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东郭记

【前腔】自是君王恩宠大。但淳于开口称嘉。〔生接介淳〕兄长。为君乞得好乌纱好把头颅洗刮。

大兄便可换了冠带。〔生换介〕多谢吾兄。俺齐人不才。恐为衣冠之玷。何以相荐。乞道其详。〔淳〕俺淳于髠一日而进七士。都是兄辈。兄何太谦至此乎。

【锦缠道】进公家。不终朝七贤并拔。较吾兄应是没争差。暗想着辟门远选举风遐。到而今问甚的莘犂渭涯。可知道恁胡涂总是鱼虾似兄辈煞无瑕。可正是出骊黄天闲之马。幸龙颜喜有嘉。便敎你大夫衔挂。看这红袍绣补背胸花。

〔生〕感君荐拔。小生拜谢。

【前腔】恁稽滑。贱齐人品题便佳。竹枝儿时运却当发。对君王把声价高夸。感你好淳于高谊无加。那似恶王驩郊外凌咱。今日里也风华。好制着新官头踏。慢昂昂大步蹅。炼几句大夫说话。到寒门便写着世卿家。

〔淳〕家僮看酒。为齐人老爷称庆。〔生〕俺蒙君之荐。又叨君之酒乎。〔仆持酒上淳送介〕

【前腔】喜无涯。弟兄每双双起家。持杯酒相奉煞喧哗。旧衣衫都一一留他。须敎俺好儿孙把世德相夸。可道立荣名小耻非瑕。明日去开衙。拜公卿纷纷都下榻。便王驩辈须敎荆请咱。觑了这人情笑杀。可道当今底是识乌纱。

〔生〕此种世情。俺当初分袂时早已窥破也。

【前腔】慢提他。论人情一些儿不羞。当初的分手走天涯。早见破了没得瞒咱。〔背介〕猛想起簇簇新夫人在家。他可也眼睁睁盼着京华。忘不了俊娇娃。亏杀他双双肯嫁。索传将小绛纱。应写着夫人福大。看墦间夫壻也撑达。

不才怕家下二妻牵罣。索将喜信报他。兄处有人。可借一个前去。〔淳〕兄请修书。小弟着人领去。家僮。可把酒席收下。就你领书前去。〔仆应介生修书读介〕不才夫齐人顿首二位贤卿夫人妆次。匆匆出户。我心伤悲。幸藉淳于厚友。荐于公庭。拜大夫之职。不日旋里。可无念也。昔闻夫人责我以晏婴御者。今当不媿之。弄璋果否。幸姊妹各自珍重。以慰旅人。不宣。〔付仆书介〕可往齐东访问我家投下。〔仆应介淳〕大兄好是多儿女之情。〔生笑介〕正所谓未免有情。谁能遣此。〔淳〕明日早朝。便当谢恩。俺与兄长同去便了。

【古轮台】〔合〕宠褒嘉。从今更要脸皮花。好官已做由人骂。沿门徧国。托钵吹箎。都交与后辈生涯。吐气扬眉。靑云激励。却怜小友尙穷乏。想东郊之地。马足儿应复相踏。休忘了靑山。乞候红颜。瞷际黄昏讪罢。不觉事情遐。羞重话。怕传闻笑落士夫牙。

【尾声】〔淳〕今朝方得乘车马。象简朝衣气象儿达。〔生〕这是沐猴而冠井中蛙

本为东郭墦间客。

今日腰金还衣赤。

自是男儿不可轻。

莫为妻妾将人啧。

第三十出
郁陶思君尔

【一江风】〔旦抱子上〕自伤心。抱着婴儿寝。独自捱衾枕。望知音。他浪走都城。辜负春如锦。何时返故林。何时返故林。那堪夏复侵。叹双颐泪点儿时时浸。

〔淸平乐〕良人去久。没个人儿走。风吹榴花红欲剖。问道儿家知否。夏来春去心伤。空帏有妹凄惶。索乳娇儿正小。求名夫壻难量。自从夫君去后。春间添下孩儿。忽忽时光。又方初夏。虽然有妹相解。看他暗裏也自伤情。当此绿暗红稀。好是心情不快也。〔小旦上〕

