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诗话

  问曰:“朝贵俱尚宋诗,先生宜少贬高论。”答曰:“厌常喜新,举业则可,非诗所宜。诗以《风》、《雅》为远祖,唐人为父母,优柔敦厚,乃家法祖训。宋诗多率直,违於前人,何以宗之?作宋诗城胜於瞎盛唐,而七八十岁老人改步趋时,何不于五十年前入复社作名士?且人之出笔,定是宋诗,余深恨之,而犯者十九,何须学耶?”
  韦仲将发蔡中郎冢,乃得用笔之不。常熟老人传笔法於张旭,旭传於颜鲁公,鲁公传於怀素,书家固有授受秘意。太白以诗法授韦渠牟,则诗家亦有之矣。晚唐人犹有司空图,至宋初不及百年,而风气大异,岂非五代兵革时失其授受乎?许浑作实语死句,唐人即痛斥之,诗眼犹在也。宋诗十之九落实语死句,无一觉者,诗眼已亡也。明不以诗取士,宜乎不工。宋诗乃举业,而亦不同於唐,杜撰故也。
  唐人诗被宋人说坏,被明人学坏,不知比兴而说诗,开口便错。义山《骄儿》诗,令其莫学父,而于西北立功封侯,兴以言己之有才而不遇也。葛常之谓“其时兵连祸结,以日为岁,而望三四岁儿,立功于二十年後,为俟河之清。”误以为赋,故作寐语。
  唐人工于诗而诗话少,宋人不工诗而诗话多,所说常在字句间。
  诗于唐人无所悟入,终落死句。严沧浪谓“诗贵妙语”,此言是也。然彼不知兴比,教人何从悟入?实无见于唐人,作玄妙恍惚语,说诗、说禅、说教,俱无本据。
  比兴非小事也。宋诗偶有得者,即近唐人。韩魏公罢相判北京,作《园中》诗云:“风定绕枝蝴蝶闹,雨馀荒圃桔槔。”明道《春游》诗云:“未须愁日暮,天际是轻阴。”皆用比义以说朝事。子瞻拟陶云:“前山正可数,後骑且勿驱。”兼用比兴以道己意,即迥然异于宋诗。
  葛常之谓“兴近于讪,今人不敢作”。诗不优柔,乃堕於讪,何关兴事?吾不知宋人以何者为兴?“打起黄莺儿”,“忽见陌头杨柳色”,未见其讪也。
  陈无己云:“春风永巷闭娉婷,长使青楼浪得名。不惜卷帘通一顾,怕君著眼未分明。”杭妓胡楚曰:“不见当年丁令威,看来处处是相思。若将此恨同芳草,却恐青青有尽时。”一比一兴,却自深婉,不类宋诗。
  赋义极易而极难。如君实之“清茶淡饭难逢友,浊酒狂歌易得朋”,则极易。如子美之“侧身天地更怀古,回首风尘甘息机”,则极难。宋诗多赋,于难易何居。
  邵尧夫《三皇》、《五帝》等吟,全不似诗体。有云:“谁信画前原有《易》,自从删後更无诗。”则道理亦谬。说画前之《易》,是自比伏羲,而文王、周公、孔子不足数也。删後无诗,将陶、杜风雅之句俱蔑之乎!
  方子通咏《古柏》云:“四边乔木尽儿孙,曾见吴宫几度春。若使当年成大厦,也应随例作埃尘。”《滟堆》云:“湍流怪石碍通津,一一操舟若有神。自是世间无好手,古来何事不由人。”有意无词者也。今试以唐人之词出其意,如何而可?诗诚难事哉!
