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祖全传

  彭剪无奈,只得去叫匠人来动工修整。那消几日,早已色色完备,便来回覆周公道:“卜市修好了。”随笑道:“公爷卦资虽要白银—两,如灵呢,自然是要的,如不灵呢,岂不被人笑话?说公爷不好,对百姓要银子,说个法儿来哄骗他们。”周公笑道:“孤自有道理——如不灵时,孤愿赔回十倍!”彭剪闻言连道:“使不得!公爷赔得起十倍,彭剪得的三分,就难赔十倍。公爷休要捉弄我罢!”周公笑道:“你也不知孤的八卦能通神明。断无丝毫判情。如今你的也是孤赔,还如何?”彭剪闻言大喜,忙叩了一个头,站将起来。周公就叫取了一片大竹板来,亲提笔在手,写了“卦理通神”四个字,左边写行小字道:“预定生死吉凶”,右边写行小字道:“卦资银一两,传命代步银三分”。又取一块大竹板写道:“若有问卜者,清晨到此,指点吉凶。每日限占十卦,过午不占。如不灵应,受罚银十两三钱!”写完,命彭剪一人在十字口大街上坐着,好等卜卦的人来。
  这一举动就轰动了众朝歌百姓,你言我语,一个传十,十个传百,满街满巷俱说:“奇事,从未见过作公爷的人把偌大的前程弃了,来作占卦的营生。俱不知灵不灵,竟要一两银子多!”有想来试试,只因卦资过高,不免俱各袖手。
  那周公终日俱在,穿得衣冠齐整的,在卜市中间座位上坐着,一个从者俱不用,止焚一炉好香,净净的清坐。彭剪自然是一个人坐在大门内。一连坐了两三日,并无一个人来占卦,止围着无数的闲人,在那里乱讲。内有一个土豪道:“这一位公爷也会玩耍,我小可却也会取笑。我舍着一两三分银子,与他试试罢了。”又有一个军汉道:“我昨日有一股财帛,却忘了一件事情,难以决断。我也去算一算!”这二人就是先后进去了。只因国公是个有爵位的人,谁敢与他对坐闲谈?故此不待人说,就将一两三分银子交与彭剪。彭剪接了银子,心中暗笑道:“有趣,今日发利市了!”随将一两银子放在周公面前座位上。禀明了周公。周公便叫他先领了一个进来。
  那土豪先就跟了进来。周公道:“你不须行礼,也不用禀明何事,只在旁暗暗祷告便了。”土豪闻言,就立旁边暗祝了一遍。周公看了一回,道:“你的心事,孤已明白了。只因你家下人的妻子貌美,你要拆散他夫妻,叫他丈夫另娶,他丈夫不从,你今想将他丈夫害死,是也不是?孤只怕你害人不死,先害死自己!”土豪听周公道出他的私心,直唬得目定口呆,面如土色,忙双膝跪下,道:“公爷!小人果有此事。求公爷指明条路,小人好去趋吉避凶!”周公闻言点头道:“你既有悔心,自有生路。若不遇孤,你明日决死无生了!”说罢,取了一张纸来,写上几行,递过与土豪,道:“这是你的心事——。”
  土豪接来一看,未知周公写的什么,怎生指点,救得土豪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通神卜判断无差 验先天死生有数
  再说周公判毕,将纸递与土豪一看,上写着:
  欺心想夺青春口,怎知早已机关露?
  明日三更欢会时,两个尸骸分四处。
  周公道:“此女之夫已经盗你的财帛,买通了人。明日他的妻子与你相会之时,必然拿住,双双杀死。你今求孤救你,你必须要对那妇人绝灭了色心,改为善念,上天自然佑你,逢凶化吉。孤今给你个应验:你到今晚三更时候出门,东走三十里,见有一盏灯挂在门前,你叫门进去,必然对头见面。你可请他到家饮酒,有人开解,自然明朝无事了。”土豪闻言,忙叩头拜谢,出了大门,往外飞跑。众人见他满头脸是汗,跑将起来,一众连忙哄拥上前,拦住问道:“占的灵也不灵?”这土豪不及回言,推开了众人,大言道:“果真是,果真灵得很也!”言间,一阵烟跑了。
  这军汉又已至桌案边,也依命暗暗祝告一番。周公也判了几句言语,递与那军汉。只见上写着:
  得人十吊钱,妄想去捉奸。
  无义财休取,恐怕惹情牵。
