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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真经疏义(宋江澂)
疏义曰:圣人以道在天下,而刑政赏罚所以辅道而行也。以刑政明天下之防范,使民有所守,以赏罚示天下之好恶,使民知所禁,一本於道而已。若乃一於政刑而不出於道,适足革其面,未足以革其心,故畏之而已,又至於侮之焉。盖道之以德,则政已行矣。道之以政,则非有德也。齐之以礼,则刑以举矣。齐之以刑,则非有礼也。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所以畏之者,以民有逐心故也。举天下以赏,其善者不劝;举天下以罚,其恶者不沮。又有如楚子之与阳虎,或侮之者焉,以不知以道在天下故也。若夫政以行之,刑以防之,而法度明,不赏而劝,不罚而畏,而劝沮公则有道存焉,此又非有欠而为之次矣。
故信不足焉,有不信。
徽宗注曰:附离不以胶漆,约束不以经索,此至信也。商人作誓而民始疑,周人作会而民始疑,信不足故也。太上,下知有之,则当而不知以为信。洪次,畏之侮之,则知诈颉滑机变之巧生,而有不信者矣。
疏义曰:经曰:其中有信。则信之有诸已得之於自然。庄子所谓附离不以胶漆,约束不以缠索,则以至信得之於自然也。《记》曰:大信不约。则信之孚於人,无待於或使。《记》所谓商人作誓而民始畔,周人作会而民始疑,则以信不足,失之於或使也。盖至信则因其固有,未始有疑。信不足则失其至真,故有不信。太上,下知有之,则民性素朴,同乎无知,所以当而不知以为信。其次,畏之侮之,则民俗凋弊,浇淳散朴,所以机巧之变生,而有不信者焉。《易》曰:不言而信,存乎德行。盖至精默契,适当人心,是谓至信。若乃为机变之巧,使俗惑於辨,而无所用耻,又何信之有?以信不足故也。
犹兮其贵言。
徽宗注曰:以道观言,而天下之君正,则言岂可易哉?戒慎而弗敢轻也。故言而世为天下道,行言自为而天下化。
疏义曰: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以道观言,则言者未尝有言,而有真君者湛然而独存矣,故天下之君正也。且言者风波,则言岂可易哉?戒慎而弗敢轻也,言岂可易,则所谓犹兮也。言弗敢轻,所谓贵言也。古人所以戒金人之铭,慎白圭之玷,则知言之不可易而弗敢轻,亦以明矣。是以圣人言而民莫不信,故言而世为天下道。毕见其情事而行其所为,故行言自为而天下化。夫何故?以其鸣而当律,言而当法,故四方罔不是孚也。
功成事遂,百姓皆曰我自然。
徽宗注曰: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使民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而余事足以成帝王之功。然谓我自然而已,曰帝力何有於我哉?此之谓太上之治。
疏义曰:帝王无为而天下功,特其绪余土直以每成功尔,是所谓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惟其功成事遂,则措天,下於安平泰,民无所施其智巧,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而已。食以止分,故甘;服以法华,故美;俗以不扰,故安;业以存生,故乐。是皆圣人之余事,足以成帝王之功而然也。故百姓曰用而不知,则谓我自然,曰帝力何有於我哉。昔尧治天下,康衢有莫匪尔极之谣,所谓太上之治,其在兹时乎。
道德真经疏义卷之四竟
道德真经疏义卷之五
太学生江溦疏
大道废章第十八
大道废,有仁义;
徽宗注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仁以立人,义以立我,而去道也远矣。韩愈不原圣人道德之意,乃以谓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老君之小仁义,其所见者小也。庄子所谓蔽蒙之民。
疏义曰:道之大全,冥於浑沦之中,德分於道,判为刚柔之用。盖道不可致,故道失而德。德不可至,故德失而仁。仁可为也,为之则近乎义,故仁失而义,所以去道为愈远。即其本而论之,则道一而已,杨子所谓合则浑、离则散者,此也。韩愈不原圣人道德之意,乃以臆见曲说,谓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以老君小弁义为所见者小,殊不知七义不外道德,道德不废,安取七义?探本言之,虽曰攘弃仁义,而仁义已行於道德之问矣。是其心岂真以仁义为不足以治天下哉?其小仁义,乃所以尊仁义也,正庄周所谓蔽蒙之民也。后世之士蔽於俗学,无高明之见,闻老氏之道术,遂至於狂而不信,而卑污蹇浅。末世穷年,不免为陋儒愈有以发之也。
智慧出,有大伪,
