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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俚曲集
马知县不大肥,两个眼好似贼,他来磕头曾相会。从来善钱也难舍,须索给他个下马威。看待要个甚么罪,略略的针针才好,想他也知道理亏。
上堂坐介,解子上禀启禀大老爷:卢龙那一案,都拿到了。军门吩咐带上来。一干人都上堂跪下。军门大喝道这一干奴才都是该死的!马知县也该砍头的!暂且上刑收监,伺候下夹棍,到过午时夹您这奴才们!一千人下来,衙役们送了监里去了。秀才们都欢喜道好明白老爷!咱且听候过午复审。下,卢龙内司上白俺乃马知县胞弟马如飞。是日老兄给我一万两银子,托我上院里打点。那老兄也是个苦瓠子,若挣银钱,到家也没有看顾兄弟的。我安心打点七八千,落下两千,扁在腰里。不想昨日托掌稿的李洪图送进去六千,里面便问:“若求两家无事,便就收下;若要倒了原告,还得添添。”我想,银子是细事,兄弟要紧。若再加二千,不过坏两个功名,尽之矣。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一万两银子,都给了他,把那秀才们问他个七死八活,也好在卢龙做官。
一不做二不休,万两银子要全丢,有钱买的天门透。上堂若是分辨理,款单呈词一笔勾,行行都成了牙疼咒。问他个顶门反坐,只交他斩绞徒流!
马如飞说来此已是李洪图家,待俺叫一声:李大爷在家么?李洪图出来,拱了拱手说有甚么见教?咱里边说。两个进门坐下。马如飞说还是为家兄那一件事,还求李大爷相为。李洪图说大爷吩咐,说令兄原是死罪。若是单求免死,前日那些数目,小弟就还是送进去。马如飞说小弟又借上了两千,凑足一万之数,只要那原告反坐,问两个死罪才好。李洪图说这甚容易,我管效劳。马如飞于腰中取出,说道这是黄金六百两,白银四千。作了一个揖,说道借重借重!明日家兄还另有酬谢。李洪图说小弟合令兄就至厚,那一遭不蒙他厚赐?小弟就送进去。马二爷,你只听着审理便了。请了。并下,众花面扮衙役代锁上云哎呀!不争一时快乐,几乎吃了大亏!若不着能舍大钱的老爷,咱今日一群吹鼓手吊下驴来,只怕都回头朝下哈哈哩。又笑说妙妙!咱那老爷送上了银子八千两,还怕他怎的!
[桂枝香]做的太过,委实也错,惹弄的递起公呈,几几乎弄成大祸!俺怎生奈何?多亏了那元宝千个,财帛耀眼,买透阎罗。上堂那论理合表,开开门只用嘴掴移。
今日复审,咱且——旁听候。下,众秀才上白一秀才被知县打死,大家动了公愤,递了公呈。军门到也明白,即时发票去齐证见。今日人犯俱全,听的说老马送上了一万两银子,给了抚院,未知的与不的?或者也不致过于大差了也。
军门尊贵,威风无对,虽然说贪了就昏,料想也良心难昧。就是原告吃了亏,也没有砍头大罪。平稳凶险,只在这回。今日若还赶逐出,大家便是一头灰。
咱们没有情面,又没有银钱,只得听天由命而已。咱且一边伺候。下,净花面浓须扮军门上云几千几百讲冰凌,任俺当堂定死生。前拥后呼八人轿,居然一个小朝廷。哈哈!做大官的有这样好处,不用开口,自然成千成万送将进来了。
