田产于他人以避徭役而朝廷亦有隠寓田产之禁则是祖宗差法虽不为兼并设而裁制兼并之道寄在其间自改差为募富家大姓不知徭役而但输缗钱则兼并其下贫以为利何者募役之法下贫不利而大姓不以为患今有一邑上者输缗钱十万中者输七万下者输五万旣以等级输缗钱蠲其徭役则斥广田产兼并下贫惟恐力之不逮自中户斥广田产兼并下贫数十家至升而在上不过加缗钱三二万尔而富家大姓其等旣已在上则虽増半邑之田犹不加缗钱也故治平以前大姓有破家之患而天下之人不至穷困熙宁以来大姓无破家之患而天下之人往往穷困不能自立葢治平以前大姓破家者虽为不幸而破一大姓则变为十中民或百下户于损上益下之道未有害也熙宁以来虽无破家不幸之人而大姓输缗钱之外无复徭役斥广田产兼并下贫曽无忌惮故大姓兼中民中民兼下户流离散亡转徙于四方所以然者斥广田产恣其兼并大姓之家所必至而嵗损一万二万或三五万缗钱则大姓之家所昜为也
  熙河兰防议
  天之生民初无中外之别以其不可以礼义治也然后屏而远之自汉以来争取其不可治之地而治之是以府库空虚人民死亡仅能得之而还为外裔之地者多矣昔太王之治邠狄人攻之事之以玉帛皮弊而皆不免乃曰狄人之所欲者土地也君子不以养人者害人因去之岐山之下夫以中国之地至于不可有者则犹不欲强治之况欲强取外域之地而治之乎虽常为中国之郡县而本属外地者则亦无所用之虽欲用之而多不能有故武帝不能有轮台元帝不能有朱厓光武不能有西域而本朝亦弃灵武则今日熙河兰防之计议足以断矣然事有旣得之复弃之而与未得同者有旣得之复弃之而与未得不同者武帝弃轮台则不耕而已矣元帝弃朱厓则勿击而已矣光武弃西域则谢其质子而已矣本朝弃灵武则置之度外而已矣所谓与未得同者至今日弃熙河兰防则与未得不同彻旧障而为新障弃之则新障已没而旧障未完一不同也伐其山林平其道路弃之则无险阻而敌人将牧马于阶城之境外二不同也立城郭置仓廪实以谷粟钱币而弃之则瘠中国而肥寇雠三不同也然此犹小小者尔葢熙河兰防虽羁属夏人犹非夏人之所有故尚足以分中国之宼今举熙河兰防而弃之则将为夏人之所有是以中国之力而为西夏驱除此大不同者也而不弃之则嵗运府库之财以填黄河之碛又非中国长乆安宁之防昔西羌反叛如赵充国者可谓知兵矣而曰难于遥度愿驰至金城图上方略其后乌孙围都护而陈汤于数千里之外逆知利害期以五日而四日至非充国之拙而陈汤之巧也葢乌合之兵昜为料而长乆之计难为功今熙河兰防制之于未取之前则固无事今已取之而复弃之弃之之利如彼其害如此守之之利如此其害如彼则殆非遥度之所能尽必有驰至河陇图上方略者然后可决
  御契丹议
  好文者论和亲尚武者议攻伐处于文武之间者则为羁縻之计自两汉以来千二百余年虽或盛或衰或得或失御戎之防不出此三者而皆非今日御契丹之政也葢中国之待外域也必有可以御之之道今有好辨者将与人为辨则必阴自省曰我于义无伤乎我于法无不直乎我之家室安我之子孙无累乎我之智力过之乎凡我之所以与辨者皆有备乎力能加之也智能过之也子孙无累也家室安也于法无不直也于义无伤也然后与人辨则胜矣今中国之与契丹战亦无异于与人辨则不识中国阴自省者何事乎其名正乎其于义理合乎其国富乎其民安乎其将可任乎其庙算定乎凡我之所以待之者亦皆有备乎庙算定也其将可