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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说新语笺疏
【校文】
「药酒」北堂书钞卷八十五作「散酒」。
注「持此」景宋本及沈本俱作「将此」。
「偷本非礼」北堂书钞「偷」下有「酒」字。
【笺疏】
〔一〕嘉锡案:此与本篇孔文举二子盗酒事略同,盖即一事,而传闻异辞。
魏明帝为外祖母筑馆于甄氏。〔一〕魏本传曰:「帝讳叡,字符仲,文帝太子。以其母废,未立为嗣。文帝与俱猎,见子母鹿,文帝射其母,应弦而倒。复令帝射其子,帝置弓泣曰:『陛下已杀其母,臣不忍复杀其子。』文帝曰:『好语动人心。』遂定为嗣。是为明帝。」魏书曰:「文昭甄皇后,明帝母也。父逸,上蔡令。烈宗即位,追封上蔡君。嫡孙象袭爵,象薨,子畅嗣,起大第,车驾亲自临之。」既成,自行视,谓左右曰:「馆当以何为名?」侍中缪袭曰:文章叙录曰:「袭字熙伯,东海兰陵人。有才学,累迁侍中、光禄勋。」「陛下圣思齐于哲王;罔极过于曾、闵。此馆之兴,情锺舅氏,宜以『渭阳』为名。」秦诗曰:「渭阳,康公念母也。康公之母,晋献公之女。文公遭骊姬之难,未反而秦姬卒。穆公纳文公,康公时为太子,赠送文公于渭之阳,念母之不见也。我见舅氏,如母存焉。」按魏书:帝于后园为象母起观,名其里曰渭阳。然则象母即帝之舅母,非外祖母也。且「渭阳」为馆名,亦乖旧史也。
【笺疏】
〔一〕金楼子著书篇曰:「洛城之前,犹有甄侯之馆。」
何平叔云:「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魏略曰:「何晏字平叔,南阳宛人,汉大将军进孙也。或云何苗孙也。尚主,又好色,故黄初时无所事任。正始中,曹爽用为中书,主选举,宿旧者多得济拔。为司马宣王所诛。」秦丞相寒食散论曰:〔一〕「寒食散之方虽出汉代,而用之者寡,靡有传焉。魏尚书何晏首获神效,由是大行于世,服者相寻也。」
【笺疏】
〔一〕文廷式纯常子枝语卷四云:「此乃秦承祖之误。承祖医书,隋志著录甚多,严铁桥以愍帝曾嗣封秦王,为丞相,因以入之,非也。」
嵇中散语赵景真:嵇绍赵至叙曰:「至字景真,代郡人。汉末,其祖流宕客缑氏。令新之官,至年十二,与母共道傍看,母曰:『汝先世非微贱家也,汝后能如此不?』至曰:『可尔耳。』归便求师诵书,蚤闻父耕叱牛声,释书而泣。师问之,答曰:『自伤不能致荣华,而使老父不免勤苦。』年十四,入太学观,时先君在学写石经古文,〔一〕事讫去。遂随车问先君姓名。先君曰:『年少何以问我?』至曰:『观君风器非常,故问耳。』先君具告之。至年十五,阳病,数数狂走五里三里,为家追得,又炙身体十数处。年十六,遂亡命,径至洛阳,求索先君不得。至邺,沛国史仲和是魏领军史涣孙也,至便依之,遂名翼,字阳和。先君到邺,至具道太学中事,便逐先君归山阳经年。至长七尺三寸,洁白黑发,赤唇明目,鬓须不多,〔二〕闲详安谛,体若不胜衣。先君尝谓之曰:『卿头小而锐,瞳子白黑分明,视瞻停谛,有白起风。』至论议清辩,有从横才,然亦不以自长也。