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行龟鉴

  李文定公迪居相位,真宗不豫,大渐之夕,公与宰执以祈禳宿内殿。时仁宗幼冲,八大王元俨者有威名,以问疾留禁中,累日不肯去。执政患之。偶翰林司以金盂贮热水,曰:“王所须也。”文定取案上墨笔搅水中,尽黑,令持去。王见之大惊,意其有毒也,好上马去。文定临事大率类此。真宗既疾甚,殆不复知事,李迪、丁谓同作相。内侍雷允恭者,嬖臣也,自刘后以下,皆畏事之,谓之进用,皆允恭之力。尝传宣中书,欲以林特为枢密副使,迪不可,曰:“除两府,须面奉圣旨。”翌日争之上前,声色俱厉。谓辞屈,俯首鞠躬而已。谓既退,迪独留纳札子,上皆不能省记,而二相皆以郡罢。允恭传宣谓家,以中书阙人,权留谓发遣,谓因直入中书,见同列,召堂吏谕之,索文书阅之,来日与诸公同奏事,上亦无语。众退独后,及出,道过学士院,问吏:“今日学士谁直?”曰:“刘学士筠。”谓呼筠出,口传圣旨,令谓复相,可草麻。筠曰:“命相必面得旨,果尔今日必有宣召麻,乃可为也。”谓无如之何,他日再奏事,复少留退,过学士院,复问谁直,曰:“钱学士惟演。”谓复以圣旨语之,惟演即从命。既复相,乃逐李公及其党,正人为之一空。
  丁公谓险诈,然亦有长者言,真宗常怒一朝士,再三语及,辄稍退不答,上作色曰:“如此叵耐问!”辄不应。谓进曰:“雷霆之下,臣若更加一言,则齑粉矣。”真宗欣然嘉纳。
  鲁肃简公为正言,事有违误,风闻弹疏,真宗稍厌之。公自讼于上前曰:“臣在谏列,而谏守,臣职也。陛下以数而厌之,岂非事纳谏之虚名,俾臣尸素苟禄乎?臣窃愧之,愿得罢去。”上悦其忠,慰勉以遣。他日,御笔题殿壁曰“鲁直”。
  吕文靖公夷简,当仁宗初莅政,问辅臣:“四方奏狱来上,不知所以裁之,如之何则可?”公进曰:“凡奏狱,必出于疑,疑则从轻可也。”帝深以为然。故终仁宗之世,疑狱一从于轻。
  吕许公,庆历初,仁宗服药,久不视朝,一日圣体康复,思见执政,坐便殿,促召二府宰臣,公闻命,移顷方赴。比至,中使数辈促公,同列亦赞公速行,公愈缓辔。既见,上曰:“久疾方平,喜与卿等相见,而迟迟其来,何也?”公曰:“陛下不豫,中外颇忧,一旦闻急召近臣,臣若奔驰以进,虑人心惊动耳。”上以为得辅臣之体。天圣时,大内火灾,宫室略尽。比晓,朝者尽至。日宴,宫门不发,不得闻上起居,两府请入对,不报。久之,追班,上御拱宸门楼,有司赞谒,百官尽拜楼下,公独立不动。上使人间其意,对曰:“宫庭有变,群臣愿一望天颜。”上为举帘,俯槛见之,乃拜。
  陈文惠公尧佐谓治烦之术,任威以击强,尽察以防奸,譬如激水,而欲其澄也。故公为政,一以诚信。每岁正月夜放灯,则悉籍恶少年禁锢之,公召谕曰:“尹以恶人待汝,汝安能为善?吾以善人待汝,汝忍为恶耶?”因尽纵之。凡五夜,无一人犯法者。
  杜正献公有门生为县令,公戒之曰:“子之才器,一县令不足施。然切当韬晦,无露圭角,不然无益于事。”门生曰:“公平生以直亮忠信取重天下,今反诲某以此,何也?”公曰:“衍历任多历年久,上为帝王所知,次为朝野所信,故得以申其志。今子为县令,卷舒休戚,系之长吏。夫良二千石固不易得,若不奉知,子乌得以申其志,徒取祸尔。”
