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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学记言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鲜能知味也按孔子称师也过商也不及然则师愈欤曰过犹不及夫师之过商之不及皆知者贤者也其有过不及者质之偏学之不能化也若夫愚不肖则安取此道之不明与不行岂愚不肖者致之哉此害犹小不过涉道寡浅而已今将号于天下曰知者过愚者不及是以道不行然则欲道之行必处智愚之间矣贤者过不肖者不及是以道不明然则欲道之明必处贤不肖之间矣且任道者贤与智之责也安其质而流于偏故道废尽其性而归于中故道兴不肖者何为哉合二者而并言使贤智听役于愚不肖而其害大矣饮食知味自为一章犹足以教世也若系此章之下是以贤智愚不肖同为不知味者害尤大矣此中庸之贼非所以训也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详孔子称中庸至徳民鲜能之意凡当时所谓君子盖不以中庸许之矣而此章乃言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则是凡当时所谓君子者举皆以中庸许之而非鲜能也夫许君子以中庸而时中滥于善犹可也小人为恶何所不至而必以反中庸言之亦将滥于恶乎且其言至于天下可均爵禄可辞白刃可蹈中庸不可能若是言则凡所谓君子者固亦不以中庸许之矣天下将轻弃难能之中庸而乐从易能之无忌惮者此言为之也虽然孔子不许其当时君子之中庸何也孔子于善恶是非之反固皆以君子小人对称之中庸而独无对者其徳至矣圣人尽心焉尔呜呼儒者失孔子之意不择而易言之后世学者又过信之轻重失伦虚实无统而中庸之道卒无所明矣汉人虽称中庸子思所着今以书考之疑不专出子思也
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按书称舜告禹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此章因其言而失之且使两端执而后可用中则洪范所谓建皇极者岂其铢举而寸量之哉孔子于尧舜独賛君道至记礼及孟子始与学者同辞疑亦非孔氏本指也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贫贱行乎贫贱可也素富贵行乎富贵不可也在下位不援上可也在上位止于不陵下未尽其义也
论语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譲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孟子称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中庸乃言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虽若不异然以人为主则有得于物以物为主则无得于人故君子可以似射而射不可以似君子若果子思之言恐其义亦未精也
九经虽与八统畧同然周召知其所以一而用之于八故为平治中庸未知其所以一而用之于九则为弱政矣
孔子自言学不厌教不倦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中庸自祖述尧舜至故曰配天其言宏大崇尚大抵賛颂之极辞也后世賛颂圣人自无所害然近世乃以圣人之学为当如此却无下手处孔子言能近取譬最当商量孔子虽曰中庸之为徳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及其与顔闵之徒问荅讲习乃无所考又庸字古称弗询之谋勿庸自我五礼有庸哉生生自庸庸庸祗祗民功曰庸左氏无辞有庸孟子利之而弗庸丧服四制此丧之中庸大抵为用为利为实为常之义周官以乐徳教国子中和祗庸孝友然则中庸之为徳岂其此类也欤古人之教徳必先立其义教成则徳成矣故曰直而温寛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教立于此而徳成于彼非以义理为空言也子思之疏释曰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又曰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又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又曰中庸不可能也又曰庸徳之行庸言之谨夫以为时中则不待庸也以为庸徳庸行则不待中也然则中庸之为徳果一乎果二乎后世无所据执而以意言之虽服膺拳拳不敢失坠而以义理为空言之患未忘也此亦学者之所当思也
