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义海纂微

  吕注:道非小大,岂有定体?今夫天地,吾以为至大,极吾知之所知而莫得其尽,则吾所谓大者,岂真大?所谓小者,岂真小耶?小不为寡,大不为多,以知量之无穷也。我以舜为舞,今为今,未及言而今已为彝,则所谓舞与今者岂有止哉?证夫舞今之皆故,则遥而不问,攘而不趺,以知时之无止也。吾安能郁郁侍百年之王,则遥而问者也。彭祖以久特闻,众人匹之,则攘而跋者也。日中则反,月满则亏,察乎盈虚,则得而不喜,失而不忧,知分之无常也。有始必有终,有终必有始,原始要终而明乎坦途,故生而不悦,死而不祸,以知终始之不可故也。则物之所谓时分终始,岂真知也哉?知而非真知,则所知固不若其所不知也!生而有知,未生则无知,则其生之时固不若其未生之时也。知至小也,无穷至大也,以至小而求穷至大之域,是以迷乱而不自得也。
  疑独注:以形观,物有小大;以道观,物无小大。量者,物之取平。时者,物之变化。分者,物之辨制。始终者,物之死生。以大知观之,是皆不足以为物之远近小大也。明证今古所行之道,虽甚远而心无不通之闷。所取之物,拾之甚易,而无强行之趺,此知时无止者能之。察乎盈虚,故得失无心,知分之无常也。世人之忧,皆系乎得失,唯大知者知得失非己,任其自然而无忧喜於其问。明乎坦途,故死生不足以动其心,则日新而无故也。夫人有知则为知所役,劳形休心,逐物忘己,不若无知冥然自得矣!人生之后,为生所役,胶扰不息,不若未生之时寂然至虚而已。人之知至小,万物之境至大,以至小求至大,非迷乱而何。
  详道注:知物量无穷,则小大不足为多寡。知时无止,则今故不足为厌跂。知分无常,则得失不足以忧喜。知终始无故,则死生不足为祸悦。人之所以观是者,以其所知也;所以有知者,以其有生也;能冥其所以知而复乎未生之时,则孰知大者不为至细,细者不为至大耶?
  碧虚注:物量无穷,则不可以言小大。时无止,则不可以言代谢。分无常,则不可以言得丧。终始无故,则不可以言变化。大人涤除玄览,知物远事小;其用乃众已近理大所费甚微,故其量莫极也。舞,昔。遥而不可明,即今攘而不可证,物迁不可闷,日新不可跂,故时难留也。察富盈之何贵?故得之不喜。知贫虚之何贱,故失之不忧。知生死为去来,故不知悦恶也。迎不见首,随不见后,理岂有故哉?是知分别之知有尽,挽然虚旷无穷,生则利害纷错,死则寂寥一空,以蚁蛭之趣究昆仑之墟,则困矣!毫末具体,细倪有余也,天地倾缺大域不足也。
  庸斋云:前言其大,於此又言无小无大,即所谓莫大於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也。物量无穷,言不可量数。时无止,言寒暑昼夜。分无常,言有无得失。终始,新故。大知之人,然后有下面四知。明今古为一,故迎而未至者,远而不忧;攘而可取者,易而不跋。由乎正道,而生死听之,明乎此,则知终犹始,不可以终为故也。人之所知者,人;所不知者,天。既生之后,我则知之,未生之前,我何由知?以我之至小欲穷至大之天,宜乎迷乱而不自得也!人能知夫物量时分之无常,又何终始小大多寡之有?考明今故之不停,则此理可见。遥,谓历时之久。攘,谓推移之速。不问,无厌其所生也。不趺,无求益其生也。修短定分,安之而已,人固不能无生、不能无知,而经云不若无知、不若未生者,盖为世人不务真知而求妄知,不务全生而求益生,以有限而追无穷,忘素分而希券外,在己之利害不能自明,何以定物理细大之倪域哉?不若无知,王倪对啮缺之间是也。不若未生,髑髅不愿人问之劳是也。
  然既生既知矣,将何以自免,日能以无生为生,不知为知,则於生何累,於知何有哉?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五十一竟
  #1赵练议本『虚』作『墟』。
  #2『盟」为『明』之误。
  #3『率』为『年』之误。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五十二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秋水第二
  河伯曰:世之议者皆曰:至精无形,至大不可围。是信情乎?北海若曰:夫自细视大者,不尽;自大视细者,不明;夫精,小之微也;坪,大之殷也,故异便#1。此势之有也。夫精粗者,期於有形者也。无形者,数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围者,数之所不能穷也。可言论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动不为利,不贱门隶;货财弗争,不多辞让;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不贱贪污;行殊乎俗,不多辟异;为在从众,不贱佞谄;世之爵禄不足以为劝,戮耻不足以为辱;知是非之不可为分,细大之不可为倪。闻曰:道人不闻,至德不得,大人无己。约分之至也。
