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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说新语笺疏
文帝尝令东阿王七步中作诗,不成者行大法。应声便为诗曰:「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然,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帝深有惭色。〔一〕魏志曰:「陈思王植字子建,文帝同母弟也。年十余岁诵诗论及辞赋数万言。善属文,太祖尝视其文曰:『汝倩人邪?』植跪曰:『出言为论,下笔成章,顾当面试,柰何倩人?』时邺铜雀台新成,太祖悉将诸子登之,使各为赋。植援笔立成,可观。性简易,不治威仪,舆马服饰,不尚华丽。每见难问,应声而答,太祖宠爱之,几为太子者数矣。文帝即位,封鄄城侯,后徙雍丘,复封东阿。〔二〕植每求试不得,而国亟迁易,汲汲无欢。年四十一薨。」
【校文】
「漉菽以为汁」「菽」,景宋本及沈本作「豉」。
注「后徙雍丘」「后」,景宋本作「后」。
【笺疏】
〔一〕李慈铭云:「案临川之意分此以上为学,此以下为文。然其所谓学者,清言、释、老而已。」
〔二〕李慈铭云:「案魏志植由鄄城侯立为鄄城王,徙封雍邱王,又徙浚仪王,复为雍邱王,旋封东阿王,后进封陈王。」
魏朝封晋文王为公,备礼九锡,文王固让不受。公卿将校当诣府敦喻。司空郑冲冲已见。驰遣信就阮籍求文。籍时在袁孝尼家,袁氏世纪曰:「准字孝尼,陈郡阳夏人。父涣,魏郎中令。准忠信居正,不耻下问,唯恐人不胜己也。世事多险,故治退不敢求进。著书十万余言。」荀绰兖州记曰:「准有隽才,泰始中位给事中。」宿醉扶起,书札为之,无所点定,乃写付使。时人以为神笔。〔一〕顾恺之晋文章记曰:「阮籍劝进,落落有宏致,至转说徐而摄之也。」一本注阮籍劝进文略曰:「窃闻明公固让,冲等眷眷,实怀愚心。以为圣王作制,百代同风,褒德赏功,其来久矣。周公藉已成之业,据既安之势,光宅曲阜,奄有龟蒙。明公宜奉圣旨,受兹介福也。」
【校文】
注「故治退不敢求进」「治」,沈本作「恬」。
【笺疏】
〔一〕程炎震云:「晋书阮籍传取此,但云醉后,不言袁孝尼家,亦不云郑冲求文。文帝纪载阮文于魏景元四年,而云帝乃受命。文选注引臧荣绪曰:『魏帝封太祖为晋公,太原等十郡为邑。太祖让不受命,公卿将校皆诣府劝进。阮籍为之词。』又曰:『魏帝,高贵乡公也。太祖,晋文帝也。』则李善之意不以为景元时。以魏志、晋书考之,是甘露三年五月,以太原等八郡封晋公。时昭始终让不受也。详阮文云『西征灵州,东诛叛逆』。李注引王隐晋书,以姜维寇陇右及斩诸葛诞事证之,于甘露三年情事为得。若景元四年之十月,则已大举伐蜀,献捷文至。魏帝策文且云『巴、汉震迭,江、汉云彻』,而劝进之笺,不一及之,宁得称神笔乎?故知李氏亲见臧书,乃下确证。惟所引『十郡』字,或传写之误,当为『八郡』耳。张?读史举正三曰:文帝纪:司空郑冲劝进。案魏志冲时已为司徒,今考魏志:齐王嘉平三年,郑冲为司空。高贵乡公甘露元年十月,迁司徒,卢毓代之。二年三月,毓薨。四月,诸葛诞为司空,不就征。自是司空不除人。