任也其民安也其国富也其于义理合也其名正也然后出而与之战则胜矣以本朝之事言之太宗皇帝乘太原之胜一举而下易顺蓟三州范阳之民争以牛酒犒师而不遂取者饷道不继也至雍涿之间选十八将三道并入一出雍州飞狐一出鴈门兵渉其地而寰朔应云涿五州开门争下而不遂取者诸将知胜而不知败也以祖宗取天下之兵用诸将定天下之智欲复区区燕蓟一事不应则未足以成功况今日之兵非祖宗之兵今日之将非祖宗之将而所以待之者非直一事之不应故欲为羁縻之计则嵗绢五十万虽厚于汉之锦袍绣袷赤绨緑缯而比汉犹未敢有尚宗室之请则羁縻之计亦未为全失如欲远举大功复周宣汉武之事则愿敕在位之臣先正其名使合于义理国富民安而将可任五者备矣而后庙算定庙算定而后可以进征讨之计
  两汉可用之言议
  事莫贵于适宜而言莫重于必用以必用之言为适宜之事则天下之利无不兴天下之害无不去也然以当世之人言当世之事患在不信其言而以其事为不足用以前世之言救当世之事患在信其言而以其事为不可用不足用者不贤其人而谓无所补也不可用者圣其人而以其言不适宜也故善为言者取于时则使之信已取于古则明其适宜曰信而后諌又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是取于时取于古之道也今若防举两汉能言之徒而问以适宜之説则仲舒鼂错公孙宏皆尝防于天子之朝而梅福稚圭谷永亦数进其言至于仲长统朱穆崔寔王符则虽立其言而不敢进然皆有可取有不可取也故谓以郡守二千石宜嵗贡吏民之贤受禄之家不得与民争业者是仲舒之言可用者也谓政本于人情而天子宜躬亲于上是错之言可用者也谓因能任官去无用之言不作无用之器广推治民之本有八者是公孙之言可用者也若曰聼言不求其能举功不攷其素天子之都宜先正因民之意减宫室省靡丽谓酷暴之吏废锢勿用者是梅福稚圭之言可用者至于仲长统欲明版籍审什伍限夫田定五刑之罪崔寔欲重赏深罚以存霸政王符欲省费役使之爱日谓数赦赎则伤善人者亦皆适宜可用之一端也然若贾山推人主求谏之意而大臣不得预游宴则非当今之有也朱穆称世之厚簿而小人守正君子为邪之验则非便时之术也方朔欲燔甲乙之帐郤走马而不复用则非朝廷之弊也故鼂董公孙梅谷稚圭仲长崔王之説善于古而合于今者也贾山朱穆方朔之説善于古而未合于今者也合于今者可用也未合于今者未可用也故以今言古者能取于为用可否之间而不系于言之轻重则可谓善言古者也
  西防集巻五
  钦定四库全书
  西台集巻六
  宋 毕仲游 撰
  试策
  召试馆职策
  问传曰秦失之强周失之弱昔周公治鲁亲亲而尊尊至其后世有寖微之忧太公治齐举贤而上功而其末流亦有争夺之祸夫亲亲而尊尊举贤而上功三代之所共也而齐鲁行之不免于衰乱其故何哉国家承平百年六圣相授为治不同同归于仁今朝廷欲师仁祖之忠厚而患百官有司不举其职或至于媮欲法神考之励精而恐监司守令不识其意流入于刻夫使忠厚而不媮励精而不刻亦必有道矣昔汉文寛大长者至于朝廷之间耻言人过而不闻有怠废不举之病宣帝综核名实至于文理之士咸精其能而不闻其有督察过甚之失何修何营可以及此愿深明其所以然之故而条具所当行之事悉着于篇以备采择