  庞庄敏公过京师谒上,时上新用文、富为相,谓公曰:“朕新用二相,如何?”公曰:“二臣皆朝廷高选,陛下拔而用之,甚副天下之望。”上曰:“诚如卿言。文彦博犹多私,至于富弼,万口同词,皆云贤相也。”公曰:“文彦博,臣顷同在中书,详知所为,实无所私,但恶之者毁之耳。富弼顷为枢密副使,朝士大夫未有与之为怨者,故交口誉之,冀其进用,而已有所利焉。若富弼以陛下之爵禄树私恩,则非忠臣,又何足贤也。陛下所宜深察。且陛下既知二臣之贤而用之,则当信之坚,任之久,然后可以责成功。”上曰:“卿言是也。”至和三年,以灾异,诏中外咸言得失。公密疏曰:“太子天下本,今陛下春秋固方盛,然太子不豫建,使四方无所系心。愿择宗室之宜为嗣者,早决之。群情既安,则灾异可塞矣。”
  谏议田锡好直谏,太宗时,上言军国要机者一,朝廷大体者四。真宗即位,屡召对言事,尝请抄略《御览》三百六十卷,日览一卷,又采经史要言为御屏风十卷,以便观览。及卒,真宗谓李沆曰:“田锡,直臣也,天何夺之速。”朝廷每少有阙失,方在思虑,锡之章奏已至矣。每见公,色必庄,尝目之曰:“朕之汲黯也!”幸龙图阁阅书,指东北隅架二漆函,谓陈尧咨曰:“此田锡章疏也。”
  王文忠公尧臣使还,行至泾州,而德胜寨兵逼其将姚贵闭城叛,公止道左,解装为榜,射城中以招贵,且发近兵讨之。初,吏白曰:“公奉使,且还归报天子尔。贵叛,非公事也。”公曰:“贵,土豪也,颇得士心,然初非叛者。今不乘其未定,速招降,后必生事,为朝廷患。”贵果出降。
  王公质通判苏州,州守黄宗旦得盗铸钱者百余人,以托公。公曰:“事发无迹,何从得之?”宗旦曰:“吾以术阴钩出之。”公愀然曰:“仁者之政,以术钩人,置之死而又喜耶?”宗旦惭服,悉缓其狱,称公曰:“君子也。”
  韩魏公为右司谏,时灾异数见,公以灾异屡发,主于执政者非才,累言于上。又奏曰:“若杜衍、范仲淹、孔道辅、宋祁、胥偃,众以为忠正之臣,可备进擢者;王曾、吕夷简、蔡齐、宋绶,亦人所属望也。”章十上,不报,公抗疏乞出。疏示中书,敕御史台集百官会议。上乃罢宰臣王随、陈尧佐、参政韩亿、石中立等四人。及宣麻日,乃张士逊、昭文章得象、集贤宋庠、晁宗悫参政,天下大失望。是时朝廷欲以公为知制诰,宠其尽言。公曰:“谏行足矣,因取美官,非本意也。人其谓我何?”公又言赏罚当从中书出,今数闻有内降,不可不止。王沂公见公论事切直,谓公曰:“比年台谏官多畏避,为自安计,否则激发近名,如君不负所职。”公为谏官三年,所存谏藁,欲敛而焚之,以效古人谨密之义。然恐无以表章从谏之美,乃集七十余章,为三卷,曰《谏垣存藁》,自序于首,略曰:“谏主于理胜,而以至诚将之。”韩魏公居相位。初,英宗即位,以忧得心疾,太后垂帘同听政。帝遇宦官少恩,左右多不悦者,乃谗间两宫,遂成隙。太后对辅臣,尝及之。公虑宫中有不测者,一日因对,以危言感动太后曰:“臣等只在外面,不得见官家内中保护,全在太后。若官家失照管,太后亦未安稳。”太后惊曰:“相公是何言语?自家更是用心。”公即曰:“太后照管,则众人自照管。”同列为缩颈流汗。或谓公曰:“语不太过否?”公曰:“不得不如此。”间有传帝在禁中过失事,众颇惑之。公曰:“岂有殿上不曾错了一语,而入宫门,得许多错来,自尔妄传语。”言者稍息。帝疾甚,时有不逊语。太后不乐。大臣有不预立皇太子者,阴进废立之计,惟公确然不变。参政欧阳修深助其议。