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巢林笔谈
◎双忠寺碑文李空同先生作双忠祠碑文,言:“周之亡也,稽首奉图籍,西向纳土,不闻有死之,何也?曰,文弊之也。文弊,则天下横议;横议,则纵横行;纵横行,则乱贼肆;乱贼肆,则贞纯匿。故苏洵者,纵横者也,其言曰:”比干有心而无术,苏秦有术而无心。‘秦,何人也?雀与孔鸾长短耶?故祸天下者,必洵之言者也。忠臣成仁,义士死国,舍仁义何术矣?“其论足以扶教维风,其文足以砭庸针俗,卓识大力,一空当世作者。双忠祠,祀龙逢、比干。
◎马鞍山之讼马鞍山旧归顾氏,按之邑乘,虽无明文,然几百年相沿,人无异词,其为顾氏世业无疑也。近有修怨于顾者,耸二三人士具呈上宪,谓其占据逋粮戕贼取利,上宪信之,断归公管,刊石著令。予于此有盛衰之感焉!文康之后,子孙世宦,山亦藉以培植,邑人士惟恐此山之不归顾氏。及其衰也,斩凿弗禁,不肖者或因以取利,遂使仇家得以藉口,夺如反掌。假使顾氏有一二有力者保护此山,清其积逋,彼虽智,亦何所施其技哉?既予以可乘之隙,而又以赤手空囊,与富而多谋者抗,讼不败何待!
◎杨诚斋与陆放翁杨诚斋不为韩胄撰南园记,甘受摈斥,士论高之。陆放翁为韩撰《阅古泉记》,世多讥贬。愚以杨公诚高,即放翁阅古泉之作,亦不过登览文字,无关重轻也。
◎韩胄未可尽非韩胄,忠献后人,鬻权任奸,洵属不肖。然其封鄂王,夺桧爵,颇有善举。即伐金之役,犹是《春秋》大复仇之义,未可尽非也。特误用程松,致辱国丧师耳。函首送金,虽其自取,然宋亦大伤国体。
◎多闻阙疑世传苏叔党为梁师成妻服缌麻,朱侍郎浚白贾似道书万拜,二公皆执节名臣,何至屈辱如此?多闻阙疑,正在此种。
◎中秋无佳境今夕是中秋节矣,病侵强岁,闲过清时,功名之士,所为短气。不佞缘以藏拙,亦自不恶。但檐溜泠泠,月光隐翳,绝无佳景。一生不知几度此节?似此便可扣除。
◎赌风赌博之风,莫甚于今日。闾巷小人无论已;衣冠之族,以之破产失业,其甚至于丧身者,指不胜屈。近有诸生犯赌一案,教官坐赃落职,以下褫革拟罪者数人,似亦可以少惩矣。而沉溺游场者,卒无悛心。愚谓聋虫尚可通以意气,人为物灵,冥顽一至此耶!且盗贼,饥寒迫之也,此更何所迫欤?数年前,陇西有仆马遵者,身受赌害,抽刀断一指自誓,于时观者失色,尽谓其能痛改矣;乃左创未愈,而右执叶子如初。
◎鹿城科第鹿城素称名邦,科第较胜于他邑,近甚不振,然犹稍稍继续。今阅贤书,南北寂然。徐北海先生谓马鞍之有塔,如文人之有笔,笔头落矣,其何以济?有轻薄者,谓塔去顶如叶子中六须子,盖隐讽赌风之盛,而文士失职也。
◎两大快事一朝之忿,逞于一击,固取祸之阶,然有不平事,情亦难禁。我吴有两大快事。陆冢宰完为诸生时,殴方士王臣;五人击奄党。王臣怙宠肆虐,拘系诸生,抄录方书;完约同袍竞击之,幸抚军王公恕奏列臣罪,完等得免。五人竟死于毛抚之手,快事中又生不平,恨不起一鹭而鞭其尸也。
◎不嫁人奴邑有一女子,既受聘矣,以夫家系人奴,誓不嫁,将娶之夕,截发投尼庵。夫家既失婚费,力诎于再娶,夫之父遂以愤死。今年秋,梦女而吓之曰:“我将厉汝。”女惊觉,犹意梦为尔耳,不足异也。是日向午,果有大蛇ン其股,女负痛狂走,蛇亦昂首尾之,若待其毙然。一尼以耜斫其头,头落,犹蜿蜿不止,火之亦不。噫,怨毒之于人,甚矣哉!我不知其出家果不过耻为人奴否?何其舅之痛恨若斯也?岂前世已有夙愆,又加以今生之负聘,遂固结而不解欤?
