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东郭记

【黄莺儿】矢志上扶摇。奈时穷铩羽毛。妻孥交谪眞堪吊。相知志骄。相逢眼高。一贫一富情难料。负粗豪。他年贵显。好问旧知交。

【前腔】〔二旦〕姐妹嫁英豪。望鸾封两惠邀。何当鼎食墦间道。腰金草绦。衣朱布条。赠双双乞妇花冠诰。敢相嘲。嫡亲骨肉。不过爱卿曹。

【前腔】〔陈上〕风露冷萧萧。志同淸望尔曹。如君应是尘埃少。他神情自超。风期颇高。俺西山化得这东陵盗。把门敲。淸人惠顾。岂是等闲交。

〔生出见介〕呀。原来是仲子先生。俺齐人怎屈得你伯夷贵步也。请进请进。〔陈进介〕老丈。拜揖。二位老嫂。见礼。〔生〕请坐了。〔陈〕尊嫂在此。小生吿退。〔生笑介〕通家之谊。固自不妨。敢问先生何以光降。〔陈〕昨日家兄与王驩大夫秋祭东郊。其时有一汉子。再三乞食家兄。模其光景。俨似足下。故此造府奉拜。略有一言。〔生笑介〕先生昔日草草一遇。便尔不忘小生了。有何淸谈。便请见教。〔陈〕老丈勿笑。听俺道来。

【啄木儿】吾家孟。自远郊。道与奇踪心了了。解东君一世豪雄。对西风半会牢骚。热心肠应把尘埃笑。望同余偕隐眠云壑。浊世回头凤羽高。

〔生〕雅承厚意。但当粗为妻子之荣。然后接踵淸人之迹耳。

【前腔】鸿堪慕。燕正娇。不奈雄姿滞翠翘。寄齐东暂了柔情。望荆南空仰淸操。承君幽径来相造。敢将鸡黍当东道。自是于陵井上螬。

〔陈〕君旣未肯同淸。小生就此吿别。〔二旦〕久闻得先生高雅。更有室人同志。俺姐妹雅是相羡。狂夫虽鄙。鸡黍相留。自是蔬水之常。不比世家之禄。旣荷辱临。还求惠享。

【前腔】蒙淸盼。敢妄邀。雅慕先生气节超。出东门聊乐綦巾。走西山困守箪瓢。良人自是承尊敎。妾身也慕你闺中俏。敢望高贤鉴我肴。

〔陈〕多谢了。小生贱腹还是饱的。断不敢领。〔生〕旣如此。先生高谊。俺不可强。纔闻得说王驩大夫。敢昨日与令兄同往者乎。〔陈〕然也。〔生怒介〕他是俺至友。今日富贵。就不认得俺也。〔陈〕而今世态自是如此。老丈何见之晚乎。

【三段子】官情纸薄。更谁人风霜谊高。穷途寂寥。便家兄言词煞佻。君家朋友何须道。翻腾云雨都常套。抵多少白首相知。按剑同袍。

【前腔】〔生〕临风怒号。尽知他谈交量交。神情太嚣。算将来名邀利邀。休提管子遭逢鲍。偏他以薄为其道。须有日自致靑云。笑杀儿曹。

【前腔】〔二旦〕君须自高。那敎伊嗷嗷远郊。非渠太骄。祗缘卿卑卑自招。而今须听冥鸿敎。淸贫自隐南山豹。管有日龙虎风云。傲彼鹪鹩。

〔陈〕贤哉二位。老丈有此室人。须当努力。莫负贤令政也。吾闻得近来有个淳于髠。主上所悦。拜为主客之职。颇荐贤豪。不索财贿。大非家兄之比。君欲致身。可枉见之。〔生〕承教了。原来淳于兄弟也发迹了。咳。弟兄每只留得我齐人也。〔陈〕就此吿别。竟归于陵。从此老于荆楚矣。

【归朝欢】淳于子。淳于子。君王宠褒。英贤辈齐齐媚灶。功名事。功名事。不能便抛。君须去那桃李的门墙乞巧。望君荣显归来早。山灵有约终须了。莫敎那流水桃花驰檄嘲。

〔下生〕仲子先生去了。他所谓淳于髠。又是学生至友。此人不比得王驩那厮。可便备些礼物去见他也。〔旦〕俺姐妹妆奁。略有些须。尽数收拾。助君前去便了。〔生〕多谢姐姐。明早便起身前去矣。

