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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真经疏义(宋江澂)
疏义曰:有状故可见,道无见也,亦不离见,故为无状之状。有形故可象,道无形也,亦不离形,故为无物之象。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意其有而非有,恍兮惚而中有物也,意其无而非无,惚兮恍而中有象也,如太虚一虚化出万有而未始有封,含蓄万象不睹其端倪也。如一性无性,应物不穷而深不可测,灵智自若而莫究其妙用也。即有而无,有实非有,即无而有,无实非无。若日月去人远矣,以方诸取水於月,以阳燧取火於日,不旋顷而水火自至。水火之为物,不可以有无期之也,无状之状,无物之象,亦犹是也,故谓之恍惚。
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
徽宗注曰:其始无首,其卒无尾,故迎之随之,有不得而见焉。
疏义曰:道之全体,混成完具,赡之在前,孰原其所始?忽焉在后,孰要其所终?庄子所谓其始无首,其卒无尾是也。迎之随之,曾何有见哉?
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徽宗注曰:一阴一阳之谓道。师天而无地者,或蔽于道之动而凭其强阳;师阴而无阳者,或溺于道之静而止於桔槁。为我者废七,为人者废义,岂古之道哉?古之道不可致诂而非有,是谓恍惚而非无。执之以御世,则变通以尽利,鼓舞以尽神,而无不可者,道之大常无易于此,所谓自古以固存者欤?故曰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疏义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则道虽非阴阳,亦不离阴阳故也。昧於道者分阴分阳,或悦生而累形,则蔽于道之动而凭其强阳;或趋寂以忘身,则溺於道之静而止乎桔槁。为墨氏之兼爱者,为人而废义,至於无见於畸。为杨氏之为我者,为我而废仁,至於荡而不法不该不偏,蔽於一曲。岂古之道哉?古之道有不废无,不可致诂而非有,无不外有,是谓恍惚而非无。操此为验,稽此为次,以应万变,以对方来,变通足以尽利,鼓舞足以尽神,其於御世,无不可者,此古之道也。是道也,长於上古而不为老,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维纲宰制,凡囿於物,未有外是而能立者,道之大常无易于此。惟能探物之先而知其始,则道之伦经皆在我矣,故曰是谓道纪。
道德真经疏义卷之三竟
#1则与化为:『 为』 后疑脱『 一』。
#2明两作离:『 离』前疑脱『 为』 。
道德真经疏义卷之四
太学生江澄疏
古之善为士章第十五
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
徽宗注曰:古之士则与今之士异矣,善为士则与不善为士者异矣。故微则与道为一,妙则与神同体,玄有以配天,通有以兆圣,而藏用之深,至於不可测。《书》曰:道心惟.微。则微者,道也。《易》曰: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则妙者,神也。《易》曰:天玄而地黄。则玄者,天之色。《传》曰:事无不通之谓圣。则通者,圣之事。水之深者可测也,穴之深者可究也。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名实不入而机发於踵,其藏深矣,不可测究。列御寇居郑圃四十年,人无识者。老子谓孔子曰: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其谓是欤?
疏义曰:有上古,有中古,古之士则上古之士也。有上士,有下士,善为士则上士之类也。则古之士与今之士异矣,善为士与不善为士异矣。善为士者,其才上达,志於道而与乎神,明於天而通於圣,渊乎其不可测,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盖视之不见名曰微,道无形也,不可以目视,惟知微,故与道为一。《书》所谓道心惟微是也。常无欲以观其妙,神无是也,不可以有求,惟入妙,故与神同体。《易》所谓神妙万物而为言是也。玄之为色,有赤有炁,以能阴能阳故也,而、天之色在是焉。《易》所谓天玄而地黄者,以此。能玄能黄,则与天为徒矣。通之为义,往来不穷,以无物能碍故也,而圣之事在是焉。《传》所谓事无本通之谓圣者,以此。同於大通,则入自圣门矣。古之善为士者,自微妙以至玄通,奭然四解,沦於不测,非若水之深可测,穴之深可究。杜德机而不示,丰智源而音出,名实不入而机发於肿。若火事已而见灰,其藏深矣,不可测究,世何足以识之?昔列御寇居郑圃四十年,人无识者,得此故也。盍圃泽多贤,里非无仁也,历年四十,处非不久也,而人无识之者,则以图滑疑之耀,去形谋之光,人无得而识之也。孟子所谓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谓是。故尔。老子谓孔子曰: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则以盛德若不足,犹之良贾可也。此颜子如愚,孔子贤之。
夫惟不可识,故强为之容:
徽宗注曰:天之高,不可俄而度也;地之厚,不可俄而测也。曰圆以覆,曰方以载者,拟诸其容而已。强为之容,岂能真索其至?