◎飓风成灾△(一)
七月十四日晚,飓风大作,庭树怒号,窗户如裂,夜更数起。昆治障墙,百余年来从未倾圮,至是塌尽。沿海漂没,甚于壬子。当事大开仓实,船粟往哺,而民情刁恶,反傲天灾凌官长,镇洋冷侯几被侵,崇川亦屡哄,及抚宪至乃止。疏闻,上为恻然,以崇川被灾最,悉蠲其赋;馀命相国高公同督抚两台,以灾之轻重议蠲,勿拘常格。于是灾黎并沐更生之德矣。
△(二)
远族有侨居茜泾者云,水大至,老幼互ㄌ,同乘一富者之屋,三日不得举火。被灾前,无夜不闻哀号迁徙之声,此其兆也。
△(三)
刘河有一人乘茅屋,吹至海中,见一大艘,灯光荧荧,中有一袍带者,俨坐如大官,作检簿状,顾此人不在数中,急放回。其人如醉梦,顺流得达岂曲。
△(四)
一闽贾橐千金生理,尽散于灾民,豪举也。
◎王恕斋△(一)
成都守王恕斋先生,以心疾没于眢井,前后丧四子、两孙,何遭厄之酷也!予为太原婿,得接诸先生风旨。中丞公长厚和平,获寿考,发子孙,天之报之者未艾也。成都或不及中丞之度量,然闻其任刑曹、守成都,始终以谨廉自持,居乡不与户外,教子孙以退让,不可谓非贤大夫矣。食报如此,令人不解。意者,天道忽近而贵远欤?令似景沂亦诚实,诸孙多秀发,其必有以光大其烈焉。
△(二)
娄民有冤鬼临身者,家人许以经忏超荐,病人作鬼语曰:“必得成都王太守诵《玉皇经》乃解。”其家以鬼语谒请,恕斋为诵之,果验。恕斋素奉道,其经力足以解人之冤,而不能自度其厄,何也?
◎虞山有虎传闻虞山出虎,吏兵持弓矢逐之不获,昆人相惊。以虎至愚,以刘昆守弘农,虎皆负子渡河。今即未能驱之,或未必招之使来。有谓我昆从无虎患者,则否。弘治己未,有姚某渡吴淞江遇虎,以虎足陷淖幸免。正德丁卯,农人胡山死于虎。嘉靖戊戌,虎复至,足迹遍三四里。即吴淞一处,虎凡三见,事详《方奉常集》。
◎忤逆之罪天下无不爱其子之父,瞍之顽,亦缘后妻少子之惑。不然,父即不慈,必无忍死其子之理。忤逆之罪,何罪乎?而敢轻告之哉!世之断斯狱者,先究其宠妾后妻之有无,而真情自立见矣(时湖北钟祥县有高氏告逆事,故书此)。
◎拐子我不解天地生物,何以有毒虫猛兽?尤不解生人而更有甚于毒虫猛兽?如今之拐子者,取人脑,堕人胎,断人肢体,惨毒非常。前自嘉兴发觉,邻郡始严缉,寻亦怠弛。如我吴杀孩一案,承审官以首犯已毙,遂欲宽其余党,幸蒙大部神明,屡次严驳,台中亦章论其事,上即命御史覆审,终不能穷究根株,不知何时得刈尽此类也。闻浙中有大绅,利其合药之资,阴为护持,或未必然。果尔,则又与于拐子之甚者矣。
◎岁暮有感方移周正,又旅嘉平。青帝侵权,花先春发。元冥失御,水不冬凝。风自南来,辄掩在婺之曜;云行西去,并收离毕之光。雨滴愁肠,灯昏永夜。心怀万端而不寐,勉事丹铅;病渝一岁而未瘳,怕沾药石。当寒而暖,烟出喉吻;应佥而舒,酥其骨节。幸有真师之妙偈,教我安闲;(真歇禅师偈云:“老僧自有安闲法,百苦交煎总不妨。”)安得吕祖之神通,惺予大梦?