〔生〕感此西山好叔齐。

〔旦〕男儿自此振涂泥。

〔小旦〕岂徒莫负陈夫子。

〔合〕也念闺中两淑妻。

第二十五出
将有远行

【遶地游】〔旦上〕留他不住。要取功名去。话通宵三人款语。〔小旦上〕好是风流。不禁委曲。在床头低言爱奴。

〔旦〕我有郞君忒爱妻。〔小旦〕恋恋床头恩宠齐。〔旦〕欢情好似鱼穿水。〔小旦〕一会东来一会西。〔旦〕妹妹。今日良人壮行。俺将妆奁为赠。但是提起一去字儿。好教俺舍不得也。〔小旦〕旣然舍他不得。留他几日何如。〔旦〕他旣在必行。那里阻他高兴。只索送他便了。

【卜算子】〔生上〕一宵恩爱余。两足浑难举。笑语低低共恋余。趣味平分取

〔见介〕姐姐。俺只为功名二字。不免离卿。怎生是好。〔旦〕好不长的日子哩。只要你富贵回来。俺姐妹正好服事起了。但此去须当保重。免俺记挂。〔生〕姐姐不须在意。途路上俺尽自小心。只你姐妹孤单。好生放心不下。且大姐姐近日身儿觉粗。敢是有了喜也。更须十分将息。

【朱奴儿】你不须念我良人在途。则虑着你姐妹双孤。可鎭日里两两珠帘慢自娱。耐几个黄昏夜雨。〔合〕伤心曲。秋风绿芜。丢不下情亲去。

【前腔】〔二旦〕尽妆奁尽交子都。尽肝肠都送狂且。俺姐妹相妨难尽抒。怎了得芳心缕缕。

〔合前生〕行囊早已端正。小生就此拜别。〔旦〕且慢着些儿么。俺姐妹还有鲁酒一杯。为君饯行。〔送酒介〕

【雁来红】〔二旦〕酌金罍送我夫。在征鞍莫念奴。一心心休得思儿女。路上还调护若爱惜尊躯胜爱吾。〔合〕叮咛语。三人共歔。泪珠儿怎留住。

【前腔】〔生〕本齐东一酒徒。他一家儿肯赘吾。又齐齐促我上功名路。之子眞贤淑。况又仪容美且都。〔合前〕

【尾声】〔二旦〕君本翩翩豪侠徒。割恩情索把功名挣取。休得又错向那墦间旧路趋。〔拜别介〕

〔旦〕夜来共把良人拥

〔小旦〕分离不免心悲恐。

〔生〕秋风萧索苦征人。

为难别此多情种。〔生先下二旦随后下〕

第二十六出
妾妇之道

【小蓬莱】〔王驩引众上〕自笑权奸得主。一时威震齐都。城狐有势。骊龙可豢。羣羊竞趋。

金多职显任横行。自羡男儿名利成。欲断扫门那可得。世人煞是会逢迎。下官齐国右师王是也。俺自田师荐引之后。君王特简拜为今职。举前之人无出吾上。〔笑介〕眞不负王子敖也。近者这些势利老兄时时拜谒。却也懒于交接。但难为他每来意。索与倾倒一番。左右。如有人来。卽便通报。〔扮陈贾景丑共田戴上〕

【紫苏丸】同朝臭味偏无妒。结就了一番党与。而今显者是谁与。索与高攀去。

〔贾〕下官下大夫陈贾是也。〔景〕下官中大夫景丑是也。〔田〕下官盖大夫田戴是也。〔贾〕田老先生。今王右师大人当朝第一。却在老先生门下。俺与景老先生因此借重吹嘘。约同进谒。〔田〕少停见子敖。便与导达二位盛意便了。〔景〕些须礼物。都是俺二人薄敬。烦老先生一言。须得右师全纳。〔田入众禀介〕禀爷。田爷和两个官儿来到。〔王〕便请进。〔田逊见介王迎介〕老师请转。〔田〕今日右师尊贵。朝廷序爵。区区师生名分不必提了。〔王〕岂敢。这二位一向未会。〔贾〕晚生陈贾。〔景〕晚生景丑。〔田〕二君久仰子敖高谊。特以礼币为贽。央不佞导达。幸为俯存。〔王〕老师见教。便当权领。二君多谢了。〔贾景〕些须孝敬。媿不成礼。〔王〕二君初会。杯酒一谈。不知可屈留否。〔贾景〕不敢。右师老大人留酌。晚生辈为荣多矣。〔王〕如此。教左右看酒过来。〔王把酒众逊谢介王〕不佞菲才。何当厚雅。

