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影

  澹灭明墓在江西南昌府东湖上,总持院後。灭明,鲁人。史记灭阴南游至江,居於楚,友教士大夫。宋漕使程大昌筑祠堂曰友教。按三吴文学自子游,豫章文学自灭明。天启末,豫章两台改灭明祠祠珰。视大昌泚否!
  挟仙楼在四川邛州北,崇真观後。昔有仙人张远霄者,往来於此,每挟弹视人家有灾者为击散之。此其故居也。按此,则世传张仙弹子图?乃远霄也。讹为文昌化身。又因花蕊夫人诡封,遂以弹子为祈子之祥,总无干涉。
  韵海楼,唐大历七年,郡刺史颜真卿在郡建於上。与李萼、陆羽、僧皎然等著《韵海镜源》三百六十卷,因以为名。按皎然《奉和颜使君修韵海楼毕州中重宴》诗曰:“世高学南郡,身封盛鲁邦;九流宗韵海,七字揖文江;惜赏云归堞,留欢月在窗;不知名教乐,千载意谁双!”观九流一联,似《韵府群玉》类耳。惜不传。其博综必胜《群玉》远矣。
  谷永为郑宽中上疏加葬礼曰:昔周公薨,成王以变礼而当天心。师古注曰:周公死,成王欲葬之於成周,天乃雷电以风,禾尽偃,大木斯拔。国人大恐,王乃葬周公於毕;示不敢臣也。见《尚书大传》。按谷永去古不甚远,而有此说,岂永不读《金縢》耶!或书纬云然。
  予乡郑、雒间,每言“与”则曰“孤”;与人物,则曰“孤你”。然无其字。久乃知为“■”也。秦以市卖、多得为■。“■”正音“孤”。又所在言“足”为“勾”,不知原有“夥”“够”之“够”,余也。
  龙涎香真者,雨中焚之辄煏爆有声,以此为验。京师一老中贵为予言。
  雄鸡往往有形似雌者。予友黄济叔家雌鸡鸣,以为弗祥;既割乃审为雄。此亦不可不知。
  古以三鼓前鸡鸣为荒鸡,又曰兵象。然予往往见人烟骤集之地,鸡多非时鸣。又延平城中鸡,夜夜二鼓郎即呜。余询之土人,言数十年如此。亦无他异。
  《管子》曰:涸泽数百岁,谷之不徙,水之不绝者,生庆忌。庆忌者,其状若人,其长四寸,衣黄衣,冠黄冠,戴黄盖,乘小马,好疾驰;以其名呼之,可使千里外一日返报。见干宝《搜神记》。此生成樟柳神。後世炼耳报者,有狐报、猴报,庆忌报最古。
  《东观汉记》曰:马援至荔浦,见冬筍名苞,上言《禹贡》厥苞橘柚”。疑谓是也。其味美。见《齐民要术》。苞未必然;然见伏波不以行间废经学。
  娱美人草,蜀中传虞美人草,余以“虞”作“娱”,意其草柔纤,为歌气所动;故其叶至小者,或动摇美人,以为娱乐耳。赞曰:翠茎纤柔,稚叶相当;逼而歌之,或合或张。右见《益部方物记》。虞姬之妄,不待辩矣。“虞”、“娱”古通,标义可也,不必更字。歌气所动,固不敢信;必逼而歌之,又何草不可动耶!
  张伯雨《赠龙门恩公》诗:“恩公昔住太平日,林下相迎坏色袍;行到龙门无脚力,右肩偏袒吃樱桃。”倪雲林为作《龙门老僧图》。萧伯玉曾见之云,高逸之气,动魂伤魄。殆二妙也。
  汴梁<门因>司,为朱温旧宅。有驼皮鼓,是当时物。鼓身可数人围抱,然是一木刓成。传云木出酸枣县。闽万岁寺,亦有独木鼓,相传是五代时物。
  楚王与群臣猎於云梦,纵良犬逐狡兔,三日而获之,其肠似铁。良工曰:可以为剑。右见刘敬叔《异苑》。鱼肠,形也;兔肠岂真铁乎!