  诗以优柔郭厚为教,非可豪举者也。李、杜诗人称其豪,自未尝作豪想。豪则直,直则违于诗教。牧之自许诗豪,故《题乌江亭》诗失之于直。石曼卿、苏子美欲豪,更虚夸可厌。
  范希文《过淮遇风》云:“一棹危于叶,旁观亦损神。他年在平地,无忽险中人。”直是杜诗。余谓是子美之人,方可作子美之诗,于希文验之矣。
  陈去非云:“唐人有苦思,故造句工,得句奇,但格韵不高,不能骖少陵之逸步。”余谓彼皆诗人,少陵非诗人故也。诗亦无他,情深词婉而已,唐珏易陵骨诗是也。
  作诗者意有寄托则少,惟求好句则多。谢无逸作蝴蝶三百首,那得有尔许寄托乎?好句亦多,只是蝴蝶上死句耳。林如靖梅花之“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与高季迪之“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皆是无寄托之好句。後世人诗不过如此,求曹唐《病马》,尚不可得,惟是李、杜、高、岑,多于竹麻稻苇。
  宋黄晋夫庶《怪石》诗云:“山鬼水怪著薜荔,天禄辟邪眠莓苔。钩帘坐对心语口,曾见汉唐池馆来。”洵为奇绝,而唐人造句不出此也。
  和靖“疏影横斜水清浅”一联善矣,而起联云“众芳摇落独鲜妍,占断风情向小园”,大杀凡近,後四句亦无高致。人得好句,不可不极力淘煅改易,以求相称。
  忆得宋人咏梅一句云:“疑有化人巢木末。”奇哉!是李义山《落花》诗“高阁客竟去”之思路也。唐人犹少,何况後人?杨诚斋诗云:“野迳有香寻不得,阑干石背一花开。”虽浅薄犹可。又云:“不须苦问春多少,暖幕晴兼总是春。”儿童语耳。
  问曰:“杜诗亦有率直者,何以独咎宋人?”答曰:“子美七律之一气直下者,乃是以古风之体为律诗,于唐体为别调,宋人不察,谓为诗道当然。然杜诗婉转曲折者居多,不可屈古人以饰已非也。唐人率直之句,不独子美,皆是少分如是。《三百篇》岂尽《相鼠》、‘投畀’乎?终以优柔郭厚为本旨。优柔郭厚,必不快心,快心必落宋调;故急做多,亦落宋调。”
  范希文《赠林和靖》云:“巢由不愿仕,尧舜岂遗人?风俗因君厚,文章到老醇。”庶几子美矣,而终寄其庑下。山谷别开门径矣,未免是残山剩水。吾不知如何而後可以为诗?
  各自有意,各自言之。宋人每言夺胎换骨,去瞎盛唐字仿句摹有几?宋人翻案诗,即是蹈袭陈言,看不破耳。又多摘前人相似之句,以为蹈袭。诗贵见自心耳,偶同前人何害?作意蹈袭,偷势亦是贼。
  乐天之後,又有罗昭谏,安得不成宋人诗!
  宋人词远胜于诗,诗话多词家事,应别辑为词话。
  贺方回《望夫石》云:“亭亭思妇石,下阅几人代?荡子长不归,山椒久相待。微荫发彩,初日辉蛾黛。秋雨叠苔衣,春风舞萝带。宛然姑射子,矫首尘冥外。陈迹遂无穷,佳期从莫再。脱如鲁秋氏,妄结桑下爱。玉质委尘沙,悠悠复安在?”此诗力量,虽不及子美《玉华宫》,亦不让李端《古离别》矣。论者嫌其黏皮著骨,谓“微”下六句也,高识之谈。
  韩子苍诗云:“汴水日驰三百里,扁舟东下更开帆。旦辞杞国风微北,夜宿宁陵月正南。老树挟霜鸣,寒花承露落毵毵。茫然不悟身何处,水色天光共蔚蓝。”吕居仁举此诗为学者法,然非唐人诗,以是死句故也。
  唐诗之有远神者,宋人必加訾诋,直是末如之何!
  唐诗之最下者胡曾、罗虬,终是唐诗之下者。宋诗之最高者苏、黄,终是宋诗之高者。宋人必欲与唐异,明人必欲与唐同。
  义山诗被杨亿、刘筠弄坏,永叔力反之,语多直出,似是学杜之流弊;而又生平不喜杜诗,何也?
  宋时江西宗派专主山谷,江湖诗派专主曾茶山。
  杨诚斋云:“隆兴以诗名者,林谦之、范至能、陆务观、尤延之、萧东夫,皆有集。後进有张功甫、赵蕃昌甫、刘翰武子、黄景说岩老、徐似道渊子、项安世平甫、巩丰仲至、姜夔尧章、徐贺恭仲、汪经仲权、方翥。”乔读其所引者,皆有好句,颇带打油气。
  姜尧章、范至能之温润,杨廷秀之痛快,萧东夫之高古,陆务观之俊逸,江西派不能及。
  黄叔云:“陆放翁诗本于曾茶山,茶山出于韩子苍。”
  宋人专寻唐人不是处,实于己无益。寻得唐人好处出,乃有益于己。
  范希文《赠钓者》云:“江上往来人,尽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涛里。”宁让子美?