孟元基辟为辽东从事,在郡断九狱,见称清当。自痛弃亲远游,母亡不见,吐血发病,服未竟而亡。」〔三〕「卿瞳子白黑分明,有白起之风,严尤三将叙曰:「白起,平原君劝赵孝成王受冯亭,王曰:『受之,秦兵必至,武安君必将,谁能当之者乎?』对曰:『渑池之会,臣察武安君小头而面锐,瞳子白黑分明,视瞻不转。小头而面锐者,敢断决也;瞳子白黑分明者,见事明也;视瞻不转者,执志强也。可与持久,难与争锋。廉颇为人,勇鸷而爱士,知难而忍耻,与之野战则不如,持守足以当之。』王从其计。」恨量小狭。」赵云:「尺表能审玑衡之度,周髀曰:「夏至,北方二万六千里,冬至,南方十三万五千里,日中树表则无影矣。周髀长八尺,夏至日,晷尺六寸。髀,股也;晷,句也。正南千里,句尺五寸;正北千里,句尺七寸。周髀之书也。」寸管能测往复之气;吕氏春秋曰:「黄帝使伶伦自大夏之西、昆仑之阴,取竹之嶰谷生,其窍厚薄均者,断两节,闲而吹之,以为黄锺之管。制十二笛,以听凤凰之鸣。雄鸣六,雌鸣六,以为律吕。」续汉书律历志曰:「十二律之变,至于六十,以律候气。候气之法:为室三重,户闭,涂衅必周,密布缇幔,以木为案,加律其上,以葭莩灰抑其内,为气所动者,其灰散也。以此候之。」何必在大,但问识如何耳!」
【校文】
注「雌鸣六」「鸣」,景宋本及沈本俱作「亦」。
【笺疏】
〔一〕嘉锡案:此谓嵇康写石经古文者。魏正始中立石经,为古文、篆、隶三体。康游太学见之,因传写其古文也。朱彝尊经义考二百八十八曰:「晋书赵至云年十四,诣洛阳,游太学,遇嵇康写石经。嵇绍亦曰:『先君写石经古文。』然则正始石经,实康等所书也。」全祖望鲒埼亭集外编二十三石经考异序亦曰:「正始石经亦出于?,嵇康等祖之。嵇绍曰:『先君在太学写石经古文。』即是正始闲事。」嘉锡又案:二家之说皆非。黄生字诂曰:「说文:『写,传置也。』礼记:『器之溉者不写,其余皆写。』注谓『传之器中』是也。盖传此器之物于他器,谓之写。因借传此本书,书于他本,亦谓之写。古云『杀青缮写』。又云『一字三写,乌焉成马』。又云『在官写书,亦是罪过』。皆此义也。今人以书字为写字,讹而不辨久矣。」黄氏此言,至为精确,然则不得因嵇康写古文,便谓石经为康所书亦明矣。且即以赵至传证之,传云:「太康中赴洛,方知母亡,恸哭流血而卒,时年三十七。」虽不知其确卒于何年,姑以太康元年起算,上数三十七年为正始五年。其十四岁,则陈留王奂之甘露二年也。三体石经之立久矣,尚待至此时始书之乎?此其显而易见者。朱全二家之说,皆不细考之过也。嘉锡又案:春渚纪闻六曰:「古人作字,谓之字画。所谓画者,盖有用笔深意。作字之法,要笔直而字圆。若作画则无有不圆,如锥画沙是也。不知何时改作写字。写训传,则是传模之谓,全失秉笔之意也。又弈棋,古亦谓之行棋。行字亦有深意,不知何时改作着棋。着如着帽、着履,皆训容也。不知于棋有何干涉也?且写字、着棋,天下至俗无理之语,而并贤愚皆承其说,何也?」何薳为何去非之子,不过洛学之余,而能以写字为不然,其言深合语训。清儒动谓宋人不知学,乃其言且开黄生之先,竹垞、谢山不免为其所笑也。
〔二〕嘉锡案:御览三百六十八引赵志自叙曰:「志长七尺四寸,洁白黑发,明眉赤唇,髭鬓不多。」其文与此同。赵志盖即赵至,则嵇绍此文,即本之至自叙也。