三年二月诞平,至八月,乃以王昶为司空。则三年五月时,司空虚位,冲或以故官兼之。而其时太尉高柔已笃老,故三司中惟冲遣信求阮文也。若景元四年之策文,明有兼司徒武陔,必别有故,而史阙不具矣。晋书云『帝乃受命』,盖欲盛夸阮文,故移其系年以迁就之。文选但云郑冲,不具其官,或本阮集,或昭明删之,斯其慎矣。然选云『晋王』,则又误『公』为『王』也。」嘉锡案:晋书与世说本自不同,当别有所据。程氏以为取诸世说,非也。嘉锡又案:此出竹林七贤论,见书钞百三十三,御览七百一十引。
左太冲作三都赋初成,〔一〕思别传曰:「思字太冲,齐国临淄人。父雍起于笔札,多所掌练,为殿中御史〔二〕。思蚤丧母,雍怜之,不甚教其书学。〔三〕及长,博览名文,遍阅百家。司空张华辟为祭酒,贾谧举为秘书郎。谧诛,归乡里,专思著述。齐王冏请为记室参军,不起。时为三都赋未成也。后数年疾终。其三都赋改定,至终乃上。初,作蜀都赋云:『金马电发于高冈,碧鸡振翼而云披。鬼弹飞丸以礌礉,〔四〕火井腾光以赫曦。』今无鬼弹,故其赋往往不同。思为人?吏干而有文才,又颇以椒房自矜,故齐人不重也。」时人互有讥訾,思意不惬。后示张公。张华已见。张曰:「此二京可三,然君文未重于世,宜以经高名之士。」思乃询求于皇甫谧。王隐晋书曰:「谧字士安,安定朝那人,汉太尉嵩曾孙也。祖叔献,灞陵令。父叔侯,举孝廉。谧族从皆累世富贵,独守寒素。所养叔母叹曰:『昔孟母以三徙成子,曾父以亨家存教,〔五〕岂我居不卜邻,何尔鲁之甚乎?修身笃学,自汝得之,于我何有?』因对之流涕,谧乃感激。年二十余,就乡里席坦受书,遭人而问,少有宁日。武帝借其书二车,遂博览。太子中庶子、议郎征,并不就,终于家。」谧见之嗟叹,遂为作叙。于是先相非贰者,莫不敛衽赞述焉。〔六〕思别传曰:「思造张载,问、蜀事,交接亦疏。皇甫谧西州高士,挚仲治宿儒知名,非思伦匹。刘渊林、卫伯舆并蚤终,皆不为思赋序注也。〔七〕凡诸注解,皆思自为,欲重其文,故假时人名姓也。〔八〕」
【校文】
注「蚤丧母雍怜之」景宋本作「少孤」,非。
注「后数年」「后」,景宋本作「后」。
注「亨家存教」「亨家」,景宋本作「烹豕」。
注「武帝借其书二车」「其」,沈本作「与」,「二」作「一」。
【笺疏】
〔一〕文选三都赋李善序注引臧荣绪晋书曰:「左思字太冲,齐国人。少博览文史,欲作三都赋。乃诣著作郎张载,访岷、邛之事。遂构思十稔,门庭藩溷,皆着纸笔,遇得一句即疏之。征为秘书。赋成,张华见而咨嗟,都邑豪贵,竞相传写。」文选集注八引王隐晋书曰:「左思少好经术,尝习锺、胡书不成。学琴又不成。貌丑口吶,甚有大才。博览诸经,遍通子史。于时天下三分,各相夸竞。当思之时,吴国为晋所平,思乃赋此三都,以极眩曜。其蜀事访于张载,吴事访于陆机,后乃成之。」嘉锡案:今晋书思本传,但言诣著作郎张载访岷、邛之事,而不言访吴事于机。盖唐史臣专以臧书为本,不及参取王隐书也。思生于魏、晋,平生足迹不及江南。既访蜀事于张载,则吴事必有所访矣。本传载机闻思作此赋而笑之,有覆酒瓮之诮。盖即因其访问吴事,故先知之耳。又案:唐六典十引晋书云:「左太冲为三都赋,自以所见不博,求为秘书郎中。」与今晋书不同,盖臧荣绪书。
〔二〕御览二百二十六引曹氏传曰:「左拥起于碎吏,武帝以为能,擢为殿中侍御史。」嘉锡案:书钞一百二引王隐晋书作「父雍起卑吏」。御览作拥者,传写误耳。
