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香囊记

　　【好姐姐】〔外〕听他详说事因。顿除下中心寃恨。谁想我兄。在虏庭为帝臣。〔合〕消愁闷。幸得异乡平安信。万里南归一骑尘。
　　【前腔】〔末〕你们得遇使君。今带汝同归乡郡。蝇随骥尾。岂须愁路贫。〔合〕消愁闷。幸得异乡平安信。免作荒郊一聚尘。
　　【前腔】〔净〕念吾南都小民。流落在边城艰窘。荷公相见怜。怎忘周济恩。〔合〕消愁闷。幸得异乡平安信。那管沙场吹战尘。
　　〔外〕几年骨肉恨飘蓬。　　　　〔末〕萍水相逢喜信通。
　　〔净〕今日得君提掇起。　　　　〔合〕免敎身在污泥中。

　　第二十五出　辞婚
　　【菊花新】〔生上〕边庭草色几回新。万里湖天月满苹。独旅暗销魂。顚沛尙怀忠荩。
　　乡书有雁。晏裘凋弊成长叹。旅食无鱼。冯铗歌残厌久居。亲帏远别。忽惊鬓乍千丝雪。臣节终完。惟有心存一寸丹。自家奉朝命来此探候二帝。被契丹拘禁在此。不能还朝。臣子之分。固当自尽。但我老母在堂。寡妻在舍。不能无私恩之念。行囊中曾带得几卷书史。且将来一看。散闷则个。〔看书介〕这是毛诗。毛诗中说道。夙兴夜寐。毋忝尔所生。我虽不敏。料无玷于父母。又道夙夜匪懈。以事一人。我在困辱。亦为事君之故。这是孟子。孟子道。大孝终身慕父母。今日撇了母亲。却不能够厮见。又道仕则慕君。不得于君则热中。逗留在此。旣不得见二帝一面。又不能立朝事君。却做两下担误了。你看圣贤书裏。那一处不说着忠孝二字。我今旣不能事君。又不能事亲。当时母亲教我读书。也只要识些礼义。知而不能行。看他何用。

　　【解三酲】念孩儿幼承母训。习诗书礼义之文。今日淹滞在此呵。天涯彩衣思报本。空含泪望孤云。奈何不能还家。归迟恐怀风木恨。不得高堂终养亲。还思忖。总然是天长地久。怎负亲恩。
　　母子之私旣不能尽。君臣之义将何如。

　　【前腔】七志六经曾解读。二典三谟知未闻。他乡锦衣思补衮空回首望枫宸孤衷自持臣子分。不得当朝亲事君。还思忖。总然是天高日远。怎负君恩。
　　【菊花新】〔末上〕为臣当以效三仁。轩冕何如道义尊。就里自评论。改节此心何忍。
　　下官姓王。名伦。乃先朝文正公之曾孙也。忝登张状元榜进士。除授侍御之职。奉使到此。被契丹拘禁两年。不得南还。单于要授我官职。怎负宋朝大恩。有乖君臣之义。见说单于有一公主。要选张状元为壻。卽今着汤思退议婚。但未知张状元立志如何。待我假意试他一试。此间正是他寓所。不免进去。〔见介末〕状元贺喜。〔生〕何喜可贺。

　　【胜葫芦】〔净上〕奉命单于议结婚。甥舅国做朱陈。若是书生成合卺。管敎月老得宠冠三军。
　　下官乃是汤思退。职授行人。奉朝命出使到此。特蒙契丹主恩遇加厚。卽今要选张侍郞为壻。着我来作伐。只是这个人有些执古相。不通世俗。这裏正是他寓居。待我进去一探。〔相见介生〕汤使臣请坐。〔净〕状元。小子有一事相干。不敢启齿。〔生〕但说不妨。〔净〕契丹主晓得足下人才出众。要把长公主选招为壻。特着小子来作伐。〔生〕下官自有荆妇在家。如何使得。〔净〕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尙欲易妇。你如今腰金衣紫。便讨了两个妻子。也何害于理。〔生〕这等败坏风俗的言语。不要说起。〔净〕他到怪我了。〔生〕王大人。你与我莫逆之交。可与我好言一赞襄。〔末背云〕待我假意一试他。〔转身介〕张大人。贵易交。富易妻。人情乎。〔生〕王大人所读何书。你也这般轻觑我。〔净〕状元。成就了罢。他也是一个君主。恐怕反而无情。那时节悔之晚矣。〔生〕王大人岂不闻颜常山段司农之事乎。我何爱一死。〔净〕颜杲卿是死于国难。你要学他忠烈。段秀实以笏击贼。终不然要打我。你说话好没分晓。〔末〕汤使臣请息怒。自有公议。〔净〕这等没家的所在。谁来公议。罢罢。我做月老的须索吃些下贱。没奈何。只得再把好言一劝化。张大人。成了这头亲事。我和你说不尽富贵。

