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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仕遗规补编
问牛喘事。史书传为美谈。实无裨于治道。丙相之贤。原不关此。先儒盖屡言之。此论更为警切。
自先王养士之制亡。而天下无全才之士。学术各随世之所尚而变。观乎世之所尚。而士可知也。西汉尚经术。故士多通经达理。东汉尚风节。故士多能自重。而不役志于利禄。唐尚谏诤。故多抗直之士。惟晋祖元虚。而尚清谈。士生其时。能以恬淡寡欲治身。而以简朴不烦镇俗。夷然有等贵贱齐死生之意。王导以此兴江左。谢安以此胜苻秦。庾冰王彪之之流。皆以此见重于世。士之用学术。犹工人之用器。器之用虽不同。然利者愈于钝。有者愈于无。挟其所闻知。以应当世之事。其不合者鲜矣。方未用时。计划规度。天下之得失利害。素定于心。及居乎位。则举而施之。如出物于怀。取金帛于藏。而陈之中庭。快乎其无难。沛乎其不穷矣。宜其无不当也。若诸葛孔明。范仲淹。身在布衣。已有宰辅之志。人亦以其志望之。及其得志。果不失人之所望。是岂待言语而见哉。以言语自表异者。类多夸诞之士。若殷浩者。夸诞之尤也。
圣人治天下。立法严而行法恕。严者。所以使民知其可畏而不犯。恕者。所以法行而人犹得以自全也。昔者读酒诰之书。尝疑武王欲杀羣饮者为过甚。武王岂好杀之主哉。其为是言也。盖爱其民之深。而人不知也。示之以姑息。阱民于死地。而后刑之。孰若先之以不可犯之禁。使民不陷于罪之为美乎。圣人之用心。不苟以悦民。吾使民阴受其惠。此仁之至也。
古之圣人。行仁义之政。虑不足以尽天下之变。于是推仁义而寓之于法。使吾之法行。而仁义亦阴行其中。故望吾之法者。知其可畏而不犯。用法而诛其民。其民信之。曰。是非好行法也。欲行仁义也。故尧舜之世有不诛。诛而海内服其公。以其立法善也。夫法之立。其意将以利民。法苟足以利民。虽成于异代。出于他人。守之可也。诚反先王之道。而不足以利民。虽作于吾心。勿守之可也。知其善而守之。能守法者也。知其不善而更之。亦能守法者也。所恶乎变法者。不知法之意。而以私意纷更之。出于己者以为是。出于古人者以为非。举天下好恶之公。皆弃而不用。而一准其私意之法。甚则时任其喜怒。而乱予夺之平。由是法不可行也。萧何曹参。世所谓刀笔吏。其功业为君子耻称焉。然何之立法。参之善守法。后世莫及也。当秦之亡。其患不在于无法。而患乎法之过严。不患乎法废而不举。而患乎自乱其法。故萧何既损益一代之典。曹参继之。即泊然无所复为。参之才。何之所畏。非不能有为者也。特恐变更而或致于乱。不如固守之为万全尔。
沈约。齐之鬻国小人。袁粲。宋之忠义大臣也。粲拒萧道成而不纳。结诸将而谋诛之。劲气峻节。可比汉王陵王允。有古豪杰风。视褚渊辈。直狐鼠耳。其计之失。在乎知人不审。以谋语渊。乃渊负粲而败。非粲负社稷也。使天未遽亡宋。斩道成而夷其党。于粲何有哉。其不能成功者。特以威权去己。道成之势已盛而然。非粲过也。约不明其本心。而文致细故以罪粲。谓粲不肯当事。门无杂宾。物情不接。故及于败。此何足罪粲乎。宋明帝以苛暴御下。不欲政出羣臣。内外之臣有戚望者。必翦除之。粲不敢招权以抗其君。故遗释势利。使其君不疑。竞进趋附之徒。却去而不与接。事君之义。宜如是也。约攘利鄙夫。不达君子之道。观其罪粲之言。其心可知矣。区区富贵。曾何足言。而求之者。弃名节。损礼义。不顾躯命。而惟恐失之。如约之所得。不足以当一笑。甚至于鬻国弒君。以固其宠。而卒不免怅怅而亡。奚若守道以死之为愈乎。后之患失而贪得者。视粲与约。亦可以知所处矣。
论古有识。足见读史不徒记故实。填腹笥也。
学者之患。在乎慕古而薄今。今闻其出于古。则以为善。虽有未至。不察也。闻其出于今。则以为不善。虽有至者。不察也。此道之所以不明。而所学者非也。秦以下言治道者。莫如汉之贾谊。董仲舒。王吉。唐之魏征。陆贽宋之范仲淹。司马光以比于三代圣贤匡世范民之政。其中不无可议。要之皆切于时务。足以救时而振俗者也。遵而行之。于世道不无裨益。未可以其非古。而忽为不足行也。
不论行之有益无益。惟慕古而薄今。是古而非今。皆道之不明。而学者之病也。推之凡物以古则贵。以今则贱。愈古则愈贵。不问适用与否。皆敝习也。
○高拱 【 字肃卿履贯见前】
天人之际。其理甚微。而谈者甚详。然在天有实理。在人有实事。而曲说不与焉。阴阳错行。乖和贞胜。郁而为沴。虽天不能以自主。此实理也。防其未生。救其既形。备饬虑周。务以人胜。此实事也。至谓天以某灾应某事。是诬天也。谓人以某事致某灾。是诬人也。皆求其理而不得。乃曲为之说者也。