  政和间,忽弛党禁,求苏轼墨迹甚锐。或谓宝录宫羽—流拜章,久之方起;徽宗诘问,答曰:“上帝所值奎宿奏事,良久方毕,始能达章。”问:“奎宿何神?所奏何事?”曰:“所奏事不可知。为此宿者,即本朝苏轼也。”故不惟弛禁,且欲玩其词翰焉。此羽流必通文墨,为坡公抱愤者。足令京、卞辈愧死。近世分宜亦以降乩而罢。是皆谲谏之一。圣人神道设教,信有由矣。
  长安故宫阙前,有唐肺石尚在。其制如佛寺所击磐石而甚大,可长八九尺。形如人肺。亦有款志,但漫剥不可读。秋官大司寇以肺石达穷民,伸冤者击之立其下,如今挝登闻鼓也。肺形便於垂,肺主声,声所以达冤也。见《墨客挥犀》。按肺石惟此载独详。肺属金,其令为秋,形象也。制似今雲板之类。
  物能复本形者则言化。《月令》:鹰化为鸠,则鸠又化为鹰;田鼠化为鴽,则鴽又化为田鼠。其不能复本形者,则不言化。如腐草为萤,爵为蛤,皆不言松也。见《霏雪录》。予按此言似是而泥。如《化书》所云:松化为石,不闻石复化为栓也;美人化为石,不闻石复化为美人也。惟今贼既向化,不久即复其本形,是真能化者。
  熙宁中,神宗命馆职张载往两浙,劾知明州苗振。吕正献与御史程伯淳言载贤者,不当使鞫狱。上曰:鞫狱岂贤者不可为之事耶:弗许。见《挥麈录》鞫狱事有嫌怨,此直为贤者避嫌怨耳;且议论如此,安得无党人之疑!神宗语尚浑厚,傥曰鞫狱岂当遣不贤人耶!如尔等言,则唐皋陶、周苏公,皆不贤人矣。不识二公何以置对。
  今称先生,古者亦有单称一字为礼者。叔孙通与诸弟子共为朝仪,曰:叔孙生圣人也。梅福曰:叔孙先非不忠也。师古注:“先”犹言先生。见《偶然录》。今人以老先生为尊称;宦者称人,类无生字;三吴称人,类无先字。则知此称未可尽诮矣。
  上元夜,人皆游赏,向独在家读书,太乙神以青藜照之。见《刘向别传》。不知与天禄孰是?
  唐高宗问许敬宗:“天下洪流巨谷,不载祀典,济甚细而在四渎,何哉?”对曰:“渎之言,独也;不因馀水,独能注海者也。济虽细,独而尊。”按“不因馀水,虽细而尊”八字可以警人。又《画鉴》载:常州太平寺佛殿後壁,有徐友画水,名清济。贯河中有一笔,寻其端末,长四十丈,此真能画细而尊者。
  《鸡跖集》:武彝君食河只脯。注云:乾鱼也。又《武夷志》:汉以乾鱼祀武彝君。见汉《郊祀志》。酒名红友,好对黄娇;翠涛好对玉薤。
  《急就篇》:服琐緰投{此巾}(兹)与众连。注:服琐细布,织为连琐之文。输{此巾},緆布之尤精者。按今琐服,其字不定,宜此为正。
  相传人家粘画水,多能厌火;故古刹壁上多画水。常州太平寺佛殿後壁上,有徐友画水。兵火间,寺屋尽焚,而此殿岿然独存。或云画之力。赵州柏林寺,有吴道子画水在殿壁後,至今犹存。吾梁人家无贵贱,好粘赵州印板水,照墙上无一家不画水者。汴水滔天後,人又以画水为恶兆。余谓群分未必有功,类聚亦不任咎,请置此水於功罪外。
  宋汤君载云:高丽国画观音像甚工,其原出於唐尉迟乙僧笔意。按尉迟乙僧外国人,作佛像甚佳,用色沉着,堆起绢素。今西洋蜡绢画,是尉迟遗意。
  华光长老以墨晕作梅,如花影然,别成一家,政所谓写意者也。见《画鉴》。近诸暨陈章侯画梅,故作支离肥白。堵芬木常问之,答曰:“须悬五六步看耳。”芬木画梅,多得章侯法。
  李成昼,米元章生平只见二木,至欲作《无李论》。盖成生平所画,祗自娱耳;既势不可必,利不可取,宜传世者不多也。此汤垕语。元章时已无李矣,何近日营丘之纷纷耶!或曰:翟院深学李成画山水,临摹逼真,而自作多不佳。今所传成画,皆院深赝本。
  范宽字中立,以其豁达大度,人故以宽名之。余谓此画中汉高也。历千百年终无以字称者。甚矣,人之不可不豁达大度也!促瑟缩人何能画?画亦何由佳?近人惟吴远度可语此。
  郭乾晖画鹰乌,得名於时。锺隐亦负重名,自谓不及,乃变姓名,受佣於郭。经年得其笔意,求去;再拜陈所以。郭怜之,尽以传授,故与齐名。见《画鉴》。一技耳,至变姓名受役於人,必欲尽得其技而後止。古人用心,可畏如是哉!