　　【啄木儿】〔生〕乞垂悯。听诉因。自古道儒为席上珍。念宋弘自有荆妻。叹王蠋元是齐臣看古人岂将名节损。昭昭史书垂不泯。君恩妻义。俱不可爽。我怎肯背义忘恩绝大伦。
　　【前腔】〔净〕休推阻。略具陈。张大人。人生富贵。百年有几。叹浮世光阴眞一瞬。岂不闻卓文君潜奔之事乎。顺时变须羡相如。死臣节空笑辛宾。〔末〕状元。王庭美人谐秦晋。他形驱势迫宜随顺。莫负了殷勤冰上人。
　　【三段子】〔生〕缅怀帝阍。料苏卿终怀虏尘。引刃自刎。〔净诨介生〕料田横终拚弃身。〔净〕只怕他无情虏酋心怀忿。把咱每弃戮成齑粉。这段良缘翻做祸衅。
　　【前腔】〔生〕任他怒嗔。我何颜应承此因。〔净〕好笑你念头差了。他若要招我为壻。连夜就成。〔生〕任伊笑哂。我赤心孤忠自存〔末〕想他也不怕婴锋刃。汤使臣。伊家莫把言相窘。张大人且宁耐。尙有老夫人在堂。子道臣忠须当两尽。
　　〔净〕张状元。再四苦劝。你不肯从我。如今把你的言语去报与他知道。日后莫要懊恨我。〔末〕汤使臣。更有宛曲计议。〔净〕王大人。你不肯撺掇。我也去对他说。你休要怪我。

　　〔生〕一段姻缘似捻沙。　　　　〔净〕心偏性执笑伊家。
　　〔末〕落花有意随流水。　　　　〔生〕流水无情恋落花。

　　第二十六出　义释
　　〔末上〕三军敛手待和戎。扰扰迁都避敌锋。安得上方三尺剑。直从天上斩奸雄。自家不是别人。乃是宋江手下一个兄弟。大宋为秦贼弄权。困辱诸将。契丹占扰中原。势逼南畿。卽日迁都临安。士民奔走。哭声载道。其间多有以强凌弱。以众欺寡。俺哥哥着我每沿路巡走。务要抑强制暴。恤寡周贫。行些好事。正是天上人间。方便第一。〔下〕

　　【水底鱼儿】〔丑挑行李上〕瓦解沙崩。指临安为上京。人烟奔竞。边烽日夜惊。
　　契丹侵扰。大宋迁都避难。兵火连绵。人家播荡。老的无处存身。只得向前奔走。正是宁作太平犬。莫作离乱人。〔下净末上诨介外上〕三尺龙泉万卷书。老天生我意何如。山东宰相山西将。彼丈夫兮我丈夫。自家宋江的便是。兄弟三十六人。横行天下。云聚星散。踪迹无定。鸣锣击鼓。剽掠有时。除非黄榜可招安。余下官军收不得。兄弟每那里。〔净末〕覆哥哥。有何钧旨。〔外〕如今宋室南迁。士民奔走。路上强暴。侵凌寡弱。你每马上巡视。但有富豪商旅。分掠他些金帛衣服。如遇孤苦贫穷。就要分赠与他。不可违我号令。〔净末应介〕

