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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太祖宝训
正月己巳,太祖闻遇春克赣不杀,喜甚,遣使褒之曰:“予闻仁者之师无敌,非仁者之将不能行也。今将军破敌不杀,是天赐将军隆我国家,千载相遇,非偶然也。捷书至,予甚为将军喜。虽曹彬之下江南,何以加之?将军能广宣威德,保全生灵,予深有赖焉。”
丙午五月壬午,太祖还自濠州,谕中书省臣曰:“吾昨往濠州,所经州县,见百姓稀少,田野荒芜。由兵兴以来,人民死亡,或流徙他郡,不得以归乡里,骨肉离散,生业荡尽,此辈宁无怨嗟?怨嗟之起,皆足以伤和气。尔中书其命有司遍加体访,俾各还乡土,仍复旧业,以遂生息,庶几斯民不致失所。”
洪武元年正月乙酉,太祖谓刘基曰:“曩者群雄角逐,生民涂炭,死亡既多,休养难复。今国势已定,天下次第而平,思所以生息之道何如?”基对曰:“生息之道,在于宽仁。”太祖曰:“不施实惠而概言宽仁,亦无益耳。以朕观之,宽仁必当聚民之财而息民之力,不节用则民财竭,不省役则民力困,不明教化则民不知礼义,不禁贪暴则民无以遂其生。如是而曰宽仁,是徒有其名而民不被其泽也。故养民者必务其本,种树者必培其根。”基顿首曰:“陛下尽心如此,民其有不受惠者乎?《传》曰:‘以仁心行仁政。’实在于今日。天下之幸也。”
三月甲申,征虏大将军徐达等奏所下山东州县。时近臣因进言山东旧有银场,可兴举者。太祖曰:“银场之弊,我深知之,利于官者少而损于民者多。况今凋瘵之余,岂可以此重劳民力?昔人有拔茶种桑民获其利者,汝岂不知?”言者惭而退。
四月丁未,博兴等县民人高翼等五十二人来谢恩。先是,诏免山东郡县租税,至是翼等来谢。太祖召至前,谕之曰:“朕以尔民劳困,且逢饥馑,艰于衣食,故免租税三年,欲尔民安也。今若等远来,跋涉良苦,是以所安尔者反劳尔也,岂朕之本心?尔归见乡里长老,其以朕意告之,但心在朝廷足矣,不必来谢。”命礼部各给道里费而遣之,仍止其未来者。
七月辛卯,太祖将发汴梁,大将军徐达等自陈桥入辞,太祖谕之曰:“朕与公等率众渡江,誓除祸乱,以安天下。今士卒舍父母妻子,战斗于矢石之间,百死一生,久未休息。朕每念之,惕然于心,然非得已也。中原之民久为群雄所苦,死亡流离,遍于道路,天监在兹,朕不敢怠。故命尔等帅师北征,廓清中原,拯民艰苦。昔元起沙漠,其祖宗有德,天命人主中国,将及百年。今其子孙怠荒,罔恤民艰,天厌弃之。君则有罪,民复何辜?前代革命之际,兵戈相加,视如仇雠,肆行屠戮,违天虐民,朕实不忍。尔诸将帅当以为戒,克城之日,毋虏掠,毋焚荡,毋妄杀人。必使市不易肆,民安其生。凡元之亲戚,皆善待之。庶几上答天心,下慰人望,以成朕伐罪救民之志。有不遵命者,必罚无赦。”诸将皆感激拜辞而退,相谓曰:“主上爱民若此,吾属敢不敬承。”