  臣闻不循于理不合于变不适于用而使之言则行道之人皆自以为鼂董先循于理次合于变卒适于用而使之言则虽鼂董有所不能尽故论无美恶惟变之合言无得失惟用之适言至于用而止矣自嘉祐以来天下之士常患乎科举之累而尤以诗赋为无用故废去偶俪破碎之乱而进以通经义理之学庻防乎有用而十数年之间缀文之士号为通经者偶俪破碎反甚于诗赋至合天下为一体如适莾苍之野而观蓬蔂之多第见同色耳孰能形小大美恶于其间哉诗赋则曼词以自售经义则曲论而求通取士之法虽分而科举之累如一无他故也上之人道之不善尔今朝廷复修三馆之制使公卿大臣荐延天下之士因试以言既不取诗赋之曼词又不为经义之曲论而策之以仁祖神考齐鲁文宣之治者似欲闻有用之言则承学者讵敢以无用为説虽策之者未必真取其有用要之非昔时之诗赋今日之经义则自当不为无用之説尔周公治鲁尊尊而亲亲岂不知举贤而上功太公治齐举贤而上功岂无尊亲之道使鲁不举贤而上功齐无尊亲之道则齐鲁岂可以为国盖尊尊而亲亲近乎周之弱而道无弱也举贤而上功近乎秦之强而道无强也鲁久而偏于弱齐久而偏于强后世从其偏而失之如齐鲁之后知其偏之所在以齐之所偏者治鲁以鲁之所偏者治齐各举其偏者救之则鲁不至于衰齐不至于夺非谓尊尊亲亲举贤上功为召衰夺之端也昔仁宗皇帝之治天下也优礼大臣而听用御史諌官之言盖大臣者天子之辅也不优为之礼则无以励其节尽其心而听用御史諌官之言所以存天下之公议而禁制大臣使不得自放之术故大臣起居进见未甞不恭己而待之若将久于其位而不可动及御史諌官一有论列则十言之中行其七八虽故老大臣必正其罪以是而去位者盖可数矣故治平以前大臣平日足以致君臣之欢礼貌之隆而私门姧利则破胆而不敢为至于神宗皇帝承久安之运因累圣之业欲兴利除害富国强兵而服四夷凡可以兴利除害富国强兵服四夷之事者无不举凡人可以行其富贵者用之无不至且孝宗庙仁九族隆儒重道常有以自励也老臣旧徳谏説虽切而不忘尊奬严惮之心终为天下之用则仁宗之道本无心于使之媮神考之世末甞欲其刻也然师仁祖则有媮之防法神考则有刻之虑者以风俗出于观望之致尔故有言某事之利民者上不知其利而使视之视之者必为观望曰是欲我言利也则言其利不言其害上不知其害而行之故朝廷以为利者天下以为害有言某事之害民者上不知其害而使视之视之者必又为观望曰是欲我言害也则言其害不言其利上不知其利而去之故朝廷以为害者天下以为利推本而言岂朝廷之所望于下哉且天下之士固有赞青苗誉免役歌市易颂盐法至于今日闺门之内道路之间皆以为青苖为可除免役为可罢市易为可改盐法为可废至于其他新法无不言可更者是岂眞知其不善而可更哉亦出于观望而已盖今日之言不善有前日以为善而欲奉行之人也则朝廷明日欲复新法彼又将言青苖可举免役可行市易可置盐法可作至于其他新法无不言可为者也由观望之心成观望之俗故师仁祖则事或至于媮法神考则虑或入于刻盖皆不在媮刻之间而观望使之然也今如取夫守道固穷不为观望众人之所共知者尊用而亦取夫背公向私専事观望众人所共知者退免使天下晓然知观望之无所用也则师仁祖而不至于媮法神考而不流于刻而忠厚励精孝文孝宣之治可以兼举矣昔秦人之为俗也贱仁义尚诈力尊法令禁儒学勇者威怯壮者凌弱天下耗乱而孝文之时去秦未逺元元之民出于涂炭故镇之以厚养之以寛吴王不朝则因赐几杖张武受赂发觉而赏以金钱啬夫