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祖全传

  正欲到桃花园内去,忽听得中堂上哀哭之声不止,象一个妇人的声音,心中暗想道:“何故今日堂上有人哭泣呢?待我去看看。”随即款动金莲,来至中堂之上。一看见两位爹娘伴着隔壁住的石婆子在那里啼哭,心中也见诧异,忙上前道了万福。石婆子见是小姐出来,便止了悲哀音,又道:“小姐,你怎轻易出来见人的啊?几年不见你妆容,今越发长的娇媚了。”任太公夫妻见女儿出来近前,也擦干眼泪,叫声:“女儿,在一旁坐下。”桃花小姐便问道:“爹娘何故伴着石大娘在此悲泪哩?”任太太忙接口道:“女儿,你有所不知。只因石大娘的令郎在外经商,一去半年不回,石大娘往周国公那里起卦,看看几时回归。不想公爷推详爻理,决定他今夜三更必死,没得解救的,故他老人家所以伤心。你父亲同为娘的在此劝他。到打动了我们无儿的心肠,故此下泪。”桃花小姐闻言,叹了一口气道:“只当做什么大事,原来为此!”便对石婆子道:“大娘不必苦切,哥哥若是当该死,你哭也哭他不活的。那周国公也未必有这样妙算神明。你且把哥哥的八字说来,奴也会算。待奴与他算算,看着命中果有救没有救的?”
  太公夫妻闻言,即道:“我儿,你休要捉弄大娘。你几时又会起课了呢?”桃花小姐道:“爹娘未知,女儿是新学的。大娘,你只管告诉奴听,即算算,又有何妨碍呢?”石婆子无奈,只得把他儿子的八字,对桃花小姐说知。桃花小姐即伸出玉指尖尖掐一掐,一刻时,死生祸福俱已明白了然矣,不住的点头道:“好个周国公!算的一些不错,怪不得朝歌城里人人敬服。果然今夜三更,定被破窑压死。此乃白虎当头,丧门守命,年头、月令俱不利,决死无疑。按方向推来,只在城南十五里之遥,有一座破窑,明日在那里就有他的尸骸了。”石婆子听了,又哭起来。任太公忙劝住,笑道:“老嫂,你休要听小小年纪的混话。既知方向,老汉这里差个家人去,就救得令郎了,何用这般作难?只是我女儿的话,是难准信。”桃花小姐笑道:“人力岂能回天?爹娘与大娘不能准信,也罢了。惟今时刻已交未时了,一到申初,便有一场大雨,如无风雨,便是女儿乱说虚词;如有风雨,大娘再作速请回来,奴家教你一个法儿,自能解救。”说完,即忙辞别了,一直进桃园里去了。
  任太公听了女儿言语,不由的大笑起来,道:“妈妈,你看这个天时气晴,岂是有雨的?老嫂,你也不必过伤,岂可因小女方才所说,令郎若果死了,便哭也哭不回。依老汉说:老嫂且宽心回家,待老汉这里明日叫人去打听回来便了。”石婆子无奈,只得告辞,回家中独自在那里胡思乱想。
  一到申刻时,忽然天气大变起来:一霎时之间雨大风狂,淋漓不止。石婆子一见天忽下此狂风大雨,吃了一惊,说道:“果然天下此大雨了,如此看将起来,桃花小姐的卦爻甚是有准了。他又言有法可救我儿,今何不去哀求于他?或者得其有救我的孩儿方法,也未可知。”当下即冒着雨而来,至太公门外,把门扣开而进。
  此刻,任太公与任太太老夫妻正在堂前,谈及女儿卦下有准,又不明他怎生学习得来,有此神术。正言间,忽见石婆子冒雨而来,早已知他为着儿子之故。
  但不知如何求救得他儿子,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石婆子求救孤儿 任佳人教施异术
  当时石婆子进至中堂,任太公夫妻立起位迎接他,一同坐下。又有使女们接过。石婆子即整整衣,忙忙双膝跪下,道:“员外,安人,必须救救妾身的小儿,感恩无涯也!”当下,任太公夫妻连忙扶超了石婆子,又道:“老嫂,你见天下大雨么?此不过是女儿误打误撞之言,且请起来。”石婆子起了,即道:“员外,安人,你们小姐若是乱言妄语,真正的有此应准耶?今求你二老快请小姐出来,再若迟延,只怕不能救了。”说完,又吊下泪来。
  任太公无奈,只得叫唤使女,把桃花小姐请了出来。石婆子一见,便道:“小姐可怜,救我儿一命!”说罢,又跪将下去。任太太上前扶起,即道:“如何使得?”随又对桃花女道:“我儿,你果有人力救得他时,就救他一救。”桃花小姐便让爹娘与石婆子一齐坐下,道:“救是有到有一法必救得,只是不可在外面说出奴的名字来,切不可说我救你的儿子,叫周国公知道。倘若他知道了,岂肯与奴千休?一定来找奴,只恐两下里结成冤仇,岂不是大娘你恩将仇报了?”石婆子闻言,道:“小姐放心!老身岂是忘恩之人?断不敢说出小姐的名字来。”桃花女道:“既然如此,大娘你听奴说:按着八卦推算,你令郎定死无生,奴却也有一种仙法,能起死回生,破他的八卦。若不信法力,万万救不得他了!”石婆子闻言大喜道:“小姐你如何作用的?快快对老身说明,好去行事。”