  余所藏《春山读书图》,是元人无款画。後人假唐六如一诗於上,不知六如笔意,断不能臻此;欲以重画,反为画累。古画中如此等类极多,不可不辨。
  汤垕云:贯休画罗汉高僧,不类世俗容貌。堵芬木曰:画罗汉不在■怪,正使眉目一如恒人,而道气沉挚,生人敬畏,乃足尚耳。予在兰谿见贯休十六大轴应真像,在京师见十八应真横卷,皆故作牛鬼蛇神状。展阅数过,心目无所格也,祗觉其丑狞耳。勿论真赝,即真出休公手,亦何足贵!
  五代妇人童氏,画范蠡至张志和等乘舟而隐居者六人。山水树石,人物如豆许,亦甚可爱。见《画鉴》。以妇人工画隐士,想见其胸次。全贮冰雪,了无脂粉,必是老莱子、北郭先生之配。
  汤垕《画鉴》云:常收得五代人卫贤所画《盘车水磨图》,甚佳。余在闽中,得《盘车水磨图》,是谢在杭家物。绢素极古,穿插之奇、之夥,非就朗日下细计之,不能得其原委。相传为郭忠恕画,或即贤作耶!
  胡翼工画人物;关仝画山水,人物非其所长,多使翼为之。古人虚心如此,不似今人头头欲占第一也。
  徐熙画花果,多在澄心纸上。今纸宜书者,多不宜画,澄心堂所以独贵。
  唐画龙图,在东淛钱氏家。绢十二幅作一帧。其高称是。中心画一龙头,一左臂,雲气腾涌,墨浪如臂大;笔迹圆劲,沈着如印。一鳞如二尺盘大,不知当时用何笔,如此峻利!见《画鉴》古今绢画之阔大者,应无踰此。得见其一鳞足矣。
  韩晋公混好画牛,戴嵩为其幕客,专师法於韩,而青出於蓝者也。古人云:牛畜非文房清玩,故不甚贵重。吾友堵芬木曰:昔人谓牛非清玩,不知极细润之阁人物,其中之牛甚多;更不如玩此黑牡丹,隐隐如闻夕阴塍陇间作短笛声也。
  君载云:张萱工仕女人物,不在周昉之右;平主见十许本皆合作,画妇人以朱晕耳根,以此为别,不可不知也。余过富沙,张石只侠君以萱仕女一卷惠余,秾丽丰肥,不独朱晕耳根,颊上亦大著燕文。绢虽百断,神采奕奕也。以示陈章侯,云非萱莫办。且诧余曰:君常诮余仕女太肥,试阅此卷,予十指间娉婷多矣。
  巨然与刘道士同时,画亦同。但刘画则以道士在左,巨然则以僧在左,以此为别耳。见《画鉴》。巨然声施至今,刘遂寂寂。堵芬木曰:“刘何必专画道,巨何必专画僧,乃於绢素中争坐位耶!”予曰:“烟云变灭,水石幽閒,此中坐位,那得不争!”