徽宗注曰:民知力竭,则以伪继之。疏义曰:至德之世,民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适性而足,安分而止,功利机巧必忘,夫人之心何所用其智力哉?迨其欲虑一萌,物诱於外,智不足则困,力不足则怠,失其常然,而汨於人为,所谓民智力竭而以伪继之也。圣人在宥天下,欲斯民之复其性,亦不以智治国而已。故列子曰:圣人恃道化,而不恃智巧。
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徽宗注曰:名生于不足故也。庄子曰:孝子不谈其亲,忠臣不谄其君。臣子之盛也。
疏义曰:名者,实之宾。苟有其实,名必从之,然名常生於不足。夫君子之成名,莫大乎忠孝,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斯为孝。苟以亲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以謏其亲,非所谓孝。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斯为忠。苟以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以谄其君,非所谓忠。惟不謏其亲,不谄其君,则忠孝之心无余蕴矣,此臣子之盛也。
绝圣弃智章第十九
绝圣弃智,民利百倍;
徽宗注曰:道与之性,一而不杂,离道为德,是名圣智。圣智立,而天下始有乔诘鸷卓惊之行。惊愚而明污,誉尧而非桀,则圣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绝而弃之,与道同体,则各安其性命之情,其利博矣。
疏义曰:无受之初,性与道冥。有受之后,性与道违。惟与道冥,故无.差殊,所谓道与之性,一而不杂者是也。惟与道违,故有分际,所谓离道为德,是名圣智者此也。原性之始,妙本浑全,圣智下愚,初无殊品。离道者外立其德,失真沈伪,迷而不复,因愚显智,遂有圣名。圣智立,则不能因性之自然,而天下始有乔诂卓鸷之行。乔则为亢,诂则穷深,卓则难及,惊则不群,皆非平易中正之行也。於是饰智惊愚,修身明污,誉尧而非桀,曾不知两忘而化其道,则圣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正与庄周言悦圣耶是相於菊,悦智耶是相於疵之意同矣。惟知绝而弃之,与道同体,则因性自然,举天下於无为之治。无为也,而后安其性命之情。盖民复素朴,安其性命,则与一世而得澹漠,其利可胜计耶?信所谓其利博矣。
绝仁弃义,民复孝慈;
徽宗注曰:孝慈,天性也。蹩躠为仁,踶跂为义,而以仁义易其性矣。绝仁弃义,则民将反其性而复其初,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其於孝慈也何有?
疏义曰:百行以孝为本,三宝以慈为先。孝慈之心生於固有之天性,非伪为也,非外铄也。至於蹩躠为仁而行非自然,踶跂为义而强於用力,则是仁义易其性矣。绝仁弃义,民将性修反德,德至同於初,是谓反其性而复其初也。若然则大道之行,天下为公,不独亲其亲,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不独子其子,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相爱而不知以为仁,端正而不知以为义,其於孝慈也,人皆有之,殆不知其所以然而然。
绝巧弃利,盗贼无有。
徽宗注曰: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有欲利之心者,不顾其义。是皆穿寄之类也。
疏义曰:不羞恶则无以知耻,不知耻则无以行义。人之为人,以行己有耻为贵,以见利思义为先,能明乎此,然后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而归於君子之途矣。彼其为机变之巧者,则纯白不备,道所不载,是无所用耻也。彼其有歌利之心者,则依仁蹈利,雠伪假真,是不顾其义也。无所用耻,不顾其义,则为其所不为,欲其所不欲。盖异於非其有而取之者几希。所谓是皆穿寄之类也者,以此。
此三者,以为文不足,故令有所属。
徽宗注曰:先王以人道治天下,至周而弥文,及其弊也,以文灭质,文有余而质不足,天下举失其素朴之真,而曰沦于私欲之习。老氏当周之末世,方将松其弊而使之反本,故攘弃弁义,绝灭礼学,虽圣智亦在所摈。彼其心岂真以七义圣智为不足以治天下哉?先王之道若循环,据文者莫若质,故令有所属,谓见素抱朴,少私寡欲也。
疏义曰:夫寒积而成暑,非一曰也。观天时以验人事,则先王以人道治天下,由简以至备,所以至周而弥文。当是时,事为之制,曲为之防,郁郁之文莫盛乎此。然文极则弊,息於灭质。文有余於尚华,质不足於居实,天下举失其素朴之真而凋於浮伪,曰沦於私欲之习而蔽於小智,可不因其弊而救之乎。老氏当周之末,方将松其弊而使之反本,意有在於斯也。故攘弃七义而复性於自然,绝灭礼学而相忘於道术,虽圣智亦在所摈而莫之尚。盖欲天下轻末而重本,松其述故也。彼其心岂真以仁义圣智为不足以治天下哉?夏尚忠,商尚质,周尚文,或因或革,或损或益,先王之道若循环也。然文之弊不可不救之以质,亦犹四时之序,夏反而为秋也。据文莫若质,故令有所属也。下文所谓见素抱朴,少私寡欲,此有所属也。
