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道藏
- 正统道藏洞神部
- 玉诀类
- 南华真经口义
南华真经口义
一,自然也,造化也。好与弗好,即好恶也。其一同也,其不一异也。好恶之有异同,皆不出乎造化之外,故日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人能以好恶为同,则知天者也。故日其一与天为徒。若以好恶为异,则知人而不知天者。故日其不一与人为徒。以人胜天不可也,以天胜人亦不可也。真人则无好无恶,无异无同,无分於天人,但循自然而已。此释氏所谓有无俱遣,老子所谓两者皆归之玄,故日天人不相胜。此乃一与不一皆一也。一即大宗师也。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
死生犹旦夜也,易曰: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是也。情,实也。人力所不得而预,此则天地万物之实理也,曰命曰天,即此实理也。此数语盖以死生之天命发明。一与不一之意。曰父曰君,人世之#3所尊爱莫大於此,而是道之大,尤出於君父之上,故曰可以为众父父。故曰其有真君存焉。卓,高也,不可及也。真,自然也。此语盖谓人皆知君知父,而不知道之为大宗师也。
泉涸,鱼相与处於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沬,不如相忘於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相呴相濡,口相向而相濡润也。处陆之相濡,不如江湖之相忘,喻人处世而有为,不若体道而无为也。誉尧非桀一句虽若不经,此其独见自得处。无桀亦无尧,无废亦无兴,无善亦无恶,无毁亦无誉,毁誉废兴善恶皆相待而生,与其分别於此,不若两忘而付之自然,付之自然是化之以道也。佛家曰: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又曰:有无俱遣。又曰:大道无难,惟嫌拣择。皆此意也。两个泥牛斗入海,直到如今无消息一语,最佳。大块,天地也。有形而后有生,生则不能无劳,老而筋力衰则自然安佚矣。息者,休止也。善吾生者,全吾身也。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是也。
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若夫藏天下於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邪。故圣人将游於物之所不得迟而皆存。善夭、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又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壑中之舟,泽中之山,可谓藏之固密,而有时乎失之。夜半有力,言造化也。负之而走,失也。言人之为计虽至深密,而时有不得自由者,所谓打铁作门限,鬼见拍手笑,便是。昧者,不知也。小大,舟壑山泽也。壑之大可以藏舟,泽之大可以藏山,以大藏小是有宜也。遁,失也。藏天下於天下,付之自然也。凡在天之下者,皆付之於天,则无所遁矣。万物之真实处常如此,故曰:常物之大情也。人皆以有形自喜,而不知人之一身千变万化,安知其所止。苟能知之,则万物皆备於我,天地与我为一,其乐可胜计哉。圣人游心於自然则无得无丧,故曰游於物之所不得逐而皆存。善夭、善老、善始、善终,造物也。善者,能也。言造物能此,人犹效法之,况道乎。万物之所系者道也,一化之所待者道也。此所谓大宗师也。说得一节高一节,此是庄子之笔势。若圣贤之言,则平易而已。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於上古而不为老。
前段不说道字,到此方提起一道字,说大宗师也。情,实也。信,亦实也。无为,无下手处也。无形,无方体也。可传不可受,可得不可见,此两句非知道者不知之。关尹子有一章发得传授字甚好。自本自根,推原其始也。推原此道之始,则自古未有天地之时,此道已存矣,是曰无极而太极也。鬼,造化之迹也。帝,犹易曰帝出乎震之帝也。鬼之与帝所以能神者,此道为之。天地亦因道而后有,故曰生天生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是也。不为高、不为深、不为久、不为老四句,发得越痛快。六极,六合也。
狶韦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戏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终古不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堪坯得之,以袭昆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处大山;黄帝得之,以登云天;颛顼得之,以处玄宫;禺强得之,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说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东维,骑箕尾,而比於列星。
自狶韦氏而下有十三个得字,皆言得此道而后能如此也。狶韦氏,古帝王也。挈天地,犹言整齐乾坤也。气母,元气也。袭,合阴阳之气而在我也。此又是修炼家之所祖。堪坯,山神。袭昆仑,有昆仑也。冯夷,水神。肩吾,太山之神。黄帝登云天,鼎湖之事也。玄宫,犹今太清真境。禺强,北方之神也。少广,神仙之居也。入莫知始终八字意同,而句有长短,此文法也。十三句之中却以日月斗入其间,又以彭祖傅说证诸其后,此是其笔端踰越规拒处,不可以圣贤之书律之,当另#4作一眼看。
南伯子葵问乎女偶曰: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闻道矣。南伯子葵曰:可得学耶。曰:恶,恶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守而告之,三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於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曰:闻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洛诵之孙闻之瞻明,瞻明闻之聂许,聂许闻之需役,需役闻之於讴,於讴闻之玄冥,玄冥闻之参寥,参寥闻之疑始。
子葵子綦,皆是寓言。年长而有孺子之色,此今修炼家之说。圣人之才,圣人之道,如此分别两句极佳,非庄子不能道,前此未有也。道与才俱全,五帝三王之外,伊尹、周公、孔子而已。三日七日九日不必强分解,不过谓一节高一节耳。外生者,遗其身也。朝彻者,胸中朗然如在天,平旦澄彻之气也。见独者,自见而人不见也。无古今则无死生,又把杀生字说不死,生生字说不生,此其笔端鼓舞之常法。言虽杀之而不为死,生之而不为生也。将,送也,无迎送无成毁即是自然而然也。撄者,拂也,虽撄扰汩乱之中而其定者常在。宁,定也。撄扰而后见其宁定,故曰撄宁。撄宁也者,扰而后成此名也。