　　【缕缕金】〔贴旦上〕家荡散。业飘零。携筐还负筥。离家庭。两口无依倚。身如蓬梗向人烟骤处奔前程。何时得安靖。
　　〔净末〕住了。〔贴旦跪介外〕妇人。你怎么两个行路。男子汉也没有一个。敢是背夫逃走。或是官宦人家驱奴使婢。从实说来。〔贴〕吿将军。两个孩儿仕宦在外。止有这一个媳妇奉侍老身。今遇迁都。家业播荡。出来逃难则个。〔外背介〕想是个良家女眷。待我试他一试。〔转身介〕兄弟每。拿那小妇人杀了。〔净末应介〕

　　【园林好】〔贴〕吿将军熊威暂停。容老妾一言诉鸣。〔外〕这个妇人敢不是好的。〔贴〕我媳妇罗敷节行。〔外〕罗敷是烈女。不信他有这等贤行。〔贴〕老身怎敢说谎。乞矜恕。放残生。乞矜恕。放残生。
　　〔外〕旣是这等。杀了那老的。留了小的罢。〔净末应介〕

　　【前腔】〔旦〕望将军哀怜下情。我姑氏今当暮龄。苟若要伤残他命。妾代死。敢偷生。〔净〕你就替他杀也不管你。〔旦〕妾代死。敢偷生。
　　〔外〕这两个妇人到有贤行。兄弟每。放了他罢。〔净末应介〕

　　【前腔】〔外〕看老妪孤寒可矜。这少妇贞烈可旌。想不是鹑奔妾媵。兄弟。与他些金帛。妇人收了。〔净与金帛介外〕赐金帛。济余生。赐金帛。济余生。
　　【前腔】〔净末〕俺渠魁乾坤遍经。恤孤寡朝邦有声。故将此衣装相赠。凶变吉。死回生。凶变吉。死回生。
　　〔外〕妇人。俺不是别人。乃是宋江将军。怜你两个孤苦。况又恩义相结。故将此金帛资助。前路如有人抢夺。只说宋江将军与你的。〔贴旦〕多谢将军。〔外净末〕正是当权若不行方便。如入宝山空手回。〔并下贴倦坐介旦〕一斟一酌。莫非前定。奴家为着迁都扰乱。荒荒张张。扶着婆婆出外逃避。一文盘费也没有。不料中路遇着强寇宋江获住。几被杀害。因见妇姑恩爱。乃授金帛相赠。自古道。智士不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本待将此非义之物遗弃在路。奈婆婆年老无措。只得隐小过以全大义。正是饥时得一口。胜如饱时得一斗。〔扶贴下〕

　　第二十七出　赶散
　　【水底鱼儿】〔末负行李上〕笳鼓喧轰。四方多战争。离乡别井。怎当心战兢。
　　乱离时世。盗贼如麻。此处不是安身之地。正是心慌来路远。事急出家门。〔下净丑上〕假饶走到焰摩天。脚下腾云须赶上。自家乃是太行山草寇。今被契丹占夺中原。挟众到江南。以劫掠为生。夜聚晓散。着处为家。且喜宋朝多故。并无官军禁止。适来见一个汉子。背着行李。在此经过。怎么不见了。必在树林中藏着。且在此躱避。伺候则个。

　　【缕缕金】〔旦扶贴上〕愁雨卧。怯霜征。程途劳跋涉。苦伶俜。怅恨姑年老。妾身羸病。况弓鞋窄小怎生行。萍踪几时定。
　　〔净丑喝介贴旦慌介净丑〕不要慌张。在此少住。〔贴倒落包旦坐介〕

　　【锁南枝】〔贴〕娘和女。苦又孤。〔净〕不管你孤苦。只要财物。〔贴〕萧然此身无抱负。〔净丑打介贴〕垂老死何辜。难禁这凄楚。〔丑〕把金帛来。〔贴〕金与帛半点无。望将军莫嗔怒。
　　〔净丑〕小妇人怎的说。