八月壬午,大将军徐达克元都表至,群臣上表称贺。礼毕,侍臣进曰:“自昔革命之际,以臣取君者多。惟汉高祖取秦,起自民间。今陛下不阶尺土一民,以定天下,元主遁归沙漠,兵不黩武,跨越千古。”太祖曰:“朕思三代及汉、唐、宋历年多者,皆其祖宗仁厚,结于人心,植本深固,人不能忘故也。元自世祖混一天下,宽恤爱人,亦可谓有仁心矣。但其子孙无承籍之德,不能以仁爱守之,故至于此。他日吾子孙能持仁厚之心,守而不替,社稷之福也。”
洪武二年三月丙午,太祖谓翰林侍读学士詹同、待制秦裕伯等曰:“往者四方鼎沸,生民之祸极矣。天道厌乱,人心思治,故作难者皆底灭亡。今疆宇虽定,然中原不胜凋弊,东南虽已苏息,而钱谷力役又皆仰之,果何时可以休息也?”同对曰:“陛下抚念创残,忧劳于心,诚天下苍生之福也。”太祖曰:“苦寒者思温,执热者思濯。今民之思治甚于寒之思温,热之思凉,正当有以济之。”
五月己巳,太祖幸钟山归,由独龙同步至淳化门,始骑而入,谓侍臣曰:“朕久不历农亩,适见田者冒暑而耘,甚苦,因悯其劳,从步不觉至此。农为国本,百需皆其所出,彼辛勤若是,为之司牧者亦尝悯念之乎?且均为人耳,身处富贵而不知贫贱之艰难,古人尝以为戒。夫衣帛当思织女之勤,食粟当念耕夫之苦。朕为此故,不觉恻然于心也。”
洪武三年二月壬戌,太祖行后苑,见巢鹊卵翼之劳,喟然叹曰:“禽鸟劬劳若是,况人母子之恩乎?”乃令群臣有亲老者许归养。时故元镇抚陈兴被俘来京,恩待甚厚,兴言有母在嵩州,年八十余,欲求归养。即赐白金、衣帽遣之。兴辞,太祖顾谓侍臣曰:“孝弟之性,天下皆同。陈兴虽武夫,闻朕言,即怆然思归。朕始不知其有母,若知之,肯令其违远耶?人寿不过百岁,今其母年已八十余,万一不得相见,兴有无穷之痛。兴归,母子相见,其乐宜何如!”侍臣曰:“陛下以孝治天下,推恻人情,无微不烛,非惟一家之老者得所,天下之茕独鳏寡皆蒙其惠矣。”太祖曰:“人情莫不爱其亲,必使之得尽其孝。一孝而众人皆趋于孝,此风化之本也。故圣王之于天下,必本人情而为治。”
八月乙酉,太祖谓中书省臣曰:“往者四方争斗,民不得其死者多矣。中原草莽,遣骸遍野,朕闻之恻然于心。宜遣人循历水陆,悉收瘗之。”中书省臣曰:“陛下仁及朽骨,圣王之善政也。”太祖曰:“先王之世,人得以养生送死者,上得其道,下无夭阏。元季政荒,民困干戈,加以饥饥馑相寻,故死亡者众。朕荷天命为亿兆主,顾兹失所者,岂忍使之暴露哉!”
洪武四年三月戊申,赣州民有止宿逃囚者,初不知其囚,刑部逮问,坐之罪。太祖曰:“刑者,圣人设防于天下耳。深文重法,仁者不为。故凡断狱,贵得其情,缘情而论罪,则刑当而民服。彼不知其为囚,舍宿者,人情之常也,何为罪之?如汝议,行路之人将无止宿矣。”遂命释之,给道里费遣归。
五月辛巳,太祖与廷臣论刑法,御史中丞陈宁对曰:“法重则人不轻犯,吏察则下无遁情。”太祖曰:“不然。法重则刑滥,吏察则政苛。钳制下民,而犯者必众。钩索下情,而巧伪必滋。夫垒石之冈,势非不峻,而草木不茂;金鑯之溪,水非不清,而鱼鳖不生。古人立法置刑,以防恶卫善。故唐虞画衣冠、异章服以为戮,而民不犯;秦有凿颠抽胁之刑、参夷之诛,而囹圄成市,天下怨叛。所谓法正则民悫,罪当则民从。今施重刑而又委之察吏,则民无所措其手足矣。朕闻帝王平刑缓狱而天下服从,未闻用商韩之法可致尧舜也。”宁惭而退。
