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学记言

  侵蔡蔡溃遂伐楚古者善恶是非皆出于实其行一涂未有为之名以借于外使实恶而名善者也为是者则始于召陵自是道徳大壊百世不复以桀纣之实假汤武之名虽圣人复生不能救也悲夫孟子曰乆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也害徳莫甚于假愈乆则愈丧耳焉能有乎
  周封曲沃其柄已尽失及王世子为防缀君位于齐逆父子理而周不复有命令矣或曰襄王嫡也子带乱也树嫡黜乱非春秋法欤昔王季爱文王而太伯去之周是以兴不能考古人之徳而欲用春秋之法宜王道之遂废也
  救邢母管仲语可纪者三焉然召毕之风尽矣自是以后凡仗信秉礼以成其利心者皆假也处士诸生又别为隂谋之书于是申商韩非之术并兴
  孟子屡言五霸按春秋无五霸若并数夏商则其名存其事轶当考
  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古之为军也不以阻隘也寡人虽亡国之余不鼓不成列公羊以为虽文王之战不过此语未可非也以宋襄公言考之当知古人行兵用师与后世絶异易所谓否臧凶于此騐之也
  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桓文之事以二字蔽之盖齐桓犹未至于用谲也晋文无不谲者矣仲尼曰以臣召君不可以训故书曰天王狩于河阳言非其地也且明徳也左氏特举此见孔子改史之义明其他即用旧文也后世不知以为尽孔子作且不信左氏一一笺释虚实皆失事义俱乱不惟不足以知圣人又不知古有史法矣
  殽之战秦穆公作誓録其一时受责之义可也若其事则不过夺攘报复而已何足以兴王者之治乎
  湛露彤弓之对俞婉而正矣是故礼不可以徒具也臯陶庭坚不祀忽诸姜嬴荆芊何以代姬强而已史伯之言过也
  公子遂鲁之贼载事者所贬也衡雍之盟免于晋讨三日之间又盟雒戎弭难消患见贵一时故再书以显之此亦当时史法也
  求车求金但曰非礼不尽其义也天王之法无求愈踈阔矣虽不当事茍有礼焉书也当时书法之重如此也败狄于咸三传载略同言特败一人公谷误也楚聘椒叔彭生讥其傲也呉季子则贤矣秦聘术而公子遂以为无陋于是而秦始能聘欤然则当时礼文之事至鲁而后定也礼之定可也礼之具如之何
  郕降于齐师秋师还晋人纳捷葘于邾弗克纳还者能自还也弗克者能自克也舍恶反善春秋之道一而已矣盖善之而非贬也梁亡自亡也亦不待贬矣
  宣成
  赵盾赵穿之事当时天下共知三传所载无异盖董狐特立此义与他史法不同举世从之虽孔子不能易也然而圣人亦自以为太重而伤赵盾之虑不详被以此名不得辞也故曰惜也越竟乃免盖旧史之所严者孔子之所寛也后世乃以盾为实弑其君妄説也呜呼左氏之书不知有公谷者在前故也公谷在后不知有左氏者僻陋故也兼不相知其事同者天下之通见闻也今反以为妄而疑之非以实事为空文乎学者所患因书而为道书异而道异故书虽精于道犹离也以道为书书异而道同折衷其然与不然而后道可合也然则世之言春秋者因书而为道者也
  公及齐侯平莒及郯莒人不肯公伐莒取向操平人之心俄变而为伐取天下皆是也虞芮质厥成文王蹶厥生顾不敢当也今也平人不肯又伐取之文王其不可见乎
  公子友自闵之初鲁人喜其来归始执国柄行父继之至宣之末归父与君谋欲去三桓以张公室未成而逐七十年尔父子皆忠力而君威己卑私权已胜为上下所患苦于是箕子三徳之言騐矣至襄季年宿取卞防不敢归国则鲁乱已成距归父之逐垂五十年又二十七年而昭公出亡盖百四五十年间日引月长化忠力而为僣簒则箕子所谓害于而家凶于而国者也虽然诸侯之无天子至是已乆则倒持之祸势亦当然若夫家臣不足道也