　　【前腔】〔旦〕念我离乡井。在路途。将军可怜容吿诉。〔净丑〕你两个妇人不要讨打吃。〔旦〕逃难避迁都。孤身最贫苦。〔净丑打贴介〕老妇人快把衣服来。〔旦〕休摧挫乞恕奴。只得将身来强回护。
　　〔净丑打贴旦护介净丑推倒贴夺包袱介旦〕这是宋江将军与我的。〔净〕我每做了二十年寇盗。不曾见这两个妇人奸猾。他把金帛衣装掩在身下。只说没有。及至搜检出来。又胡说是宋江将军与他的。他便施得仁义。我每不管。只要些财物。本要砍他一刀。〔丑〕罢罢罢。旣得他的财物伤他性命何用。正是寻思总是一场梦。〔净〕你是何人我是谁。〔下贴醒介〕

　　【前腔】神初醒。气不苏。羸身强前难举步。媳妇怎生不见只见烟树苍茫。归鸦乱噪。又是天晚了。只见烟树乱啼乌。空山欲昏暮。空嗟叹枉叫呼。怎不见我媳妇。
　　媳妇。媳妇。〔下旦醒起介〕

　　【前腔】荒村裏。遇贼徒。行装罄然遭劫掳。弱体强支吾。苍黄此顚仆。天色昏暝。婆婆那里去了。烟光惨人影疎。向谁行问前路。
　　婆婆怎不见了。只得向前去寻。〔下贴上〕媳妇那里去了。

　　【前腔】天欲暮。日易晡。茫茫此身迷处所。望眼已模糊。忧心又惊怖。空嗟叹枉叫呼。怎不见我媳妇。
　　〔叫介〕正是浓霜偏打无根草。横雁偏寻薄命人。〔下旦上叫介〕婆婆那里去了。

　　【前腔】心酸痛。念我姑。神魂恍然失举措。他衰病倩谁扶。饥寒有谁顾。烟光惨人影疎。向谁行问前路。
　　〔叫介〕正是屋漏更兼连夜雨。船迟又被打头风。

　　第二十八出　寄书
　　【凤凰阁】〔生上〕遐荒淹滞。回首乡关何处是。谩怜靑镜旧颜非。洒尽思亲千点泪。驱驰王事。为公义私恩暂违。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落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沈浪打萍。持汉节。困胡庭。时将长剑倚高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靑。下官为使命来此。只因不就契丹亲事。被他拘禁。不容南还。光景倏忽。岁聿五更。知我家中母亲安否何如。知我兄弟妻子侍奉若何。正是虽无千丈线。万里系人心。

　　【出队子】〔外上〕霜凋愁鬓。岁久边尘客寓居。何时按剑上彤墀。把误国奸邪来斩取。一点丹心他人怎知。
　　下官姓洪。名皓。乃宋朝礼部侍郞。奉君命出使于此。被契丹留住。见说张状元为招壻不从。亦被拘禁在此。不免去一探问。少叙乡情则个。此间正是他寓所。不免进去。〔见介生〕洪大人请坐。〔外〕状元。贼臣误国。边将寝兵。内有秦丞相之奸。外有汤思退之佞。将我和你拘留在此。无益于朝廷。如何是好。〔生〕便是。他奸邪结党。不能祛除。我前番被汤思退谗谮。赞助单于。逼我为壻。不胜一时之忿。就欲拔剑斩那佞臣之首。然后自刎。又被王侍御苦劝道。一则老母在堂。不宜自尽。二则天子之使。不宜擅杀。有伤孝义。是以不果。〔外〕正说得是。旣有老夫人在上。权且宁耐。但不要屈节于膻腥之类便了。姑迟岁月。苟得还朝。把那奸佞之徒却做区处。〔生〕谨受教了。

　　【梁州序】风尘孤客。皇华天使。节苦冰霜坚厉。丹心一点。终身誓死无亏。但只虑高堂日短。破镜鸾孤。两下无依倚。举头亲舍远。片云飞。愁覩斑斓五彩衣。〔合〕臣子分竭忠义。念亲恩育养全遗体。当国难怎生避。
　　〔外〕你看那淸霜满地。白草连天。胡马乱鸣。哀笳乱发。当此之时。宁无故国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