尝奏事帘前,太后呜咽流涕,遽道不逊状。公曰:“此病故耳。病已,必不尔。子病,母可不容之乎?”太后不怿,修乃进曰:“太后事仁宗数十年,仁圣之德,著于天下。妇人之性,鲜不妒忌。昔温成骄恣,太后处之裕如,何所不容。今母子之间,而反不能忍耶?”太后曰:“得诸君知此,善矣。”太后意稍和。修复进曰:“仁宗在位岁久,德泽在人,人所信服,故一日晏驾,天下禀承遗命,奉戴嗣君,无一人敢异辞者。今太后一妇人,臣等五六措大耳,举足造事,非仁宗遗意,天下谁肯听从?”太后默然。他日,琦等见帝,帝曰:“太后待我无恩。”公曰:“自古独称舜为大孝者,盖父慈爱而子孝,此常不足道,惟父母不慈爱而子不失孝,乃可称尔。今但陛下事之未至耳,父母岂有不慈者?”帝大悟,自是不复言太后短矣。韩魏公事仁宗,受遗诏辅太子。英宗初为皇子时,允弼最尊,属心不平,及即位,先独召允弼入,称先帝晏驾,皇子即位,大王当贺。允弼曰:“皇子为谁?”曰:“某人。”允弼曰:“岂有团练使为天子者?何不立尊行。”公曰:“先帝有诏。”允弼曰:“焉用宰相?”公叱下曰:“大王,人臣也,不得无礼!”左右甲士已至,遂贺;次召诸亲王见六军百官,中外晏然。英宗即位已数日,初挂服于柩前,哀未发而疾暴作,大呼,语言恐人,所不可闻。左右皆反走,大臣辈骇愕痴立,莫知所措。公亟投杖于地,直趋至前,抱入帘曰:“谁激恼官家,且当服药。”内人惊散,公呼之来,拥上以授之曰:“皆须用心照管官家。”再三慰安以出,仍戒见者曰:“今日事,惟某人见,某人见,外人未有知者。”复就位哭,处之若无事。英宗即位有疾,光宪太后垂帘同听政。有入内都知任守忠者,奸邪反复,间谍两宫。时司马温公知谏院,吕谏议为御史,凡十数章,请诛之。英宗虽悟,未施行。公一日出空头敕一道,参政欧阳修已签,赵概难之。修曰:“第书之,韩公必自有说。”公坐政事堂,召守忠,数其罪,谪蕲州,取空头敕填之,差使臣即日押行,意以为少缓则中变矣。英宗初以忧疑得心疾,太后垂帘听政。公潜察帝已安,而太后未有还政意,乃先建议于帝曰:“可一出祈雨,使天下之人识官家。”甲午,祈雨于相国寺及醴泉观,士庶欢呼相庆。戊申,太后出手书,付中书还政,是日,遂不复处分军国事。先是上疾稍愈,间日御前后殿视朝,听政两府。每退朝,入内东门小殿,覆奏太后如初。太后再出还政手书。上既康复无他,太后复降诏书还政,亦欲罢东殿垂帘。尝一日取十余事并以察上,上裁决如流,悉皆允当。公退,与同列相贺,谓曾公亮等曰:“昭陵复土,琦合求退,顾上体未乎,迁延至今。上听断不倦如此,诚天下之大庆。琦当于帘前先白太后,请一乡郡,须公等赞成之。”公诣东殿覆奏,上所裁决十余事,太后每事称善。同列既退,独留白太后,如向与公亮等言。太后曰:“相公安可求退?老身合居深宫,却每日在此,甚非得已,且容老身先退。”公即称前代如马、邓之贤,不免贪恋权势,今太后便能复辟,诚马、邓所不及,因再拜称贺;且言台谏亦有疏章,乞太后还政,未审决取何日撤帘。太后遽起,公即厉声命仪銮司撤帘。帘既落,犹在御屏后,微见太后衣也。韩魏公当仁宗之末,英宗之初,朝廷多故,公临大节,处危疑,苟利国家,知无不为。或谏曰:“公所为如是,万一蹉跌,岂惟身不自保,恐家无处所,非明哲之所尚也。”公叹曰:“此何言也!凡为人臣者,尽力以事君,死生以之,顾事之是非如何耳。至于成败,天也,岂可豫忧其不成,遂辍不为哉!”