  五体寻经传以左氏言考之旧史法章大烦直志在惩恶而不足以劝善圣人之所修微晦婉美惩恶而能劝善者也后世説春秋正用旧史法耳以其不求诸左氏也孔子曰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又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圣人之志于此可见乌有以苛刻激娆成书者乎
  襄
  鸡泽之防大夫始盟溴梁之防大夫専盟自此诸侯失权霸统不可复合左氏但纪事实不论世变固失之矣然以其事考之髙厚歌诗不类辑睦威懐岂无道焉而荀偃遽使大夫盟喜怒自由诚偃之罪也若鸡泽之防诸侯既盟陈始吿服不盟则非成再盟则为凟于是使大夫盟之一时之事不得不然虽知道者欲不为之变而其势有自来矣禹防诸侯防风后至执而戮之成汤之慙仲虺虽贤不能释也故孔子以为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十世希不失至是而诸侯不可以无大夫盖由幽王以下何止鸡泽溴梁之积也学者于一日求之失孔氏旨矣
  邓之防蔡郑始惧楚郯之伐季文子始惧呉呉楚均以夷狄病中国然楚之抗衡也乆更齐桓宋襄晋霸累世迭成败狎主盟终于春秋欲絶之不得而絶也呉暴兴一隅至夫差始争霸其事尚浅故春秋终外之特书防书及书以国而不人不使与楚齿盖进其不可絶非曰予之至其犹可外则无为内之也此春秋之志也呜呼孔子暮年疚心疾首于呉矣
  宋之盟以弭兵为事用极而钝乱极而息也舜禹班师舞干羽君臣相戒兵犹不可用况可弭乎人纪壊道统灭皆始于宋之盟自是以来号为治世不过弭兵而已此又世变之大者贾谊所谓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悬者也至唐太宗穷追逺讨乃云雪耻酬百王除凶报千古斯又悖矣
  昭定哀
  琴张闻宗鲁死将徃吊之仲尼曰齐豹之盗而孟絷之贼汝何吊焉君子不食奸不受乱不为利疚于回不以回待人不盖不义不犯非礼自周衰上无道徳以一天下士各为私义矜其所善以害至公如琴张宗鲁其初皆一种见识孔子所为明道教人正以开阐此义但患学者承接不去耳此又非止性分上工夫惟顔闵仲弓冉伯牛为孔子所同外此虽曾子知道亦未能尽其义子路之流固不论也故春秋书齐豹盗三叛人名独此为改正旧史发明大义其他凡后世所言春秋之法千条万端皆浮辞赘説也
  书王室乱居皇入王城立王子朝以王子朝奔楚其文核而不隠岂孔子意哉盖因史耳
  以滥来奔求名而为不义不求名而为贪后世之敝无不然害教之大者此道之所以丧也故曰微而显婉而辨若乱臣贼子则其法素具矣不待圣人也
  古者君薨百官总已听于宰三年逾年而即位者后世之变礼也虽舒疾异然必行即位之礼以左氏考之不行即位之礼者皆有故行其礼则史书之不行则不书此简防之常文非立义也昭公之丧以六月癸亥至自干侯而戊辰书即位即位不日者必其朔也称戊辰者失朔而实其日也皆常文也
  齐豹为卫司冦守嗣大夫作而不义其书为盗盖以大夫应书黜而盗之也故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明大夫之尊也孟子曰大夫有赐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则往拜其门按阳虎虽执国命而家臣也所以临士者以其势尔不得称大夫书曰盗窃寳玉大弓正应为盗非黜之也
