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章句疏证

　　○初放
　　平生于国兮，
　　平，屈原名也。一本国上有中字。
　　长于原{土}。
　　高平曰原，外曰野。言屈原少生于楚国，与君同朝，长太见远弃于山野，伤有始而无终也。{土}一作野。
　　言语讷讠涩兮，
　　出口为言，相曰语。讷，钝也。讠涩者，难也。
　　又无︹辅。
　　言己质性忠信，不能巧利辞言，言语讷钝，复无︹友党辅以保达己志也。︹一作强。
　　浅智褊能兮，
　　褊，狭也。
　　闻见又寡。
　　寡，少也。屈原多才有智，博闻远见，而言浅狭者，是其谦也。
　　数言便事兮，见怨门下。
　　门下，喻亲近之人也。言己数进忠言，陈便宜之事以助治，而见怨于左右欲害己也。一作数谏便事。
　　王不察其长利兮，卒见弃乎原{土}。
　　言怀王不察己忠谋可以安国利民，反信谗言，终弃我于原野而不还也。一无见字，{土}一作野。
　　伏念思过兮，无可改者。
　　言己伏自思念，行无过失可改易也。
　　群众成朋兮，上浸以惑。
　　上谓君也，浸，稍也。言佞人相与群聚朋党成众，君稍以惑乱而不自知也。群一作群。
　　巧佞在前兮，贤者灭息。
　　灭，消也。言佞臣巧好，其言顺意承旨，旦夕在于君前，而使忠贤之士心怀恐惧，吞声小语，消灭謇謇之气以避祸也。
　　尧舜圣已没兮，孰为忠直？
　　言尧舜圣明，今已没矣，谁为尽忠直也。一无圣字。
　　高山崔巍兮，
　　崔巍，高貌。
　　水流汤汤。
　　汤汤，流貌。言己仰视高山，其形崔巍，而不知颓，亻免视水流汤汤焉，流行不知竭，自伤不如山川之性，身将颠沛也。
　　死日将至兮，与麋鹿同冗。
　　陂池曰冗。言己年岁衰老，死日将至，不得处国朝辅政治，而与麋鹿同冗，鸟兽为伍，将坠陷不复久也。
　　块兮鞠，
　　块，独处貌。匍匐为鞠。块兮鞠一作块鞠兮。
　　当道宿。
　　夜止曰宿。言己孤独无耦，块然独处，鞠然匍匐，当道而踬卧，无所栖宿也。
　　举世皆然兮，余将谁告？
　　举，与也。言举当世之人皆行佞伪，当何所告我忠之情也。举一作与，一无余字。
　　斥逐鸿鹄兮，
　　鸿鹄，大鸟。
　　近习鸱枭。
　　鸱枭，恶鸟。一无习字，枭一作。
　　斩伐橘柚兮，
　　橘柚，美木。
　　列树苦桃。
　　苦桃，恶木。言君亲近贪贼奸恶之人，而远仁贤之士也。
　　便娟之竹兮，寄生乎江潭，
　　便娟，好貌。屈原以竹自喻。言有便娟长好之竹生于江水之潭，被蒙润泽而茂盛，自恨放流而独不蒙君之惠也。乎一作于。二四引并脱乎字。
　　上葳而防露兮，
　　葳，盛貌。防，蔽也。
　　下冷冷而来风。
　　冷冷，清凉貌。言竹被润泽，上则葳而防蔽雾露，言能有所覆也。下则冷冷清凉可休庇也。以言己德上能覆盖于君，下能庇荫于民。
　　孰知其不合兮，若竹柏之异心。
　　竹心空，屈原自喻志通达也。百心实，以喻君ウ塞，其志不合，若竹百之异心也。孰一作固。
　　悠悠苍天兮，莫我振理。
　　悠悠，忧貌。振，救也。言己忧愁思想，则呼苍天。言己怀忠正而君不知群下，无有救理我之侵冤者。
　　窃怨君之不寤兮，吾独死而后已。
