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子藏
- 笔记
- 巢林笔谈
巢林笔谈
◎湖山记游向观《西湖图》,心随目注,途径历历,不啻亲游其境。今春泛舟湖上,红花绣堤,绿水浮山,倚棹哦诗,呼僮沽酒,又若身在图中。往返半月,随所得多少,书之成《湖山记游》一卷,此二十年来出神入化之境也。
◎温习之功不可废王郗选辄取《文选》句试予,予十答其八九。盖尔时吟诵,倍于他书;以后自恃已熟,一搁数载,病中偶忆《七发》,试一背诵,格格不能成篇。温习之功,庸可废乎!
◎书多难博士至今日而谈博学,难矣!汉当秦火之后,儒者搜罗旧籍,殚精毕虑,始得以博洽名世。自汉以后,作者林立,卷帙日繁,洎乎唐宋,不知几倍于汉矣。考之《艺文》,开元四类书凡五万三千九百八十一卷,唐人自著文又二万八千四百六十九卷,至宋宁宗时积书至九千八百十九部,共十一万九千九百七十二卷。又五六百年而至今,书籍之富,更非唐宋比矣。古人当残断之余,出搜讨之全力,摩以岁年,而犹不足;今人际浩繁之极,分帖括之余功,稍事涉历,而反有余耶?李献吉不读汉魏以后书,岂是汉魏以后文字不足读,恐亦读不去耳!
◎潦倒床头半岁余初秋气疾复发,小愈即染时症,缠绵累月;今届除矣,神气犹不能当风。昨梦中得句云:“逍遥湖上三春暮,潦倒床头半岁余。”予频年患病,败意不一,今春稍开颜,秋来又复如此。乃知清福,造化所吝,诗书管弦之岁月,湖山花草之情怀,不使人轻易尝也。己巳除夜书。
◎得聘媳凶问贺岁至娄东,接京信,得聘媳凶问。予中年得子,本图早婚,忽遭此变,不胜悲悼!死生命也,修短数也,但以深闺失恃,得疾增悲,医药之功,不敌宽假。涵斋以禁廷侍从之身,纵极怜爱儿女,忙里岂能入细?用是益不能不戚戚于怀也。
◎当立贤诛武伯氏泛观史传,好以己见论古,尝论五王反正,武当正刑诛,先儒之说是已。然臣其子而戮其母,于义终未安。庐陵昏懦,不足以承宗庙,宜更立宗室之贤者,然后尽诛武氏。既无母子之难处,亦绝韦牝之再鸣,此论甚是。
◎霹雳碎瓯马翁若尝诵《皇经》,一婢置茶瓯其侧,忽空中作霹雳声,碎瓯如粉。急叩之,乃从产妇房中出也。此正验其诚处。彼火居家,亵置经忏甚多,绝无斯异,盖无知者无所感召,故神将亦不示灵显。
◎老诸生时文时文要细腻,端在老诸生内。终年帖括,浸入骨髓,四书讲义,毕竟多看几句,成宏正嘉之文,毕竟多读几篇,粗看似觉蒙晦,细按终有条理。然而场屋弗尚也,选家弗收也。不知费多少精神岁月,聚成一堆不值斤两故纸,亦是可叹!