  西昆诗尚有仿佛唐人者,如晏殊之“油壁香车不再逢,峡无迹任西东。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几日寂寥伤酒後,一番萧索禁烟中。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遥处处同”。题曰《寓意》,而诗全不说明,尚有义山《无题》之体。欧、梅变体而後,此种不失唐人意者遂绝。此诗第三联云“寂寥”、“萧索”,则知次联乃是以丽景句出之,使不至于寒陋耳,非写富贵气象也。《吊苏哥》诗是刺宋子京,语甚温厚,得唐人法。
  黄山谷事母至孝,洎贬黔南,不能将母。其《赠王郎》诗曰:“留我左右手,奉承白发亲。”《至赣食莲子有感》云:“莲实大如指,分甘念母慈。”赠官于京师久不归养者曰:“慈母每占乌鹊喜,家人应赋《з歌》。”子美送李舟诗曰:“舟也衣彩衣,告我欲远。倚门固有望,敛衽就行役。南登吟《白华》,已见楚山碧。何时太夫人,堂上会亲戚?”讥舟远游无方也。《三百篇》义于此求之。山谷古诗,若尽如《子瞻》二篇,将以汉人待之,其他只是唐人之残山剩水耳。留意锻炼,与不留意直出不同也。
  山谷《猩猩毛笔》云:“爱酒醉魂在,能言机事疏。平生几两屐?身後五车书。物色看《王会》,勋劳在石渠。拔毛能济世,端为谢杨朱。”工炼得唐人法。“管城子无食肉相,孔方兄有绝交书”,乃其戏笔,而学宋诗者多仿之。
  《隐居诗话》云:“山谷好取南朝人语之未经用奇字,缀辑成诗,故句虽新而不浑厚。”
  吕居仁作《江西宗派图》,自山谷以降,列陈师道、潘大临、谢逸、洪刍、饶节、僧祖可、徐俯、洪朋、林敏修、洪炎、汪革、李钅享、韩驹、李彭、晁冲之、江端本、杨符、谢、夏倪、林敏功、潘大观、何、王直方、僧善权、高荷,合二十五人为法嗣。其中知名之士,诗句传世,为人所称道者数人。
  子瞻之文,方可与子美之诗作匹,皆是匠心操笔,无所不可者也。子瞻作诗,亦用其作文之意,匠心纵笔而出之,却去子美远矣。
  子瞻《煎茶》诗“活水还须活火烹”,可谓之茶经,非诗也。
  诗须矜贵,“春宵一刻值千金”,岂可哉!
  苏、黄以诗为戏,坏事不小。
  读子瞻长篇文,惟恐其尽;读子瞻长篇诗,惟恐其不尽。
  介甫云:“扶舆度阳焰,窈窕一川花。”唐人贵秀之句也。又有“水而北去,山靡靡以旁围。欲穷源而不得,竟怅望以空归”。又有云:“积李兮缟夜,崇桃兮炫昼。”皆非宋人能造之句。
  李光忤秦桧,安置藤州,赠伴送使臣云:“马蹄惯踏关山路,他日重来又送谁?”左经臣送许少尹至白沙不及,作诗云:“短棹无寻处,严城欲闭门。水边人独立,沙上月黄昏。”皆唐人诗也。
  宋僧道潜《临平道中》诗云:“风蒲猎猎弄轻柔,欲立蜻蜓不自由。五月临平山下路,藕花无数满汀洲。”清颖极矣,尚非唐诗,景中无意故也。其“数声柔橹苍茫外,何处江村人夜归“,”隔林仿佛闻机杼,知有人家住翠微”,皆佳绝。
  许民表作《虞美人花行》云:“鸿门玉斗纷如雪,十万降兵夜流血。咸阳宫殿三月红,霸业已随烟烬灭。刚强必死仁义王,阴陵失道非天亡。英雄本学万人敌,何用屑屑悲红妆?三军散尽旌旗倒,玉帐佳人座中老。香魂夜逐剑光飞,青血化为原上草。芳心寂寞寄寒枝,旧曲闻来似敛眉。哀怨徘徊愁不语,恰如夜听楚歌时。滔滔逝水流今古,楚汉兴亡两丘土。当年遗事久成空,慷慨尊前为谁舞?”此诗有筋节,远胜苏、黄。讹为曾布夫人魏氏作者,非也。
