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台集

  试荫补人议
  道不足以通庶事不谓之道法不足以行万世不谓之法舜之徳赏延于世可延之赏也文王之政仕者世禄可世之禄也赏可延而延之则无幸赏之心禄可世而世之则无猥多之患自汉以来舍其赏延世禄之説而不逹其旨是以官吏浮冗最为天下之大虑昔唐太宗省内外官定制为七百三十员曰吾以此待天下贤才足矣后世有特置同正员至于检校兼守判知之类皆非本制中世之后遂不胜其滥然而荫补之格犹未若本朝之滥也葢太祖太宗之时天下初定万事草创有未停阙待注而无人故多为取士之门荫补之法以应用至今百余年间天下以补荫入流者甚众一岁之选至千万计岂特赏延世禄而已耶旧日之制岁得任其子弟者易而为三岁三岁之制复易而为六岁而犹患其患则殆非岁数之近荫补人之多故也今若于定制之外复増岁数则士大夫絶望于荫补沮事之议将不可止非所以顺人心助和气而官冗之弊又未必能去为今之防莫若因仍岁数远近而渐实其试法试而中于法者然后入仕则是第存荫补之旧名而已无入仕之新患顺于人心所利有五不增荫补之期无所觖望一利也公卿之子弟患于不学而今实其试法则自劝于学二利也得好学之人以为政不病于民三利也一不中选者犹欲再而中再不中选者犹望三而中不絶其望四利也官冗之弊可以渐省五利也岂惟荫补凡天下之入仕者皆为试法以攷之使人人勇于自试而止取百人则百人而已数百人则数百人而已终无意外之滥虽行之万世未见其弊又不失虞舜赏延文王世禄之旨矣
  知人议
  学问之未成可以习也善行之未见可以积也而知人之明则不可强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则民不可以不安欲安民而无其人则将谁使安之故二者帝尧之所难而天下之务最先者也孔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又曰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葢孔子不敢自谓之知人必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而又因其誉而试之然后有所定而近世之知人详者求之簿书刀笔绳墨之间而略者以皮相天下士遂言有以知之殆非圣人所以知人之方也今自公卿至士自正至旅其等级之相去固繁而数千万人必人人而察事事而量待其适可而后用则虽帝尧孔子有所不能而况后世之人乎傅曰治众如治寡度数是也制众如治寡刑名是也今取人之粗者既有学校科举公卿大夫保任之法而精者孔子所谓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与因所誉而试之之理在天子由此以知其一相一相由此以知其部刺史监司部刺史监司由此以知郡守县令郡守县令由此以知其下则自公卿至于士自正至于旅虽未易知然亦有可以知之之理葢视其所以乃人所用之心观其所由乃人所常从之道而察其所安葢能有所不动既得其所用之心又见其所从之道而利害得丧之间且能安而不动则人之贤愚思过半矣然后随其所誉而试之则虽聪明智虑非圣人之比而其所以知之者乃圣人之方使行者不能尽而得其略犹与求于簿书刀笔绳墨之间而以皮相天下士者为有间矣故古者进贤受上赏蔽贤防显戮而诸侯贡士一适之谓好徳再适之谓贤贤三适之谓有功既有学校科举公卿大夫保任之法以治其粗又有孔子所以知人之方以治其精而为之赏劝以励之则虽貌厚情深而不能逃吾之法令也既不思孔子所以知人之方又举贤而不肖则无罚举贤而贤则无赏而惟用学校科举保任之粗法叹人之难知葢未可叹也
  名实议
  君子以名用人者为其信于众也一人誉之不足以成名必众人誉之然后可以成名则名者信于众人之谓也然士有依名而蹈利不思行已之何如养交取合亦足成名者故君子之用人必索其实孔子曰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试者所以索其实也而太史公亦曰其实中其声者谓之端实不中其声者谓之言不聴姧乃不生则名实者用人之大契君子所以配仁义而并行之公道也昔汉宣之治虽不及三代然刺史守相辄亲见劳问观其所由退而攷察以质其言有名实不相应者必知其所以然公卿缺则选诸所表以次用之故汉世多良吏于孝宣时为多而龚遂黄霸之徒皆得以良吏自见于世元成而下孝宣之业虽衰然名实之法犹有存者故建武永平间郎官出宰百里尚书令仆亦为