洪武五年六月壬寅,太祖以征西将军冯胜等师征甘肃,命中书省臣预送战袄三万、鞋六万八千辆以给之,因谕之曰:“甘肃苦寒,未冬而雪,非南方之比。朕居京师,每当隆冬时,衣重裘尚觉体寒,况军士暴露边庭,冲冒风雪,有裂肤堕指之患,岂能堪也?衣鞋宜预给之。”
十月丁酉,太祖念驿传重繁,故元之民有役马夫而至破家者,乃谕兵部臣曰:“善治者视民犹己,爱而勿伤;不善者征敛铢求,惟日不足,殊不知君民一体,民既不能安其生,君亦岂能独安厥位乎?譬之驭马者,急衔勒,厉鞭策,求骋不已,鲜不颠蹶,人独能无伤乎?元之末政,宽者失之纵,猛者失之暴,观其驿传一事,尽百姓之力而苦劳之,此与驭马者何异也?岂可蹈其覆辙耶?自今马夫必以粮富丁多者充之,庶几其力有余无损,有司务加存抚,有非法扰害者罪之。”
十二月甲申,时修浚京师城濠,太祖幸三山门观之,见有役夫裸行水中,若探物状。太祖令人问之,则督工吏掷其锄水中,求之未得。太祖命别取偿之,且复问之曰:“此类汝锄乎?”对曰:“类。但比所掷者差短耳。”因命壮士赴水求得之,果如所言。太祖曰:“农夫供役月余,手足皴裂,亦甚劳矣,尚忍加害乎?”即捕吏杖之。顾谓丞相汪广洋曰:“今日衣重裘,体犹觉寒,况役夫贫困无衣,其苦何可胜道?”命罢其役。仍命临濠行工部,惟留窑冶及烧石灰匠,其余匠悉遣还家。
洪武六年三月乙卯,广西卫卒王升因差遣还沂州,受亲旧私遗,卫官以违法并逮其亲旧三十四人,送都督府奏罪之。太祖曰:“人归故乡,孰无亲故?慰劳馈赠,人情之常。”命皆释之。因谓侍臣曰:“近来诸司用法,殊觉苛细。如大河卫百户姚旺,因运粮偶见旧日僮仆,收之,至济宁,民有言是其甥,不见已十年,百户即以仆还之,因受绢一匹。此皆常情,法司亦以论罪。用法如此,使人举动即罹刑网,甚失宽厚之意。”
九月丙辰,赐临濠造作军士七千五百人衣米。太祖谕中书省臣曰:“忧人者常体其心,爱人者每惜其力。朕尝观军旅,备知其疾苦。凡有兴造,未免资军民之力。土木之工,亦甚难集。朕每进一膳,即思天下军民之饥;服一衣,即思天下军民之安。今临濠营造之宜,各给米五石、衣一袭,庶不至饥寒也。”
十月癸巳,太祖谓兵部臣曰:“攘外者所以安内,练兵者所以卫民。凡中国之民安于畎亩衣食而无外侮之忧者,有兵以为之卫也。因思边地八、九月中天已雨雪,况今十月,其寒可知。朕为天下主,每闻一夫之饥,食尝为之不美,一民之寒,衣尝为之不安。其塞上士卒,宜趣军装以给之,勿缓也。”
洪武八年正月癸酉,命中书省令天下郡县访穷民无告者,月给以衣食;无所依者,给以屋宇。仍谕之曰:“天下一家,民犹一体。有不获其所者,当思所以安养之。昔吾在民间,目击其苦,鳏寡孤独、饥寒困踣之徒常自厌生,恨不即死。如此者宛转于沟壑,可坐而待也。吾乱离遇此,心常恻然。故躬提师旅,誓清四海,以同吾一家之安。今代天理物已十余年,若天下之民有流离失所者,非惟昧朕之初志,于天之工亦不能尽也。尔等为辅相,当体朕怀,不可使天下有一夫之不获也。”
