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东郭记

未知果否好知交。

妻子相随帘外走。

第二十一出
徧国中

【出队子】〔田大夫仆从上〕春秋合涣。春秋合涣。日月双轮疾似丸。素冠聊拟棘人栾。萧索西风墓木盘。慢荐蒸尝。凄凄夜漫。下官田戴。今日乃淸秋节届。陨霜杀草。为子孙者有先祖之思。先茔却在东郭之外。只向前去祭也。慢荐蒸尝。凄凄夜漫。〔下〕

【前腔】〔王驩仆从上〕先茔亲灌。先茔亲灌。地脉培予已做官。从今齐国重王驩。一路锵锵鸣远銮。风景依然。靑山碧湍。下官王驩便是。前日进贿于田戴。闻之吾君。拜为大夫之职。俺子敖是个能人。百方媚主。当今极为宠幸。思量起来。此皆俺祖宗之福也。今日秋祭之时。只索东郭一奠。以尽俺心。家僮。前面舆马是谁家的。〔仆〕便是田大夫老爷。〔王〕旣是田老师。让他前去。风景依然。靑山碧湍。〔下〕

【前腔】〔生乞态上〕荆条木盌。荆条木盌。名利场中尽意搬。雕鞍绣毂与盘桓。要路闲门拣着钻。且自豪雄。城东一欢。你看纷纷秋祭的都往东边去了。俺索跟他一游。且自豪雄。城东一欢。〔下〕

【前腔】〔旦走上〕暂离朱幔。离暂朱幔。嗟彼无良涕泪酸。那些口裏士夫团。出外原来丑行完。觑这行藏。红颜命拚。奴家早早尾他出来。谁知出了门儿。便作这般打扮。咳。我姐妹好苦。怎生嫁着这样的人。且自远远的随他。看又做甚的勾当也。觑这行藏。红颜命拚。〔下〕

【前腔】〔生上〕危楼飞观。危楼飞观。半掩朱帘隐凤鸾。呀。却早雨来也。〔遮头走介〕白云一片出烟峦。秋雨沾衣风帽宽。〔向内揖介〕列位长兄请了。呀。他公然不采。还指着俺骂也。咳。汝辈岂遂胜我乎。妄自尊高。同吾一般。〔下〕

【前腔】〔旦上〕为君肠断。为君肠断。徧国无人靑眼观。还夸飮食尽衣冠。终日空将妻妾瞒。步步难行。双眉自攒。

咳罢了。分明嫁了个乞丐了。且随他到东郭。看待如何。

丈夫不成器。

儿女太伤心。

第二十二出
卒之东郭墦间之祭者

〔田仆上〕早到俺坟边也。〔王仆上〕早到俺坟边也。〔王见田介〕老恩师拜揖。〔田〕贤契。敢亦来祭祖么。〔王〕然也。闻老师令弟亦已归府。怎不同来。〔田〕他矫孑太过。不屑同来。〔王〕原来如此。俺每就此祭祖。旣灌之后。共享祭余。家僮。可把礼物摆下。〔众动乐器祭祖介生上〕早出了东郭。到此墦间也。我想徧国之人俱势利小人耳。焉能物色我于尘埃之内乎。呀。那两个贵官却已祭祖也。〔众祭毕介王〕老师。我每可就此共享馂余。猜拳行令。〔王田飮酒介生近前介〕呀。那胡子好似王子敖。他怎么就得到此。况旣是子敖。怎生不认得我。可是状貌偶同。不足介意。一路远来饥饿。不免向前求些祭余者。〔向王田介〕老大人。可把俺些酒肉充饥者。〔仆骂介〕哫花子。我每还未受用。你便来讨吃哩。〔生〕呀。这些家僮大是欺人也呵。

【北新水令】风尘寥落自兴嗟。叹齐人伤哉贫也。骨缘金气老。恨向楚天赊。对景凄绝。倍敎人壮心烈。

【步步娇】〔旦上〕看秋容一片荒郊写。尽处霜红叶。愁来不可遮。满眼苍山。妆点出儿郞劣。羞他廉耻没些些。对野花黄蜨增悲咽。

你看他立于祭者之旁。多是乞其余矣。俺且远远的睃着他。〔生〕老大人。我肚儿饥得紧了。快赐与酒肉者。

【北折桂令】您可也是三齐两位英杰。须念俺不速而来。兴致豪侠。虽然你受用华奢。有的是流苏锦帐。油壁香车。须索把孤寒提挈。方显得富贵超轶。不是俺饶舌。不是俺言邪。只足下可早些儿成业。与不佞也不甚差迭。