  当下周公随叫道:“军士,你可是昨日有人助你几十吊,明日叫你三更去与他捉奸,捉奸之后也谢你铜钱十吊。可是问这件事么?”那军汉一闻此言,唬得只是叩头,道:“公爷真是个刊活神仙也!小人实是为此事而来。”周公笑道:“你休取这宗财帛,你若帮那人捉奸,捉住了奸夫,其恨已消了,那肯将钱来谢你?倘捉不着奸夫,他又岂肯白送钱财与你用?孤今指条路给你走:你只管去与那人相会,相会过之人,你将我这卦儿拿出来与他们看,自然有人送你的青钱十吊。从此后休生妄想,方免遭厉害也。”军士听了,忙叩头道:“但得公爷这等指明吩咐,小人从此断不敢枉想了!”当时叩别出来,也不肯对人说知其事,只言道几句:“真灵,真神仙也!你列位有不信的,只管去试试。”忙忙离了卜市,飞跑的去了。
  谁知土豪与军士皆道周公之言真灵,及至会面,两人走的是一路:叫军士捉奸的,就是土豪的家人。今夜会面,俱觉大惊大喜,深信周公断卦如神。土豪把众人邀回家中,军士相帮替他二人开解,又拿出周公的判帖来与众人看,方才把这冤结解开了。土豪又送军士青钱十吊。
  只西这两件事传了出来,把个朝歌城讲到了,有疑难的事都来求判,把一个卜市挤的不可开交。真是判一个准一个,判四个准两双。日日算完了十卦,竟把门关了,也不管外头还有人算不算。把个彭剪喜得个不亦乐乎——一日三钱银子,风雨不阻。他又无儿无女,只是只身。每日一早,就卜完了十卦。他把招牌收下,放好了,即往街坊上酒店吃酒,必要将三钱银子用完,方才回府中,若吃不完讫,他就将余银给与那些来往贫人。日来月往,半年有余。怎知美中不足,眼前就要弄出一段事来。列公,听我细讲。
  这朝歌城里有一个石寡妇,丈夫早年死了,止有一子,名映石宗辅。因家道贫寒,积下了几两银子,叫儿子到孟津去做些买卖。随行之时,母子们约定,三个月之内回来。谁知一去半年,并无音信。石婆子每日思儿想子,终日倚门盼望,日复一日,并无些影儿,便去求神问卜,终是虚文,心中烦闷不过。那日在家门首上立着,听得过往人说:“周公在栖云里卖卜,灵应非凡。只是卦资过高,要白银一两三分!”就打动了他的心事,想:“我何不去问问看?”随向邻舍借贷得一两三分银子,起一个黑早,梳洗了,食过点心,用乌绫儿扎了头,倒扣了门,便往周公卜市而来。
  一到卜市,恰正天亮。凑巧彭剪方开门出来,挂吊招牌打扫。石婆子认得彭剪,便叫声:“彭老爷,公爷可出来否?”彭剪闻言,抬头一看,认得石婆子是昔同里邻居之人,便叫道:“老嫂,你黑早到来,必定有事。要卜卦么?”石婆子闻言,垂泪道:“正是。只因老寡妇之子石宗辅出外经商,在家时原说约定三个月内就回来的。至今半年了,并无音信回,老身放心不下,无奈借贷了一两零三分白银,求公爷卜一卦看,看他在外安乐否,或生或死,老身也免常时牵肠挂肚。”一面说,一面把银子递与彭剪。那彭剪接了,道:“老嫂放心!吉人天相,令郎在外无事,或者因身耽搁了,亦未可知。你为老母,既是放心不下,要卜一卦,我就带你进去罢。”言毕,便与婆子一同进去内堂上。
  石婆子抬头一看,只见当中摆开一张桌子,上放着文房四宝,卦筒、香案等类,中间坐着一位公爷,只见他生得气象与人迥异。好威仪!但见:
  头扎三粱冠,八宝攒身;穿着皂罗袍,上绣蟒龙。
  面如锅底黑又亮,目如星星起毫光。端坐上面排八卦,赛过灵仙一位神。
  当下石婆子看见周公的仪表,不由不得就跪将下去。周公在坐上见外面进了—个老妇人,面带忧容,忙忙的进来,一至当中,跪下地中央,他就有些不悦。这是为何?只因正早起登坐时,卜了一卦,见阴煞过旺,正欲叫彭剪来吩咐:今日不许接妇人的卦资。不期头一个就是带进一个妇人来,不免面上有不悦之容,即道:“你且起来。”随又问彭剪:“你今日为何不先禀明,就带人进来卜卦?”彭剪道:“这是石杜之妻贾氏。其丈夫在日,与彭剪有一面之交。今日他来问他的儿子归期,故此未曾先禀。”石婆子闻言,带泪说道:“老妇人只因儿子石宗辅在外经商,半年不回,老身只有此子,如今在外不知生死,心头发忿,不遵往例,自知有错,只求公爷海宥怜恤!”周公闻言点头道:“也罢。你是问行人的么?待孤与你卜一卦看看。”随取卦筒晃了两晃,起成一卦,把子午卯酉推算了一回,望着石婆子叹气道:“孤若此不明言,岂不叫你白白盼望?你儿子今夜三更,就要命尽无常了!”