〔三〕李详云:「刘注所引赵至叙,今以晋书九十二赵至传稍疏异同于下:『十二』,传作『十三』。『径至洛阳』,传作『亡到山阳』。『遂名翼、字阳和,先君到邺,至具道太学中事,便逐先君归山阳』,传作『游邺,与康相遇,随康还山阳。改名浚,字允元』。『孟元基辟为辽东从事,在郡断九狱』,传作『幽州三辟部从事,断九狱见称』。『未竟而亡』,传作『卒时年三十七』。」
司马景王东征,魏书曰:「司马师字子元,相国宣文侯长子也。以道德清粹,重于朝廷,为大将军、录尚书事。毋丘俭反,师自征之,薨谥景王。」取上党李喜,以为从事中郎。因问喜曰:「昔先公辟君不就,今孤召君,何以来?」喜对曰:「先公以礼见待,故得以礼进退;明公以法见绳,喜畏法而至耳!」晋诸公赞曰:「喜字季和,上党铜鞮人也。少有高行,研精艺学。宣帝为相国,辟喜,喜固辞疾。景帝辅政,为从事中郎,累迁光禄大夫,特进。赠太保。」
邓艾口吃,〔一〕语称艾艾。魏志曰:「艾字士载,棘阳人,少为农人养犊。年十二,随母至颍川,读故太丘长碑文曰『言为世范,行为士则』。〔二〕遂名范,字士则。后宗族有同者,故改焉。每见高山大泽,辄规度指画军营处所,时人多笑焉。后见司马宣王,三辟为掾,累迁征西将军。伐蜀,蜀平,进位太尉。为卫瓘所害。」晋文王戏之曰:「卿云艾艾,定是几艾?」对曰:「凤兮凤兮,故是一凤。」〔三〕朱凤晋纪曰:「文王讳昭,字子上,宣帝次子也。」列仙传曰:「陆通者,楚狂接舆也。好养性,游诸名山。尝遇孔子而歌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后入蜀,在峨嵋山中也。」
【校文】
「口吃」景宋本及沈本俱作「口吃」。
注「司马宣王三辟为掾」案止当作「司马宣王辟为掾」,景宋本误增「帝」字,后人删之,又误增「三」字。
【笺疏】
〔一〕李慈铭云:「案吃当作吃。说文:『吃,语蹇难也。』玉篇始有吃字,云:『啖,吃也。』后人遂分别口吃之吃为吃,啖吃之吃为吃。其实古祗有吃无吃也。故啖吃字可仍作吃,而口吃字不可作吃。三国魏志邓艾传作吃不误。」
〔二〕程炎震云:「『言为世范,行为士则』。魏志二十八艾传作『言文为世范,行为士则』。此脱『文』字,然所引亦误。文选五十八载碑『文为德表,范为士则』。」
〔三〕嘉锡案:此出裴启语林,见御览四百六十四引。
嵇中散既被诛,向子期举郡计入洛,文王引进,问曰:「闻君有箕山之志,何以在此?」对曰:「巢、许狷介之士,不足多慕。」〔一〕王大咨嗟。向秀别传曰:「秀字子期,河内人。少为同郡山涛所知,又与谯国嵇康、东平吕安友善,并有拔俗之韵,其进止无不同,而造事营生业亦不异。常与嵇康偶锻于洛邑,与吕安灌园于山阳,不虑家之有无,外物不足怫其心。弱冠着儒道论,弃而不录,好事者或存之。或云是其族人所作,困于不行,乃告秀,欲假其名。秀笑曰:『可复尔耳。』后康被诛,秀遂失图。乃应岁举,到京师,诣大将军司马文王,文王问曰:『闻君有箕山之志,何能自屈?』秀曰:『常谓彼人不达尧意,本非所慕也。』一坐皆说,随次转至黄门侍郎、散骑常侍。」〔二〕
【校文】