【排歌】市井凡才。穿窬鄙夫。何当长者之车。更多仪斐叠灿金珠。礼意周旋敬有余。羞当路。惭要枢。高贤不识是余辜。须脱略。休过拘。高歌畅飮属吾徒。

陈郞少年。美如冠玉。若作妇人。不知得人多少爱也。〔贾〕旣明公过爱。便当改作红妆。以侑明公之酒。〔贾去冠带作妇扮介王〕妙人妙人。怎就晓得俺子敖酷爱南风。备此物色。〔贾奉酒介〕右师爷请酒。〔王笑飮介〕

【前腔】〔贾〕喜値靑年。全然未须。何妨巾帼罗襦。搽脂抹粉媚如狐。不数龙阳和子都。深深拜。款款趋。衾稠愿抱夜深余。无阳气。不丈夫。朝中仕宦尽如奴

〔田〕王子敖。就将陈卿作如夫人何如。〔王笑介〕

【前腔】〔田〕何物陈娘。偏敎美都。浑身腻滑如酥。丰肌弱骨是名姝。皓齿明眸女不如。须垂盼。还借嘘。使君有妇愿为夫。怜新妾。存小奴。齐卿唾手笑姑姑。

〔景〕俺原与陈兄同来拜谒。倒冷淡我没趣了。难道他会作妇人。我不会作妇人么。不免也扮作妇人着。〔田〕你却多几根胡须了。〔景〕这何难拔而去之。〔拔须扮妇介〕右师爷请酒。

【前腔】腐鼠堪惊。黔驴技孤。也应狼跋其胡。便敎摇尾竹篱呼。何似簪筓枕席娱。名节扫。廉耻无。一班儿妾妇笑谁乎。看颜色。躬起居。门前常有妇人舆。

〔贾景〕晚生暂此吿退。惟愿大人靑目。〔王〕中心藏之。何日忘之。〔田〕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王田先下景〕小陈。你委实标致。可惜多了那话儿。〔贾〕老婆子莫胡说。看你这般行状。一发丑了。〔景〕我每如此模样。怎生家去。路上傍观不雅。〔贾〕怕他甚的。遮了扇儿。只作女子走去便了。

两个大老先生。

忽然妾妇其行。

莫笑陈娘景姥。

而今都是卿卿。

第二十七出
丈夫生

【金蕉叶】〔小旦抱子上〕怜卿爱卿。喜新添儿男欢庆。好似他龙虎人材。端的是熊罴天幸。

〔添字招君怨〕纔别老儿半载。可是光阴难买。俺耽耽待待。暮秋哀。春又来。姐姐喜添一个。姐妹合为奇货。这亲亲嫡嫡像爹多。鎭相晙。自良人去秋别去。倏尔今春。十日前喜得姐姐添下这个孩儿。十分像爷得紧。他产中未健。朝夕是我抱他。但虽然添得一子。半年来怎没个音书也。

【罗江怨】新添一小婴。啼声颇英。俨如尔父一般形。待归来还为起伊名也。且叫亲亲。料未解相呼应。喜春来芳草生。问王孙尙远征。弄娇儿踏徧了繁花径。

【金蕉叶】〔旦上〕心惊梦惊。乍生儿十分多病。幸得俺小妹殷勤。略放我亲娘安静。

〔小旦见介〕姐姐起来也。你今日身子可好些么。〔旦〕身子虽觉好些。奈记挂他爹。好生愁闷。〔小旦〕你产中未健。且自将息。〔旦〕我想他出去多时。不知有了一官半职否。如今虽然添得孩儿。怎的放心得下。