  桃花小姐道:“也不用别的,必须去买一张土地星君的纸马。一张火德基君的纸马来,供在房内,点腊烛二枝,放在房中。只要摆一碗净水与一个鸡子,放桌子底下;要反扣一个筛箕,底下要添点一盏灯,名日添寿灯,千万不可吹灭。倘若吹灭了,你令郎就无救了。只看今夜风雨仍作仍止。倘止了,那天依然清朗,到时候可寻了一只旧鞋,一件旧衣折里,用一面镜子压在上面,放水碗中,旁边又要你手拿着旧鞋坐在房中,必要走出大门外,把鞋打着门域,打一下,叫一句你令郎名字回来。一个更鼓叫一遍,若叫过三更,你老人家只管放心去睡。明日清晨,保你令郎回家,母子相见了。”正是:
  佳人妙法无人晓,赖得先天得秘传。
  当日石婆子一一领命,便忙忙辞别任太公夫妻,回家而去。此时风雨未止,只有任太公夫妻见女儿说出无数的方法来,心中仍是不大准信。便一同动问道:“娇儿,人之生死,乃是上天注定之先。那石宗辅既然今夜三更命尽在城南破窑中,你怎么又叫他母亲哭半夜,明早就能回来,使他母子见面?这些话,我们不准信。”小姐见父母问他,又不敢预先言说,恐泄漏天机,即推说道:“此刻未便言明。再待来日告诉爹娘知之。”任太公两老见女儿如此说,也不再问。小姐辞别父母,自回桃园安歇去了。
  再说石宗辅自从去年九月出门之时,原说三个月回家,岂知在外合上一个贩布的伙计,往孟津去贩布,所向风月,归期错过。惟数两本资,幸喜得利息三倍。到了二月尽头,思想回家,心知母亲悬望,便辞了伙伴,收拾起行囊,又星夜往朝歌大路而来。一路饥餐渴饮,戴月披星,恨不能一步的奔走回到家中,母子见面。走了数日,那日正是三月十五日,石宗辅出了旅店,在路上算一算走的路程,离朝歌不过还有一百五六十里。心中想道:“我今日要赶进城去方妙。”一面低头想着,一面放开大步急走,一路上也无心张盼景物。刚刚走到申时候,忽然乌云四起。石宗辅暗叫苦道:“雨即来了,尚争这几十里,何能赶得进城?”不由得心中麻乱起来,越想越急,越是走得慢。急急跑了几里,浑身是汗。一阵狂风打面而来,一时间骤雨如电,倾盆的一般倒将下来。石宗辅知前无村店,后无人家,是个无处躲雨的地方。虽然有雨具遮盖,无奈风狂雨大,不能遍身遮护,只得冒雨往前急走,真是步陟艰难,一面走来,一面用目四下观看,想寻一躲雨之所,暂且避一避。只见前面一所破窑,虽破损不堪,还可将就避雨,便把行李放下,脱去雨湿衣服,拧了一拧,下了水,因无处晾,只得仍放在身上,坐下地来,不由得叹气连声道:“可恨如此,我心里越急,谁知越赶不上。真是天雨不就人。”又看看天色昏暗,雨仍下不止,眼见得今日是不能赶进城去了,也只得在此破窑中,孤孤栖栖坐他一夜,等天明进城罢。自己宽解自己:“就难道一定要今日进城?况许久的日子都过了,偏偏的过不得这一夜?”想来想去,心中觉得安宁起来,便将身靠在壁儿,合着眼儿养养精神。按下慢提。
  再说石婆子听了桃花女之言,心中半信半疑,冒着雨自去买了两张星君的纸马,回至家中。现有生鸡,取过一只。看看天色昏黑,不久雨就渐渐晴了,心中又有几分安心,见桃花女的说话有验,“自然我孩儿有望了!”又一刻,果然天色睛明了,便暗暗一惊,骇道:“桃花小姐真神人也!不可小看于他。今料这个时侯,是我哭子之时候矣!”即便掩面大哭起来,越哭越伤心,真个大哭呼喊。直至初更,方才住口。又拿了石宗辅的鞋子,走到大门外,在中央就是一下。连连之声,呼叫一句:“石宗辅,我的孩儿!你快快回来,我望切你得紧也!想来父母在,为人子者不当远游,以免我倚门之望。切切也!”
  当日做书的人做到此处,有只曲儿做来,念与你们众位听听罢。其曲歌写上云:
  一更里,月儿低,寡妇房中哭啼啼。叫、叫声孩儿石宗辅:儿呀心肝!你在那里?只说叫你做买卖,割舍冤家把我离。娘这里,掐着指头将儿来盼,谁知儿去腊月尽你不回归!如今是,三月三,好叫你娘呵,甚是着急!