  郭注:目之所见有常极,故於大有所不尽,於细有所不明,直是目所不逮耳。精与大皆非无也,诅知无形而不可围者哉!大小异,故所便不得同。若无形而不可围,则无异便之势。言意所不能及,何精粗之有?言意,有也;所以言意者,无也。求之言意之表,而入乎无言无意之域,而后至焉!大人者,无意而任天行,举足而投吉地,岂出害人之涂哉?无害人而不自多其恩,应理而动,任物所能而位当於斯,非由贱之故措之斯职,各使分定,适中自任自足而已,理自无欲,故无可无不可,所以与俗殊,任理。而自然正直,荣辱不接於心,故玄同也。任物而物性自通,则功名归物,故不闻。物各无失,则得名去,任物而已。约之以至其分,故冥也。
  吕注:自细视大者,目力所不及,直不尽耳,非不可围也。自大视细者,蝶螟栖蚊睫,视之而不见,直不明耳,非无形也。夫精粗者期於有形,无形者数不能分,不可围者数不能穷,可以言论者物之粗,可以意致者物之精。道,则超乎言意,不期精粗焉。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性自然也;不多仁恩,非有为也。门隶,则以利为事。辞让,则不争。食乎力,则不借人。责污,则反是。辟异,则以殊俗为事。佞馅,则从君亲而非从众也。凡此皆出於自然,世之爵禄刑罚不足以为劝惩矣;夫岂知是非之为分,细大之为倪哉,人能约分之至,至於无所分,此道人所以不闻,至德所以不得,而大人所以无已也。
  疑独注:经云天之苍苍其正色耶,其远而无所至极耶,故自细视大者不尽,自大视细者不明。世之议者因其目力之所视,遂以为得,其愚甚矣!且天地者,空中之小物,自我观之其大无极,非天地之大,特吾身之小耳!秋毫者,形中之细,自远观之则不可见,非秋毫无物,吾去之远也;遗其目力,以神会之,则至大者亦可围,至小者亦有形,此海若所以善议道而以理推之也。益至小为微,精则又小。坪者,糠也。自大观之犹为细物,自精视之已为大之盛也。物之精粗可以意致,言论者极物而已,岂足以尽道?唯不言之言,耳所不能闻,意所不能察,有心者所不能得也,其可以精粗尽哉?大人者,自足於分内,虽不害人而仁恩及人,亦不多,因性之所有而不加益也。虽不为利动而不贱门隶。门隶,抱关而为食者也。货财虽弗争,亦不多辞让以与人。事不假人,而食力不多。行虽殊俗,而辟异者少为在从众故也。凡此所以为大人之行。高,不为夷、惠之清和;卑,不为盗踱之残暴,又岂知爵禄之为劝,戮耻之为辱,与夫是非之分,细大之倪哉!故道无所闻,德无所得,由於大人之无己,尽其性分之内而至约也。
  详道注:大人之於天下,忘物以心,忘心以道,不出乎害人,疑多仁恩也而不多仁恩,货财不争,疑当辞让也而不多辞让;事焉不借人,疑多食乎力也而不多食乎力;行殊乎俗,疑多辟异也而不多辟异。不贱门隶以自贵,不贱责污以自洁,不贱佞馅以自直。如是,则爵禄戮耻无所樱其内,是非大细无足辨乎外,则几精粗之在夫言论意致者,亦奚容心哉!故闻非闻彼,得无所得,至於无己,则吾丧我矣!尚安有物哉?非约之以分而至其至者,不足以与此。
  碧虚注:蝶螟莫适海涯,大鹏不顾蓬艾,所视有极,过量则殆矣!精坪不出於形,而未免於言论意致也。知恩利召害,故货财不争。虽行殊乎俗,常和而不唱。爵禄不足劝,戮耻不为辱,外其身也。是非不可分,细大不可倪,虚其心也。道人不闻,闻则可道也。至德不得,得则次失也。大人无己,己亦物也。以上皆约分之至,非自然而然也。
  庸斋云:管中窥天者,不尽;鹏乌下视尘埃者,不明。无形之小,不可以数分,日毛日贫亦不可也;不可围之大,不可以数尽,日秣日兆,亦不可也。精粗局於形,故可以言论意推;若小大皆无形,则非言意所极,不可以精粗论矣!虽不害物,亦不爱物,故曰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门隶,贱役,求利者,我不求利,亦不以求利者为非。我不争货,亦不以辞让为能。事皆自为,无所资於人,然不尽用其力以自食,贵污之人亦不鄙贱之,其行无异乎人而不自崖异,为在从众,和光同尘也。不贱佞馅,由由然与之处焉,能浇我之意,若此等人无分是非,混同细大。不闻,则无名。不得,则无丧。大人者,会至理於至约,而尽己分之事。约分,则尽己也。
  自细视大,至於不尽而止,非大止於此也。自大视细,至於不明而止,非细而无形也。精者,细之极。坪者,大之盛。小大虽殊,皆有形有数,故有成坏。精至於无形,大至於不可围,则非形可定,非数可分,故无成坏也。夫物之粗者可以言论,精者可以意政;超乎精粗,则言意所不能及也。言意不能及,形数不能分者,其唯道乎?故大人以利物为先而不以仁恩自多,不为利动而不贱趋利之人。此下皆迷大人之行异乎世俗,以至佞馅亦不贱之,则君子小人听其两行,是非小大不足为辫,又何爵位戮耻之足为劝惩哉?由是知大人虚己而道德台归,非越分而求也。夫道德,至贵也,求之分内而足,则亦至易也。今世人乃弃内而求外,舍易而趋难,不亦惑乎!