〔田〕这花子却是个风的。不要多说。俺赏你酒肉去。〔仆与介〕两三块鹅肉赏了你去。〔生接食介〕酒也赐两锺么。〔田〕再把酒与他些。〔仆与生飮介旦〕亏他一口儿吃得下也。

【江儿水】龌龊龊亏他咽。腌臜臜怎下舌。这般口嘴眞不洁。这般态度眞无藉。也敎人儿替你为妻妾。想着俺伊前风月。好是羞惭。祗为个乞人周折。〔生〕

再求这一位大人赐些。〔王〕你也勾了。〔生〕当得甚的。你这大人模样。我有些认得你。〔王〕你认得我。我却不认得汝。俺富贵的人。便亲知故旧。那一个看他在眼睛哩。〔生笑介〕俺又有甚么人在眼中乎。肚儿尽是未饱。索与俺酒肉者。〔王〕家僮。省得他缠俺。也与他些去。〔仆与介〕造化你。又是半碗鸡骨头。一甁老酒。〔生接飮食介〕

【北雁儿落带得胜令】领了那老大人鹅半截。又待领这老先生鸡一碟。不是俺做男儿图口舌。可道你做尊官有交接。想着俺好宾朋素侠邪。指望你贤主人休抛撇。为甚么把诸兄酒肉赊。可道俺享子孙的春秋节。权把俺做了您祖与爹。权把伊做了俺枝和叶。瓜瓞。您为俺享祀儿能丰洁。非别。这是咱血食儿不应绝。

〔众仆推介〕花子醉了。胡说乱道怎的。〔旦顿足介〕你看他凭人推拽。好是没气魄也。

【侥侥犯】看他个扯去推来身半斜。要人怜无多说。陪着脸妆聋作呆。那心情太劣。只贪这口酸脓血。凭他扯得皮肤裂。好敎我恨着他还为担疼热。

〔生〕那盘中还有许多剩下。一发把了俺罢。〔田王〕眞眞可厌。推他开去。〔仆推介生怒介〕

【北收江南】呀。眼前尙未辨龙蛇。休把我便摧折。一会价人儿做两截。前番恭敬总虚竭。恁悠悠可嗟。恁悠悠可嗟。您可也为德不卒未豪奢。

〔仆推生倒介旦〕苦。直推倒也。这贱骨头呵。

【园林好】在家中将他爱也。又何曾轻汤半些。似这样的一交横跌。敢揑得手儿瘸。敢撞得脚儿折。

〔生持棒舞介仆〕还不去。〔生〕这靑山绿水都是你家的么。

【北沽美酒带太平令】这的是古今来相共者。这的是古今来相共者。须不是您两家的私产业。觑了这古冢累累白日斜。那些个久骄奢。可是没方法把春赊。看萧萧白杨丹叶。狡狐兔穿透了荒穴。莽牛羊踹蹋了残碣。你呵。夸甚的豪杰大侠。到斯时存耶否耶。呀。笑杀了齐景公牛山呜咽。