  仲由为季氏宰将隳三都真若张公室者盖阳虎既乱因其欲也而孟氏弗从然孔子非能扫三桓而更之欲其循于礼而自服耳故季桓子受齐女废朝谒而仲尼去鲁矣
  左氏叙孔子及弟子事不如其他杂説之详且子产晏子始末尚备载无遗安得于仲尼反更防略然则诸家闻之辞波流荡溢或不可尽信也
  西狩于大野叔孙氏之车子鉏商获麟以为不祥以赐虞人仲尼观之曰麟也然后取之左氏所载获麟事不过如此使其果如师已之骇鸜鹆则安得缺而弗言况春秋之作于麟何预自七十子之徒未有称者特经生陋儒故张大之非义理所止也













  习学记言卷九
  钦定四库全书
  习学记言卷十      宋 叶适 撰左传
  杜预序隐至僖
  杜预言春秋鲁史记之名凡例为周公垂法厘析经文以从五体及感麟而作止于所起大抵用旧语畧相附合就其新意非实义也然于左氏用力深乆故能使后世浅俗野诞之説十去七八使学者由此而进所造益深则于春秋大意差不逺矣不然非余所知也
  摄必有当立者桓非当立盖隠之意云尔故鲁人不知以隠为不终君而簒弑之祸作古之譲者皆逃之隠犹据位其徳削其虑矣然则非譲之能杀身也
  壬戌天王崩赴以庚戌故书庚戌陈侯再赴并书甲戌己丑古人防书乃立此法盖察狱者以疑疑作史者以信信皆慎也信其所信慎也信其所疑慎之至也言必有所从受也其后书法稍失或因所闻遂记之矣交质色然大物其甚可畏左氏以涧毛行潦明之其理微矣平王之徳如此宜周之不复振也
  周任去恶之论盖谓自心与作事罪过处当力锄治断絶使善道増长后世反施之于人岂惟不能去恶又助恶矣
  义士非武王书惟三监淮夷杂説乃有伯夷叔齐不食周粟之事然周内史以为能谏君以徳则逺矣
  季梁宫之竒士防晏婴语畧同所谓馨香无谗慝真古人之格言成周典刑未逺也
  周衰秦以力楚以诈始变三代之治为暴强之国自桓二年蔡邓惧楚之后楚人经营次第可考
  頴考叔曹刿烛之武皆自草莽起以人材见于春秋左氏载刿皆忠信礼义之词后世杂説始有盟柯刼齐桓事司马迁遂列于刺客之首是时东迁未百年人材虽陋未至便为刺客迁考之不详也然所以为逰士夸诩流传则必有故宋御说一辞令之善臧文仲遽许以宜为君疑若过然古人有言必应行春秋时盖犹然耶然子产有辞则所頼者亦辞而已矣
  左氏于隠闵不即位曰不书庄僖曰不称一字亦较计其释经要处才二字非茍作也学者何惜不细读齐桓管仲但为情欲不制无正心诚意修身齐家之功喜怒用师无不殄厥愠不陨厥问之徳尔至于贪土地自封殖行诈谋逞威虐如晋文者盖皆无之故天下载其行事后世想其风烈司马子鱼曰齐桓存三亡国以属诸侯晋寺人披曰齐桓公置射钩而使管仲相筮史曰齐桓为防而封异姓齐国佐曰五伯之霸也勤而抚之楚灵王曰吾用齐桓至孟子时三百年矣所记者葵丘之盟而已孔孟方挈王道而卑桓文若夫周衰至于后世之君臣盖未有如齐桓管仲者宜孔子以为正而不谲如其仁也
  轻宫之竒曰懦而不能强谏又曰达心则其言畧惮汲黯曰好直谏然则伊傅周召不足以为乱君昏君之臣矣人材之等差亦世道之升降欤
  封建之时贡而不税享其礼不食其利奉上薄矣及徳衰则贡已不入是使唐虞三代之仁义不如后世之诈力也南征事更宣王不治而管仲问之固已迂濶处士诸生乃以仲为权谋之祖何欤
  荀息贞有余而道不足并败四君晋防亡去张良逺矣韩简谓物生而后有象象而后有滋滋而后有数善败先成于人而象数应之非龟筮自能为吉凶其理甚正不使术家之妄并行也
  邓之防至是郑始朝楚齐桓之力也