  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内,恶至而倪贵贱?恶至而倪小大?北海若曰: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知天地之为梯米也,知毫末之为丘山也,则差数睹矣l 以功观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知束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则功分定矣。以趣观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则万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则万物莫不非;知尧、桀之自然而相非,则趣操睹矣!昔者尧、舜让而帝,之呛让而绝,汤、武争而王,白公争而灭,由此观之,争让之礼,尧、桀之行,贵贱有时,未可以为常也。梁丽可以冲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麒骥驿骊,一曰而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狂,言殊技也;鹧鹊夜撮蚤,察毫末,昼出瞋目而不见丘山,言殊性也。故曰,盖师是而无,非师治而无乱乎?是未明天地之理,万物之情者也。是犹师天而无地,师阴而无阳,其不可行明矣。然且语而不舍,非愚则缍也。帝王殊禅,三代殊继。差其时,逆其俗者,谓之篡夫;当其时,顺其俗者,谓之义之徒。默默乎河伯,汝恶知贵贱之门,小大之家!
  郭注:物无贵贱,各自足也。自贵相贱,此区区者乃道之所错综而齐之。贵贱不在己,斯所谓倒置也。所大者,足也;所小者,无余。因其性足以名大,则毫朱丘山不得异其名;因其无余以称小,则天地梯米无以殊其称。若夫观差而不由斯道,则相加相倾,不可胜察也。天下莫不相为彼我,斯束西之相反也。然犹唇齿未尝相为,而唇亡则齿寒,彼之所为,济我之功弘矣!故因其自为而无其功,则天下之功莫不皆无;因其不可相无而有其功,则天下之功莫不皆有。若乃忘其自为之功而思夫相为之惠,惠之俞动而伪
  薄滋甚,天下二失业而情性烂漫矣,故其功分无时可定也。物皆自然。故无不然;物皆相非,故无不非。无然无非,者,尧也;有然有非者,桀也。然此二君,各受天素,不能相为,因尧、桀以观天下之趣操,不能相为可见。夫应天顺人而受天下者,其进则争让之进。寻其逃者,失其所以迸矣。若就其殊而任之,则物莫不当。天地之理,万物之情,以适性为治,失性为乱,殊性异便,是非无主。能付之天均,恣其两行,则殊方异类,同焉皆得也。
  吕注:以道观物,安有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而道非物也。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而道非俗也。道非物与俗,则非贵贱也。因其所大而大之,因其所小而小之,知天地差於太虚而至於为梯米,毫末差於无形而至於为丘山,则所谓差者,其数睹矣!而道非差,则非小大也。因其所有而有,若束又有西;因其所无而无,无束则无西,知束西之相反而不可相无,则所谓功者其分定矣,而道非功,则非有无也。因其所然而然,所非而非,知尧、桀之出於自是而交相非,则所谓趣者其操睹矣!而道非趣,则非是非也。若然,则为道者两忘而休乎天均,恶用而倪贵贱、小大哉?以尧、舜之让为是,则之呛以绝;以汤、武之争为是,则白公以灭。争让之礼,尧、桀之行,贵贱有时,未可以为常也。梁丽不可窒穴,麒骥不能捕鼠,鸱鸺不能昼视,三者不同而欲齐之,是未明乎天理物情也。篡夫,言其独。义徒,言其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