◎修志难在人物传修志之难,难在人物传。黩货眩势,震名徇情,有一于此,表章失实,文虽工,弗善也。我邑自方志后,鲜有及者,今邑中士复有是举,有力者捐赀,能文者修辑,且告成矣,幸甚!顾不知果能绝去四者之病否?何舆论之纷纷也。
◎婚嫁不计聘奁予素持婚嫁不计聘奁之论。一夜,与朱仲升谈次,渠述一旧主家,起家湖商,妇孀而子夭,其季女所从受书者,奁资可得数千金,欲为予子作伐;予时被酒,应之。明旦酒醒,不觉怃然,即诣仲升,仲升已归,急写书辞之。会步东书来,遂定平原姻事。后仲升至,极重予不违素论。
◎禽兽相残与人何与张思南汝舟同知南昌时,宁藩有鹤为民犬所毙。藩府传令,鹤有金牌,郡民何得纵犬毙鹤?张公判云:“鹤虽有牌,犬不识字,禽兽相残,与人何与?”竟释民不问。他集以此事另属某官,传之者误也。公昆山人,当以《昆志》为信。
◎立后宜择勋臣家唐宪宗郭皇后,拒中官称制之请,训武宗以盛天子之事,并卓卓可称。后为汾阳女孙,真能不愧先烈。皇家立后,择勋臣有德望之家,定是不同,汉、唐、宋以来,历有明验。
◎乾隆南巡△(一)
大巡诏下,一时供职者,如抚宪雅公、郡尊邵公,真能善体圣心,不扰而事办。
圣驾幸姑苏,万民竞瞻天颜,充塞御道,皇上撤舆卫,简侍从,御龙驹,犹恐蹄蹴跪者,温旨令起。君民如父子,忭舞溢街衢。是时晴天倍朗,丽日增辉,极似金粟界中放大光明,欢喜作礼之象。
△(二)
有一官造一戏台,转轮可御。绮彩华灯,使不风而摇曳;清歌妙舞,若驾雾以飞腾。以之娱目,诚属新异。一随驾大臣恶其技巧,禁止痛惩,或传即金吾舒公。公固贤者,宜其得大体如是。
△(三)
去冬,恭赋圣德神功诗百韵及南巡赋一篇,郡尊邵公称吴士第一,学宪庄公亦蒙批“饶有古泽,非苟作者,可进”。督抚两台校勘合格,因敢于接驾时恭进。奉旨交学臣,而拙册竟未上达,此中殆有数焉!诸公一言之誉,终亦铭勒不忘。
◎渔父索诗贯酸斋尝过梁山泺,有渔父织芦花为被,爱之,欲易之以纟由。者父曰:“愿以诗输之。”遂赋诗,有:“西风刮梦秋无际,夜月生香雪满身”句。渔父果却纟由,竟持被归。所谓伊人犹在葭苍白露间乎?我安得溯洄从之。
◎农妇佳句传闻吴县有农妇,素不识字,见蛛网飞花,忽得句云:“蜘蛛也惜春归去,网着残红不放飞。”不知信否?姑志之。
◎炎气酷蒸天久不雨,炎气酷蒸,且七日矣,今夜更甚,露坐溪上,水树无声,火尘翳面,虽云淡淡起,而风与雨杳不可即。前夜夜半,叩仲升馆门,呼与陶嘉月,濯清泉,虽热,犹有清气,不似兹之黑暗中但饱飞蚊挥汗雨也。
◎雷击绳武堂闰五月十七日下午,雷电大作,地为震动,予时在书斋,凛凛意村中必有大暗昧事;不然,何霆怒若斯也?已,报绳武堂兽头落矣,庭柱焦矣。绳武堂四房新构。辛未六月朔记。
◎著书亦属有福人日长无所事,俯首温经,夜热不能寝,乘凉背史。因思古人经史之学,原期实用,不揣固陋,欲经以经,纬以史,作《裨政》一编。构思月余,方握管,不觉气渐升,知旧疾又将发矣,遂辍去。乃知穷愁著书,亦终属有福人!
◎作文气味今人于《四书》《五经》,只解得拈题,作文气味自不相入。若肯把经文似时文读法,抑扬婉转,心口相应,用意自然深厚,出笔自然古雅。不佞懒看注疏,而于本文则梦寐犹哦不辍也。
◎公山不狃夫子欲往公山之召,有其心而无其事者也。佛之召,只触其行道之念,意不在佛。两章语气迥别,匏瓜焉系,最深人玩味。按公山弗扰,即公山不狃。吴伐鲁以语叔孙辄,辄谘于不狃,不狃持论甚正;及使为率,则故从险道,使鲁知备。亡不忘君,其人尽有可取;其叛季氏,安知其不欲张公室也?此夫子所以发兴周之想欤!