喋喋利口则以释之谏而不用其寛至矣而终无怠废不举者以秦在其前也及孝昭之时霍光为政虽承师旅衰耗之后与民休息而不学无术因权用势居以不逊之道在廷之臣有忤意而诛者便辟而生者是以孝宣于闾里知民事之艰难光薨之后五日一听政拜刺史守相必亲见问观其所由退而攷察以质其言有名实不相应必知所以然其勤至矣而无督察过甚之失者以乘霍光之后也然则赦呉王赏张武弃啬夫似寛矣而孝文之事本不至于弛拜刺史守相必亲见问攷其名实似勤矣而孝宣之事本不至于察则文无怠废之风宣无督察之失者亦良有道今国家上不承嬴政之苛下无霍光之弊则周公之所治鲁太公之所治齐举夫仁祖之忠厚神考之励精惟其所择而当其行事则去观望之俗而已矣夫前古之君有难与为治者以任用亲党女谒公行游宴弋猎不恤国事赋敛无艺使民困穷深严自居下情隔塞有一于此则难与为治矣盖亲党女谒游猎赋敛隔塞者人君之私也小人探君之私而道之于邪既以趋于私邪则公卿大臣虽欲开正言陈正道如陈梦中之语告天外之事泊然不以经意虽欲为治从何而入哉所以难也而国家自祖宗以来宗室戚里未尝用事而赐予有节则无亲党之嫌主上明圣未亲后妃之议则无女谒之患苑囿鹰犬未有所幸则无逰猎之虞罢贡献蠲逋欠则无赋敛之聴政之始即诏天下实封言事惟恐下情之不通则无隔塞之忧凡前古之难者顾皆易矣而所难者则在于观望之俗未衰尔葢为治而观望则流入于淫茍无观望则齐鲁文宣仁祖神考之治惟所行之皆可以成功茍有观望则不失于媮必失于刻万事之是非何可备言谨对防问
  治法
  自三代之亡嬴秦变古天下号为难治欲兴礼乐则自嫌以为迂濶而无其实欲宣教化则自疑以为执滞而无其道欲厚风俗则自以为诞能言而不能行自汉以来守文之君当途之臣其相与施政以成一代之典不过簿书狱讼兵食而已则天下之政治何足道哉盖簿书者古有之矣而礼乐为之先讼狱者古有之矣而教化为之实兵食者古有之矣而风俗为之本今天子绍千嵗之统埀万世之法其丁宁训告所以兴举建立者未尝不以三代为言如秦汉者不道也则礼乐固将兴教化固将行风俗固将厚然兴之必有兴之之人行之必有行之之实厚之必有厚之之辅簿书狱讼兵食者可捐之有司而不问也诸君试言其礼乐之所以兴教化之所以行风俗之所以厚若夫簿书狱讼兵食则有司存
  文体【原注熙寜中兖州类试中选者解头晁补之晁端礼晁端智晁损之李昭玘李格非李罕】
  问尧舜三代之文吾夫子之所论次者虽异乎诸子之书而诸子之书犹有三代之遗风盖自离骚作三代之文始变矣迄今千数百年之间缀文之士当途之人以文章为己任者甚众而三代之文卒不复者呜呼何古之易变而难复也昔司马迁著书自以继夫子之绪业而今观迁书殆非夫子之继班固著书尝诋迁之病及固书成益非迁书之比范蔚宗著书尝议固之罪及蔚宗书成又非固之偶其后文词丽而古风逺虽有好学之士欲拟方三代而相承数世终非前人之作今试问诸君古风易变而难复者何谓司马班范如兄弟之逰而文力大小若父子尊卑之辽逺者何説其好学之士欲上拟三代而卒不及前人者何故今天子新法度明礼乐厘正百官祖尚经术一皆仿乎三代欲乗时而革天下之文风复之于古使无不及前人之叹当必有其道矣诸君从事于文匪朝伊夕其缕悉言之毋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