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注疏

  〔注〕不可逃也。
  〔疏〕前略标名,此下解义。极,塞也。夫命终穷塞,道德不行,此犹天地虚盈,四时转变,运动万物,发泄气候也。
  言与之偕逝之谓也。
  〔注〕所谓不识不知而顺帝之则也。
  〔疏〕偕,俱也。逝,往也。既体运物之无常,故与变化而俱往,而无欣恶於其问也。
  为人臣者,不敢去之。执臣之道犹若是,而况乎所以待天乎。
  〔注〕所在皆安,不以损为损,斯待天而不受其损已。
  〔疏〕夫为人臣者,不敢逃去君命。执持臣道,由自如斯,而况为变化穷通,叉待自然之理,岂可违距者哉。
  何谓无受人益难?仲尼曰:始用四达,
  〔注〕感应旁通为四达。
  爵禄并至而不穷,
  〔注〕旁通,故可以御高大也。
  物之所利,乃非己也,
  〔注〕非己求而取之。
  〔疏〕始,本也。乃,宜也。妙本虚寂,进用赴机,傍通四方,凝照九表,既摩好爵,财德无穷,万物利求,是其宜也。
  吾命其在外者也。
  〔注〕人之生,又外有接物之命,非如瓦石,止於形质而已。
  〔疏〕孔子圣人,挺於天命,运兹外德,救彼苍生,非瓦石形质也。
  君子不为盗,贤人不为窃。吾若取之,何哉。
  〔注〕盗窃者,私取之谓也。今贤人君子之政爵禄,非私取也,受之而已。
  〔疏〕夫贤人君子,尚不为盗窃,况孔丘大圣,宁肯违天乖理而私取於爵禄乎?傥来而寄,受之而已矣,盖无心也。
  故曰,乌莫知於鹧鹉,目之所不宜处,不给视,虽落其实,弃之而走。
  〔注〕避祸之速。
  〔疏〕鹤鹉,燕也。实,食也。智能远害全身,乌中无过燕子。飞入人舍,欲作窠巢,目略处所不是宜便,不待周给看咏#23,即远飞出。假令衔食落地,急弃而走,铃不复收,避祸之速者也。
  其畏人也,而袭诸人问。
  〔注〕未有自疏外於人而人存之者也。畏人而入於人舍,此乌之所以称知也。
  〔疏〕袭,入也。燕子畏惧於人而依附人住,入人舍宅,寄作窠巢,是故人爱而狎之,故得免害。亦由圣人和光在世,混进人问,戒慎灾危,不溺尘境,苍生乐推而不厌,故得久视长生。
  社稷存焉尔。
  〔注〕况之至人,则玄同天下,天下乐推而不厌,相与社而稷之,斯无受人益之所以为难也。
  〔疏〕圣德遐被,韦品乐推,社稷之存,故其宜矣。所谓人益,此之谓乎。
  何谓无始而非卒?仲尼曰:化其万物而不知其禅之者,
  〔注〕莫觉其变。
  〔疏〕禅,代也。夫道通生万物,变化韦方,运转不停,新新变易,日用不知,故莫觉其代谢者也。既无#24日新而变,何始卒之有邪?
  焉知其所终?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耳。
  〔注〕日夜相代,未始有极,故正而待之,无所为怀也。
  〔疏〕夫终则是始,始则是终,故何能定终始。既其无终与始,则无死与生,是以随变任化,所遇皆适,抱守正真,待於造物而已矣。
  何谓人与天一邪?仲尼曰: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
  〔注〕几所谓天,皆明不为而自然。
  〔疏〕夫人伦万物,莫不自然;爱及自然也,是以人天不二,万物混同。
  人之不能有天,性也,
  〔注〕言自然则自然矣,人安能故有此自然哉?自然耳,故日性。
  〔疏〕失自然者,不知所以然而然,自然耳,不为也,岂是能有之哉。若谓所有,则非自然也。故知自然者,性也,非人有之矣。此解前有天之义也。
  圣人晏然体逝而终矣。
  〔注〕晏然无矜,而体与变俱也。
  〔疏〕晏然,安也。逝,往也。夫圣人通始终之不二,达死生之为一,故能安然解体,随化而往,泛乎无始,任变而终。
  庄周游乎雕陵之樊,睹一异鹊自南方来者,翼广七尺,目大运寸,感周之颗而集於栗林。
  〔疏〕雕陵,栗园名也。樊,兰也。谓游於栗园兰篱之内也。运,圆也。感,触也。颗,额也。异常之鹊,从南方来,翅长七尺,眼圆一寸,突着庄生之额,仍栖栗林之中。
  庄周曰:此何乌哉,翼殷不逝,目大不睹?赛#25裳蹼步,执弹而留之。
  〔疏〕殷,大也。逝,往也。跃步,犹疾行也。留,伺侯也。翅大不能远飞,目大不能远视。庄生怪其如此,仍即起意规求,既而举步疾行,把弹弓而伺候。
  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娘执翳而搏之,见得而忘其形;
  〔注〕执木叶以自翳於蝉,而忘其形之见乎异鹊也。
  异鹊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
  〔注〕目能睹,翼能逝,此乌之真性也,今见利,故忘之。
  〔疏〕搏,捕也。真,性命也。庄生执弹未放,中问忽见一蝉,隐於树叶,美兹荫庇,不觉有身;有螳娘执木叶以自翳,意在捕蝉,不觉形见异鹊;异鹊从螳蚊之后,利其捕蝉之便,意在取利,不觉性命之危,所谓忘其真矣。
  庄周休然曰:噫。物固相累,
  〔注〕相为利者,怛#26相为累。
  〔疏〕既睹蝉鹊徇利忘身,於是休然惊惕,仍言#27噫叹之声。故知物相利者,又有累忧。
  二类相召也。
  〔注〕夫有欲於物者,物亦有欲之。
  〔疏〕夫有欲於物者,物亦欲之也。是以蝉鹊俱世物之徒,利害相召,叉其然也。
  捐弹而反走,虞人逐谇之。
  〔注〕评,问之也。
  〔疏〕捐,弃也。虞人,掌栗园之虞侯也,评,问也。既觉利害相随,弃弹弓而反走,虞人谓其盗栗,故逐而问之。
  庄周反入#28,三月不庭。兰且从而问之:夫子何为顷问甚不庭乎?