〔三〕嘉锡案:宋本作「思少孤」。据晋书文苑传云:「思少学锺、胡书及鼓琴并不成。雍谓友人曰:『思所晓解,不及我少时。』思遂感激勤学。」则思未尝少孤也。且既云少孤,又云不甚教其书学,文义殆不相属。其误明甚。嘉锡又案:文馆词林一百五十二有左思悼离赠妹诗二首略云:「惟我惟妹,寔惟同生。早丧先妣,恩百常情。女子有行,实远父兄。」又云:「永去骨肉,内充紫庭。至情至念,惟父惟兄。悲其生离,泣下交颈。」然则思实蚤丧母,至左贵嫔选入内庭时,其父尚在也。
〔四〕程炎震云:「御览十五引南中八郡曰:『永昌郡有禁水,有恶毒气。中物则有声,中树木则折,名曰鬼弹。中人则奄然青烂。』」
罗振玉校本引蒋子遵校云:「鬼弹见水经注:『禁水出永昌县。此水傍瘴气特恶,气中有物,不见其形。其作有声,中木则折,中人则害,名曰鬼弹。惟十一月十二月差可渡。正月至十月径之,无不害人。故郡有罪人,徙之禁傍,不过十日皆死也。』」
〔五〕李详云:「案亨古烹,家当作豕。韩非子外储说:『曾子之妻之市,其子随之而泣,其母曰:「女还,顾反,为女杀彘。」适市来,曾子欲捕彘杀之,妻止之曰:「特与婴儿戏耳!」曾子曰:「婴儿非与戏也,听父母之教。今子欺之,是教子欺也。」遂烹彘。』」嘉锡案:今景宋本正作「烹豕」。
〔六〕程炎震云:「御览五百八十七引世说曰『左思字太冲,齐国临沂人也。作三都赋,十年乃成。门庭户席,皆置笔砚,得一句即便疏之。赋成,时人皆有讥訾』云云,与今本不同。盖杂有注语。又『敛衽赞述焉』以下有『陆机入洛,欲为此赋。闻思作之,抚掌而笑。与弟云书:「此闻有伧父,欲作三都赋。须其成,当以覆酒瓮耳。」及思赋出,机绝叹服,以为不能加也』五十三字。」
〔七〕文选集注八引陆善经曰:「臧荣绪晋书云:刘逵注吴、蜀。张载注魏都。綦毋邃序注本及集题云:张载注蜀都。刘逵注吴、魏。今虽列其异同,且依臧为定。」嘉锡案:隋志云梁有张载及晋侍中刘逵、晋怀令卫瓘注左思三都赋三卷。綦毋邃注三都赋三卷亡。今皇甫谧序录入文选。刘逵、张载注在李善注中。而文选集注于左思序亦引有綦毋邃注。卫瓘作吴都赋序及注,见魏志卫臻传注。惟挚虞所注不知何篇。晋书左思传谓陈留卫瓘为思赋作略解。全晋文一百五以为瓘即权之误。然据思传所载瓘序,乃是并注三都,与魏志注言权但注吴都者不同。未详孰是。
程炎震云:「魏志卫臻传:『子烈。』裴注云:『烈二弟京、楷,皆二千石。楷子权,字伯舆。晋大司马汝南王亮辅政,以权为尚书郎。作左思吴都赋序及注。序粗有文辞,注了无发明。不合传写。』」
〔八〕王士祯古夫于亭杂录三云:「按太冲三都赋,自足接迹扬、马,乃云假诸人为重,何其陋耶!且西晋诗气体高妙,自刘越石而外,岂复有太冲之比?别传不知何人所作?定出怨谤之口,不足信也。」嘉锡案:别传之说虽未必可信,然彼自论三都赋序注耳,初不评诗也。太冲诗虽高,与赋之序注何与耶?王氏此言未免节外生枝。