〔舞棒下田王〕这分明是个风子。倒被他搅这一场。家僮每快些收拾回去。〔众应介王田上车行介〕

【淸江引】暮光又早生新月。野旷西风冽。狂夫直恁邪。心丧应难说。俺且归卧红妆谈笑也。

〔共下旦〕人之无良。我以为夫。他已是烂醉去了。这两个官儿也去了。俺索从旧路早赴家中。说与妹妹知道。

【尾声】他在家可是心儿热。指望他做嘉宾欢悦。又谁知底样儿郞难诉说。

第二十三出
与其妾讪其良人而相泣于中庭

【菊花新】〔小旦上〕留余小妹在深闺。也自关心鎭欲啼。姐姐未言归。敢觑着良人高会。

小妇闺中心怏怏。人儿未返还深想。夫妻何事恋秋风。明月依稀窗外朗。俺姐妹有疑夫主。俺姐姐竟尔施从。不知他是好是歹。好教人放心不下。今早去了多时。怎双双还未来也。

【二犯傍妆台】为君泪点湿罗衣。男儿何事却敎脂粉疑。俺盈盈两眼参差盼。他小小双尖左右随。莫敎路上啼红颊。已分闺中锁翠眉。娟娟月照。行行可归。敢香车共载一齐回。

如何许久还不归也。且到中庭一候着。

【前腔】中庭款步自心疑。怎披星而出又复见星辉。敢柔姿怯走繁华境。倘远道难敎红粉窥。应知结驷归家晚。底是追踪觅路迟。倘为欢卜夜。相邀永夕。望凌波罗袜早些回。

【紫苏丸】〔旦上〕墦间一盼心儿碎。怎说向孤帏佳丽。他心中满望笑颜归。俺只可频吁气。

〔小旦接介〕姐姐来了。〔旦叹介小旦〕呀。姐姐为何叹息。

【红衲袄】只指望你笑归家心事怡。为甚的却交门长太息。敢则你行沾霜露心儿气。敢是他路入烟花你因此悲。想着你趁鸡鸣着膝衣。想着你听虫飞离绣被。可甚的没个辉光泪眼归。

【前腔】〔旦〕只情愿盼朱轮俺罗袜随。也指望飮豪家俺小脚儿尾。又谁料去衣冠打扮颓。又谁知走风尘踪迹异。那些个在家中意气巍。全不似俺跟前口嘴儿。会。觑了他一路行藏俺羞自提。

【前腔】〔小旦〕他敢是避豪奢姑委蛇。他敢是养淸高轻酒醴。止不过对前言他举动违。有甚么辱衣冠把体面废。若只是讳淸贫将妻妾欺。俺也索守孤穷和夫主对。为甚的含涕盈盈似欲啼。

【前腔】〔旦〕便就是恁孤寒无所依。也不敎挈空囊沿路乞。猛见了破箪瓢手自携。并没有半衣冠相与立。猛可的走东郊望祭者啼。又则见乞其余还过彼。俺姐妹今日双双是乞丐妻。

〔小旦泪介〕原来是如此勾当。俺两人终身倚靠还望谁人。咳。这样不长进的人儿也。〔旦〕妹子。当初只我嫁了他也罢。如今又累着你。我替自苦。还替你苦。天呵。俺姐妹每直恁命薄也。〔泣介〕我闻得昔日晏平仲为相之时。其御者之妻从门间而窥其夫。其夫为相御。拥大盖。策驷马。意气扬扬。甚自得也。旣而归。其妻请去。夫问其故。妻曰。晏子长不满七尺。身相齐国。名显诸侯。今日妾观其出。常有以自下者。今子长八尺。为人仆御。子之意犹以为足。妾是以求去也。其后夫自抑损。晏子怪而问之。御以实对。晏子乃荐为大夫。俺齐国之中以为美谈。传闻至今。似着他这般光景。又仆御不如者矣。日日归来。扬扬自得。可不道羞死人也。

【江头金桂】想那日门前偶会。轻可的一言儿许嫁伊。只道衣冠济楚。好个门楣。便一心儿情愿随。也只为常不家食。扬扬得意。又则道交游豪富。敎俺不免狐疑。谁知你为人直恁的。叹终身无倚。叹终身无倚。心儿自悔不堪提。那里有一点男儿气。俺可也深惭御者妻。

【前腔】〔小旦〕见了你归来况味。俺便道这儿郞不甚奇。又谁知沿门俯仰。乞食吹箎。受嗟来厚脸皮。好敎我一会心痴。惭颜无地。旣做了同归二女。不比得做妻姨。可敎俺靑年女儿还望谁。笑伊家眞鄙。笑伊家眞鄙。羞吾姐妹悔应迟。可道自古红颜子。常自蛾眉掩泪啼。〔二旦哭介生衣巾上〕

【不是路】东郭缘奇。祭者遭逢倾盖。如今归矣。喉间回味尙依稀。二位姐姐何在。问妻妻怎生不笑脸来相媚。〔觑二旦介〕为甚的颦眉似共啼。知何意。敢亲亲姐妹闲淘气。看好好夫君且解眉。〔揖介〕卿卿欢喜。卿卿欢喜。