◎身后事那顾得许多病大剧,负痛不止,昼夜不合眼者数日矣,看来不克支持。些小家事,内胜任有余,且媳甚能,无虑;特以子未冠,虽娶,浑如赤子,欲预书数语示之。忽又豁然开悟,今生已多此一身,脱不济,一点灵台,只向东华问消息,那顾得许多?气稍平,起而书之。
◎忧来药不效两月前,内力劝予延医,予曰:“时医看此病必用参,参贵,用度甚艰,勉措必增忧。忧来药不效,何如静养以俟。”日来痛渐减,颇涉轩岐书,益知此事大不易,断不容以躯命试庸手。
◎台谏风烈仁和侍御钱公屿沙疏论两江总督黄公,有古台谏风烈。
◎名利两穷凡物不贵重之,则不至。如求名者把心思智巧都倾入八股中,自然得名;求利者把精神命脉都钻入孔方里,自然得利。樵朽一生,名利两穷,只缘看得时文轻,便是上冫卖文星,看得守钱鄙,便是获罪财神。太甲曰:“自作孽,不可逭。”
◎春寒望梅春来,寒威不减,梅信甚迟,辄吟“花匠碍寒应束手”句,盖望梅甚切矣。今早有折一枝来者,急洗瓶清供,如梦中遇仙,如久阔遇友。
◎继善复来漕政重肃尹公复制两江,漕政重肃。昆邑马侯,尤奉行之最善者。
◎笃于年谊癸丑先君之变,同年王怀远先生来吊,举声长号,久乃收泪,慰勉不肖孤者甚至。后于先外舅丰城公丧次,见我邑浦高阳亦如之。二公可谓笃于年谊者。
◎浦湘为神浦高阳湘,孝子也,以丁酉举人应孝廉方正荐,擢令高阳,廉介有守,卒于官。竞传其为神,或云即高阳城隍。
◎学荒蠹生有书饱蠹,大是可惜。予家无藏书,所有不及万卷,轮转翻阅,不熏不晒,绝不见有所谓蠹鱼者。迩年多病,稍稍涉猎,便苦气升。今日偶有所检,有物从线缝中出。学殖荒落,此其验矣。
◎亲丧娄东顾行人之执亲丧也,衰麻不去身,膏粱不沾口,读礼家祠,终制如一日。予表兄葛绵祖之丧,其子五载亦蔬食三年。五载,顾之甥也(五载,榜名寅)。
◎宋高懦愦宋高宗禅授一节,能为太宗之所不能为,贤矣哉!以是知和议之成,特畏金耳,非尽虑钦之归夺其国也。然我终不能不以亡宋斥之者,深恨其愈懦愈愦,致忠武十年心力,废于一旦。议立太祖后者,实始于娄陟明寅亮疏。见王明清《挥尘录》。
◎李芦洲侍读李芦洲先生,与先君同年进士,予又婿其女甥。致仕归,常思造谒,而逡巡未果。盖以先生晚年,益任性,易侮慢人,予又疏脱,恐不免受其辞色。然素钦其长厚,居乡清介绝俗,此等风度,何可不一见耶?而先生已弃世矣,惜哉!洗马公曾赐过,便和易近人。
◎邵嗣宗中会元太仓有乡民入城,问学中有邵嗣宗其人乎,且状元及第矣。问何以知之?曰神告之。是岁,邵下第;今壬申恩科,邵中会元。神言自不谬,彼民不知,误会作状耳。
◎卢句有味卢公武诗“齑盐清梦稳,铁石古心存”二语,常诵有味。
◎本朝无三元本朝无三元,若得解、会,三元可望。李祖惠以解元中会试第二,可惜!其才实堪之。
◎朱氏奴朱氏有世奴赀饶跋扈,幸前令公明,讼决数年矣。今岁奴子捐监,主复鸣官,奴不服,贿翻前案。传闻有大绅从中转嘱,不知谓谁?吾愿在籍诸公益加慎焉!