●卷五◎寿五福首寿,每因乎气之盛衰,故世际其盛,人多寿考。今之以百岁题旌者,岁不乏人,可谓盛矣。即以一家而论,亦莫不然。先曾祖有德有行,勤苦造家,正气滋之候,故身及子女,下而僮仆皆寿。曾祖七十八岁,祖父八十四岁,大祖姑八十岁,二祖姑今八十六岁,犹无恙也。家僮二人,皆逾八十。
◎吴俗奢靡日甚吴俗奢靡为天下最,日甚一日而不知反,安望家给人足乎?予少时,见士人仅仅穿裘,今则里巷妇孺皆裘矣;大红线顶十得一二,今则十八九矣;家无担石之储,耻穿布素矣;团龙立龙之饰,泥金剪金之衣,编户僭之矣。饮馔,则席费千钱而不为丰,长夜流湎而不知醉矣。物愈贵,力愈艰,增华者愈无厌心,其何以堪?我家故贫,一丝一粟皆先曾祖勤苦所贻,先君每念前劳,自奉极薄,释褐时,始有真青皮套,留以贻后人如新也。先夫人挫针治纟解,没后几无裳衣之设,思之有余痛焉。今薄产无几,不节若,则嗟若,何如《贲》之六五犹得终吉乎?
◎乐与愁耳与目里中延名优演剧,乡城毕赴,予时恶境横生,兴致都尽,兀坐小斋,风送欢声入座,亦冷冷楚绝。因思乐极之时,脱闻壮士悲歌,未有不酸鼻流涕。乐可生愁,愁亦可转为乐,兹独不然,何欤?始悟乐之入人浅,愁之入人深也。俄而大雨倾注,步至溪上一观,见鲜衣华冠者,多洗足踉跄,不觉颐为之解。又悟耳目所感,亦分同异。盖耳静目动,静则心不受役,动则忽然忘怀也。反而书之,如有所得,愁结亦解。时戊辰上巳前一日也。
◎王翱好行赎罪法王忠肃公翱治讼,好行赎罪法,曰:“偿命,无益死者之家,财或足以济其用。”愚以为大不然。杀人者死,其法至当。若钱可以贷,则富豪益横,且使其妻子忘大仇而利资用,灭绝天理之甚。先王明罚敕法,以通刑之变,金作赎刑,盖指罪之极轻者,杀人之罪何罪,而可概之哉?