注「无不同」「不同」,景宋本及沈本俱作「固必」。
注「不虑家之有无」「之」,景宋本及沈本俱作「人」。
【笺疏】
〔一〕庄子逍遥游:「尧让天下于许由,曰:『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郭象注曰:「夫能令天下治,不治天下者也。故尧以不治治之,非治之而治者也。今许由方明既治,则无所代之,而治实由尧,故有子治之言。宜忘言以寻其所况,而或者遂云治之而治者尧也;不治而尧得以治者,许由也。斯失之远矣。」夫治之由乎不治,为之出乎无为也。取于尧而足,岂借之许由哉?若谓拱默乎山林之中,而后得称无为者,此庄、老之谈所以见弃于当涂。当涂者自必于有为之域而不反者,斯由之也。嘉锡案:庄生曳尾涂中,终身不仕,故称许由,而毁尧、舜。郭象注庄,号为特会庄生之旨。乃于开卷便调停尧、许之闲,不以山林独往者为然,与漆园宗旨大相乖谬,殊为可异。姚范援鹑堂笔记五十以此为向秀之注,引秀答司马昭语为证。且曰:「郭象之注,多本向秀。此疑鉴于叔夜菲薄汤、武之言,故称山林、当涂之一致,对物自守之偏?,盖逊避免祸之辞欤?」嘉锡以为姚氏之言似矣,而未尽是也。观文学篇注引向、郭逍遥义,始末全同。今郭注亦具载之。则此篇之注出于向秀固无疑义。但文学篇注又引秀别传曰:「秀与嵇康、吕安为友,注庄子既成,以示二子。」是向秀书成之时,嵇康尚无恙。姚氏谓「鉴于叔夜菲薄汤、武之言」者,非也。或者后来有所改定耶?要之魏、晋士大夫虽遗弃世事,高唱无为,而又贪恋禄位,不能决然舍去。遂至进退失据,无以自处。良以时重世族,身仕乱朝,欲当官而行,则生命可忧;欲高蹈远引,则门户靡托。于是务为自全之策。居其位而不事其事,以为合于老、庄清静玄虚之道。我无为而无不为,不治即所以为治也。魏志王昶传载昶为兄子及子作名字,且以书戒之,略曰:「夫人为子之道,莫大于宝身全行,以显父母。欲使汝曹立身行己,遵儒者之教,履道家之言,故以玄默冲虚为名。欲使汝顾名思义,不敢违越也。夫能屈以为伸,让以为得,弱以为强,鲜不遂矣。若夫山林之士,夷、叔之伦,甘长饥于首阳,安赴火于绵山,虽可以激贪励俗,然圣人不可为,吾亦不愿也。」昶之言如此,可以见魏、晋士大夫之心理矣。向子期之举郡计入洛,虽或怵于嵇中散之被诛,而其以巢、许为不足慕,则正与所注逍遥游之意同。阮籍、王衍之徒所见大抵如此,不独子期一人藉以逊词免祸而已。嘉锡又案:晋书刘毅传:「文帝辟为相国掾,辞疾,积年不就,时人谓毅忠于魏氏。而帝以其顾望,将加重辟,毅惧,应命。」司马昭之待士如此,宜向子期之惧而失图也。
〔二〕晋书本传曰:「后为散骑侍郎,转黄门侍郎。散骑常侍在朝不任职,容迹而已。」劳格晋书校勘记卷中曰:「案任恺传:『庾纯、张华、温颙、向秀、和峤之徒,皆与恺善;杨珧、王恂、华廙等,充所亲敬。于是朋党纷然。』则秀实系奔竞之徒,乌得云容迹而已哉!」嘉锡案:子期入任恺之党,诚违老氏和光同尘之旨;然恺与庾纯、张华、和峤之徒,皆忠于晋室,秀与之友善,不失为君子以同德为朋。劳氏讥为奔竞,未免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