◎风月平章始衰之年已至,多病之身尚存,惟是闭户就闲,却医勿药,蠹书不蠹物,无所忮求;捉管不捉钱,何来烦恼?四纪之司花可友,一枝之达士堪模。博弈则无为弗为,管弦虽独乐亦乐。胸藏丘壑,迩室若具遐观;枕傲羲轩,世味都成古淡。白衣无位,合加我风月平章;青简方名,或似彼烟霞痼癖。壬申除夕笔。
◎立春遇雨岁朝遇春,久晴遇雨,皆吉。雨于立春日,不知何占?打着丁巳头则主阴湿,东作工本,全资菜麦,雨以润之,尤望日以暄之,老农惟时若是祷。
◎春寒△(一)
春来几日矣,日光微薄,冰雪坚凝,极目寒云,全无新象。拥炉拥裘,犹复寒冷刺骨,单薄者将何以御之?万里裘固不可得,黄绵袄则公共物耳,今何靳之?敬奏东皇,乞与方便!
△(二)
今早鸟声唤惺,揭帐视之,朝曦入牖来矣,便有春和气象。昨欲乞灵东皇,竟准其奏耶?起而书之。
◎唐寅真身世目唐子畏为轻薄浮浪人,不曾得子畏真身也。子畏年长于衡山,倾心服其品,今之文士能如此虚心乎?家起屠贾,轻财好施,今之富人能如此慷慨乎?以彼其才,稍稍贬节,何患奥援无人?一跌不振,脱屣流外,自重之道得也。闲来写幅青山卖,不使人间作业钱,其廉介又如此。若夫逆料宸濠之叛,佯狂却聘,得圣贤归洁其身之义,尤其生平卓绝千古者!至其为乞儿,为佣奴,为募缘道士,大丈夫不得志,聊寄其情于幻梦之中耳。庄周化蝴蝶,可得谓蝴蝶即庄周耶?
◎溺子败名溺子败名甚于废家。家之废,只蹙其生;名之败,不宽于死。
◎朱子之议秦桧岳飞世传朱子称秦桧有骨力,议岳忠武为横,此岂情理中所有耶?朱子言:“举世无忠义,这须正气,忽自施全身上发出来。”叹美施全,即是痛恨贼桧,深惜忠武处,安得有此错谬语?《纲目》千有余年之褒贬,使天下后世帖然无遗议;独于本朝近事,反没其好恶之公至此耶?若理上必无之事,而朱子竟有其说;又或当时有所愤激作此反语,如《檀弓》“丧欲速贫,死欲速朽”之类,而纪录者未之察也。呜呼!世无有子之明,即圣言亦不能无疑于后世,宁独朱子然哉!
◎形丑心美张学宪和,正统己未廷试,已拟第一,以眚目抑置传胪。公自言:“吾已废一目,又肩厚薄,手大小,足长短。所美而无丑者,惟此心耳。”尝见有议人得失者,必正色口:“人当于有过中求无过,不当于无过中求有过。”其厚道如此。今展其遗像,酷类今之朱仲升。仲升,亦名贤后人,顾形勉之哉!
◎张和乩诗康熙十二年五月望,夜有请仙者,乩书“湘水道人降”,又自称“清河故状元”,盖即学宪张公和也。其称状元,与明初花纶一例,皆以始定大魁故耳。题诗三绝句,录其第二首云:“南宫散秩列群仙,缥缈云山别有天。控鹤来归桑梓地,丁公无恙隔人烟。”
◎乩诗非尽出本人邑传先安节降乩诗云:“金川一恸足千秋,惭愧纲常竟不留。”按语气全不似公诗,以是知乩诗或有灵鬼所托,不尽是本人。
◎文人戏笔最足误人文人戏笔,最足误人。如孔融与曹操书云:“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老瞒博学有识,亦疑其有出。若脱去“想当然”一语,后人标新取异,便欲据为故实。愚意太白悬纣头,亦是此类。不然,后世人君所不忍为,而谓圣人为之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