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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真经口义
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曰:丘,天之戮民也。虽然,吾与汝共之。子贡曰:敢问其方。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子贡曰:敢问畸人。曰:畸人者,畸於人而伴於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何方之依者,夫子所依行者方外耶,方内耶。天之戮民,即前所谓天刑之而安可解也,谓我不得为方外之人也。吾与汝共之者,欲与之言方外之乐也。敢问其方,犹问其故也。鱼相造乎水,即相濡以沬,不若相忘於江湖之意。穿池而养亦自以为给足,言得水不拘多少也,得道则随其分量以为生,无事而自定,无事,无为也。畸人,畸者,独也,言独异之人也。侔,合也。畸则不偶於人而合於天。天以为君子,则人以为小人,人以为君子,则天以为小人矣。庄子之所谓君子者,有讥侮圣贤之意在於其间。盖以礼乐法度皆非出於自然,必剖斗折衡,使民不争,而后为天之君子也。此亦愤世疾邪,而有此过高之论。
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其母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丧不哀,无是三者以善丧,盖鲁国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矣,进於知矣。唯简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简矣。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后。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
盖鲁国者,以善丧之名高於一国也。壹犹常也,言某常怪之也,言怪讶之久矣。进於知者,言其进,进而知道也。简之而不得,谓居丧之礼,如哭泣之事,犹欲简去而不得也,虽欲简不得,而其所为已为甚简,故曰夫已有所简矣。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即反覆终始,不知端倪之意。就先即始也,就后即终也。顺造化而为万物,故曰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言听其自然也。已乎,助语也。既听其自然,则安知将化已化与不化哉。此类皆其鼓舞发越之语。彼既知道,能听其自然,而我乃怪之,是我之梦未觉也。
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孟孙氏特觉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
骇形者,形有老少之变也,老少之变虽可骇异,而其心闲而无事,故曰无损心。宅,居也。旦,生也。死生旦夜也,知生之所居者暂,则虽死而非实死也,故曰无情死。情,实也。特觉人哭亦哭,言随众也。此是其欲简而不得之处。是自其所以乃此六字最奇,言其自得之妙所,以欲简不得简,而乃随众以哭也。此句最难解,故数本以上句乃字与下句且字合为宜也,两字良可笑也。
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
且也只是且字添一也字,前篇中屡有之矣。吾者,我也。且今之相与,既以我而怪之,又安知我之所谓我果如何邪。故曰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庄子大抵如此鼓舞其文,若非别具一只眼者,亦难读也。
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於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於寥天一。
梦鸟梦鱼只是前篇化蝶之意。今之言者,其觉乎其梦乎,即所谓蝶梦为周乎,周梦为蝶乎。意有所适,有时而不及笑者,言适之甚也。亦犹杜诗所谓惊定乃拭泪。乐轩先生亦曰:及我能哭惊已定矣,此言惊也,造适言喜也,惊喜虽异而不及之意同。排,安排也。因物而笑,是物献笑於我,此笑出於自然,何待安排,故曰献笑不及排。此排字与下句排字虽同,而文势异,不可联上字说。造物之间,事事皆排定,死生穷达得丧祸福,皆已定矣。我但安其所排,随造化而去,乃可以入於造化之妙矣。寥天一只#3是造化字。寥,远也。寥天之一即前所谓其好也,一其不好也一之一也。又做成名字,如此皆庄子弄笔处。
意而子见许由,许由曰:尧何以资汝。意而子曰:尧谓我,汝必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许由曰:而奚来为轵。夫尧既已黥汝以仁义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将何以游夫遥荡恣睢转徙之涂乎。意而子曰:虽然,吾愿游其藩。许由曰:不然。夫盲者无以与乎眉目颜色之好,瞽者无以与乎青黄黼黻之观。意而子曰:夫无庄之失其美,据梁之失其力,黄帝之亡其知,皆在垆锤之间耳。庸讵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补我劓,使我乘成以随先生邪。许由曰:噫,未可知也。我为汝言其大略。吾师乎,吾师乎。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於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已。