呵呵大笑,大官真妙,不用开口州县皆知,一伸手万金就到。现成成全交,送将来还愁不要。若不如意.一笔勾销!生死参罚在我手,尽他乖变也难逃。
卢龙知县被那秀才们告他贪酷。我岂不知他贪酷?但他送了一万银子,要俺把这些人砍头充军,不得不敬从尊命。
银钱所在,仇家不怪。一霎时舞人歌儿,一霎时楼阁成块,还坐轿人抬,似这等谁人不爱?使人钱钞,与人消灾,嘴脸回头变,登时黑白翻过来。
叫那卢龙知县,那一起犯人进来。喊了一声犯人进。军门说叫卢龙的衙役进来。便问您这些衙役,如何拨官害民?衙役说小的都是奉公守法的。只因那秀才们结了党,要把持官府,县公不随他的意思,才刁告大老爷案下。望大老爷施恩公断。
[西调]极好的个马知县,到任三日,那屏子发了传单,德政歌儿贴在墙上人人见;万民衣费过百千,那万民幛子是没有一年不攒。百姓们没有一句怨言,就是那板子打腚,也叫他青天。不封粮,只给衙役没体面。
军门说下去!下,军门又叫那原告一伙秀才上来。军门便问您各人都有甚么冤事?众人说生员是为阖县的公愤,请大老爷公断。又贪又酷人人骂,全不论理只要蛤,有了钱,人命官司也不怕。每年的钱粮明加了暗加,他还说短少无一个不拿。纵着一群饿虎作害人家,你若是惹着衙役,这一跌就全差;上了堂,没有百姓说的话。
军门说这都是刁词。本院也有耳目,那马知县也是个好官。众人说大宗师不信,那证见叫来问他。军门说证见都是你一路人,问他怎的!众人说别的或者是谎,那范子廉被他活活的打死了,这可是假不的。
做官他凭着那歪揣性,狠要钱不顾人的死生,除贪酷别没有甚么毛病。他或好或歹自有个定评,大宗师耳目极广,见的极明。那范秀才有甚么罪名?三十板打死,人人心里不平。真合假,可以不用证见证。
军门恼了,哏了一声,说你是范家的甚么人?打死不打死,与您们何干?给我打嘴!喊了一声,每人打了一百嘴掴
大伙成群放刁赖,分明几个大秀才,把持衙门把官害。谎他贪使了您多少债,说他酷夹棍板子你又没捱。结了党告到上台,挟制官府安心要揣歪。砍几个头,您才知道王法在!
你这些人结党害民,把持官衙。为首的该杀,纵党的该绞,别的充军。暂且收监,待本院起本。众人大叫冤枉!军门摆袖下,众人说这不变了卦么?
[憨头郎]喇溜子喇,喇溜子唎,打伙合该造化低。造化低,忒蹊跷,只说贪酷件件实,纵然衙门无公道,出上一个脖儿齐。谁知道做个屈死鬼,弄的家破人又离,死不了充军去,老婆还要点军妻!我的哥哥!咳咳!我的皇天哥哥!
告世人仔细听:休管闲事递公呈。杀人该我甚么事?好好的逞头把气生。明知世上无公.道,本领又不如宋公明。一条棍子闸了口,满心冤曲对谁明?我的哥哥!咳咳!我的皇天哥哥!
诗曰:带枷披锁气难伸,俱是鬼门关上人;
想是天爷正打盹,不知何时始翻身?
第五回 大王打围
众秀才带锁并解子上白只为着递了张呈子,被知县老马使上了一万两银子,着军门绞了两个,其余辽阳充军。冤哉,冤哉!千贰吊,把黑白翻将过来!
解子说列位既有本领告官告吏,就有本事充军。每日家酸酸邦邦的!看前边这座大山里,有一伙强盗,要杀人吃了哩!你可合他摔之乎,弄焉哉!