郡守而虞延第五伦鲍昱之徒更以郡守入为三公守令之重如此是以卓茂鲁恭皆以县令为循吏茂亦卒至三公则孝宣名实非徒一时之称葢得孔子试之之意而后世可以循用故也自唐以来官在内者重官在外者轻故张九龄欲重刺史县令之权厯都督刺史然后入为侍郎列卿厯县令然后入为台郎给諌而法亦卒不行本朝之制九品可以为县令七品可以为郡守则是九品之贱已当汉郎官之选而七品之人已任汉令仆事矣持禄处内者既无治民之责而多进退之门守法在外者则数出为俗吏而不见用就有用之者不过由县令而居幕府由郡守而为监司所谓台郎给舎令仆三公未有由此途而出则内官安得不重外官安得不轻是以名实相纷毁誉淆乱养交助合之人渐以得志则守令如龚遂黄霸卓茂鲁恭亦何道而进今两汉之法虽卒难行然当体其大意稍重郡守县令之官通都大邑有善政者数加奬励使必由县令然后居寺监由郡守然后至台省则人人乐于外官赴功治职齐民可受其赐而寺监台省亦将得真材毁誉名实无所纷乱义合孔子试之之意葢事有不召而自至者西汉重功名则权奇倜傥之士出东汉重名节则蹈难死义之臣众有唐尚文词则诗歌赋颂缀文之人亦出而不絶今果重在外之官必由县令而后居寺监由郡守而后至台省则谓良吏者亦将不期而自至名实之论惟所加虑















  西台集巻四
  钦定四库全书
  西台集巻五
  宋 毕仲游 撰
  议
  学校议
  天下之事有至近且狭偶得其道而行之则虽累百世而不倦有甚大极重不得其道而行之则终无补于天下今所谓律令臯陶之刑也増损隆杀近所以为治之道遂成不刋之书学校之设欲以进贤养士为太平之具不得其道至今设为虚器而已葢甚可叹也古者家有塾党有序国有学而养老习射读书合乐行礼于其中者葢欲使知君臣之义父子之亲长幼之节明是非一好恶积道艺以为天下之用顔子不迁怒不贰过孔子谓之好学而后世始治赋廪督课业严禁令以从事岂古人所以为学之道耶其君臣之义父子之亲长幼之序所以明是非一好恶积道艺者犹未备也而又欲丽师堂广生舍众徒弟以为盛其去道愈远葢闻熙宁之初变诗赋为经义以取士増太学郡国学官设三舍改定式令以布行之四方之人至京师者几数千而是非不明好恶不一道艺进取未有异也今复欲变经义为诗赋退学官更定式令以从事则学士大夫之所以自得者果安在耶试略言之三代乡举里选之法虽难卒行宜亦仿其大者使学士大夫有以自得而后诏先生博士卒以君臣之义父子之亲长幼之序与夫是非好恶道艺之正而诗赋经义则如古以射取士之法行同能偶然后序之别为贡举以待科举之士存之而勿论要使优游和昜而不廹化其心而勿强复其迹则庶乎先王所以为学之道而乆以嵗月则遂将适于实用不为虚器而徒设天下幸甚
  经术诗赋取士议
  事有求厚而得薄欲与益期而损至者熙寕之初患诗赋声病偶俪为学而破碎乎道也故以经术取士使人治一经而立其説庶几有补于道而十余年间道之破碎益甚治经者不问经防之何如而先为附防之巧一章之中有十意一意之中有十説至掇昔人之语言以经相配取其谐而不问其理义反甚于声病偶俪之文有足叹者杨墨之乱儒也其人则乱其书不乱杨自为杨墨自为墨儒自为儒强相异而不相使也万世之下犹得圣人之全经今熙宁之举子经旨不足以为竒反破五经之正论而强纳以佛老之説圣人之经旨几芜没而不见是徒为经术以取士而不如诗赋之时圣人之全经未破碎也则求厚而得薄欲与益期而损至者可验于此为今之策莫若复诗赋以取士而不累于科举以进治经之人复诗赋以取士则髙才识达功名道艺或可以兼至不累于科举以进治经之人则圣人之经旨庶不为科举之所乱复之必得其术进之必得其道析诗赋经义为两科学诗赋者举进士治经者举明经取明经常少取进士常多十数年间将自化而为诗赋不以法制而渐复其旧术之善者也夫以经义取士实虽不至而名近于古以诗赋取士实其至矣而名不及于经义今区区者徒见朝廷罢经义复诗赋则以为可复而已矣而不知经义之不可以累科举也旣罢之后当诏天下求穷经谋道不累科举之人如仁宗之朝孙复石介者置以为博士使传道于诸生则今日之所尚才得经术之正而无破碎之患道之美者也葢旧政已废而复之者戒于暴其名近古而昜之则民疑然则设为两科以取士使渐复于诗赋又诏天下求穷经谋道不累科举之人任之为师儒亦以为不暴而释民疑也
  文议