疏义曰:天统元气,非止荡荡苍苍之谓也,故其高不可俄而度。地统元形,非止山林川泽之谓也,故其厚不可俄而测。穹窿乎上人,谓其圆以覆。磅砖乎下人,谓其方以载。特拟诸容而强名之尔。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亦天地已。如下文所云,皆强为之容而已。
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
徽宗注曰:豫者,图息於未然。犹者,致疑於已事。古之体道者,以内游为务,不以通物为乐,恐惧修省,不得已而后应,若冬涉川,守而不失已。若畏四邻,《易》所谓以此斋戒者是也。
疏义曰:先事而图谓之豫,则豫者图息於未然。后事而图谓之犹,则犹者致疑於已事。古之体道者,以内游为务,不以外游为至,以忘物为善,不以通物为乐,恐惧修省,不敢肆也。故於事之未至者,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先事而图,如冬涉川。於事之已成者,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后事而图,若畏四邻。盖川者难之所在,冬而涉之,人所病也,若冬涉川,岂得已哉?邻者比而恤己,使之相保,人所善也,若畏四邻,岂失己哉?然则有而为其可易耶?《易》言:君子将有为,将有行,必先斋戒以神明其德。盖谓此也。
俨若容,
徽宗注曰:《语》曰:望之俨然。《记》曰:俨若思。庄子曰: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全德之人,远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
故其状义而不朋。
疏义曰:入而与物辨,则堕肢体,寓百骸,而其形为可践;出而与物交,则布乎四体,形乎动静,而容止为可观。俨若容,则出而交物,容止可观之时也。《语》所谓望之俨然,《记》所谓俨□ 若思,皆此意也。庄子曰: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盖全德之人貌允空虚,与人并立而使人化,况见於动容貌之际乎,正其衣冠,尊其瞻视,远之则有望,在彼为无恶,近之则不厌,在此为无斁,则其使人之意也消,固不难矣。古之真人其状义而不朋,曷尝胁肩谄笑,以自招其辱哉?
涣若冰将释,
徽宗注曰:水凝而为冰,冰释而为水,其实一体。蔽於执一者,如水之凝;通於大同者,如冰之释。《易》曰:涣,离也。遗物离人而无所系輆,所以为涣。
疏义曰:水至清而结冰不清,神至明而结形不明。阴凝之而为冰,犹神之化形也。阳释之而为水,犹形之化神也。水之与冰,其实一体。蔽於执一者,知守形而不知尽神,故如水之凝,生於水而遏水。通於大同者,知忘形而能与於神,故如冰之释,泛然而无留碍也。《易》於风行水上为泱,而《说卦》以谓涣离也,则泱之为义,以离物遗人而无系较故也。惟离物遗人,则若冰解冻释矣,孰有系较者乎?与夫其寒凝冰者,固有间矣。《太元》曰无所系较者,圣也。涣若冰将释,所以通有以入圣欤?
敦兮其若朴,
徽宗注曰:敦者,厚之至。性本至厚,如木之朴,未散为器。
疏义曰:《易》所谓敦仁言於仁为至厚,《记》所谓教化言於化为至厚,则敦者厚之至也。惟民生厚则性本厚矣,因物有迁则厚者薄矣。惟善为士者,复性之本,不与物迁,则如木之朴,朴而围之,有象可见,未形为器,其厚可谓至矣。与夫以斤斲之,析其浑全,破为牺尊,青黄而文之,盖有间矣。
旷兮其若谷,
徽宗注曰:旷者,广之极。心原无际,如谷之虚,受而能应。
疏义曰:《诗》所谓旷野,言其地之至广,《传》所谓旷日,言其时之至广,则旷者广之极也。方寸与太虚齐空,则心原无际矣。无所不包,实无所包,则其室常虚矣。惟善为士者,政虚之极,尽心之真,如谷之能受,受而不积,如谷之能应,应而不着,其广可谓至也。与夫六凿相攘,自狭其居,以实妨道,动辄有碍,盖有间矣。
浑兮其若浊。
徽宗注曰:不刿雕以为康,不矫激以为异,浑然而已,故若浊。与修身以明污者异矣。
疏义曰:至人之游世,和光而同尘,毁方而丸合,大廉不嗛,行非刻制,未尝刿雕以为康也。不多辟异,为在从众,未常矫激以为异也。行险而顺,与物宛转,不立圭角,浑然而已。众人昭昭,我独若昏,似浊而非浊也,与修身以明污者异矣。
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
徽宗注曰:有道之士,即动而静,时骋而要其宿,定而能应,至无而供其求。故静之徐清而物莫能浊,动之徐生而物莫能安。《易》曰:来徐徐。徐者,安行而自适之意。至人之用心,非以静止为善,而有意於静;非以生出为功,而有为于生也。因其固然,付之自尔,而无休迫之情、遑遽之劳,故曰徐清。静之徐清,万物无足以挠其心,故孰能浊?动之徐生,万物无足以系其虑,故孰能安?安有止之意,为物所系,则止矣,岂能应物而不伤。
疏义曰:自豫兮若冬涉川,至浑兮其若浊,应世之述如此,则以体道故也。惟体道,故动静不失其时,而物莫能累,是以守静为筒。效物以动,则即动而静,时骋而要其宿,非流於动也,故动而无所逐,物孰能浊?有所定矣。感而遂通,则定而能应,至无以供其求,非胶於静也,故止而无所碍,物孰能安?夫物之不能浊,以静之徐清故也。物之不能安,以动之徐生故也。静之徐清,非以静止为善,而有意於静也。虽滥而不失其滥,汨之而常自若焉,万物岂足以挠其心?动之徐生,非以生出为功,而有为於生也。不滞於一隅,时出而应之焉,万物岂足以系其虑?盖徐者,安行而自适之意,与《易》言来徐徐同义。一动一静,因其固然,不悖於理,付之自尔,不拂其性,皆安行而自适,又孰有休迫之恐、遑遽之劳哉?安有止之意,作之而不止甚矣,止之而不作亦甚矣。时作时止,不为物所系,孰能伤之?盖为物所系则止矣,恶能应物而不伤?