【前腔】没佳音。空盼庭槐荫。夏日长偏甚。解伊心。强自欢颜。玉筯心中飮。何时再抚琴。何时再抚琴。堪怜剩绣衾。怪流莺枝上啼难禁。

〔旦〕呀。妹妹来也。妹妹。他去秋一别。又是初夏。可为甚没个音书来也。〔小旦〕姐姐。正是如此。我也为此记挂。

【六犯宫词】〔旦〕日长无奈。空闺自寝。底是频推鸳枕。出门闲步。伤情怕的登临。乳燕空梁际。新蝉高树阴。频回袖。慢开襟。为君稚子不胜禁。着甚么秋风夫主驰千里。到今日远道音书抵万金。还嗟当日墦间苦寻。把亲亲逼去踪难审。闷愁侵。红飘绿暗。风雨几回心。

【前腔】〔小旦〕怜予贤姐。强加餐飮。谁解离怀更甚。思君心事。敎人更自沈吟。爱妾眉方翠。怜侬筓未簪。时偷语。慢言心。道恩情更比姐还深。想着你风姿款款携红袖。便敎俺雨泪些些滴素襟。秋中别去。伤情至今。恹恹弱息愁难任。恨相寻。春花夏月。肠断为佳音。

〔仆上〕忙传千里信。好慰一家心。俺从都城至此。访问得他家在此径中。则索径入。〔进见介〕二位夫人。齐人老爷做官了。有书寄上。〔二旦拜介〕谢天谢地。做了官也。〔拆书介〕劳你了。知他荣归有日。俺不复回书。倘你去后。他尙在都城。索与寄一口信。说春间添一公子。俱幸平安便了。

【风入松】〔旦〕闻他今已列朝簪。欢喜也妻男藉荫。待归来相与同之任。且和咱传语那知音。道稳却梦兰嘉谶。〔合〕相盼着锦衣临。

【前腔】〔小旦〕还亏杀中庭一泪动伊心。发愤去叨咱福荫。一回头便觉惊人甚。俺俊眼儿可也煞堪钦。选得个良人直恁。〔合前〕

【尾声】玉音知尔没遐心。道便归家俺回书没甚。则一个口信相闻你要记的审。

夫壻京师纔有书。

数行速寄为怜余。

自此不须相讪泣。

归来应有七香车。〔共下〕

第三十一出
而独于富贵之中有私垄断焉

〔王驩上〕俺右师王是也。自拜今职之后。权柄独窃。富贵莫伦。举朝皆吾门下。怎耐淳于髠这油嘴。把齐人荐之我主。拜为大夫。我想此人妩媚入时。机谋善世。若一见用。必夺我权。又闻得他两下私谈。道俺曾于墦间辱他。说一样旧交。偏淳于有情。独俺王驩薄幸。俺想起来。墦间并未会他。是了。那日与田大夫往祭。有一汉子乞食。说有些认得我。可就是这花子也。咳。齐人齐人。非俺那时不认得你。你今日富贵。那些小齐人你也不认得了。近闻有一垄断在于国中。先达高贤欲尽四方之利者。往往登之。俺不知在于何所。又被这厮打听着了。道今日自往据之。俺索去争将来也。〔暂下生红袍率众扮皂隶持棍拥上〕下官齐人。蒙淳于兄荐引。拜为大夫。仕路相羁。别妻妾已是年余了。前日差人回来。传一口信。说已添一孩儿。也是俺旅中一喜。近闻有垄断在于国中。颇是要利之快捷方式。集膻之总途。俺已窥见其路。卽索往登之。以招海内。昨闻得王驩那厮要来抢据。俺特命隶人执棍以待。一路而来。已是垄断之间也。