【罗江怨】虽然添一丁。亲爹远行。敎人洗目盼归旌。不知得个小前程也。乳燕鸣鸠好是魂难定。〔儿啼介〕娇儿啼一声。慈亲泪暗零。小齐人未得你爹来庆。

〔旦〕妹子。我许久不出。你看花事恁般繁盛了。

【香遍满】妖红满径。流莺错乱啼相应。声声似语还如庆。缘君犹未返。敎侬悲不胜。记当年两订盟。正値着花开盛。

【前腔】〔小旦〕韶光绝胜。知他旅邸能豪兴。敢马蹄儿赏遍桃和杏。知郞何日返。好携咱共踏靑。劝娘行且遣情。怕春色儿增人病。

〔旦〕梦兰喜得慰金钗。

〔小旦〕亲父还羁天一涯。

〔合〕此子看来是英物。

病中为尔少宽怀。

第二十八出
为人也

【秋夜月】〔淳于冠带上〕淳于髠口嘴生成泛。巧把君王心事探。便老邹的孟夫子为咱颔。〔笑介〕这先生先生善谈。这先生先生善谈。

滑稽多智淳于髠。仰天大笑王之门。请兵十万驱荆楚。生平恃。此舌犹存。俺淳于一言合主。官拜主客之职。前者楚国加兵于我。俺主上命髠使赵。为请救兵。王乃赍金百斤。车马十驷。髠心少之。因以微词相讽。王乃益赍黄金千镒。白璧十双。车马百驷。髠乃兼程进赵。赵王与俺精兵十万。革车千乘。楚闻之引兵而去。君王大悦。置酒后宫。召髠而飮之。此时宫嫔在前。蛾眉螓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眞乃胡然而天。胡然而帝也。髠于其时。好生快活。思量俺本稷下赘偦。与齐人大哥王子敖弟一时分袂者。今子敖已作大夫。髠也亦为主客。那齐人大兄不知下落。髠欲差人前访。因为往赵请兵。稽迟未迨。俺主上日以贤士询我。当今岂有贤士乎。有则髠必识之矣。则索引进一二知交便了。〔生破衣巾上〕

【西地锦】苦杀男儿坎壈。貂裘敝尽何堪。喜淳于返国好私谈。应怜我相知冷淡。

来时正尔咽秋风。今日何堪春暮中。祇为遭逢多不偶。教人长是问苍穹。俺齐人暮秋别了妻孥。来见淳于兄弟。不想他请兵赵国。直教等到于今。赀费都尽。昨闻请兵已归。特来他宅前求见。此间已是。不免径入。〔淳迎介〕兄长久违了。尙尔一贫如洗乎。〔生〕别君之后。幸有室家。但寒困日甚耳。去秋闻兄得君遇主。俺意欲相附靑云。妻孥首饰尽皆赠我。将办礼以致门下。而时命不利。君正在赵请兵。遂尔飘零落魄。资斧萧然。今日素手来参。实为厚颜之极。〔淳〕兄长怎出此话。小弟久欲差人相请。也为往赵羁迟。今幸亲逢。敢辞绵力。但王子敖亦已贵倨。兄可再往见之。庶可以补小弟之不及也。〔生〕再休题子敖。俺为他摧挫也。〔淳〕怎的来。〔生〕此君大是负心。那比得吾兄多情若此。

【八声甘州】风情自感又那堪。市态穷交可憾叹。热肠冷眼。那些儿风雨还堪。闻君高谊须自惭。似此知应作美谈。〔合〕征衫。看今番换却朝簪。

【前腔】〔淳〕知交偶然北与南。旣蒙恩先达旧友应担。班荆道故。共把靑云路揽。夷吾应进国高衔。越石还轻平仲骖。

〔合前〕兄长可住俺家。待君王询俺贤士。则索相见便了。〔生〕多感厚情。

〔生〕谁怜贫贱交。

〔淳〕薄道故应嘲。

〔生〕朋友须连茹。

〔淳〕心知共拔茅。

第二十九出
与之大夫

【步蟾宫】〔生新衣巾上〕故友相遭情分大。志同升荐我公家。从今好撇旧生涯。吿了当年乞假。

小生幸藉淳于兄弟一见相欢。故交恋恋今早主上召他相见。其间便推毂小生。那靑竹棒生涯敢丢下也。〔淳于二使捧冠带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