  山谷专意出奇,已得成家,终是唐人之残山剩水。陆放翁无含蓄,皆远於唐。
  王禹玉为翰林学士,典内制十八年。尝祭大社,题诗斋宫云:“邻鸡未唱晓骖催,又向灵饮福杯。自笑治聋知不足,明年强健得重来。”唐人诗也。“社酒治聋”,唐、宋谚语。“强健”二字深远。
  山谷之“春将国艳熏花色,日借黄金映水纹”,介甫之“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皆有斧凿痕。
  真西山《宫中帖子》云:“直将底事消长日,《大学中庸》两卷书。”纵欲规讽,在诗各有其体,如此出语,谓之不自重。取厌取轻,伊川之方长不折亦然。
  宋人好句有可入六朝、三唐者,何可没之?五言如张文潜云:“漱井消午睡,扫花坐晚晾。众绿结夏帷,老红驻春妆。”杨徽之云:“戍楼烟自直,战地两长腥。”又云:“新霜染枫叶,皓月借芦花。”卞震云:“雨壁长秋菌,风枝落病蝉。”妓单氏《赠陈希夷》云:“帝王师不得,日月老应难。”僧惠崇《长安》云:“人游曲江少,草入未央多。”又云:“岭暮青猿急,江寒白鸟稀。”“归禽动疏竹,落果响寒塘。”“野人传相鹤,山叟学弹琴。”“掩门青桧老,出定白髭长。”“河旗”。“露下牛羊静,河明桑柘空。”“卷幔来风远,移床得月多。”“白浪分吴国,青山隔楚天。”《隐静寺》云:“空潭闻鹿饮,疏树见僧行。”《梅鼎臣河亭》云:“旷野行人少,长河去鸟平。”“月高山舍迥,霜落石门深。”《送卢经西归》云:“雪多秦水迥,尽汉山孤。”“夜阑潮动舸,天迥月临城。”《悲使君》一本无此三字。《早行》云:“繁霜衣上积,残月马前低。”《秋夕》一本无此二字。云:“磬断蛩声出,峰回鹤影沈。”“移家临丑石,租地得灵泉。”“午食下林鸟,夜禅移冢狐。”“扇声犹泛暑,井气忽生秋。”“残月楚山晚,孤烟江庙春。”“梵容分古像,唐语入新经。”“山色临巴迥,江流入汉清。”“湘随雁断,楚路背人遥。”《林甫河亭》云:“古路随冈起,秋帆转浦斜。”《湖山》云:“片月通萝径,幽在石床。”《塞下》云:“离碛雁冲雪,渡河人上冰。”“数声离岸橹,几点别州山。”“落潮鸣下岸,飞雨暗中峰。”《除夜》云:“寒灯催腊尽,晓角唤春归。”“雁行沈古戍,雕影转寒沙。”“景霁回合,秋生树动摇。”“惊蝉移古柳,斗雀堕寒庭。”“坐石生衲,添泉月入瓶。”“万国无刑治,三边不战平。”“雪残僧扫石,风动鹤归松。”“风暖鸟巢木,日高人灌园。”《杨都官池上》云:“竹风惊夜鹤,潭月戏春鱼。”“圭窦先知晓,盆池别见天。”“海人来相鹤,山下听琴。”《送吴袁州》云:“鸟瞑风沈角,天清月上旗。”“古戍生烟直,平沙落日迟。”“拂石离帚,烹茶月入铛”。“远屿迎樯出,疏林带岸回。”《高书斋》云:“品书逢名士,横琴忆古贤。”“阴移汉塞,石色入秦天。”“地遥群马小,天阔一雕平。”《猎骑》云:“长风跃马路,小雪射雕天。”《高略书院》云:“古木风烟尽,寒潭星斗深。”陈亚云:“浪平天影接,山尽树根回。”赵师民云:“麦天晨气润,槐夏午阴清。”刘师道《荷花》云:“有路期奔月,无媒与嫁春。”陈尧佐《潮州召还》云:“君恩来万里,客路出千山。”丁谓云:“梅花过岭路,桃叶渡江船。”李拱云:“犬眠花影地,牛牧雨声坡。”李堪云:“海月随帆落,溪花绕驿流。”《退居》云:“雨密丝桐润,潮平钓石沈。”晏元献云:“东阳诗骨瘦,南浦别魂消。”