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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俚曲集
方娘子说家里有他二舅,可以照管一些。你又没有口供,料想没甚么大差。已是三更多了,你立定主意,速走为妙,不要迟疑。只是你盘费太少。
家里贫不算贫,路上贫贫煞人,他乡难求饭一顿。我有紫金钗一对,或者还值几两银,拿着救你穷途困。你只管脱身远走,也不必挂念家门。
张官人接着金钗,越发悲恸。备上那驴。又说娘子呀!
我如今要起身,眼睁睁两下分,千言万语难倾尽!我儿小保才三岁,你我只有这条根。不敢望他还上进,但得他成人长大,好守那祖宗茔坟。
方娘子说你只管去,不必挂心。我可有句话嘱咐你。
又少友又少亲,万里他乡一个人,你在路上须谨慎。纵然丈夫犯了罪,料想不致灭满门,那怕就是当官问。我看着保儿福像,未必不枯木逢春。
方娘子送出官人去了,关了门,可就大哭起来了转回头泪如麻,又愁我又愁他,教人怎么放的下!家里未知凶合吉,破上一死无大差。低头细把画儿画,寻思个颠颠倒倒,不觉的明透窗纱。
呀!天明了。叫小秋妮子,叫了两三声才出来。方娘子说小奴才,你倒睡的安稳!你去开开那角门子,那边叫起牛二来,着他快去请您二舅爷来的。同下,方仲起上云世间公道不分明,惟只钱财最有灵。闭户读书登甲第,人前说话便中听。自家方兴,字仲起。做个秀才,不敢说饱学,学校中也有点声名;不敢言豪杰,衙门里也还给点体面。阉学递公呈,来请俺入夥。我想,当今之世,甚么公道,放着科甲不争,争甚么闲气?一些人见我不肯,还忿忿而去。妹丈张鸿渐与我所见略同。若是认上头着,今日不免充军流徒。万幸,万幸!
今朝晨冷飕飕,洗了脸梳了头,夜来读的今朝又。若是随狼去打虎,辽阳受罪几时休?待想如今不能勾。张鸿渐甚有主意,必合他折桂来秋。
牛二上,见介,方相公说道呀!这是张姑家的家人,怎么来的这样早?牛二禀道大婶婶分咐快请二舅爷去。二相公问甚么事?牛二说小的不知。我正睡着,叫起我来,催我快来,说请二舅爷快去。二相公叫人备上那驴,骑上打着飞走,一霎时到了。见妹子两眼通红,便问甚么事?方娘子说他惹下祸了!因他做的呈子,现今差人拿他,想是将到。二相公说这怎么了!
我妹妹泪涟涟,把前情诉一番,不由叫人一身汗。老马得胜越发作,比从前加倍更酷贪,秀才越发没体面。这可才无法可治,你可就准备坐监!