摔之乎弄焉哉,又告吏又告官,我道你是甚么通天汉。问了一个充军罪,走着好似上刀山。到前头休着大王见,细豆腐揣的好肉,再酸些他也不嫌。
一个秀才说道你骂甚么哩?解子说怎么来?纸糊的桌子请客,——只怕抹抹就抹一块去了不成么?一个说不必拌嘴。相公们,俺只当央及您,这不是好去处,咱走动些。秀才说这话还有情理。咱疾走便是。下,戎装扮大王领众卒旗帜上云如何四海不清宁?只为奸臣日日生。对众发下洪誓愿,要将海河尽奠平!俺乃三山大王任义是也。只因路见不平,杀了恶人遭大毒,逃在山中,招集天下豪杰,如今有精兵一万,不怕那总、副、参、游。今日春暖花开时候,正好玩耍。
[皂罗衫]俺今日雄兵一万,凭武艺占住三山。只杀赃吏与贪官,那官兵谁敢正着眼看!一马当先,营寨城池,踩一个稀糊烂!大小头目何在?答应有。大王说趁今日天气晴和,各人披挂整齐,下山打围一遭,有何不可?都呐喊一声说是行介马儿齐鸣,人声一片,抖精神放辔加鞭。枪不离手弓上弦,腰中都插雕翎箭。不拘队伍,不按营盘,野鹿獐痞,到手方才算。俺今日虽然打猎,看山下有甚么行人,拿来见我。如有官兵解粮,以鸣锣为号,上前杀去。若有买卖商人,十分之中取他三分,放他过去。众人呐喊一声
俺不是自己托大,那官兵直些甚么?长枪一刺仰不踏,齐逃生还要梦里怕。若是商客不要杀他,休像贪官惹的人人骂。乱纷纷人喊马叫,闹烘烘遍满山腰。乱擒野鹿杀獐麀,半空中射的飞鸟吊。狗跑山涧,鹰上云霄,鸟儿擒获,兔儿也难逃。
方才一只大鹿,被俺一箭射倒,他忽然跃起来,代箭而去。大家往南追赶,休得迟慢。乱赶中人下介,众人上白呀!那山坡里,像有兵卒打猎,不知何人采猎。相遇介,兵卒问道见带箭的一只鹿儿不曾?解子说不曾见。兵卒说必定是您们藏了。解子说路上行人,那里藏的一只大鹿?兵卒说同我去见大王回话便了。并下。大王上
小鹿儿忽然惊跳,一箭射去中当腰。上南死命去奔逃,追将来一点没音耗。登时兵马一标,去了多时,而今还不到。
俺且下马,坐在山头,等候消息。兵卒上禀,大王问道赶的那鹿儿如何?兵卒说道赶了十余里,全无踪迹。只见一伙蛮子,带将来请大王审问。大王说叫他上来。一千人并见,跪介,解子说给大王叩头。大王问道您是甚么人?众人禀道小的是两个解役,解了这起犯人上辽阳充军。大王说那犯人上来。一千秀才上前跪爬了两步。大王问道你都是甚么人?犯的甚么罪?说来我听。众人说大王听禀。
[耍孩儿]生员是永平人。您既是些秀才,因甚么犯罪呢?因知县贪又昏,打秀才霎时命不存!这样可恨,您告下的么?俺把他恶迹开成款,就去院里告军门。这就是了。谁想都是活倒运!怎么说呢?那知县自知理屈,送上了一万白银。
大王又问那院里就收了他的么?
那院里收了银,变了脸翻了唇,良心天理全不论。怎么着来?他后堂已是定了罪,原告说话他只是嗔,恶款一件何曾问?呈头的问了斩罪,俺们是关外充军。
大王大怒,跳起来说道有这样事!气杀我也!快把那锁给我开了。请坐请坐。可惜路途太远,不能去杀那狗官儿!且把这解子剥了皮,消消闷气。我有个愿心,要杀一万个衙役;这四五年间,杀了三千余名。叫他两个报名,以便记账。一个说我是李一文。一个说我是仁盈野。大王说快快剥皮报来!李一文叫唤哀告,说道留着小的给大王效劳罢。小的曾跟着太行山头目,夜间行过事。大王说这等说,一发是该死的了!我手下没有这样毛贼。一行拉,一行说小的无罪,剥仁盈野的皮罢。仁盈野说一路上都是你得罪相公们,怎么剥我?大王喝一声说我自然从头来,不可偏袒。果然把李一文登时剥了拿皮来报。又拉仁盈野。盈野大叫相公们给我说个情面!众秀才起来作了个揖,说道禀大王:这个人还好些,求大王饶他。大王哈哈大笑说这是秀才们的故套:一张呈状呈到堂上,及至官府替他打人,他又讲起情来。岂不可笑也?依你一半人情,免了剥皮,砍头便是。下边喊了一声,一刀砍讫,提头来报。大王哈哈大笑快哉快哉!