  伊川王城近地平王初迁周之礼教不行而辛有归过于野人盖不切矣至是余百年秦晋乃迁戎焉是周人终不能教不惟不能教且并弃其地而不能治也载事者反记辛有之言以为騐然则所谓见微知礼者固若是欤
  有大功无贵仕其人能靖者与有防按上世官人任贤皆无此论此令尹子文之新説也自后浸滛皆然而尚徳之风衰尽虽有以一二见意者终不能反矣呜呼楚人用诈之敝为百世无穷之祸欤
  杞以夷为子其在东夷北狄西戎南蛮虽大者曰子其説与书法合范蠡曰昔吾先君固周室之不成子也然则呉越楚虽土地大而周未尝加爵命但以夷裔之例子之故曰不成子也若匹夫单人以材自立者亦得为子则所谓子者盖进之也
  狐偃求诸侯莫如勤王晋侯辞秦伯纳防王霸业实始于此与荀彧劝曹操拒袁绍事意略同盖诈谋日开假托日盛王道遂亡正孔子所恶而孟子犹与尧舜汤武同称盖释义不尽也
  展禽事仅一见无子产锋鋭之气纯于义理与事相丽意顺辞正冝齐侯不战而自却也孔子称栁下惠三黜不去与降志辱身而孟子并伯夷明不屑去就之论又以制行清和各有所主而为百世之师然则孟子固推言之非若孔子指其实也教人以人而不使之安其实则徳浮而材不成不可不察也国语有爰居逆祀二事左氏叙晋文君臣求霸以信义礼行如医用急药疗急病一病必应一药孟子又分别驩虞皡皡不知王霸之道果然否
  説礼乐敦诗书不知竟如何抑以礼乐诗书为藩饰诈力之具抑礼乐诗书之道果可以灭诈力而立仁义耶城濮之战宛然战国楚汉间事与齐桓迥殊不谓时变如此之极至防命侯伯又不止楚汉莽操之事见矣譬之诈力如鱼肉既成羮胾小小错综以礼义犹盐梅醯醤调和之吁可畏哉
  晋侯骄肆不已又召王使狩孔子亦为讳之悲夫悲夫酖衞侯围郑皆在既盟之后与曹操司马懿何异武子子家羁一等人
  秦穆公不知求霸委柄晋侯反为役使又不自克过计袭郑晩矣卒以致败虽能悔过未可语道也
  文至宣
  闰三月非礼归余于终尝考汉志言闰当在十一月后晋责衞不朝先且居曰效尤祸也请君朝王是时犹能以责人者责己其后不然矣
  孤实贪以祸夫子秦穆公以为人之所以罪孟明者罪实在已其悔信矣然亦未能终不贪也使狼瞫知义果如此则安用怒君子如怒乱庶遄沮君子如祉乱庶遄已诗人本谓不当私喜怒尔非谓怒而不乱也
  垂陇之役士谷与盟晋方励人材使当诸侯一时史法以为堪其事而多之岂知其后大夫専盟乎当与鸡泽溴梁并观
  跻僖公臧文仲曷为听之其余盖不足责也以是知末世虽君子立人之朝心知其非而事有不能尽正者矣鲁颂曰皇皇后帝皇祖后稷是时史克作颂未乆当是后人所称尔此事通国举世皆以为非故阳虎以从祀祈福然则奚取于鲁人之礼也
  卿不书为穆公故尊秦谓之崇徳殆孔子所修之法耶然素服悔誓终用孟明当时要自推重此事或者史家特表异之也
  哀三良事何用缕缕言之岂古人不以殉为非而独以良为不可以殉耶然宋文公始用殉谓华元乐举不臣则固未尝许殉也
  日衞不睦故取其地遂及九功之徳皆可歌当春秋时诗书之教行而明其义者日益众然畧用其浅者一时事而已
  管仲曰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宴安酖毒不可懐也诗曰岂不懐归畏此简书简书同恶相恤之谓也请救邢以从简书前一行举似言语终别顷王崩周公説与王孙苏争政故不赴凡崩薨不赴则不书祸福不告亦不书惩不敬也天子崩虽不赴而诸侯无不书之理史立此法最横不义盖无周矣孔子因之不能改也杜预以此类遂为经国常制周公垂法史书旧章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