【北南吕一枝花】势利的老乡绅。钻刺的眞英俊。却待要乘高呼。造下了这利名墩。罔市趋膻。并没得他人分。却把那普人间食货一齐吞。暂留在齐国荒芜。又撞着我齐人开垦。

左右。则索鼓吹起来。扶俺老爷上去也。〔众鼓乐扶登介〕

【梁州第七】望巍巍峻如千仞。黑簇簇密若层云。跃双靴扑的尘埃震。千家俯伏万灶纷纭。士夫仰止。编户奔屯。其东则丝和漆声色乡村。其西则纑与谷玉石乾坤。其南则锡和金姜桂通津。其北则马和牛旃裘邦郡。其中则他与我货殖衙门。高蹲远引。利场中竖的这旌旗峻。贱丈夫把财利尽。怕甚么岩壑英灵移却文。好个齐人。

〔王上介〕呀。齐人却早到也。你那乞人快些下来。让俺王爷登者。〔生笑介〕我把你这个无情汉倒不请罪。开口便要骂人。俺怎的肯让你也。

【牧羊关】捷足无人分。高才自不羣。谁着伊早不来奔。这可不是那东郭间古冢荒村。使不得那威风儿发愤。您可也听着咱高处哂。凭着俺上头嗔。闭着口望着风儿忍。王驩。这的是宦途中难认眞。

〔王〕气杀我也。全无朋友之情。便不然也分一甲儿与我。〔生〕则你有朋友之情。教左右。须索周围守着。没得那厮上来也。

【四块玉】并非俺嫡子孙。又非俺亲支胤。却教俺已定山川鼎足分。你个大老先生可也十分蠢。谁肯把好田园不较论。可知道得寸也王之寸。痴人。请回了俗士轮。

〔王〕少不得你日裏登。我夜裏也登。你今日上。我明日也上。〔生〕这却由你。则这会儿你休指望者。

【骂玉郞】便教伊三更半夜偷来问。不是那吕叟怎到的渭河滨。可正是堂阜间也索夷吾认。更何人指此津。君君君。君来时怕变作深深囤。

【玄鹤鸣】呀呀呀却分明窥见其门。笑儿曹偏生不认。不道小人每近市心偏稳。便千金不换却晏婴邻。道甚么朋友之情相允。可待要独占了颍上分金管仲墩。不索你垄头寄信。俺自道得垄为尊。

〔王〕我便拚个面皮撺上来也。〔生〕左右。将棍子打者。〔众舞棍介生笑介〕

【隔尾】笑墦间早不留贤俊。却垄上偏来混主人。这盗跖东陵怎相逊。尔自轻身。吾非太峻。俺呵。垄断上翼子贻孙索吏隐。

〔王欲上众乱棒打下介生〕为这厮搅了半日。未得尽观。俺试一纵目者。呀。是好大观也呀。

【乌夜啼】是洋洋哉大邦雄郡。可隐隐的鲁国吴门。问四方垄断未全湮。怎三齐只有一方儿顿。自立乾坤。尽处堪蹲。这老齐人骂小齐人。俺眞光棍打虚光棍。挣得个一天虎踞。万货鲸呑。

【尾煞】喜东郊别业堪肥遯。待妆点烟霞傲隐沦。栽了些碧桃绿柳添风韵。想着那贪污要津。无廉庶尹。有谁人垄断上不相屯。倒归来下边儿盹。〔共鼓吹拥下〕

第三十二出
右师不悦

【临江仙】〔王众随上〕为问谁将垄断抢。儿曹大是无良。今朝断送入燕邦。敎他易水上。魂气去茫茫。

俺子敖。怎耐齐人据其垄断。不与同登。今日闻燕王失道。让国于其臣。子之北面而拜。君顾为臣。吾王命俺与多官商议。遣将伐之。俺不免就保荐齐人。着他前去。他只可统领花子沿门乞食。怎做得将军去伐人国乎。天生成是送了命也。只待众官到来。便一力称赞便了。

【谒金门】〔田戴上〕同酌量。伐国应难卤莽。仁义先声须大将。还应仔细讲。

下官田戴。主上伐燕一事。着与右师商之。则索进见。〔见介王〕老师。主上伐燕。必须大将。俺仔细看来。无过齐人。则索保奏他便了。〔田〕齐人卽前日乞于墦间者乎。〔王〕然也。〔田〕这怎么使得。那有乞人做得将军之理。〔王〕他做得大夫。怎做不得将军。〔田〕万一致败。恐损国威。〔王〕你这老师又太认眞了。国威便损损何妨。门生实有一心事。要藉此断送他。望老师成之。〔田笑介〕使得。使得。