  君载《画鉴》云:僧传古画龙,体势胜董羽;作水甚不逮。予谓龙正以水为体势,画龙不工水,正如造酒忘下糜耳。
  《画鉴》:石恪画戏笔人物,惟面部手足用画法,衣文粗笔成之。今人称戏语、戏事,咸曰戏笔。笔字不可以他字代,想沿於此耳。米元章善写古贤像。见《画鉴》。今人但知其能作山水耳。
  天游子效负图先生,履迹遍名山。或问曰:“山不同乎?”曰:“然。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海山微茫而隐见,江山严厉而峭卓,溪山窈窕而幽深,塞山童赪而堆阜。桂林之山,玲珑剔透;巴蜀之山,巉差窳窆;河北之山,绵衍庞博;江南之山,峻峭巧丽。”山之形色,不同如此。今人但传春山四句,亦并作郭河阳语。
  女闾七百,齐桓徵夜合之资,以佐军兴,皆寡妇也。《唐书•西域传》曰:“葱岭以束,俗东喜淫,龟兹、于阗置女肆,征其钱。”不足论。仲相桓有此,岂但器小!于文定曰:天地六气,自有一种邪秽,必使有所疏通,然後清明之气,可以葆完。辟如大都大邑,必有沟渠,以流其恶;否则人家门庭之内,皆为污浊所溷矣。此最快论。女闾七百,盖亦阴寓救俗之微权,未可尽非也。
  《红线传》:“铜高揭,漳水东流,晨鸡动野,斜月在林。”四语何等冷劲,而下接云:“忿往喜还,顿忘於行役;戚知酬德,聊副於咨谋。”便是村学究语。乃知为文单行者易工,而俪偶者难妙也。
  己卯冬,过尉氏,阮太冲先生与予谈《易》。先生极推金谿傅文兆,言其所著十一翼,可尽废从前作者。予索之十年不得。後在闽得之於蒋用{山改}此书神宗末年,刻之金陵书坊中,时亦不久,不知何以不行於世?文兆於《易》,滥熟胸中,信手而拈,冲口而出,无非至理。余悲其不传於世,又无力为之复梓,因以归之堵芬木,芬木许为镌於历城。芬木信人,想终不负此诺也。
  鳆鱼出胶州,昔扑,今皆呼鲍。胶人言:鳆生海水中乱石上,一面附石,取者必泅水持铁铲入,铲骤触,鳆不及觉,则可得;一再触,则粘石上,虽星碎其壳,亦胶结不脱。故海错惟此种最难取。光武时,张步据青、徐,遣使诣阙献鳆鱼。後汉吴良为郡吏,不阿太守,赐良鳆鱼百枚。南齐时有遗褚彦回三十枚者,每枚值数千钱。宋时淮治北属,江南无复能得。或有间关至者,一枚亦值数千钱。当时重之如此。予在濰,匡九畹以鲜鳆来,就火上炙啖,鲜美异常。人言闽亦有鳆鱼,余在闽曾未一见。惟香螺肉,酷似鲜鳆,而香与脆又过之。但乾腊,不堪与鳆为奴耳。
  “鯗”字从“养”字之半,相传最养人。浙僧以佛经中有“南海有鱼,其名石首,比丘有疾,食肉四两”语,态啖之。林铁崖云:粤中僧以蚬蛤无血,食与蔬菜等。工部“风俗当园蔬”,不独为白小咏矣。然皆无赖挂褡所为,稍持戒律者,即委顿,不至藉经言为口实也。
  剑侠见於古传纪中甚夥,近不但无其人,且未闻其事。惟闻宋辕文尊公幼清孝廉;素好奇术、曾遇异人於淮上,席间谭剑术。其人曰:“世人胆怯,见鬼神辄惊悸欲死,魂魄尚不能定,安望授鬼神术!”宋曰:“特未见耳,乌足畏!”其人忽指坐後曰:“如此人,公那不畏!”回首顾之,座後辄有神,靛面赤髭,狰狞怪异,如世所塑灵官像。宋惊惧仆地。其人曰:“得云不畏耶!”又予姻陈州宋镜予光禄尊人圃田公,讳一韩,神庙时在兵垣,劾李宁远,疏至一二十上;宁远百计解之,卒不从。一夕,公独卧书室中,晨起,见室内几案、盘盂、巾鸟、衣带,下至虎子之属,无不中分为二,痕无偏缺,有若生成;而户扃如故,夜中亦无少声息。公知宁远所为,即移疾归。光禄时侍养京邸,盖亲见之。乃知世不乏异术,特未之逢耳。蜀许寂好剑术,有二僧语之曰:此侠也,愿公无学!神仙清净事异於此,诸侠皆鬼,为阴物,妇人僧尼皆学之。此言近理,世之好异者当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