见素,
徽宗注曰:《语》曰:绘事后素。素未受色,见素则纯粹而不杂。
疏义曰:绘事以素为先,故《语》曰绘事后素。素未受色则白,立而采色,未彰素者,性之质也。谓之素,以其不染诸物而已。见素则明白洞达而一疵不睹,纯白内备而机心不存,所谓纯粹而不杂者也。与庄子言明白入素,与夫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同意。
抱朴,
徽宗注曰:经曰:朴散则为器。朴未尝斲,抱朴则静一而不变。庄子曰: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
疏义曰:器用以朴为本,故经曰朴散则为器。朴未尝斲,则体全而雕琢不加。朴者,性之真也。谓之朴以不雕,以人伪而已。抱朴则敦兮若朴而性真自全,无为复朴而虚静恬淡,所谓静一而不变者也,与庄子言纯朴不残之朴同意。然则素朴者,民之常性也。复性之常,则淡然无欲,自得其得,正庄子所谓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也。
少私寡欲。
徽宗注曰:自营为私,而养心莫善於寡欲。少私寡欲,则定乎内外之分,辨乎真伪之归,德全而性复,圣智之名泯矣。
疏义曰:蔽於一己则失其大同,故自营为私。牵於利欲则汨其虚静,故养心莫善於寡欲。私也欲也,皆外游是务而非内观,皆人伪是滋而非性真。惟少私寡欲,然后能定乎内外之分而知所轻重,辨乎真伪之归而明於本末,不迁其德而德全,不淫其性而性复,为无为,事无事,而圣智之名泯矣,有治天下者哉。
绝学无忧章第二十
绝学无忧。
徽宗注曰:学以穷理,方其务学以穷理,思虑善否,参稽治乱,能勿忧乎?学以致道,见道而绝学,损之又损之,以至於无为而无不为,则任其性命之情,无适而不乐,故无忧。
疏义曰:理犹里也,可以数度,惟务学乃能探其颐。道犹路也,人所共由,惟绝学乃能极其至。学以穷理,学之始也,故经曰:为学日益。盖方其务学以穷理,则思虑善否而求诸心,参稽治乱而通其度,是未能忘於思为之益也,能勿忧乎?孔子以学之不讲为忧者,此也。学以致道,学之终也,故经曰:为道日损。及其见道而绝学,则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智而万事销亡,损之又损而未始有物。夫未始有物,以至於无为而无不为,则寂然不动,感而遂通,任其性命之情,乐以忘忧,无适而不乐焉,故无忧。孔子以饭疏食饮水、乐亦在其中者,此也。文子曰:心有不乐。无乐而不为而终之以可谓能体道矣。然则为道日损故能乐道於此,明矣。
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何若?
徽宗注曰:唯阿同声,善恶一性,小智自私,离而为二,达人大观,本实非异。圣人之经世,在宗庙朝廷,与大夫言,不齐如此,遏恶扬善,惟恐不至,人之所畏,不可不畏,故也。
疏义曰:以道冥物,则同异所以藏。以物分道,则同异所以立。自情言之,以唯为恭,以阿为慢,善在所好,恶在所恶,固不同也。即理观之,唯阿之发同於一声,善恶之混根於一性,孰为差别?小智自私,任情者也。任情而私,则各植一见,妄为区别,所谓离而为二者此也。达人大观,任理者也。任理以观,则总摄万殊,同为至妙,所谓本实非异者此也。圣人冥心於道,不见一物,然於世人善恶不能有废者,盖不欲自异於世而已。是以出而经世,在宗庙朝廷,则便便以辨治为事;与下大夫言,则有侃侃之和;与上大夫言,则有誾誾之钦。所以称情而为礼,为礼以辨异,故其不齐如此。若然则恶者遏之,善者扬之,以公天下之是非,以示天下之好恶,惟恐不至,则以人之所畏,不可不畏,俯而与人同也。
人之所畏,不可不畏。
徽宗注曰: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者,道也。吉凶与民同息者,事也。体道者无忧,涉事者有畏。人之所畏,而不知为之戒,能无息者鲜矣。故君子以恐惧修省。《诗》曰:畏天之威。
疏义曰:偶而应之者,道也。道则何思何虑,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所谓寂然不动也。匿而为之者,事也。事则有思有为,吉凶与民同息,所谓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也。体道者入而伴於天,故无忧;涉事者出而交於人,故有畏。人之所畏而不知为之戒,能无息者鲜矣。惟翼翼以尽其钦,业业以致其慎,然后能动必迪吉,而无悔吝之虞也。《易》曰:君子以恐惧修省。《诗》曰:畏天之威。是皆戒之至也。盖恐惧修省,思息豫防之,若伯益之做戒无虞是也。畏天之威,以保天下,若高宗之严恭寅畏者是也。观此则知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者,厥理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