二相公说老马通不是个人了,近来越发横行。妹夫去了,他必要拿家属收监,这可怎么样?正商议着,牛二来报县里差了邓天军来拿人。方二相公说甚么事?差人说还是为那公呈,说那呈子是张相公做的。方相公说他上山西去了半年有馀,等他来时,才可以质对的。邓天军瞪起眼来,嚷道这是奉大老爷的明文,不是马老爷的私意。方相公笑了笑,说道你不必动气。你不过是待翻翻,请翻请翻。差人又商议说这方二相公也不是个善查,只怕进了门,他就给个作道。方相公见他前前搐搐,便把邓天军一把拉住说请进请进,我就奉陪。
叫上差你听言:待要翻只管翻,我就陪你从头看。我的话也不足信,我是方才到此间,也未必不有个张鸿渐。翻一翻有与没有,也好去回那县官。
果然进去房屋里,坑里洞里,前头后头,都瞧了一遍。方相公说是我没撒谎么?请去外边,我去沽酒酬劳。都说不必,不必。才进城去了。二相公回来,方娘子说他去了么?二相公说虽然去了,家里你该收拾收拾,托着谁给你料理家事。老马必然要来拿你。办下了极好;设或办不下,也有个着落。方娘子说不妨。这一个小丫头,着他去跟着咱娘;一个觅汉在家里,着他春大爷看着他做庄稼。把屋门锁了便是。
种着有顷多地,还有个大觅汉,托他大爷常常看。我在家中还害怕,若是出头见了官,我也不怕那马知县。我已是白黑计较,二哥哥莫把心耽。
我怕的是见官;若是见了官,就是砍头我也不怕。我家里已是安排停当了。二相公说他若不拿家属,还是个人;若是拿么,也就该来了。正说着,那邓天军领着两三个人,在大门上嚷闹,大呼小叫的说快出来,发人给俺!有一个说就进去,看迟了他又说上山西哩。方相公一行出来,他已是进了家门。见了方二相公说俺没拿了人去,几乎转下了。叫俺怎么来拿方氏,快打发俺走。二相公说列位,且外边歇歇,家里拾掇拾掇,好跟您去,请管逃不了就是了。一个个叉着腰,哧哧的喘粗气,都说不消讲迟呀耶看去的晚了,又说俺受了贿哩。殊不知俺是一口水也不曾吃的。方相公冷笑道列位少坐坐,我管去烹茶。邓天军说不用,还是速走。方相公说你不必如此。俺们该灭了门了么?邓天军说爷爷,你合官说,合俺说中甚么用?方相公说哎呀,您那官掌着铜刀敕剑哩么?待不说哩么?您且略站站,我去叫他出来。进来见于妹子,说收拾停当了么?方娘子说停当了,我已是嘱咐他大爷了。方相公说你合孩子就骑着我这驴罢。
上门来大发威,恶狠狠好似贼,教人几乎把牙咬碎!央他迟迟还不肯,快合他去罢,我的妹妹!料想也没有砍头的罪。低着头合他就走,到当堂再辩是非。
兄妹两个出来,便说咱可走罢。邓天军说您头哩先行。那地方去打水去了,俺哈些就走。方相公说不可呀!您从头里急如火星,吃水不耽误工夫么?看俺逃走了,不如同走。众衙役还坐着,二相公催着走,没奈何,起来走了。都说天哪天,这才是一口水也没捞着哈。方相公说我待打水给您吃,您等不的;怎么这一霎,就这样从容呢?一行说话,方相公把那驴打的飞跑,说咱紧着些。一夥差人连跑了两回,还没歇过来,喘吁吁的,把衣服都拓了。一个说好渴!一个说好热!邓天军说这说不的那苦楚,一清晨已是跑了五六里了。方相公也不答言,只是绰打着那驴飞跑。一个说好了,好了,到了城了。再着几里,就渴死了!同下,马知县上白可恨那张逵逃走了!我今差人拿他家眷,看他羞呀不羞!怎么还不见来?一干人进来,邓天军禀道拿了方氏来了。老马说带上来!方娘子上去,老马便问你就是张逵的妻么?答应是。老马把惊堂木一拍,反脸大怒,喝了一声好奴才!怎么这样无礼,见了本县,竟不下跪?
不由人怒气发!你把人藏在家,难道说说就干休罢?奴才犯了弥天罪,见了老爷不跪下,胆儿就比天还大!我奉着军门宪票,也不是私将人拿。
方娘子说我是秀才的女儿,秀才的姊妹,秀才的妻室,平生不会跪人。况且那呈子做与不做,是没有凭据的,於我有何罪?做呈词未必然,被仇人把他攀,风闻料想也定不的案。丈夫就犯了杀人的罪,也与老婆不相干。难道说你不是秀才变?待要头一刀砍去,跪不惯糊涂赃官。
我上边跪朝廷,下边跪父母,犯了罪跪问官。我今日犯的甚么罪?我跪你是敬你的贪那,可是敬你的赃呢?若是有敕封的剑,就拿出来早早把头割去。我是万不能哀告你,待跪你怎的!方娘子指画着骂,老马气极了,吩咐收监。方娘子闻说,一发大骂我把你奸佞官!拿人容易放人难。做贼也要真赃犯,影响事情无照对,就把妻子送在监。你也不是人来变!譬如你砍头问罪,也把您老婆牵连?