【前腔】〔淳于上〕尧舜燕君大妄。汤武吾王痴想。底是为人轻自奬。燕齐知没两

〔相见介淳〕齐欲伐燕。谁可往者。〔王〕小弟商议。惟齐人兄长可往。〔淳〕子敖差矣。你与俺共他贫贱相交。怎不晓他为人。这个怎么去得。〔王〕他去不得。谁又去得。〔淳〕我看满朝中惟章子可以去得。〔田〕淳于老先生。头一阵便着齐人老先生试试何如。〔淳〕你这老先生又差了。岂不闻将非其人。以国与敌。岂可以人国侥幸乎。〔王〕齐人旣做不得将军。你又何为荐他作大夫。〔淳〕岂不闻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齐人兄长固文士非将才也。且子敖与他贫贱之交。奈何欲置之死地乎。〔王〕此是兵法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且俺为国家择将。岂能顾其所私乎。〔田〕右师兵法数语。又酷似淳于老先生口角了。〔淳〕田老先生。不知俺淳于髠小事滑稽。大事不滑稽。〔王〕也不必多言。你自举章子。俺自举齐人便了。

【柰子花】〔王田〕论齐人可以擒王。在同朝也都推让。师中长子谁相抗。管成功追踪师尙。非浪。尙记得墦间悲壮。

【前腔】〔淳〕论兴师岂是寻常。将非人国还沦丧。伊家杯酒虽豪放。怎轻充伐燕之将。非强。那章子才猷克壮。

俺自去荐章子便了。如何家国事。却作等闲看。〔下王〕他不别而行。径自保荐章子去了。俺便来保奏齐人。看他造化。君王取那一个也。

可奈淳于不比周。

却敎章子帅貔貅。

明朝请旨令伊往。

为问先生可止不。〔共下〕

第三十三出
谗

【生查子】〔扮黄门官上〕齐起伐燕谋。还向多臣叩。大将故难求。索听阶前奏。

俺齐之黄门官也。我主伐燕议将。则索俟候多臣。呀。却早淳于主客来也。〔淳朝服上〕

【前腔】伐国用深谋。况乃燕齐斗。章子武功优。自合为戎右。

俺淳于髠保荐章子伐燕。则索进奏。〔入奏介〕主客臣淳于髠为遣将伐燕。有表章奏上。〔黄〕主客请就此披宣。〔淳奏介〕

【桂枝香】臣髠稽首。短章披奏。虽然之哙狂愚。未易甲兵驰骤。索精求贤将。索精求贤将。鹰扬前后。壮猷天就。统貔貅。直走幽燕道。歌旋易水头。

〔黄〕主客所荐何人。〔淳〕章子也。〔递表黄持下介淳〕想主上必然允从也。王驩。王驩。你也虚用心了。〔黄上〕主君准奏。着章子卽便统精兵二十万前往伐燕。不得稽迟。便劳主客淳于先生喩之。〔淳谢恩介〕从教得燕土。自此倍齐邦。〔下王朝服上〕

【神仗儿】君门速走。君门速走。丹墀忙叩。把齐人保奏。管敎他舆尸授首。看垄断独吾游。

〔入介〕右师臣王驩为遣将伐燕。有短章奏上。〔黄〕右师所荐何人。〔王〕齐人也。〔递表黄收介〕纔方淳于主客已荐章子。主君允从了。〔王〕主君允从了。旣已披宣。则索进上。或者又点一个副将也不见得。〔黄〕如此待本官达上。〔下王〕这厮大是用心。又早奏了去也。〔黄上〕主君准奏。着齐人统十万精兵。助章子进讨。不得有违。〔王谢恩介〕

伊曹虽则据高陵。

可是而今让予登。

十万甲兵送燕土。

此时应释我心憎。〔下〕

第三十四出
托其妻子于其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