九个闻字真是奇绝。副墨,文字也。因有言而后书之简册,故曰副墨。形之言正也,书之墨副也。洛诵者,苞络而诵之也。依文而读,背文而诵,犹子生孙,故下子孙两字。瞻者,见也。见彻而曰瞻明。聂与嗫同,以言自许,故曰聂许。役者,行使也,需,待也,可以待时而行使也,故曰需役。於讴者,言之不足而永歌之也,於,嗟欺也,言其自得之乐也。凡此数句,谓道是读书而后有得,做出许多名字也,是奇特到了,却归之造物。玄冥有气之始,参寥,无名之始,疑始,又是无始之始,即所谓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此意盖言道虽得之於文字,实吾性天之所自有者也。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八竟
#1天:原作『大』,据明本改。
#2此:原作『之』,据明本改。
#3之:原作『人』,据明本改。
#4另:原作『令』,据明本改。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九
鬳斋林希逸
内篇大宗师下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於心,遂相与为友。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曲偻发背,上有五管。颐隐於齐,肩高於顶,句赘指天。阴阳之气有沴,其心间而无事,跰而鉴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子祀曰:女恶之乎。曰:亡。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鸮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而乘之,岂更驾哉。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
首、脊、尻只是首尾始终之意。无者,自无而后有也,既有有而后有生死也。莫逆於心,心皆自悟而相契相顺也。伟哉造物者,言造化之大也。拘拘者,病之状也。曲偻,曲身貌。发背,疮也。五管,疮之发处也。颐下而隐於脐,肩耸而高於顶。皆形容其病躯之状。句赘,髻也。指天,露顶也。在身阴阳之气不和而后成病,故曰有沴。其心间而无事,不以病为忧也。跰,扶曳而行之貌。自照于井而见其形,叹曰:使我为此拘拘者,造物也。汝恶之乎,此子祀戏问之也。假,使也。浸,渐也。此一段最奇,只浸假二字便自奇特。言假使造物渐渐以予之身化而为他物,吾亦将因而用之,此即顺造化而无好恶之意。是虽寓言,亦自有理。得者时,失者顺,即前所谓: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亦是说死生之理。县解者,言其心无所系着也。苟为物所着,则不能自释,故曰不能自解,物有结之。万物岂能胜天,此皆安於自然之意,自然之天即大宗师也。乐轩尝云庄子三十二篇,只是自然两字。
俄而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其妻子环而泣之。犁往问之曰:叱,避。无怛化。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子来曰:父母於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阴阳於人,不翅於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捍矣。彼何罪焉。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大冶铸金,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镆铘。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觉。
曾子之易篑其言如许,圣贤之学也。庄子为此论,又自豪杰。叱者,呵止之声,避者,使其妻子远去也。怛,惊也。谓其无以哭泣而惊怛将化之人。鼠肝、虫臂,言至小之物也,便是赵州火烧过后,成一株茅苇之论,但其文奇。唯命之从,我不听则为捍逆,亦前段物不能胜天之意。铸金之喻,亦自奇绝。贾谊曰:阴阳为炭,万物为铜,皆自此中抽绎出,金若能言,人则必以为怪。造物之视人,亦犹大冶之视金,此等譬喻非庄子孰能之。成,安也,成然,寐之状也。蘧然,觉之状也。以生为寐,以死为觉,却下六字如此结上一段,真文之奇处。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曰:孰能相与於无相与,相为於无相为,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终穷。三人相视而笑,莫逆於心,遂相与友。莫然有间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待事焉。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
相与於无相与,相与以无心也。相为於无相为,无为而为也。挠挑,踊
跃之意。无极,无止也。登天游雾,游於物之外也。相忘以生,无所终穷,即所谓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也。彼言不忘,此言相忘,则此八字只是不求其所终五字也。莫然,冲汉无有之貌。有间,有顷也。往待事,犹助原壤沐梈也。编曲,识箔也。或编曲,或鼓琴,指孟子反、子琴张而言也。猗,助语也。嗟来,歌者发声之词也。反其真,犹言复其初也。我犹为人猜,便是忽听上方钟鼓动,又添一日在浮生。此等皆其文之奇处。礼意,犹言礼之本也。庄子虽为寓言,而礼记所载原壤狸首之歌,则知天地之间,自古以来,有此一等离世绝俗之学。今人但云佛至明帝时始入中国,不知此等人不待学佛而后有也。
子贡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无以命之。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则陋矣。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县疣,以死为决溃瘫。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於异物,托於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覆终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
修行无有,言无德行也。无以命之,犹言唤作何人始得。方外方内,犹今释氏所谓世间法、出世间法也。意趣既不同而使汝吊之,我则失矣。故曰外内不相及,而丘#1使汝往吊之,丘#2则陋矣。与造化者为人,只是与造物为友。游乎天地之一气,言游於造物之初。附赘县疣,喻此身为天地间长物,必决之溃之而后快,即劳我以生、息我以死之意。假於异物,便是圆觉,地水火风之论,四大合而为身,故曰托於同体,虽肝胆耳目亦不自知,即忘身之意也。反覆终始,不知端倪,谓原始要终而不见其初也。彷徨,浮游之意。芒然,无所见知之貌。尘垢之外,即方之外也。无为之业,即自然也。愦愦然,自昏之貌。为世俗之耳目而行礼,徒自昏劳。此老子礼以强世之意。观者,示也,音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