〔二旦拭泪介〕去这一日。你那里来也。〔生〕显者家来。那里来。二位姐姐。好不盛的筵席也。〔旦〕摆在那里。〔生〕在他家里。在那里。〔小旦〕还则怕摆在城外哩。〔生背介〕咦。这说跷蹊。〔回介〕我今好醉饱也。快扶俺床上睡去。

【忆多娇】好盛席。有的吃。至友公卿胶与漆。水陆珍羞桩桩特。吾心喜极。吾心喜极。飮食眞堪一石。

【前腔】〔二旦哭介〕眞可泣。羞不识。敢是墦间虚左席。还道双双好瞒得。为君赧极。为君赧极。地缝钻来没隙。

〔生大笑介〕呀。却被妮子瞧破也。你姐妹也不须啼哭。这是俺玩世之意。汝辈妇人女子耳。焉知丈夫行事乎。〔二旦泣介〕好丈夫行事。教你墦间跕着。〔生〕痴妮子。那有如此良人而长贫贱者乎。呀。我看他哭泣之态。更自可人意也。

【鬬黑麻】我玩世之心卿须未识。你红粉之流知些甚的。看着你两相泣。西子娇颦。尤增爱惜。〔合〕不须苦忆。男儿自发迹。我辈乡绅。我辈乡绅。簠簋由来不饰。

【前腔】〔二旦拭泪介〕俺待学怀嬴将君鞭策。况身在艰难怎怀安逸。情旣剖。愁还释。且自回嗔。我心匪石。

〔合前生〕贤哉妻也。胜于苏季子之妻矣。但问你在此闺中。何以知之。〔小旦〕若要不知。除非莫为。难道俺姐妹眞是好骗的么。〔生笑介〕得罪得罪。这遭再不了。〔旦〕好说。再去去。〔生笑携二旦手介〕

〔生〕拭卿双泪痕。

〔旦〕只得转温存。

〔小旦〕从此须贤达。

〔合〕高车辉荜门。

第二十四出
顽夫廉

〔陈仲子伞袱上〕螬余食却不伤廉。生鹅一语使兄嫌。从今永谢朱门去。还归荆楚乐香奁。小生陈仲子。念母而归。刚刚到家。便有送家兄生鹅者。势利场中。竟是如此。俺不免多说了一句。谁知俺那母亲又杀是鹅以食我。俺以亲命难违。只得取他一块。眞个好难下咽也。不想家兄愤俺前语。陡然走来相讥。只得哇而出之。此时好难过活。我想如此之兄。岂堪与之久处。祇因母亲之命。强住了两日。今日别了母亲。依旧归家。但昨闻家兄与王子敖祭扫之时。有一乞丐相缠。模其光景。乃向日所遇之齐人也。我想此人襟度。倒不比家兄一辈。转堪提醒。俺不免踪迹他家。将言语打动一番。倘或回头。好共俺于陵隐也。

【黄莺儿】仰止首阳高。向于陵避市朝。归宁母氏遭谈笑。慈亲惠叨。严兄语嘲。出门呕的肝肠倒。老蓬蒿。凄凄秋雨。长忆室中娇。〔暂下生二旦上〕

【夜游湖】〔生〕郭外遨游为汝笑。叹英雄好是无聊。〔二旦〕餬口墦间。骄颜枕畔。早觑破一生虚套。

〔生〕自是卿卿望我深。却来郊外慢追寻。陡然挑动英雄气。敢负相期一片心。二位姐姐。拜揖。〔二旦〕花子免礼。〔生笑介〕有这样的花子。〔二旦〕难道没有。〔生〕二位姐姐不要取笑。发誓再不干这事了。但昨日墦间之地。有一胡子官儿。好似王子敖兄弟。他怎么就得到此。〔旦〕不要又攀贵人。旣是兄弟。怎教你旁边立着。〔生〕姐姐不知。此子一富贵。便眼中无人矣。那里认得我来。俺如今索自家争气。倘日后富贵。看此子何颜见我。〔旦〕你昨日有颜见他。他明日自有颜见你。〔生〕姐姐又来取笑。这遭再不许谈及旧事。再谈者罚做花子妻儿。〔二旦〕也差不多。〔生〕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