  〔疏〕庄周见鹊忘身,被疑盗栗,归家愧耻,不出门庭。姓兰名且,庄子弟子,怪师顷来闭户,所以从而问之。
  庄周曰:吾守形而忘身,
  〔注〕夫身在人问,世有夷险,若推夷易之形於此世而不度此世之所宜,斯守形而忘身者也。
  观於浊水而迷清渊。
  〔注〕见彼而不明,即因彼以自见,几忘反鉴之道也。
  〔疏〕我见利徇物,爱守其形,而利害相召,忘身者也。既睹鹊蝉,归家不出门庭,疑亦自责,所以静观浊水,所以迷於清泉,虽非本性合意,犹存反照之道。
  且吾闻诸夫#29子曰:入其俗,从其俗#30,
  〔注〕不违其禁令也。
  〔疏〕庄周师老聘,故称老子为夫子也。夫达者同尘入俗,俗有禁令,从而行之。今既游彼雕陵,被疑盗栗,轻犯宪网。悔责之辞。
  今吾游於雕陵而忘吾身,异鹊感吾颗,游於栗林而忘真,栗林#31虞人以吾为戮,吾所以不庭也。
  〔注〕以见问为戮。夫庄子推平於天下,故每寄言以出#32意,乃毁仲尼,贱老聘,上拾击乎三皇,下痛病其一身也。
  〔疏〕意在异鹊,遂忘栗林之禁令,斯忘身也。字亦作真字者,随字读之。虞人谓我偷栗,是成身耻之辱如此,是故不庭。夫庄子大人,隐身卑位,邀游宋国,养性漆园,岂迷目於清渊,留意於利害者邪。盖欲评品韦性,毁残其身耳。
  阳子之宋,宿於逆旅。逆旅人#33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恶者贵而美者贱。阳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
  〔疏〕姓阳,名朱,字子居,秦人也。逆旅,店也。往於宋国,宿於中地逆旅。美者恃其美,故人忘其美而不知也;恶者谦下自恶,故人忘其恶而不知也。
  阳子曰:弟子记之。行贤而去自贤之行,安往而不爱哉。
  〔注〕言目贤之道,无时而可#34。
  〔疏〕夫种德立行而去自贤轻物之心者,何往而不得爱重哉。故命门人记之云耳。
  南华真经注疏卷之二十二竟
  #1赵本作『不重材与不材之问』。
  #2『直」疑『真』之误,依郭庆藩引文及文意当改正
  #3『柱』和下句『荣』字,四库本、浙江书局本均作『挫』字和『议』字。
  #4郭庆藩引文改『财』作『贱』。
  #5郭庆藩引文改『法』作『患』。
  #6四库本、浙江书局本『旦』俱作『且」。
  #7唐写本『疏」下有『草』字。
  #8四库本、浙江书局本斗褊』俱用『偏』。
  #9『周王庆忌』疑误,依《释文》当作『庆忌周王』。
  #10四库本、浙江书局本『梁』俱作『众』。
  #11『传』依《释文》及世德堂本当改作『传』。
  #12依正文及文意『情』字疑当作『穷』。
  #13赵本『毫』作『豪』。
  #14赵本无以下『子恶死乎日然』六字。
  #15四库本、浙江书局本无『其』字。
  #16赵本同,郭注本『雩』作『掌』,世德堂『雩』作『库』。
  #17郭庆藩引文删『重』字。
  #18敦煌本『爱』作『受』。
  #19王孝鱼依上文改『籍』作『述』。
  #20赵本作『腾』。
  #21王孝鱼依下正文『爵禄并至禄上』补『爵』。
  #22《阙误》引江南古藏本『物』作『化』。
  #23郭庆藩引文改『咏』作『视』。
  #24郭庆藩引文删『无』字。
  #25《阙误》作门寨』,云:张本作『赛』。
  #26赵本作『常』。
  #27郭庆藩引文改『言』作『发』。
  #28《阙误》引扛南古藏本『入』下有『官』字。
  #29『诸夫』二字原缺,今依四库本补。
  #30王孝鱼依《阙误》引成本及郭注改作『令』。
  #31《阙误》引文张本均无『栗林』二字。
  #32赵本无『言以出』三字。
  #33《阙误》引刘得一本『人』作『之』。
  #34赵本『可』下有『也』字。
  南华真经注疏卷之二十三
  河 南 郭 象 注
  唐西华法师成玄英疏
  外篇田子方第二十一
  田子方侍坐於魏文侯,数称溪工。
  〔疏〕姓田,名无择,字子方,馈之贤人也,文侯师也。文侯是毕万七世孙,武侯之父也。姓溪,名工,亦魏之贤人。
  文侯曰:溪工,子之师邪?子方曰:非也,无择之里人也;称道数当,故无择称之。
  〔疏〕溪工是子方乡里人也,称说言道,频当於理,故无择称之,不是师。
  文侯曰:然则子无师邪?子方曰:有。曰:子之师谁邪?子方曰:东郭顺子。文侯曰:然则夫子何故未尝称之?