刘伶着酒德颂,意气所寄。〔一〕名士传曰:「伶字伯伦,沛郡人。肆意放荡,以宇宙为狭。常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随之,云:『死便掘地以埋。』土木形骸,遨游一世。」〔二〕竹林七贤论曰:「伶处天地闲,悠悠荡荡,?所用心。尝与俗士相牾,其人攘袂而起,欲必筑之。伶和其色曰:『鸡肋岂足以当尊拳!』其人不觉废然而返。未尝措意文章,终其世,凡着酒德颂一篇而已。〔三〕其辞曰:『有大人先生者,以天地为一朝,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行?辙迹,居?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行则操卮执瓢,动则挈榼提壶,唯酒是务,焉知其余?有贵介公子,缙绅处士,闻吾风声,议其所以。乃奋袂攘襟,怒目切齿,陈说礼法,是非锋起。先生于是方捧罂承糟,衔杯漱醪,奋髯箕踞,枕曲藉糟。无思无虑,其乐陶陶。兀然而醉,慌尔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见太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观万物之扰扰,如江、汉之载浮萍。二豪侍侧焉,如蜾蠃之与螟蛉』。」
【校文】
注「以宇宙为狭」「狭」,沈本作「细」。
注「与俗士相牾」「牾」,景宋本及沈本俱作「迕」。
注「行?辙迹」「?」,景宋本作「无」。「辙」,景宋本及沈本俱作「轨」。
注「操卮执瓢」「瓢」,景宋本及沈本作「觚」。
注「箕踞」「箕」,景宋本作「踑」。
注「承糟」「糟」,景宋本作「槽」。
【笺疏】
〔一〕李慈铭云:「案『意气所寄』语不完,下有脱文。」伶当作灵。沈涛交翠轩笔记四云:「涛案:文选酒德颂五臣注引臧荣绪晋书:『刘灵字伯伦。』文苑英华卷十三皇甫湜醉赋:『昔刘灵作酒德颂。』彭叔夏辨证云:『颜延之五君咏:『刘灵善闭关。』文中子:『刘灵古之闭关人也。』语林:『天生刘灵,以酒为名。』并作灵。而唐太宗晋书本传作伶,故他书通用伶云云。又陆龟蒙中酒赋有『馘卓擒灵之伍,我愿先登』。卓谓毕卓,灵谓刘灵。李商隐暇日诗『谁向刘灵天幕内』,亦作灵,不作伶。盖伶从令声,令、灵古字通用。荀子强国篇:『其在赵者,剡然有苓,而据松柏之塞。』注『苓与灵同』。说文雨部引诗『霝雨其蒙』,今诗作『零』。虫部引诗『螟□有子』,今诗作『蛉』。汉吴仲山碑:『神零有知。』隶释云:『以零为灵。』刘字伯伦,本取伶伦之义,而字假借作灵。后人习见今本晋书作伶,遂以作灵为误,是以不狂为狂耳。御览饮食部引世说:『刘灵纵酒放达。』今本世说作伶。盖浅人据晋书所改。」嘉锡案:胡氏刻仿宋本文选李善注于思旧赋注引臧荣绪晋书,五君咏注引竹林名士传及臧书,均作灵。惟酒德颂注引臧书,误作伶。然文选集注九十三酒德颂下引李善注仍作灵,不误也。御览所引世说,见任诞篇。以此推之,则凡本书作刘伶者,皆出宋人所改无疑。
〔二〕文选集注九十三公孙罗文选钞引臧荣绪晋书曰:「刘灵父为太祖大将军掾,有宠,早亡。灵长六尺,貌甚丑悴,而志气旷放,以宇宙为狭也。与阮籍、嵇康为友,相遇欣然,怡神解裳。乘鹿车,携一壶酒,使荷锸自随,以为死便埋之。留连于酒中之德,乃着酒德颂。」嘉锡案:此叙事与名士传略同而加详,录之以广佚闻。至元嘉禾志十三:「刘伶墓在嘉兴县西北二十七里。钱氏讳镠,改呼刘为金。俗因呼为金伶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