资汝者,教汝也。明言是非,辨别是非也。为,助语也。轵,亦助语也。奚来为,何必来也。黥劓,点污汝也,犹言汝被他教坏了。遥荡恣睢转徙,犹前所谓挠挑无极,彷徨尘垢之外之意。遥荡,放荡也。恣睢,纵横也。转徙,变动也。藩者,藩篱也。言我不敢求其堂奥,且愿至於藩篱,即是愿闻其略。如此翻下盲者瞽者之喻,谓汝无资质,不足以闻道也。无庄,古之美者也;据梁,古之勇者也。言汝能有道而化我,使美者不知其美,勇者不知其勇,知者不知其知。去故习而自悟,在汝转移之间,故曰皆在垆锤。乘#4,行也,成自然之理也。去我前日之习而行乎自然,以事先生,故曰息我黥,补我劓,使我乘成以随先生也。噫,欺也。未可知者,言未见得汝便能如此也。吾师乎以下数句,方是说出个篇名大宗师字。粉万物而不可名以义,泽及万世而不可名以仁,盖言无为而为,自然而然,我无容心,故不得以此名之。易曰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亦是此意。长於上古,言在天地之先也。千古万古常如此,安得以老少名之。上而天之所覆日月星辰,下而地之所载山川丘陵,多少是巧。且如天左旋,经星贴天而不动,日月五星乃右转,或迟或速,或流或伏,川岩水石,多少奇怪,皆造物为之。众形之间,如百卉群木,多少奇异,非巧而何,但唤做巧不得。凡此数句,皆是形容自然之道。游心於自然,则见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故曰此所游已,言吾之所游者如此也。
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它日复见,曰:回益矣。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它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枝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其后也。
此一段借颜子之名以形容造道之妙,毕竟庄子在当时亦知颜子之为亚圣也。坐忘之说乃庄子之说,以此求颜子则误矣。益者,言有所得也。先仁义而后礼乐,是以礼乐为高於仁义一节,盖庄子仁义二字只为爱恶。凡此字义皆与圣贤不同,先忘仁义而又至於忘礼乐,亦犹所谓外天下而后万物也。至於坐忘,则尽忘之矣。此有无俱遣之时,所谓今者吾丧我,亦是此意。四肢耳目皆不自知,故曰堕枝体,黜聪明。离形,堕枝体也;去智,黜聪明也。大通即大道也。所谓圣者无所不通睿作圣,睿即通也。观此坐忘二字,便是禅家面壁一段公案。同者,与道为一也。与道为一则无好恶矣,无好恶则化矣,化则无所住而生其心矣。故曰同则无好,化则无常。请从而后者,言汝更胜於我,我反不及,而在汝后矣。贤者,胜也。此贤於人之贤也。
子舆与子桑友,而淋雨十日,子舆曰:子桑殆病矣。裹饭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声而趋举其诗焉。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
此段只言穷达有命,撰出这般说话也是奇绝。恐其以饥而病,故曰殆病矣。古人弹琴必有歌,如舜鼓琴而歌南风是也。若歌若哭者,力弱而其声微也。不任其声者,言无力声不出也。趋举其诗,所谓情隘而其词蹙是也,歌得不成头绪,故曰趋举。父母岂欲贫我,天地岂欲贫我,此数语最精绝。求其为之不得,言既非天非地,非父非母,则孰为之。然则使我至此极甚者,命也。此意盖谓自然之理在於天地之上。命者,自然之理也,是所谓大宗师也。看庄子此篇,便见列子力命篇不及多矣。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九
#1#2丘:原作『某』,据明本改。
#3只:原作『』,据明本改。
#4乘:原作『成』,据明本改。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十
鬳斋林希逸
内篇应帝王
言帝王之道,合应如此也。
啮缺问於王倪,四问而四不知。啮缺因跃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犹藏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泰氏其卧徐徐,其觉于于,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於非人。
四问而四以不知答之,即维摩经以不言为不二法门之意。蒲衣或曰即被衣也。庄子所言人物名字,多是虚言,即乌有亡是公之类,不必致辨。啮缺悟其不言之意,故喜以告蒲衣,蒲衣曰而乃今知之者,言汝于今方悟也。而,汝也。泰氏,古帝王也,即大庭氏之类。藏,怀也。要,结也。以仁而结人之心亦可以得人。不出於如天而已,谓其但能与天为徒也。非人即天也,故曰未始出於非人。未始出,犹曰不过如此也。不曰天而曰非人,皆是其弄奇笔处。其卧徐徐,安也;其觉于于,自得也。或以己为马,或以己为牛,皆置之不问,言听人谁何也,其所知皆实理。情信,皆实也。其德在己皆天真也。到此处天字又不足以名之,是其任自然而然又出於造化之上,故曰未始入於非人。前曰出,后曰入,看他下字处,帝王之道任自然而已,其名篇以应帝王意正在此。