保此道者不欲盈。
徽宗注曰:有积也,故不足。无藏也,故有余?至人无积,亦虚而已。保此道而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者,亦已小矣,故不欲盈。经曰: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
疏义曰:以囷藏禾,禾尽囷虚,以皿藏水,水尽皿虚。草之盛物,取之如禅;赞之盛物,有时而匮。以有积,故不足也。至无以供万物之求,至虚以应天下之实,以无藏,故有余也。道运而无积,用之或不盈,至人保此道而无积,亦虚而已。苟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是犹擅一壑以自足,亦以小矣。秋水时至,河伯自喜,所以见笑於大方之家。经曰: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岂有满假之累哉?
夫惟不盈,故能敝不新成。
徽宗注曰:有敝故有新,有成故有坏。新故相代,如彼四时;成坏相因,如彼万物。自道而降丽于形数者,盖莫不然。惟道无体,虚而不盈,故能敝能新,能成能坏,超然出乎形数之外,而未常敝,未尝坏也。故曰夫惟不盈,故能敝不新成。木始荣而终悴,火初明而末熄,以有新也,故敝随之。曰中则昃,月满则亏,以有成也,故坏继之。有道者异乎此。
疏义曰:有形则有新敝,有数则有成坏。春先夏从,更旺更废,运为四时,新故相代者然也。言唱手执,迭盛迭衰,散为万事,成坏相因者然也。此皆堕於形数之域,故方新而敝,成已俄坏,莫能进之者。惟道无体,不囿於形,故能新能敝而未尝敝,不丽於数,故能成能坏而未尝坏,以虚而不盈故也。今夫木之为物,蕃鲜於春,而摇落於冬,则始荣而终悴也。火之为物,用之弥明,而扑之则灭,则初明而末熄也。出一而旦,入六而冥,曰虽为阳之精,未免乎中则昃也。三五而盈,三五而阙,月虽为阴之精,未免乎满则亏也。凡以域乎形数,故有新而弊,随之有成,而坏继之故尔。有道者虚而不盈,超然出乎形数之外,故能弊能新,能成能坏,而未尝敝,未尝坏也。
致虚极章第十六
致虚极,守静笃。
徽宗注曰:莫贵乎虚,莫善乎静,虚静者,万物之本也。虚故足以受群实,静故足以应群动。极者,众会而有所至。笃者,力行而有所至。政虚而要其极,守静而至于笃,则万态虽杂而吾心常彻,万变虽殊而吾心常寂。此之谓天乐,非体道者不足以与此。
疏义曰:同乃虚,虚乃大,大则能兼覆而不遗,故列子言莫贵乎虚。虚则静,静则明,明则能照临而无外,故列子言莫贵乎静。无所於忤,是之谓虚,而天下之实莫逃乎虚。一而不变,是之谓静,而天下之动不离乎静。此庄子所以言虚静者,万物之本也。经所谓渊兮似万物之宗,亦若是而已。夫万物以形相碍,以数相摄,囿於形则为形累,摄於数则为数役,必有超形离数者,其惟虚静乎?虚故足以受群实,静故足以应群动,以不碍於形,不摄於数故也。然而探虚静之本,虽得之自然;要虚静之至,必在乎政守。致之至於极,守之至於笃,则静也,虚也,得其居矣。极犹屋之有极,群村必集,是众会而有所至也。笃犹马之尽力,千里可至,是力行而有所至也。致虚期於极,则涤除外慕,一疵不睹,非特未始有物,至於未始有夫未始有物焉,此致虚而要其极也。守静者期於笃,则湛然常寂,未始其撄,非特离动而静,至於即动而静焉,此守静而至于笃也。致虚极而不以实妨之,守静笃而不以动违之,则万态虽杂,吾心常彻,万变虽殊,吾心常寂。夫芸芸之物,情伪不同,是谓万态。扰扰之绪,迭作不常,是谓万变。万态虽杂,心常彻者,虚足以受之也。彻与心彻为智之彻同。万变虽殊,而心常寂者,静足以应之也。寂与寂然不动之寂同。致虚守静,一至於此,是为天地之平,道德之至,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其为天乐,孰大於是?观庄周之论虚静,既曰一心定而王天下,又曰一心定而万物服,盖能定然后能应,所谓常彻常寂,一心定之谓也。惟夫一心定,然后能以虚静推於天地,通於万物,其为乐可胜计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