[皂罗袍]做官的不成货,得了钱把生死移挪,世道如今怎奈何!那赃官都该把头剁,小民遭难愁死愁活。那高官仁皇,气的这肚儿破!
俺有个小小志愿,只怕天不从人。
俺只爱雄兵百万,遍天下寻杀贪官,开刀先诛了严世蕃。一匹马扫清那金銮殿,奸臣杀尽,解甲归山。若能够如此,方遂人心愿。如今要去杀那奸佞贪官,朝廷不说俺是片好意,又合俺为起仇来。必须要百万精兵,个个都像那存孝、敬德。
怕朝廷不肯体谅,不信俺但杀贪赃。指不的出马一条枪,百万兵才敢往前闯。八十万存孝、二千万张良,天下人民才有个太平望。众秀才说大王志向,真是圣贤之心!大王说叫人来,将众位相公,每人助他路费十两,教他归家去。众秀才说已是受了大王活命之恩,怎敢受赐!大王说不必谦让,即便收去。我们要寻那鹿儿去也。众作揖叩谢,大王说不劳,不劳!扬鞭竟去,下。众人说真么个英雄,怎么不着他做阁老丞相呢!
[耍孩儿]真是个贤大王,解绳索助行装,这个恩德真难忘!他又大发冲天志,要与天下杀贪赃,想他必是天神降。到家中画他影像,朝夕的叩头焚香。
他虽然放了我们,怎么就敢归家?只得把这银子攒起来,找一个买卖为生。
问流徒上边关,才离家够一年,回家定是真逃犯。大家寻思无头路,归与不归左右难。不如别处且逃窜。等到那朝廷放赦,那时节再讲回还。
第六回 方氏骂官
秀才衣巾上咳!军门把公呈审坏,又听说追究那做呈子的。有一个亲戚在刑房当差,对我说道:“今日院票来到县里了。”想是就要拿人。张鸿渐是个好人,俺悄悄的对他说着,他也好安排。不免急走则个。呀!来到庄里,天有半夜,待俺叫门。把门打了几下,张鸿渐上半夜三更,何人叫门?开门问道你是那个?又细认道是冯二哥么?有甚么紧要事?秀才喘吁吁的说道如今院里签票已到,要拿那做呈子的人,想是天明就有差人到了,你也该犯个打算。我待去也。张鸿渐回来,自言自语这待怎么样?怎么处?一行说着,到了房中,见方娘子还做衣裳。张鸿渐说不好了!适才冯学友来对我说,军门里要拿操笔之人,老马差了人了。方娘子放下针线,跳起来说道这怎么了?张鸿渐说已是如此,还有甚么法儿?出上杀就杀,充就充!方娘子就流下泪来了
[耍孩儿]方娘子哭啼啼,叫官人你听知,这回一跌六个字,明知火坑望里跳,世间那有这样痴?票子没来还好治,不如从此撒脚,只说是游学山西。
张鸿渐说娘子所e见也是,不着就是这等。包里还有二两银子,也还可以盘费几天。但只是做个汉子,惹下祸不敢承当,家里惊动女人,可怎么过意的去?
要作别泪纷纷,生察察的两下分,愁你家里无投奔。如今已把冤仇结,老马横行又不是人,怕他要拿妻儿问。我只该在家受罪,断不可连累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