江任云:“珠盘临路泣,斗印入乡提。”周启明《近臣疾愈》云:“一丸童子药,五返使臣车。”钱惟演云:“客客孤烟起,征衣暮雨凉。”李太仆《北使》云:“汉帜随移帐,燕鸿伴解鞍。”孙永兴《荷花》云:“泪有鲛人见,魂须宋玉招。”刘筠《陕州云:“角迥含秋风,桥长断洛尘。”刘潭州云:“洛田荒二顷,楚水涨三篙。”《槿花》云:“吴宫何薄命,楚梦不终朝。”《宫词》云:“难消守宫血,易断舞鸾肠。”又云:“虹跨层台晚,萤飞夏苑凉。”《荷花》云:“湔裙无限水,障袂几多风?”《赠僧》云:“吟馀散叶,谈久尘遗毛。”《楚中》云:“笼禽思陇树,洞犬识秦人。”《禁中》云:“万年宫省树,五色帝家禽。”宋初人诗云:“醉轻浮世事,老重故乡人。”晏临淄《宴集》云:“春风任花落,流水放杯行。”李询《内苑双竹》云:“日回龙并影,风过凤联声。”杨茂卿云:“河势昆仑远,山形菡萏秋。”孟贯《寄张山人》云:“扫叶林风後,拾薪山雨前。”潘天锡《道观》云:“风便磬声远,日斜楼影长。”寇莱公云:“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熊皎《早行》诗云:“山前犹见月,陌上未逢人。”《山居》云:“果熟秋先落,禽寒夜未栖。”李范《经王山人故居》云:“鹤归秋汉远,人去草堂空。”陈甫《感怀》云:“一雨洗残暑,万家生早凉。”《村居》云:“暮鸟归巢急,寒牛下陇迟。”又云:“狗监传新赋,鸡林购近诗。”韩维云:“青烟人几家,绿野山四抱。”文与可云:“几夜碍新月,半江无夕阳。”谢逸云:“山寒石发瘦,水落溪毛凋。”孟嘏云:“诗酒独游寺,琴书多寄僧。”王纶之女《题金山寺》云:“涛头风滚雪,山脚石蟠虬。”唐子西云:“草青仍过雨,山紫更斜阳。”僧悟清云:“鸟归花影动,鱼没浪痕圆。”洪觉范云:“文如水行地,气若春在花。”可士云:“笠重吴天雪,鞋香楚地花。”《惠山寺》云:“晓风飘磬远,暮雪入廊深。”陈智夫云:“花笑似留客,鸟鸣如唤人。”僧可朋云:“虹收千嶂雨,潮展半江天。”叶沆云:“夜庭和月静,秋户拂开。”李云:“水光先见月,露气早知秋。”陈无己晚君实云:“政虽随日化,身已要人扶。”晏殊云:“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魏野云:“成家书满屋,添口鹤生孙。”“妻喜栽花活,儿夸斗草赢。”山谷《赋野无遗贤》云:“渭水空藏月,傅山深锁烟。”王度云:“生坐来石,风掩读残书。”又云:“危红赊晚景,涨绿上平沙。”又云:“樵斧和斫,渔蓑带雪披。”七言如赵师民云:“委地露花啼晓泪,拂堤烟柳弄春容。”“晓莺帘外千专啭,芳草阶前一尺长。”黄孝先《重五》云:“风檐燕引五六子,露井桃开三四花。”唐仁杰《元阁》诗云:“散便宜千里目,日长先作半城阴。”郑文宝《送人归湘中》云:“满帆西日催行客,一夜东风落楚梅。”《南行》云:“失意惯中迁客酒,多年不见侍臣花。”薛映《送人知鄂州》云:“黄鹤晨霞傍楼起,头陀秋草绕碑荒。”吴淑《送人致仕》云:“洛殿夜凉初阁笔,渚宫晚岁得悬车。”刘师道云:“南浦未伤春草碧,北山仍愧晓猿惊。”《残花》云:“金谷路尘埋国艳,武陵溪水泛天香。”《春雪》云:“青帝翠华沈物外,素娥霜影吊端”。《湘中》云:“逝波帝子今何处?梦草王孙怨未归。”李宗谔《春郊》云:“一溪晓绿浮,万树春红叫杜鹃。”《赠苏承旨》云:“《金銮後记》人争写,玉署新碑帝自书。”