洪武九年五月壬戌,命工部给物故工匠槥椟。太祖谕之曰:“今所作宫殿,但欲朴素坚固,不事华饰,不筑苑囿,不建台榭。如此经营,费已钜万,乘危负重,工匠甚劳。有不幸而死者,忧悬朕心。尔工部可各给槥椟,令国子生送致其家,赐钞以葬,蠲其家役三年。”复为文遣官即龙光山祭之,曰:“昔君天下者务在安民。然有不得已而劳民者,营造之类是也。比者营建宫殿,工匠有因疾而死者,有被伤而死者,有冒危险而死者,已敕官为槥椟,送至于家。今复坛遣官以牲醴赐祭。尔等有知,咸谕朕意。”仍赐见役工匠钞,凡六万三百六十余锭。
洪武十年二月辛酉,太祖敕兵部臣曰:“天下卫所军士皆四方之人,乡里既远,贫乏者多,月给廪米,仅足自给。其有死亡,棺敛之费不能举者必多。使其死无所归,或至暴露,甚非悯下之道。朕闻文王埋朽骨,天下归仁。况吾之壮士尝宣力效劳,岂可使之失所乎?自今凡军士死亡,家贫不能举者,为给棺葬之。所司著为令。”
五月丙午,人有诬山西之民从故元四大王为寇者,捕获至京,法司以闻。太祖曰:“刑罚所以威恶,施之必当其罪,则刑不滥而人心服。彼四大王以元之遗孽窜匿山谷,聚逋逃以为民患,山西之民边其巢穴者,往往被其驱掠,迫胁为盗,皆不得已,岂真为盗者?古人云:‘得其情则哀矜勿喜。’此之类也。今民相捕获,将延蔓不已,是助之立党而激之为乱也。其释之,各给道里费遣还乡里。”
洪武十五年四月庚辰,廉州巡检王德亨上言:家本阶州,界于西戎,有水银坑冶及青绿紫泥,愿得兵取其地,以归于朝。太祖谓户部臣曰:“尽力求利,商贾之所为;开边启衅,帝王之深戒。今珍奇之产,中国岂无?朕悉闭绝之。恐此涂一开,小人规利,劳民伤财,为害甚大。况控制边境,贵于安靖,苟用兵争利,扰攘不休,后虽悔之,不可追矣。此人但知趋利,不知有害,岂可听也!”
四月癸巳,工部尚书赵俊奏饰东宫殿宇及公主府,所用青绿,请令民采办。太祖曰:“姑随所有用之,勿劳民也。”俊曰:“库藏所贮,恐不足用。且令其采纳,以价值给之,亦不伤民。”
太祖曰:“青绿产于深山穷谷,民岂能自采?必待贩鬻而后得之。尔但知给以价值,不知有司急于取办,所费此下疑有缺文。况货殖之人乘时射利,高价以售,民受驱迫者急于应办,转相借贷,其弊百端,为害滋甚。岂可以彩饰之故而重扰民乎!”
五月丙子,广平府吏王允道言:磁州临水镇地产铁,元时尝于此置铁冶都提举司,总辖沙窝等八冶炉丁万五千户,岁收铁百万余斤,请如旧置炉冶铁。太祖曰:“朕闻治世天下无遗贤,不闻天下无遗利。且不在官则在民,民得其利,则利源通,而有益于官;官专其利,则利源塞,而必损于民。今各冶铁数尚多,军需不乏,而民生业已定。若复设此,必重扰之,是又欲驱万五千家于铁冶之中也。”杖之,流海外。
洪武十六年九月甲辰,敕谕户部曰:“数年以来,颇致丰稔。闻民间尚有衣食不足者,其故何也?岂徭役繁重而致然欤?抑吏缘为奸而病吾民欤?今岁丰而犹如此,使有荒歉,又将何如?四民之中,惟农最苦,有终岁勤谨而不得食者。其令有司务加存抚,有非法苛刻者重罪之。”
洪武十七年十月壬申,广东都司械送蛮寇余党九十余人至京,法司请治其罪。太祖曰:“蛮夷之人,相煽为非,一时诖误。若悉治其罪,情有可矜。然既戮其首恶者,胁从之人不必躬穷治。其宥之。”又曰:“南人不耐寒。”命悉给冬衣而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