  〔疏〕居在郭东,因以为氏,名顺子,子方之师也。既是先生之师,何故不称说之?
  子方曰:其为人也真,
  〔注〕无假也。
  〔疏〕所谓真道人也。
  人貌而天,
  〔注〕虽貌与人同,而独任自然。
  〔疏〕虽复貌同人理,而心契自然也。
  虚缘而葆真,
  〔注〕虚而顺物,故真不失#1。
  〔疏〕缘,顺也。虚心顺物,而怛守真宗,动而常寂也。
  清而容物。
  〔注〕夫清者息於大洁,今清而容物,与天同也。
  〔疏〕郭注云,清者息於大洁,今清而容物,与天同也。
  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
  〔注〕旷然清虚,正己而已,而物邪自消。
  〔疏〕世问无道之物,邪僻之人,东郭自正容仪,令其晓悟,使惑乱之意自然消除也。
  无择何足以称之。
  〔疏〕师之盛德,深玄若是,无择庸鄙,何足称扬也。
  子方出,文侯傥然终日不言,召前立臣而语之日;远矣,全德之君子。
  〔疏〕傥然,自失之貌。闻谈顺子之德,傥然靡据,自然失所谓,故终日不言。於是召前立侍之臣,与之语话,叹束郭子之道,深远难知,谅全德之人,可以君子万物也。
  始吾以圣智之言仁义之行为至矣,吾闻子方之师,吾形解而不欲动,口钳而不欲言。
  〔注〕自觉其近。
  吾所学者真正梗耳,
  〔注〕非真物也。
  〔疏〕我初昔修学,用先王圣智之言,周孔仁义之行,为穷理至极;今闻说子方之师,其道宏博,遂使吾形解散,不能动止,口舌钳困,无可言语,自觉所学,土人而已,逢雨则坏,并非真物。土梗者,土人也。
  夫魏真为我累耳。
  〔注〕知至贵者,以人爵为累也。
  〔疏〕既闻真道,东体坐忘,故知爵位坛土,适为忧累耳。
  温伯雪子适齐,舍於鲁。鲁人有请见之者,温伯雪子曰:不可。吾闻中国之君子,明乎礼义而陋於知人心,吾不欲见也。
  〔疏〕姓温,名伯,字雪子,楚之怀道人也。中国,鲁国也。陋,拙也。自楚往齐,途经於鲁,止於主人之舍。鲁人是孔子门人,闻温伯雪子贤人,请欲相见,温伯不许,云:我闻中国之人,明於礼义圣述,而拙於知人心,是故不欲见也。
  至於齐,反舍於鲁,是人也又请见。
  〔疏〕温伯至齐,反还舍鲁,是前之人,复欲请见。
  温伯雪子曰:往也薪见我,今也又薪见我,是必有以振我也。
  〔疏〕薪,求也。振,动也。昔我往齐,求见於我,我今还鲁,复来求见,必当别有所以,故欲感动我来。
  出而见客,入而叹。明日见客,又入而叹。其仆曰:每见之客也,必入而叹,何邪?
  〔疏〕前后见客,频自嗟叹,温伯仆隶,怪而问之也。
  曰:吾固告子矣:中国之民,明乎礼义而陋乎知人心。昔之见我者,进退一成规,一成矩,从容一若龙,一若虎,
  〔注〕盘辟其步,逶迤其进。
  〔疏〕擎跪揖让,前却方圆,逶迤若龙,盘辟如虎。
  其谏我也似子,其道#2我也似父,
  〔注〕礼义之弊,有斯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