　　言己私怨怀王用心ウ惑，终不觉寤，令我独抱忠信死于山野之中而已。
　　○沉江
　　惟往古之得失兮，
　　言己思念古者，人君得道则安，失道则危，禹汤以王，桀纣以亡。
　　览私微之所伤。
　　伤，害也。言己又观人君私爱佞谗，受其微言，伤害贤臣者，国以危殆也。楚之无极，吴之宰是也。
　　尧舜圣而慈仁兮，后世称而弗忘。
　　言尧舜所以有圣明之德者，以任贤能，慈爱百姓，故民至今称之也。弗一作不。
　　齐桓失于专任兮，夷吾忠而名彰。
　　夷吾，管仲名也。管仲将死，戒桓公曰：“竖刁自割，易牙烹子，此二臣不爱其身，不慈其子，不可任也。”桓公不从，使专国政。桓公卒，二子各欲立其所传公子。诸公子并争，国乱无主，而桓公尸不棺积六十日，虫流出户。故曰失于专任，夷吾忠而名著也。
　　晋献惑于丽姬兮，申生孝而被殃。
　　已解于《九章篇》中。丽一作骊。
　　偃王行其仁义兮，荆文寤而徐亡。
　　荆，楚也。徐，偃王国名也，周宣王之舅申伯所封也。《诗》曰：“申伯番番，既入于徐。”周衰，其后谮号称王也。偃，谥也。言徐偃王修行仁义，诸侯朝之三十馀国而无武备，楚文王见诸侯朝徐者众，心中觉悟，恐为所并，因兴兵击之而灭徐也。故《司马兵法》曰：“国虽强大，忘战必危。”盖谓此也。
　　纣暴虐以失位兮，周得佐乎吕望。
　　卒怒曰暴。贼害曰虐。言殷纣暴虐以失位，周得吕望而有天下也。
　　修往古以行恩兮，封比干之丘垄。
　　小曰丘，大曰垄。言武王修先古之法，敬爱贤能，克纣封比干之墓，以彰其德，宣示四方也。垄一作陇。
　　贤俊慕而自附兮，日浸淫而合同。
　　才敌千人为俊。浸淫，多貌也。言天下贤能英俊慕周之德，日来亲附，浸淫盛多，四海并合，皆同志也。浸一作侵。
　　明法令而修理兮，兰芷幽而有芳。
　　言周家选取贤任能，士官得其人，法令修理，故幽隐之士皆有嘉名也。一云法令修而循理”。
　　苦众人之妒予兮，
　　言己患苦楚国众人妒我忠直，欲害己也。
　　箕子寤而佯狂。
　　箕子，纣之庶兄，见比干谏而被诛，则被佯狂，以脱其难也。佯一作详。
　　不顾地以贪名兮，心怫郁而内伤。
　　言己欲效箕子佯狂而去，不顾楚国之地贪忠直之名，念君ウ昧，心为伤痛而怫郁也。
　　联蕙芷以为佩兮，过鲍肆而失香。
　　言仁人联结蕙芷服之以身，过鲍鱼之肆，则失其性而不芬香也。以言己积忠信，为谗人所毁，失其忠正名也。芷一作若，佩一作，芳一作香。
　　正臣端其操行兮，反离谤而见攘。
　　谤，讪也。攘，排也。言正直之臣端其心志，欲以辅君，反为谗人所谤讪，身见排逐而远放也。
　　世俗更而变化兮，伯夷饿于首阳。
　　言当世俗人皆改其清洁，化为贪邪，当若伯夷饿于首阳，而身垂功名也。而一作以。
　　独廉洁而不容兮，叔齐久而逾明。
　　叔齐，伯夷弟也。言己独行廉洁，不容于世，虽饥饿而死，幸若叔齐久而有荣名也。逾一作愈。
　　浮云陈而蔽晦兮，使日月乎无光。
　　言忠臣正其心，欲谏其君，谗毁在旁而不敢言也。乎一作兮。
　　秋草荣其将实兮，微霜下而夜降。
　　言秋时百草将实，微霜夜下而杀之，使不得成熟也。其一作而。
　　商风肃而害生兮，