李建中《送人》云:“山程授馆闻鸿夜,水国还家欲雪天。”钱熙《送人拜扫》云:“鹤归已改新城郭,牛卧重寻旧墓田。”吕夷简云:“梅无驿使飘零尽,草怨王孙取次生。”《九日集》云:“人归北阙知何日?菊映东篱似去年。”《寒食》云:“人为之推初禁火,花愁青女再飞霜。”宋绶《送人》云:“奇材剑客当前队,丽赋骚人托後车。”又云:“江涵帝子飞阁,山际真君鹤驭天。”又云:“楚泽伤春怨,长安索米愧侏儒。”周启明《送提刑》云:“鸱夷江上田稔,牛斗星边贯索空。”钱昭度《华山》云:“人间路到三峰尽,天下秋随一叶来。”钱惟演《洛都》云:“日上故陵烟漠漠,春归空苑水潺潺。”《途中》云:“雪意未成著地,秋声不断雁连天。”郑文宝《赠园》云:“水暖凫行哺子,溪深桃李卧开花。”叶金华云:“柔桑蔽野鸣雏雉,高柳含风变早蝉”。章安南云:“岭夏变梅蒸早,越雨秋藏桂蠹多。”永潭州《夏日》云:“容倏变千峰险,草色相沿百带长。”《新蝉》云:“翼薄乍舒宫女鬓,蜕轻全解羽人尸。”又云:“荷心出水终无定,萝蔓从风莫自持。”又云:“藻井风高蛛坏网,杏园春暖燕争泥。”《洞户》云:“密锁香风深处户,乱飘梨雪晓来天。”《属疾》云:“风帘鸱笑厨烟绝,月树乌惊药杵喧。”臧谋《梅花》云:“绿杨解语应相笑,漏泄春光却是谁?”杨万毕《梧桐夜雨》云:“千里暮山已黑,一灯孤馆醉初醒。”钱昭度《灯》云:“绣被梦惊中酒後,朱门人语上朝时。”梅圣俞《送夏辣守长安》云:“亚夫金鼓从天落,韩信旌旗背水陈。”熊皎《居》云:“深逢野草堪为药,静见樵人恐是仙。”又云:“厌听啼鸟梦醒後,慵扫落花春尽时。”杨徽之云:“杳杳烟芜何处尽,摇摇风柳不胜垂。”李维云:“谪去贾生身健否?秋来潘岳鬓斑无?”又云:“偶题岩石生笔,绕松庭露湿衣。”李范云:“钓叟无机沙鸟睡,禅师入定白牛。”僧文喜《失鹤》云:“一向乱寻不得,几回临水待归来。”杨凫云:“背日流泉成冻早,逆风归鸟赴巢迟。”曹崧《经友故居》云:“鹿眠荒圃寒芜白,鸦噪残阳败叶飞。”张文潜《上巳日会西池》云:“翠浪有声黄帽动,春风无力彩旗垂。”山谷云:“清鉴风流归贺八,飞扬跋扈付朱三。”介甫云:“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僧参寥云:“隔林仿佛闻机杼,知有人家住翠微。”张文潜云:“白头青鬓有存没,落日断霞无古今。”山谷途中雪诗云:“山衔斗柄三星没,雪共月明千里寒。”介甫云:“含风鸭绿粼粼起,弄日鹅黄袅袅垂。”王康功云:“千山送客东西路,一树照人南北枝。”僧道潜云:“数声柔橹苍范外,何处江村人夜归?”陈智夫云:“野花临水数枝恨,芳草连天千里情。”吴仁璧之女云:“为惜苔钱妨换砌,因怜山色旋开樽。”王感化《怪石》云:“草中误认将军虎,山上曾为道士羊。”王著《蝴蝶》云:“今夜若栖芳草里,为传消息到王孙。”觉范云:“含风广殿闻棋响,度日长廊转柳阴。”晏殊云:“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介甫云:“未爱京师传谷口,但知乡里胜头。”王随《宫词》云:“一声啼鸟禁门静,满院落花春昼长。”胡恢云:“建业关山千里远,长安风雪一家寒。”山谷云:“人得交游是风月,天开图画即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