  世之谓文者不系于徳谓徳者不系于文夫文章之士虽不系于有徳无徳而无徳者不能为有徳之文有文之人不皆有徳有徳之人不皆有文而有文者无徳则不尽其善奚以知其然耶今人之言文者其任葢小矣希名幸世取合当时而古之人言文者其任不小善恶欲明是非欲辨乆远欲传劝戒欲信非独名位而已也故虽有精金良帛沈器重物非车舆则无以输远虽有竒功伟徳元凶大恶非文章则无以取信车舆不壮则虽载而必败文章不着则虽传而必惑故文章葢美恶之车舆也自六国以前孔子所定不敢轻议尝窃观六国以后西汉之前号缀文之士者类皆过人而过人之远者贾谊董仲舒司马迁相如刘向扬雄此数子之文也葢善恶能明是非能辨乆远可传劝戒足信虽有议论间未合于圣人然词采条贯如亲聼其谈説而精神意气可以想见其为人使后世识者心知其所异而口不能亟喻其何如此数子之文也然此数子者岂特文而已事君必忠修身必正趋向必厚议论必公其所存之徳旣已过人则其发见于文章者岂不过人哉在唐三百年韩愈号为文师而忠厚公正之徳亦着于天下自韩愈以来文章之徳散科场之弊生使夫英雄俊才老死不显而寡闻浅识之徒乃始支离攘臂自奋于其间私取近世之陈説而公为儌幸之论善恶不能明是非不能辨乆远不可传劝戒无足信言今则近陋议古则近愚而其甚者凿是为非饰恶成善借平常之昜事为纭纷之转词以荧惑天下天下之人莫知其非故公则见信于有司退则受知于朋友而彼也遂直以为能此有志之士所以扼腕而太息也
  青苖议
  青苖之法本为民间不足而贷之则所谓下户者理合先贷而下户憔悴茍活昜于结请难于输纳州县之吏阨以诏条与曩日监司之威既不敢不散又虑防而难纳故少俵下户多与上等利其昜于催取州县之吏人人惰于散敛茍以塞责葢散钱之理散而不敛则不问等第高下散而敛之则必别其等差度其可以还官然后敢与乃天下之人情称贷之理不足怪者也故立法则欲济下户散钱则多与上等下户贫穷义当周恤而势不敢遍上户自足无假官钱而强与之使出息若以法禁之使不与上等而贷下户则官钱十出九将不归又非散敛之理名欲厚民事乃剥下名为惠政实有利心此青苖不便之大略也葢古者四民不相昜业而农为甚管子曰农羣萃而州处尽其四肢之力以从事于田野少而习焉其心安焉不见异物而迁焉故父兄之教不肃而成子弟之学不劳而能后世之治民者虽不尽如管子之説至于耕田力作而禁追扰徭役之外稀使至于城郭则近日之政尚或有之自散青苖以来非请即纳非纳即请农民憧憧来徃于州县舍攻苦食淡之志而渐起甘美之愿辞耕田力作之业而习为游惰之态亡淳朴寡欲之性而増长嗜好之事田野之民弃南亩而就城市者举皆有焉而县令丞尉不复以条教法令词讼刑狱为意惟知散青苖而已坐而签书者青苖之行遣也起而议者青苖之本息也日中而授者青苖之契劵也日暮而入者青苖之筦库也夜半而销算者青苖之簿籍也钱谷纵横文书纷乱者青苖出纳之所也虽今日罢其官司废其赏罚去其年额而抑取民之情愿然旣存青苖之名与本息散敛之法则异日縁青苖之名而复建官司縁本息而复为赏罚縁散敛而复为年额縁年额而复不取民之情愿其势甚昜孔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要之圣人在上贤者当位如放于利之事非所以示子孙遗后世则不当行尔故为天下国家当论其体而后计利害之何如茍不论其体而单计其利害则虽名为利必有害焉故曰畜马乘不察于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夫察鸡豚畜牛羊未害也而非畜马伐冰之体则古人羞之而不为故为天子则有天子之体为卿大夫则有卿大夫之体为士庶人则有士庶人之体今有一郎官未甚贵也而食禄之外贷人钱而取息则臣僚必言朝廷必逐之夫为郎官贷人钱而取息未必害人也而臣僚必言朝廷必逐之者谓旣已食禄为郎官矣又贷人钱而取其息则伤体故也为一郎官尚有体况兼天下之广有天下之富民旣已输税赋供徭役皆数十倍于古而又贷人钱而取息无乃失为天下之体乎如不问失体不失体而惟息钱之是务则人户流亡盗贼兴起乃驯致之事所谓必有害焉者此也
  役局议
  役书之所未定者非无定法也无定心也熙宁之初改差为募天下之人言不便者几千万数至元丰之初欲复耆长户长之役士大夫之闻者喜见于顔色及其卒不能复也莫不咨嗟慨叹如有求而不得则愿差法之复者岂一日也今朝廷鉴成败揽是非为万世之虑修复差法而士大夫反有议差法之未善者岂未复之时则为善而旣复之后则不善耶葢嘉祐之间固尝谓其法有可更者矣输将繁重而劳费不均货赂公行而贫富无别熙宁之初得其可更之论而并其不可更者更之顾令人出缗钱以私其赢余是以言不便者千万数今差法虽复而所谓可更者犹在则亦主嘉祐之书増损之则差法定矣而十人十议百人百议以旬浃之功争至于期年之外既不知主嘉祐之旧书又不敢论熙宁之新法泛泛然如人游于江湖未有归宿不知其后将如何耶故曰役书之未定者非无定法也无定心也
  役钱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