闻者愧服其忠勇如此。英宗初晏驾,急召上,未至,英宗复手动。曾公愕然,亟告韩魏公,欲止召太子。公拒之曰:“先帝复生,乃一太上皇!”愈促召上。其达权知变如此。韩魏公知大名,魏之牒诉甚剧,而事无大小,亲视之,虽在疾病不出,亦许通问请命,而就决于卧内。或以公任劳事过多,勉其委于佐属,而少自便安,公曰:“两辞在官,人之大事,或生或死,或予或夺,至此一言而决。吾亲之犹恐有所不尽,况可以委人乎?”韩魏公尝谓处事不可有心,有心则不自然,不自然则扰。太原土风喜射,故民间有弓箭社。公在太原,不禁亦不驱,故人情自得,亦可寓武备于其间。后继政者,下令籍为部伍,仍须用角弓。太原人贫素,只用木弓,自此有卖牛置弓者,人始骚然矣,盖出于有心也。韩魏公为相,曾公为亚相,赵康靖、欧阳公为参政,凡事该政令,则曰:“问集贤。”该典故,则曰:“问东厅。”该文学,则曰:“问西厅。”至于大事,则自决之,人以为得宰相体。韩魏公在相位,所汲引多正直有名,或忠厚可镇风俗,列侍从,备台谏,以公议用之,多有未尝识者,人亦不知出何人。门下所荐,引于上前者,未尝辄漏其语。间上有宣谕,或同寮谈说,人始闻之。公初罢相,上问孰可以为执政者,公力荐韩绛忠直,公辅之器,上遂用为枢密副使。既而有排毁绛者,上曰:“韩琦之去,惟荐此人。”魏公当国日,东坡试制科中程,英宗即欲便授知制诰。公曰:“苏轼之才,远大之器也,他日自当为天下用,要在朝廷培养之。今骤用之,则天下之士,未必以为然,适足以累之也。”英宗曰:“且与修注何如?”公曰:“记注与制诰为邻,未可遽授,不若且于馆阁中择近上贴职与之。他日擢用,亦未为晚。”乃授直史馆。东坡闻之,曰:“公可谓爱人以德矣。”
  富韩公熙宁初再相,神宗首问边事,公曰:“陛下临御未久,臣愚以为首当推恩,惠布德泽,三十年未可道着用兵二字。若干戈一兴,上贻圣忧,下竭民力,愿勿首先留意边事。万一邻国渝盟,人神共孰为应敌之计可也。”上曰:“所先当如何?”公曰:“阜安宇内为先。”盖是时王荆公已有宠,劝帝用兵,以威四夷,故公言及。后果用王韶,取熙河以窥灵武,结高丽以图大辽,又用章□取湖北、夔峡之地,用刘彝、沈起窥交,造战舰于富良江上,又用郭逵、赵Ι宣抚广南,使直捣交。交扼富良江,兵不得进,瘴死者十余万人。元丰四年,五路进兵取灵武,夏人决黄河水柜,兵将冻溺饥饿,死者数十万人。又用吕惠卿所荐徐禧筑永乐城,夏人以大兵破之,自禧而下,死者十余万人。报夜至,帝早朝,当宁恸哭,宰执不敢仰视。帝叹息曰:“永乐之举,无一人言其,不可者。”又谓宰执曰:“自今更不用兵。”富韩公在朝,延州民二十人诣阙告急,上召问,具得诸败亡状。执政恶之,命远郡禁民擅赴阙者。富韩公言:“此非陛下意。宰相恶上知四方有败耳,民有急,不得诉之朝,则西走元昊,北走契丹矣。”契丹自晋天福以来,践有幽蓟,北鄙之警,略无宁岁,凡六十有九年。至景德元年,举国来侵。真宗用寇准计,亲征澶渊,射杀其骄将顺国王达兰,敌惧,遂请和。时诸将皆请以兵会界河上,邀其归,徐以精兵蹑其后歼之。敌惧,求哀于上,遂诏诸将按兵纵敌归,敌自是通好守约,不复侵边者三十有九年。及元昊叛,兵久不决,契丹之臣有贪而喜功者,以我为怯,且厌兵,遂教其主设词以动我,欲得晋高祖所与关南十县。庆历二年,聚重兵境上,使其臣萧英、刘六符来聘。仁宗命宰相择报聘者。