  二更里,月儿高,寡妇房中哭嚎啕。叫声孩儿石宗辅:儿命因何不保好?别的死法还犹可,决不该死荒郊破瓦窑!你身造了什么罪?造定离乡在外抛。自从周公算了你,我心好似攘千刀。你今有个差池处,撇下娘半边人儿没下梢!
  三更里,月正中,寡妇房中放悲痛。叫声我儿石宗辅,不知因何惹灾星?如今依了任小姐的法儿来摆布,但不知方法儿灵不灵!果然儿命若得回家转,娘便高烧银烛谢神恩!
  石婆子依着桃花女教法的言词,哭一会,叫一句。一直哭到四更时分,石婆子住了哭,住了呼叫,回进内堂,打算安枕。又且暂捺一边。
  再说石宗辅独自一人,于一更时刻,见天雨又渐渐晴了,在破窑实在寂寂无聊,且自急赶路途,自五更天跑到申刻,雨又过大,今靠在破窑壁,正要合眼,倦了,一刻睡去,呼呼鼻息如雷,悠悠入梦的酣睡。
  今夜危墙将塌,不知他的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卷二
第五回 传解法孝子离灾 依妙术慈母会子
  诗曰:
  白云犹是汉宫秋,烽火魂消百尺楼。
  将军战马今何在?野草闲花满地愁。
  再说石宗辅在破窑,于初更将尽,靠在壁边眼倦了,刚刚要睡去,忽听得有人在外叫了一声:“石宗辅,我的孩儿!你快快回来!”心中吃了一惊,忙睁眼一看,只身坐破窑中,再听时又不见叫了,暗暗自言:“好奇怪!方才明明是有人叫了我一声,难道是心里糊涂错听了不成?”
  此时雨已止了,便走出窑外,抬头一看,只见得满天明星,新月如钩微明,草湿如油。意欲仍想赶路,离了这破窑,自知前途又无栖身之处,只得仍旧走进窑中,在前坐之处,只得坐下,心内狐疑道:“莫不是疑心生暗鬼不成?想来多是我思念母亲的心切,我的魂送风之音,巧遇此这一声相似,也未可知。但今此地离家这样远,母亲叫我如何听见?”左思右想,朦朦胧胧的又睡着了。正在睡梦中,又听得有人叫他一声,说道:“果奇了!难道又是错听不成?”一翻身,趴了起来,叫一声:“娘呀!”不觉流下泪,呆想一回,忽然冷笑道:“可知我心糊涂!方才不是梦中听见我的母亲呼唤,岂能连夜出此郊外来?但今独自一人在此,有谁知我受此孤栖的呀?母呀!连你也不知儿独自一人,在此荒凉之所。”当晚胡思乱想,已混醒了魔头,心中越加烦燥起来,道:“我今睡又睡不宁,心又挂念母亲,何不坐到五更?等天明了,就可以入城,且又听明还有人叫我没有。”打定主意,抖擞精神的坐着一刻,还有月光微亮。刚刚坐到三更时候,目又倦了,耳边听得是真正切切道:“石宗辅,我的孩儿!快快回来!”当下,由不得他大哭起来,应道:“母亲!孩儿在这里呀!这明明是我母亲的声音,难道是母亲真个来近这郊外也?”想罢,即出外来寻找。
  他正出了窑门,只听脑后响声,犹如天崩地塌一般。把个石宗辅唬得魂飞天外,忙回头一看,只见那一间破窑,已倒将下来。“嗳哟”一声,身不由主,便坐在地下。定了半晌神,方转嗟叹了一番,又言:“这间破窑因日久年深,今又遇着这场破块大雨,是湿透了。四面墙壁如何站得住?”实前生造定石宗辅今晚这时候该在这破窑压死,偏偏就有个桃花女教了石寡妇这个解法,致石宗辅才能脱了这一场大灾难。虽是桃花女的道法通神,也幸亏石宗辅是个孝子,方才有这一段因果。那石宗辅是晚醒定神思,念了一声:“救苦救难太乙天尊!”心中一想,反痛哭起来道:“我若走迟—步,岂不压死在里面!不知何年拖出我的尸首?母亲在家如何知道?活活的就盼望死了!岂不是因一命又害一命?况且谁来收拾他的老身呢?”正在言哭之际,忽有一阵风速速的送来,城上的更鼓已是打四下了。石宗辅翻然醒悟,又笑起来道:“我呆也!我今得皇天庇佑,脱了这场大灾,就算是万幸。明早进城,就与母亲相见。那时候娘儿们又说又笑,岂不是一件大好的事?”于是破悲为喜,就坐在路旁一块石头上。一刻,等待朝歌城内更锣暗暗的送了五下,心中大悦,便想道:“再等一更,天是能亮了,但只是我的行李被埋覆在里面,料想此时不能扒出,幸得二十两白银带在身边,如今守着这间破窑也是无用,不如且奔到城下,在那里等侯,倘天明城门一开,就好进城去见母亲。”想罢,便忙站起身来,穿好了衣服,大步如飞的直奔朝歌城而来。只落个只身得命,两手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