治天下国家唐虞三代皆一体也脩身以致治尧舜禹汤文武皆一道周丰表记所言乃有髙下后世相因遂为忠质文之论汉以后循环救敝之説盛行于世譬如五谷絮帛饥寒者不能衣食方且坐而评量美恶之宁其身之死亡而不悟亦足悲也按尧典已称恊和万邦舜典万邦黎献传説已称王人求多闻时惟建事学于古训乃有获然则尧舜禹汤之前道固常行而学固常明也鸿荒太古上徳下徳老荘之徒始为放言而后世亦有风气始开先天后天十三卦开物成务之论夫所贵乎儒者得古人之意续统纪以贻后人奈何效诸子隐士转相增饰重为斯道蔽乎虽孔子尽力补缀由周以前尚多缺遗然则尧舜以前无孔子其为鸿荒太古何足怪也
天下有道则行有枝叶天下无道则辞有枝叶对防虽甚好然孔子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春秋战国以来言之害道者固多而行之害义者亦不少枝叶之行恐亦后学以意言之更须细考
按经传诸书往往因事该理多前后防絶或彼此不相顾而大学自心意及身发明功用至于国家天下贯穿通彻本末全具故程氏指为学者趋诣简捷之地近世讲习尤详其间极有当论尧典克明俊徳而此篇以为自明其徳其脩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条目略皆依仿而云也然此篇以致知格物为大学之要在诚意正心之先最合审辨乐记言知诱于外好恶无节于内物至而人化物知与物皆天理之害也余固以为非此篇言诚意必先致知则知者心意之师非害也若是则物宜何从以为物欲而害道宜格而絶之耶以为物备而助道宜格而通之耶然则物之是非固未可定而虽为大学之书者亦不能明也程氏言格物者穷理也按此篇心未正当正意未诚当诚知未至当致而君臣父子之道各有所止是亦入徳之门尔未至于能穷理也若穷尽物理矩矱不逾天下国家之道已自无复遗蕴安得意未诚心未正知未至者而先能之诗曰民之靡盈谁夙知而莫成疑程氏之言亦非也若以为未能穷理则未正之心未诚之意未致之知安能求之又非也然所以若是者正谓为大学之书者自不能明故疑误后学尔以此知趍诣简捷之地未求而徒易惑也按舜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孔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皆不论有物无物子思喜怒哀乐之未发非无物发而皆中节非有物三章真学者趍诣简捷之地也其他未有继者也今欲以大学之语继之当由致知为始更不论知以上有物无物物为是物为非格为絶格为通也若是则所知灵悟心意端一虽未至于趍诣简捷之地而身与天下国家之理贯串通彻于此诸书之言前后断絶彼此不相顾者功用之相去逺矣坐一物字或絶或通自知不审意迷心误而身与国家天下之理滞窒而不闳大为学者之害非余所敢从也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自谦字误不知本书当用何字大学之端莫先于致知所知既审则意之所形与心之所发直至于善不待好恶为佐使矣正心亦然身有所忿懥身当作心字孟子言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晬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不言而喻不更开截分段盖根心生色则本厚枝叶自然无不备矣若致知之道既已卓然而犹惧意之有欺心之有妄顾步畏影怵不暇而天下国家之理孰从而明之是必其知未致而然也故知致而意诚者不期诚而诚也不曰某道能诚之也意诚而心正者不期正而正也不曰某道能正之也
心诚求之虽不中不逺矣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此言至切施于当事者对病之神药照形之明镜也自不以首尾次第论知必待齐家治国而后用之则有所系防效反不得专矣所谓大学者以其学而大成异于小学处可以脩身齐家出可以治国平天下也然其书开截笺解彼此不相顾而贯串通彻之义终以不明学者逐逐焉章分句析随文为説名为习大学而未离于小学此其可惜者也
习学记言卷八
<子部,杂家类,杂学之属,习学记言>
钦定四库全书
习学记言卷九 宋 叶适 撰春秋
隠至庄
孟子曰春秋鲁史记之名孔子所作以代天子诛赏故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孟子去孔子才百余嵗见闻未逺固学者所取信而不疑也今以春秋未作以前诸书考详乃有不然者古者载事之史皆名春秋载事必有书法有书法必有是非以功罪为赏罸者人主也以善恶为是非者史官也二者未尝不并行其来乆矣史有书法而未至乎道书法有是非而不尽乎义故孔子修而正之所以示法戒垂统纪存旧章録世变也然则春秋非独鲁史记之名孔子之于春秋盖修而不作且善恶所在无间贵尊凡操义理之柄者皆得以是非之又况于圣人乎乃其职业当然非侵人主之权而代之也然则春秋者实孔子之事非天子之事也不知孟子何为有此言也意者以是书接禹周公有大功于世其道卓越又欲掲而异之乎虽然考索必归于至实然后能使学者有守而不夸后世之所以纷纷乎春秋而莫知底丽者小则以公谷浮妄之说而大则以孟子卓越之论故也