  石婆子闻言,唬了一惊,即道:“公爷!我问你几时动身归来,如何说他即死?”周公道:“孤这卦接着先天的阴阳,后天的八卦,分厘毫末事俱在上面,何况关系你儿子的性命?你儿子起身是起身了,你母子要见面,只怕一万不能!”石婆子便大哭道:“我儿今夜即死了,却死在何方?是得何病而死?”周公道:“孤算你儿子今夜三更压死在破窑之内。”石婆子见周公说的话如见一般,心中倍加凄惨起来,不住的叩头,只求公爷救救他的儿子。周公无奈道:“你且把儿子的八字、生辰报来,待孤与他看看流年如何?”石婆子忙把儿子的八字说上来——是十二月十八丑时生的,今年已是十四岁。周公听了,把卦盒收了,再把石宗辅的八字排开一看,只叫一声:“苦呀!凶神当头,白虎守命,就是神仙也难过此门!命内一点救星也没有。奈何?石婆子,你今收拾此心,不要想念他。”正是:
  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当下石婆子见周公说出不能救他的儿子,无奈放声大哭,切切凄惨出了卜市门,往自己家中而去。
  不知他的儿子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触天怒柔物降生 明道术佳人透机
  不说石婆子一程哭回,再言三十三天兜率宫的太上老君,那日正蒲团上打坐,忽见金童来报道:“看卦盒的童子不知往那里去了,至今走了未回。”老君一闻,即运动神光一看,早知其故,点头道:“好孽障啊!孽障你不思养静修真,成其正果,今日妄动,自寻苦恼。非是我不慈心救你!”说罢,便去启奏昊天上帝,就有上帝命桃园仙子下凡。仙子领了玉旨,一点灵光,见朝歌城里有任太公家,与他家有缘,便投往太公处为女。至今已长成十六岁,只生得脸似桃花,身如弱柳,说不尽的标致。怎见得?有诗句言词为证:
  樱桃为口玉为牙,独占人间解语花。
  夙世有缘方种此,仙姬岂易到凡家?
  那位任太公夫妻初生他时,梦见满天彩云,从云中降下一个仙子,手中拿着一枝灿烂桃花,交与院君。这院君接上一嗅而醒,不出三日,就生下他来,故此取桃花名叫唤他。老夫妻止得此女,真个是爱之如掌上明珠,百般的娇养。这且不言。
  他夫妻二人,此一日正同坐在堂上,听见街坊土喧闹,哭声惨切。任太公忙出一看,认得是隔壁住的石寡妇。只见他泪流满脸,大放悲声;又见众人劝着他,一五一十的数个不清,听不明。心中诧异,也迎将出来,从众人中劝道:“老嫂何故悲伤?且到寒舍去坐坐,把心事对老汉说说,或者老汉可开解一二,也未可定。”当下便让石寡妇进他家去。众人见任太公让石寡妇进他家去,便一哄而散了。
  任太公引石寡妇进了大门,任太太便迎将出来。见了石寡妇这般模样,忙上前扶着,同进中堂坐下。任太太道:“老嫂,你与谁人口角?受了那人的委屈?”石婆子闻言拭泪道:“老夫人,妾身不是与人口角,只因小儿今晚三更即死了,你叫我这条老命倚靠何人了?”说罢,又哭将出来。任太公夫妻闻言大惊道:“想是令郎有凶信到了么?”石婆子连连摇手道:“未也,未也。只因小几出门,原说不过三个月就回来的,如今真正去了半年多,并不见音信,老身放心不下,今早去起了一卦,卦爻甚凶——今夜三更被破窑压死了。我想想安得不伤心哩!”任太公闻言,不觉大笑道:“老嫂,我只道凶信回家,原来是起卦起的不利。老嫂,你何苦过于伤心?那起卦的人不是个活神仙,他如何知道到这样真哩?”石婆子道:“若是别人说,我也不信,只因是个公爷占的。他判阴阳有准,断祸福无差,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也苦苦哀求,他便说什么 ‘除非去阎王跟前求情,只怕还不能生的呢!’”任太公闻言,呆了一呆道:“老嫂,我闻得这位公爷断卦如神。据他说来,只怕果然无救了。老嫂,公爷既知令郎压死在破窑中,何不问他个明白?再问他那个破窑中?就叫人连夜赶到那里去,止住了他,不要他进窑中,就不妨了。”任太太闻言道:“你年老了,世事都不懂得!周公又不是活神仙,他不过按爻理推详,如何定得在那一个破窑里?就算得没法救了。”
  石婆子听了任太太这一番言语,更觉伤心起来,忍不住便放声大哭。任太公夫妻见他如此悲伤,又想他只有一个儿子,家道贫难,徜或真死了,叫他这老骨头倚靠何人怜恤他?想到此处,不由的也就流下泪来。
  话分两头。再讲桃花小姐自从五岁上在门外与丫环们玩耍,就遇着一个化斋的道士,给他三卷天书,又给他一丸丹药食了,他就认得字了。每夜梦中,那道士又来叫他参解——在梦中真正教了数月,方才不梦见那道士。又得仙术,不消一年,把三卷天书就念会了心中。直至到十六岁上,也不对爹娘言知,他又不轻易见人。只因小姐素爱的桃花,故任太公就在后园上种了数百株桃树,与他朝夕赏玩。桃花小姐每日只在花园中修理桃树,或作些针黹。那日早饭毕,收拾了一回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