你若犯了罪,拿你的老婆,你心下如何?老马听说哎哟,气死我也!方相公急忙上堂,作了个揖,便说道这是生员的妹子。他甚不通人性,老父师息怒。方娘子说我已是出头露面,我怕他怎的!只待他到监里闭了我,你伺候告上状便了。方相公又吆喝道这妮子这样无知!还不快结声的,胡说的甚么?
满口评妹子差,张逵实实不在家。妮子全不会说话,年幼无知真可恶,信口说的是甚么,真该把这奴才骂!望老师将他宽恕,把正犯拿送官衙。
只是望老父师耽待,从容查访张逵便了。老马怒气冲天,只是摇头。方相公上去跪了,说道望老父师少看薄面罢。老马喂了一声,说道本县合你没有杯水之交,看甚么薄面!方相公爬起来说道老师,你好小器,那杯水值甚么呢?
爬起来便开言,望你开恩免寄监,归家大小烧香念。老师不过恶生员,你可休当生员当春元,暂且留点薄体面。不过到明年八月,老父师何争这一年?
老马冷笑说道等你中了再讲。方相公说那时节轿马送去,不费你的事么?老马大怒道你就中了,待怎么着本县!方相公回头说道走走,座他娘的!我料想他不敢教你死。方娘子说二哥哥,你甚志气,待跪跪个好人,跪他怎么!二相公说罢,罢!我只拿他当个人来。
叫妹妹放心宽,你破上坐长监,休想我去求情面。看我定要着老贼,轿马送到你大门前。央着你出来还不算,不教他官吏全死,我把这两眼全剜!
方二相公一行领着妹子往下走,一行唱骂。老马也怒冲冲的退了堂。二相公把他娘俩送到监里,说道我到家,就送个妇人来合你作伴。下
诗曰:踢跳跑*(左口右乐)野性多,无辔少鞍奈尔何?
秦王赐罢三军酒,留得老皮裹伏波。
第七回 旅村卧病
张鸿渐上白俺半夜逃出,早起晚眠,已是将近一月,料想他也没处追赶了。
[银纽丝]离家奔走两三也麽天,怕有追兵在后边;昼夜颠,真是骑驴三不闲,骑着腿也夹,赶着又加鞭,忙忙走,好似离弦箭。晌午打了一回尖,登程只到日悬山。我的天呀!咳!荒店宿,方才宿荒店。
俺头一日走了勾二百;第二日走了勾一百五十里;到了第三日,这驴就赶不的了。我又没本事走,向来一日只走四五十里。才到了河南境界,运气特低,这两日又病起来了,只得住下。这已是三天了,全不见好。
昏沉好似发晕也么风,一身好似坐船中!眼蒙眬,手脚发热似蒸笼。浑身不自在,终日哇哼哼,觉着病势越发重。一日只捱饭一盅,没人问声是那里疼?我的天呀!咳!痛伤情,叫人情伤痛!你看这一霎,觉着站也站不住,还得去屋里欹倒。店主人上白这天已黑了,看看张相公要吃甚么?来到近前,叫了声张相公,还吃甚么?张鸿渐摇头。又问吃茶么?遂点了点头。主人说我可没有好茶。相公若有,我煽火顿罢。鸿渐指了指那书箱。店主便开箱取出,又即时扇火。不多一时,泼了一杯,两手捧献,说茶到了。鸿渐抬起头来,吃了半杯,便摆手不吃了。主人收拾了。又问你想吃甚么?鸿渐说全不想甚么吃,到是凉水甚好。店主连忙答应有,便打了水来,吩咐店小儿把那密拿来,加上两匕,加上蜜调和了调和,拿来说相公请饮水。鸿渐抬起头来,吃干了,说极好。店主出来,自己筹划说道张相公这病,我看着越发重了,可怎么处?