　　商风，西风肃急貌。肃一作肃肃。
　　百草育而不长。
　　言秋气起则西风急疾而害生物，使百草不得盛长。以言君令急促，戋刂伤百姓，使不得保其性命也。育一作堕。
　　众并谐以妒贤兮，
　　谐，同也。
　　孤圣特而易伤。
　　言众佞相与并同以妒贤也，虽有圣明之智，孤特无助，易伤害也。一云圣孤特。
　　怀计谋而不见用兮，岩穴处而隐藏。
　　士曰隐，宝曰藏。言己怀忠信之计不得列见，独处岩穴之中隐藏而已。
　　成功隳而不卒兮，
　　隳，坏也。
　　子胥死而不葬。
　　言子胥为吴伐楚破郢，谋行功成，后用谗言，赐剑弃死，故言死而不葬也。
　　世从俗而变化兮，随风靡而成行。
　　言当世之人见子胥被害，则变心从俗以承上意，若风靡草，群聚成行而罗列。
　　信直退而毁败兮，虚伪进而得当。
　　言信直之臣被蒙谮毁而身败弃，虚伪之人进用在位而当显职也。
　　追悔过之无及兮，岂尽忠而有功。
　　言君进用虚伪之臣，则国倾危，追而自悔，亦无所及，己欲尽忠直之节，终不能成其功也。之一作而，无一作不，岂一作觊。
　　废制度而不用兮，务行私而去公。
　　言在位之臣废先王之制度，务从私邪背去公正，争欲求利也。
　　终不变而死节兮，惜年齿之未央。
　　言己执宁清白而死忠直，终不变节，惜年齿尚少，寿命未尽，而将夭逝也。
　　将方舟而下流兮，幸君之发蒙。
　　大夫方舟，士特舟，蒙，僮蒙也。言我将方舟随江而浮，冀幸怀王开其蒙惑之心而还己也。方一作舫，蒙一作蒙。
　　痛忠言之逆耳兮，恨申子之沈江。
　　申子，伍子胥也。吴封之于申，故号为申子也。哀痛忠直之言忏逆君耳，使之恚怒，若申胥谏吴王，杀而沈之江流也。
　　愿悉心之所闻兮，遭值君之不<耳>。
　　悉，尽也。听远曰<耳>。言己欲尽忠竭其所闻，陈列政事，遭值怀王ウ不<耳>明而不见纳也。
　　不开寤而难道兮，不别横之与纵。
　　纬曰横，经曰纵。言君心常惑而不可开寤，语以政道，尚不别缯布经纬横纵，不能知贤愚亦明矣。道一作导。
　　听奸臣之浮说兮，绝国家之久长。
　　言君好听邪说之臣，虚言浮说以自误乱，将绝国家累世久长之禄也。奸一作奸。
　　灭规榘而不用兮，背绳墨之正方。
　　言君为政，灭先圣之法度而不施用，背弃忠直之臣以自倾危也。
　　离忧患而乃寤兮，若纵火于秋蓬。
　　蓬，蒿也。秋时枯槁，言君信任佞谀，不虑艰难，卒遭忧患，然后乃觉，若放火于秋蒿，不可救制也。离一作罹。
　　业失之而不救兮，尚何论乎祸凶。
　　言君施行，业已失道，身将危殆，尚复论国之祸凶，岂不晚哉？
　　彼离畔而朋党兮，独行之士其何望！
　　言彼谗佞相与朋党，并食重禄，独行忠直之士当复何望？宜穷困也。
　　日渐染而不自知兮，
　　稍积为渐，汗变为染。积一作渍。
　　秋毫微哉而变容。
　　锐毛为毫，夏落秋生。言君用谗邪，日以渐染，随之变化而不自知，若秋毫更生，其容微眇，而日长大也。毫一作豪。哉一作栽，又引一无哉字。
　　众轻积而折轴兮，原咎杂而累重。
　　咎，过也。言车载众轻之物以折其轴，而不可乘其过咎，由重杂载众多之故也。以言国君听用群小之言，则坏败法度而自倾危也。原一作厚。