肩吾见狂接舆,狂接舆曰:日中始何以语汝。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度人,孰敢不听而化诸。狂接舆曰:是欺德也。其於治天下也,犹涉海凿河而使蚊负山也。夫圣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后行。碗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且鸟高飞以避矰弋之害,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熏凿之患,而曾二虫之无知。
肩吾先见日中始,后见狂接舆。故接舆以此问之。经,常也。式,法也。义,处事之宜也。以经式义皆出於己,言以身为天下法也。度人者,化人也。以身法而化天下,故曰以己出经式义度人,经式义句法便与和豫通同。度音渡。孰敢不听而化,言民皆听顺而化之也。欺德者,言自欺也,非实德也。欲以此治天下难於涉海凿河而使蚊虫负山也。凿河即是疏九河之类。治外者,言化之以心则无迹,化之以身则有迹也。正而后行者,顺性命之理而行也。能其事者,尽此自然之事也。确乎,断乎也,言其为治断断乎如此。庄子之意主於无为,故其说如此所以异於吾儒。鸟高飞而避缯缴,鼠深穴而避熏凿,言有迹者必自累,今不能行无为之化而至於有迹,是其无知之愚,犹不若二虫也。二虫,鸟鼠也。神丘犹曰神皋也。
天根游於殷阳,至蓼水之上,适遭无名人而问焉曰:请问为天下。无名人曰#1:去,汝鄙人也,何问之不豫也。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厌则又乘夫莽眇之鸟,以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以处圹垠之野。汝又何帠以治天下感予之心为。又复问,无名人曰:汝游心於淡,合气於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
以为天下为问,便非无为而为之道,故以为鄙人之问而使我不豫。不豫者,不乐也。与造物为人者,言处於人世而顺造物之自然也。厌,足也,饱也,言游於人世既已饱足,则将游於造物之外。莽眇之鸟,虚无之气也。无何有之乡,圹垠之野,皆言太虚无极之地也。何帠,犹何故也。注训法字,法亦故也。以治天下之问而感触予之心,所以不豫,此感字犹言激触我也。帠字崔氏作为,亦是何故之意。淡者,淡也。漠,冲漠无形之地也。气犹性也,以此心此性皆合於自然,故曰游心於淡,合气於漠。前言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看此气字便合作性字说。顺造物之自然而无容心,则天下自治矣,何必为天下乎,有心则私矣。比天根再问而无名人又以其真实语告之,其名曰无名人,便见前后所称人名皆是子虚鸟有之类,所以后篇有寓言、重言之说。如称黄帝、孔子、颜子、狂接舆,则是借重於其名,以实己之说。寓言则是无名人、天根、蒲衣子之类。
阳子居见老聃曰:有人於此,向疾强梁,物彻疏明,学道不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聃曰:是於圣人也,胥易技系劳形怵心者也耳也。虎豹之文来田,猥狙之便执斄之狥来藉。如是者可比明王乎。阳子居蹙然曰:敢问明王#2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贷万物而民弗恃。有莫举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测,而游於无有者也。
有人於此,言有个人如此也。此数句是不指名而讥侮孔子。向疾,趋走捷疾也;强梁,刚健也,言敏於学而能力行也。物,事也;彻,通也。言事事通彻而所见虚明也。疏,虚也。以此而学道不倦可以比明王否,言学之为王者事,如此可否。胥,刑徒也;易,更也,犹言卒更也。胥易之名必古有此语,如汉所谓鬼薪是也。技系者,以工巧而系累技术之人也。此二等人胥易则劳其形,技系则怵其心,言如此为学,身心俱劳是犹胥易技系而已。怵心言其心恐恐然也。虎豹以皮有文,故招来田猎之人。藉,绳也,所以束缚者也。斄合作狸,狗能执狸,与猨狙之便捷可观,皆以招来束缚之祸。言有能必自累也。执狸字又见天地篇。若以有为之学可以为王者事,则是虎豹之类亦可比於明王矣。此贬之之甚之辞也。此三句文自奇。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即功成而不有之意。化贷万物而民弗恃,此朝野不知而帝力何加之意。贷,施也,言施化於民也。凡字训释亦就平仄处呼,施字便与施字同义。天施地生,云行雨施,天施雨施此二字平仄虽殊,其义则一。有莫举名者,言其所有,人莫得而举名之,民无得称之意。使物自喜,言我虽无功可名,而物自得其乐,犹韩文所谓人自得於江湖之外也。不测者,不可测识也,只是无有字。立乎不测只是游於无有。笔端鼓舞大率如此。以上数段皆是说其名篇应帝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