◎穷贪者速其殃昔有一富者,家饶廪粟,时天旱米贵,其人左右望,惟恐天之下雨。未几,火焚其廪。又,有以米价问笤于邑神者,自二两以至三两,连得圣笤。又问三两以外,见神怒起,即怖死。凡穷贪丧心者,未有不速其殃。
◎杀人食报闽富人某,以奸黠起家。一日,有估客负重赀,避雨舍旁,某艳其赀,殷勤为一夕留;客以富室,亦不疑;醉而杀之,取其金,人不知也。居无何,雷击其禾,某怒发痴,诉神于县;县令亦恍惚若有所凭,竟饬差。差遑遽不知所出,闻空中语曰:“汝奉命拘审耶?我且至。”差即解某赴讯,某语侵神。差作鬼语曰:“劫财杀贾,尸埋汝家,有之乎?”某色变词塞。令大声曰:“天理昭彰,鬼神显异。”立往按验,果得尸如生。收某致法。王星元云。
◎乌衣垂盼郗选述其从弟用宾,尝谕予只有两地可以相处,遇则弭笔承明;否则碧山紫府点校青瑶矣。嗟乎,声名不出闾巷,焉望清华;神魄未离腥膻,终虞尘触。欲避众喙之尊沓,早自怜蜗伏无言,不谓世眼之眯瞑,忽竟有乌衣垂盼。
◎最忌游荡儒家子弟,最忌游荡。近见儿辈,颇锐意作文,甚喜。但当时存濂溪先生潜伏之说,庶无见猎之忧。
◎优人称相公相公二字,宰辅之称,以之称士人,岂以士人读书谈道,有可以为相之具,不妨过为期许,犹之大台柱,即端揆之意乎。近来郡中至以相公称优人,将毋以登场搬演,亦有为相之时欤?则三旦又可居焉。吴人取笑天下,往往有此。
◎牡丹亭非昙阳子事昙阳子仙去,凤洲先生传其事,而世或以《牡丹亭》诬之,误矣。夫神仙之说,欺愚易,而罔智难;饰远易,而诬近难。凤洲先生以绝人之才,负天下之望,生同里,苟非信而有征,肯称弟子、冫免笔墨、啧啧传其事哉?且《牡丹亭》出自汤遂昌,遂昌品行卓卓,非夫世之轻薄浮浪者比也。还魂之作,不过推极夫情之至,岂真有所指名哉?即使隐有所指,安见其为昙阳子而发乎?即使为昙阳子而发,侨居误听之传奇,反足信于同里巨公之传记乎?而况遂昌必不为此也。吾意《牡丹亭》之误,人见夫还魂之事近乎仙,太傅适有女仙去,而其名位,又有同于所谓杜平章者,求作者之意而不得,遂拟议其事以实之。负冤二百年莫为申雪,予故表而出之。
◎明初冤狱明初,芥视臣僚,以非罪冤杀者无算。予于魏苏州观之狱,尤痛恨焉。魏公治郡有声,即其浚河道,修府治,亦政中所应有事。一经诬奏,致贤守才士,株连蔓抄,虽极暗之世不至此。明朝之谓何?
◎偶桓偶武孟桓眇一目,尝自题瞎牛何居,先生致荆门吏目归,居太仓之桃源泾,其有取于放牛桃林之义乎?
◎为后母难自古慈母非难,后母而能慈其前子之为难也。先妣尝称方母缪恭人之贤:其分财也,不以己出存私;其训饬也,不以前子引嫌。不私财,犹好名者可勉;不引嫌,非无我者不能。曩见叔母朱孺人之于其子,抚字之非不周也,而防闲督责,亦不少宽,此真所谓不引嫌者。而人不察,以为是陵其子矣。今母亡未一载,其视母在时何如也?予是以益叹母之贤,为不减缪恭人,而深为其子惜也。缪恭人,琼守方公国祥之继室。
◎执法毋为例拘例以佐律,读律者不可不明例。然士大夫居官贵有特见,毋为例所拘。一拘于例,则吏得远称博引以行其私。故宫之权尝轻于吏,高文肃云:“我今日是例。”
◎用人之道日来披览书史,历观用人之道,至我世宗皇帝极矣。登进不拘一格,则怀才者兴;迁官不以年资,则宣力者奋。假以便宜,然后责其效,任事无掣肘之患;予以养廉,然后责其清,外官无亏空之忧。以民社为不可轻,政必先于试可;以官方为不可忽,法不贷夫贪残。故政举刑清,民安吏戢,真可为万世法也。
◎学儒与学佛同功先儒目佛氏为异端,以予观之,正是不异。慈悲全乎仁,戒律存乎义,庄严以崇礼,定慧而生智。功先诚正,治心律意马之驰;道在治平,现身为法象之设。斩魔有慧剑,克之勇;护戒如明珠,守之固。报彰因果,赏罚之义昭焉;誓度众生,胞与之心切矣。推本于无生,同源于太极。总之,务为过深之论,谈性与谈禅皆妄。得其不远之则,学儒与学佛同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