公谷按汉人以为末世口説流行之学见于其书者又有尸子鲁子子文子之流自经术讲于师傅而训诂之説行书以义诗以物周官以名数易以象春秋以事以例大抵训诂之类也口授指画以浅浅而春秋必欲因事明义故其浮妄尤甚害实最大然则所谓口説流行者乃是书之蠧也至汉为学官后世相师空张虚义虽有聪明之士终不能髣髴而以科举腐余之説为圣人作经之极致矣哀哉
左氏未出之前学者惟公谷之听春秋盖芜塞矣孟子虽曰天子之事司马迁闻之董生虽曰礼义之大宗然本末未究而设义以行吾惧褒贬之滥及也既有左氏始有本末而简书具存实事不没虽学者或未之从而大义有归矣故读春秋者不可以无左氏二百四十二年明若画一无讹缺者舍而他求焦心苦思多见其好异也若然则春秋非左氏不成书欤曰非也孔子谓夏殷礼吾能言之杞宋不足征夫春秋非诗书比也某日某月某事某人皆从其实不可乱也今将以实事诏后世而学者无征焉顾使公谷浮妄之説宛转于其间乎故征于左氏所以言春秋也始卒无舛先后有据而义在其中如影响之不违也嗟乎不降其心难矣哉周自昭穆之后君徳虽衰纪纲法度故在厉王大壊矣犹曰释位共和而间王政未有以霸统者也及周室东迁平桓欲自振不能而齐庄僖稍已鸠诸侯荆亦始大遂有桓文之事而呉越起东南天下之变故繁矣故春秋因诸侯之史録世变述霸政续书诗之絶绪使东周有所系而未失盖世之治道之行而事之合乎道世之乱道之废而事之悖乎道皆其理之固然书其悖谬以示后世皆森然具之岂待察其所以而后知也【太史公自序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此其大旨也以孔子之言考之管仲相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髪左袵矣如其仁如其仁所谓其事则齐桓晋文者此春秋之桢干也又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庻人不议春秋书法备此数者因其出也见其失也反其在下遏其横议此春秋之绳墨也至于凡例条章或常或变区区乎众人之所争者乃史家之常春秋之细尔学者不可不知也
古者一正朔国自为年其月则天子之月也三代各有正左氏所谓周正月释非天正也
左氏之称书不书不言不称之类必其所疑也公谷所谓不言不书之类非其所疑也
按左氏所言书法皆旧史文其经孔子特修者皆别异之孔子自言吾犹及史之阙文盖是时学者已浮于古矣所贵于孔子者贵其存古非贵其作古也于其义有所不尽者发之理有所害者更之则亦不得已而然不以此为功也既已修定则旧史之书法即孔子之书法故凡左氏所释悉本旧文而时见新义后有君子当以是考之庶防不以实事为空文也以空文为实事其害浅易正也质之以实则信矣以实事为空文则其害深而难正以为离实犹弗信也
凡左氏公谷叙事本皆同者皆当时之所谓大事天下所通知者也以隠公一书言之隠公摄位郑伯克段是也隠公不终其为君当时共信之后世独疑其不然故余以为害深难正者此类也
左氏释称郑伯讥失教最得书法之意段失弟之道已无可言如郑庄公者亦能知杀弟之不可然志在于胜之故不称其所命将而以亲克为文盖即其所不为者责之以为犹可责也若曰知不可杀岂不可教云尔公谷皆言杀段盖当时相以为死矣
君子以督为有无君之心而后动于恶故先书弑其君左氏释先后之义精矣公谷亦自以为精义然皆不切事情之词也故余以为浮妄多此类此桓公书叙事本皆同者
蔡侯郑伯防于邓左氏以为始惧楚公谷弗知也文姜齐襄公未弑以前为齐而徃者六既弑如齐者一如莒者再盖自桓公固与之如齐以此见杀庄公之立生十四年矣春秋于其所悖谬而书未有如文姜之详者也于庄之初立以孙絶之者父讐也因其出或飨或防别而着之者母恩也异义所以兼明子道也猗嗟之诗曰刺鲁庄公呜呼庄公可刺也以为失子之道则非也
纪侯见灭公羊以为百世可以复雠此固妄也就如其言哀公虽纪侯所譛而周所诛是并雠周也天子在上而雠之曰无明天子且并雠周春秋又从而贤之贤其借古怨雠今主而灭人国乎
不修春秋曰雨星不及地尺而复君子修之曰星霣如雨不修春秋指鲁春秋耶虽陋何至是
楚始以荆见左氏无辞疑若始狄而后国之公谷或可以立义也商颂曰挞彼殷武奋伐荆楚【郑语荆子熊严楚蚡冒】盖荆楚兼称在春秋之前矣宋万弑君三载事本皆同据左氏则弑君实在前也
复防于鄄左氏谓齐始霸一语而已至叙晋文则事辞谆复又管夷吾治于髙徯亦不过一二言若狐偃赵衰书庸多矣盖齐桓管仲之行事暴着于天下当时无不知者故左氏不殚载也
闵僖文
季子来归齐仲孙来齐髙子来盟当时鲁难倚重此三人故特字而贵之此一时史法而孔子因之不待二百年后方复追字其人也凡悉本旧文明证皆如此但读者不考耳
郑人所为赋清人故曰郑弃其师亦当时书法也平王既亡岐丰至是山戎狄楚竞起无齐桓防失中原矣书伐山戎书救邢书次书城皆羙事也城楚丘左氏以为鲁讳于春秋之法宜若着齐及诸侯者然亦不改以为外美未重于国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