略停了一停,再去问他。张鸿渐睚哼成块。主人又来说相公,你这病,我看着越发重了。张鸿渐答应了一声。店主说还得请个医生看看。鸿渐又点了点头。店主即时去请了个医生来,坐下看了脉,就撮了药来。那医生看着顿了,看着吃了,才起来去了。店主说药资我明日送去。送了医生去,店主又来看。但见张鸿渐滚来滚去,大叫了两声,便说我药着了!快熬些绿豆汤来解解。店主人急忙扇火熬了来,又吹冷了,递于鸿渐。鸿渐接过来,一气饮干。停了一停,才说好了,略受的了。蒙店东人家费心,我可再不吃药了。还有两件首饰,托你换来打发。他伸手把金钗取出,不觉落下泪来了
一伸手捞出首饰也么来,不觉一阵恸伤怀,泪满腮。临别将你画匣开,愁我没盘费,赠我紫金钗,那知我病里将他卖!家中带着小婴孩,不知你家中怎么捱?我的天呀!咳!无奈何,叫人愁无奈。
滴了两眼泪,交与店主人。那天已大饭食了。店主出去,换了八两银子来,交与鸿渐,把药钱并一切杂费,称去了一两二钱病恹恹只把眼儿也么合,身子如在热油锅。没奈何,白黑昏迷在被窠。水米不沾唇,足勾一月多,闷昏昏只在床头卧。离家已是受折磨,又着俺在外染病疴。我的天呀!咳!祸弥天,真是弥天祸!店主时常来看,便问吃饭么?只闭着那眼说不吃。店主问吃茶么?又说不吃。店主看了看,说道了不的了!鼻子也歪了!眼也昏了!那有好人?该商议买棺材才好。又叫张相公,也不答应。又叫了一声,只是迷迷忽忽,并不觉了。店主说这待怎么了!
终日昏昏眼不也么开,魂灵已上望乡台。苦哀哉,早晚爬窝往外抬。上看眼睛塌,下看鼻子歪,像这等难望人还在。怕他一口气不来,死在床上没口材。我的天呀!咳!摆划难,教人难摆划。店主叫小二,你来守着,就在床前打铺,常听着些。我两三宿不曾合眼,且去睡睡。下,店小二放倒身便打鼾睡,忽然醒来,听了听,说还有气哩。又睡去了。店主上,看小二睡的这样浓,叫了两声小二。小二莽莽怪怪爬起来,还揉眼。主人说张相公怎么样?小二说还有气哩。主人骂道狗男女!说的是甚么话!待我看来。伸手一试呀,这头上有了汗了!我在此守着。天已将明,你去把张相公那驴喂喂。小二出去,不多一时,跑回来说不好了!驴不见了!主人说想是开了?小二说不是开了,那大门也是敞着的。主人说哎哟,这怎么了!我再看看张相公。拿过灯来一照说正出大汗,不必惊他,等他好了,再作商议。小二说依着我,他得病时就该逐出门去。你不听我言语,白黑伏侍,受了多少辛苦¨临了没上一头驴,还得赔他五六两银子。这个丧气不丧气!
你行好不肯逐他也么出,倒在床上喘呼呼。命将除,想来这事好糊涂!白日烧汤水,黑夜提溺壶,辛苦受了无其数。熬的他出汗病全无,倒赔上一个大叫驴。我的天呀!咳!诉何人?可向何人诉?
主人说这原是咱的运气不济,何必埋怨?张鸿渐出了汗,翻过身来,说呀!病已去了八九分了。这肚里好饥饿!店主说病后只宜吃薄粥,快做快做。不一时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