时敌情不可测,群臣皆不敢行,宰相以富弼名闻,乃以公接伴英等入境上,命中使劳之。英托足疾,不拜。公曰:“吾尝使北,卧病车中,闻命辄拜。今中使至,而公不起见,何礼也?”英矍然起拜,公开怀与语,如主宾相见礼。英等遂去左右,密以其主所欲得者告公,且曰:“可从从之,不可从,更以一事塞之。”公具以闻。上命御史中丞贾昌朝馆伴,不许割地,而许增币,且命报聘见契丹。契丹曰:“南朝违约,塞雁门,增塘水,治城隍,籍民兵,此何意也?群臣请举兵而南,寡人以谓不若使使求地,求而不获,举兵未晚。”公曰:“北朝忘章圣皇帝之大德乎?澶洲之役,若从诸将言,北兵无得脱者。且北朝与中国好,则人主专其利,而臣下无所获;若用兵,则利归臣下,而人主任其祸。故北朝诸臣争劝用兵者,此皆其身谋,非国计也。”契丹惊曰:“何谓也?”公曰:“晋高祖欺天叛君,而求助于北。末帝昏乱,神人弃之。是时中国狭小,上下离叛,故契丹全师独克,虽广获金帛,充刃诸臣之家,而壮士健马,物故大半,此谁任其祸者?今中国提封万里,所在精兵以百万计,法令修明,上下一心,北朝欲用兵,能保其必胜乎?”曰:“不能。”公曰:“就使胜,所去士马,群臣当之欤?亦人主当之欤?若通好不绝,岁币尽归入主,臣下所得,止奉使者岁一二人耳,群臣何利焉?”契丹大悟,首肯。久之,公又曰:“塞雁门者,以备元昊也。塘水始于何承矩,事在通好前,地卑水聚,势不得不增。城隍皆修旧,民兵亦旧籍,特补其阙耳,非违约也。晋高祖以卢龙一道赂契丹,周世宗复伐取关南,皆异代事。宋兴已九十午,若各欲求异代故地,岂北朝之利也哉!本朝皇帝之命使臣,则有词矣,曰:”朕为祖宗守国,必不敢以其地与人。北朝所欲,不过利其租赋耳,朕不欲以地故多杀两朝赤子,故屈己增币,以代赋入。若北朝必欲得地,是志在败盟,假此为词耳,朕亦安得独避用兵乎?澶渊之盟,天地鬼神实临之。今北朝首发兵端,过不在朕,天地鬼神,岂可欺也哉!“契丹感悟,遂欲求婚。公曰:”婚姻易以生隙。且人命修短不可知,不若岁币之坚久也。本朝长公主出降,赍送不过十万缗,岂若岁币无穷之获。“契丹主曰:”卿且归矣。再来,当择一受之卿,其遂以誓书来。“公归复命。再聘,受书及口传之词于政府。既行,次乐寿,谓其副曰:”吾为使者,而不见国书,万一书词与口传者异,则吾事败矣。“发书视之,果不同,乃驰还都,以晡入见,宿直学士院,一夕,易书而行。既至,乃不复求婚,专欲求增币,曰:”南朝遗我书,当日献,否则曰纳。“公争不可。契丹曰:”卿勿争。南朝既惧我,何惜此二字?我若拥兵而南,得无悔乎?“公曰:”本朝皇帝兼爱南北之民,不忍使蹈锋镝,故屈已增币,何名为惧哉?若不得已而至于用兵,则南北敌国,当以曲直为胜负,非使臣之所忧也。“契丹曰:”卿勿固执,古亦有之。“公曰:”自古惟唐高祖借兵于突厥,故臣事之。当时所遣,或称献纳,则不可知。其后颉利为太宗所擒,岂复有此礼哉?公声色俱厉。敌知不可夺,曰:“吾当自遣人议之。”于是许留增币誓书,复使耶律仁先及六符,以其国书来,且求为献纳。公奏曰:“臣既以死拒,敌气折矣,可勿许,敌无能为也。”上从之,增币二十万,而契丹平。契丹君臣至今诵其语,守其约,不忍败者,以其心晓然,知通好用兵利害之所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