　　赴湘沅之流澌兮，恐逐波而复东。
　　言己心清洁，不能久居浊世，故赴湘沅之水，与流澌俱浮，恐遂乘波而东入大海也。
　　怀沙砾而自沈兮，不忍见君之蔽壅。
　　砾，小石也。言己所以怀沙负石，甘乐死亡，自沈于水者，不忍又见怀王壅蔽于谗佞也。壅一作雍。
　　○怨世
　　世沈淖而难论兮，
　　沈，没也。淖，溺也。难一作不。
　　俗今峨而嵯。
　　今峨、嵯，不齐貌也。言时世之人沈没财利，用心淖溺，不论是非，不别忠佞，风俗毁誉，高下嵯，贤愚合同，上不任贤，化使然也。今一作岑。
　　清冷冷而歼灭兮，
　　清冷冷，以喻洁白尽也。歼一作氵，一作纤，一云而日氵兮。
　　溷湛湛而日多。
　　溷湛湛，喻贪浊也。言冷冷清洁之士尽弃销灭，不见论用，贪浊之人进在显位，日以盛多。
　　枭既以成群兮，玄鹤弭翼而屏移。
　　言贪狼之人并进成群，廉洁之士敛节而退之也。以一作已。
　　蓬艾亲入御于床第兮，
　　第，床箦也，以喻亲密。一无入字。
　　马兰甚踔而日加。
　　马兰，恶草也。甚踔，暴长貌也。加，盛也。言蓬蒿萧艾入御房中，则马兰之草甚踔暴长而茂盛也。以言佞谄见亲近，则邪伪之徒踊跃而欣喜也。
　　弃捐药芷与杜衡兮，余奈世之不知芳何。
　　言弃捐芳草忠正之士，当奈世人不知贤何？药一作兰，衡一作蘅，一本余下有今字，一云余奈夫世不知芳何，一云余奈夫不知芳何。
　　何周道之平易兮，然芜秽而险戏。
　　险戏，犹倾危也。言周家建立德化，其道平直公方，所覆无失，而言芜秽倾危者，心惑意异也。以平直为倾危，则以忠正为邪枉也。《诗》曰：“周道如砥，其直如矢。”
　　高阳无故而委尘兮，
　　高阳，帝颛顼也。委尘，分尘也。言帝颛顼圣明克让，然无故被尘翳，言与帝共工争天下也。《淮南子》曰：“颛顼与共工争为帝。”
　　唐虞点灼而毁议。
　　点，也。灼，灸也。犹身有病，人点灸之。言尧舜至圣，道德横被，尚点灸谤毁，言有不慈之过，卑父之累也。
　　谁使正其真是兮，
　　言佞人妄论以善为恶，乃非讪圣王，当谁使正其真伪乎？己以忠被罪，固其宜也。
　　虽有八师而不可为。
　　八师，谓禹、稷、Ι、皋陶、伯夷、亻垂、益、夔也。言尧舜有圣贤之臣八人以为师傅，不能除去虚伪之谤，平疾谗之辞也。
　　皇三保其高兮，后土持其久。
　　言皇天保其高明之姿不可逾越也，后土持其久长不可掘发也，贤人守其志分亦不可倾夺也。一云不可轻脱。
　　服清白以逍遥兮，偏与乎玄英异色。
　　玄英，纯黑也，以喻贪浊。言己被服芬香，覆修清白，偏与贪浊者异行，不可同趣也。色一作采。
　　西施是々而不得兮，
　　西施，美女也。是是，好貌也，《诗》曰“好人是是”也。
　　母勃屑而日侍。
　　母，丑女也。勃屑，犹姗，膝行貌。言西施是是，仪容姣好，屏不得见；母丑恶，反得姗而侍左右也。以言亲近小人，斥逐君子也。日一作近。
　　桂蠹不知所淹留兮，
　　桂蠹，以喻食禄之臣也。言桂蠹食芬香高显，不知留止，妄欲移徙，则失甘美之木，亡其处也。以言众臣食君之禄，不建忠信，妄行佞谄，亦将失其位，丧其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