古之言天者。曰天垂象。见吉凶而已。未始推所为也。言事天者。曰克谨天戒而已。未始着所招也。乃如庶征之说。详于洪范。其休征。曰肃时雨若。乂时旸若。哲时燠若。谋时寒若。圣时风若。其咎征。曰狂恒雨若。僭恒旸若。豫恒燠若。急恒寒若。蒙恒风若。言感通之靡忒也。若曰天人一理。即呼吸动静。皆有所关。而不可不谨云耳。君子以是求之。得其意焉可也。如以其辞而已。则貌何以为雨。言何以为旸。视何以为燠。听何以为寒。思何以为风。矧时雨必有时旸。是肃则不必乂也。时燠必有时寒。是哲则不必谋也。而恒旸必无恒雨。是有僭应则无狂应也。恒寒必无恒燠。是有急应则无豫应也。初岂若是胶固乎。其曰王省惟岁。卿士惟月。师尹惟日。言修弭之当豫也。若曰君臣一体。即大小不同。而莫不当谨云耳。君子亦以是求之。得其意焉可也。如以其辞而已。则王何分于岁。卿士何分于月。师尹何分于日。矧王省惟岁。则月在其中。卿士可无省也。卿士惟月。则日在其中。师尹可无省也。而积日为月。则师尹之省。亦卿士也。积月为岁。则卿士之省。亦王也。初岂若是局滞乎。
孔子之春秋也。书灾异。不书事应。以灾异之不可以事应言也。乃其理自如此。如必符之以箕范。则书大雨者。必求何事之狂。书大旱者。必求何事之僭。书无冰者。必求何事之豫。书陨霜杀菽者。必求何事之急。书六鹢退飞者。必求何事之蒙而可乎。论灾异者。必当以春秋为准。其意真。其辞直。确乎不易。而于箕范。则取其意不以辞害焉可也。
书灾异不书事应。春秋之法。确不可易。故洪范之辞。不可泥也。
天有天之道。人有人之为。易之洊雷震而恐惧修省。乃君子之心。不容自巳焉。犹孔子迅雷烈风而变也。诗之敬天怒渝。无敢戏豫驰驱。以为天且变焉。而顾泄泄谑谑。不以为意。将不于其变者逢乎。是故敬修而不敢怠也。此皆人事当然。不可不尽。尧之所谓儆予。汤之所以祷于桑林。固此意也。若夫灾之所以然。则天道运行。微乎微者。人可能测识者哉。
自斯义不明。乃有称干封余烈。如公孙卿公孙宏之流者。乃有旁摭曲证。牵附无当。如京房翼奉之流者。必谓天为有意。是故陈规者。则求其意于此。而贡谀者。则求其意于彼。然皆不得其故。君子所不道也。
夫天之灾。犹人之有疾。必有其征。在天则见于象纬。在地则见于山川。在物则为鸟兽草木之妖。在人则为奸宄寇贼之戾。其气之方舛。可知其所底止。既难以窥而复之。迟速又难以度。可畏孰甚焉。于是修人事以胜之。庶乎有不为害。不然。乃亦不至于太甚。而可从容以需其复。苟遂不为之所。则将有不可救药者矣。是故谨疾者。必为之求医药。寡嗜欲。节饮食。慎起居。以固一身之元气。谨灾者。必为之修纪纲。审法令。进忠实。黜谗邪。省刑罚。薄税敛。蠲逋负。广储蓄。祛烦苛。收携贰。除盗贼。慎边防。以固国家之元气。凡皆尽其在我者。以俟之而已。迨其气之既复。陂者平。否者泰。而吾亦无所损失败坏于其闲。则以有备无患。理之固然者耳。犹之寒暑者。天也。而吾为之裘。为之葛。裘葛诚具。则寒暑不侵焉。备在吾也。非曰吾有裘葛。而天遂不吾寒暑也。然而寒暑有时迁也。犹之风雨者。天也。而吾为之室。为之盖。室盖诚具。则风雨不侵焉。备在吾也。非曰吾有室盖。而天遂不吾风雨也。然而风雨有时止也。善论治者。不计灾与不灾。但视备与不备。如其备。不灾尤善。灾犹可无恐也。如其弗备。不灾犹未可。其如有灾何哉。
是故圣人之事天也。纯乎敬而巳。非因无灾而弛。有灾而始致也。惟其所太过不及者。则为之财成辅相焉。其于民也。纯乎仁而巳。非因无灾而辍。有灾而始加也。惟其所憾于天地者。则为之补助焉。然而人事尽。天且赖之。固不能以终违也。兹所谓实者也。远乎是。则所谓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威。自我民明威。达于上下者。可得其意焉。则所谓天作孼。犹可违。自作孼。不可逭。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可得其意焉。不然。而徒訿訿为议。迄无指归。则岂惟有盭于春秋之旨。亦非洪范之意所以示人者矣。
法者天下所共守。而不容毫发易者也。自通变之说兴。而转移之计得。欲有所为。则游意于法之外。而得倚法以为奸。欲有所避。则匿情于法之内。而反借法以为解。爱之者。罪虽大而强为之辞。恶之者。罪虽微而深探其意。讵惟张汤轻重之心。实有州犁高下之手。是曰坏法之习。 名节者。士君子所以自立。而不可一日坏者也。自苞苴之效彰。而廉隅之道丧。义之所在。则阳用其名。而阴违其实。甚则名与实兼违之。利之所在。则阴用其实。而阳违其名。甚则实与名兼用之。进身者。以贿为礼。鬻官者。以货准才。徒假卓茂顺情之辞。殊乖杨震畏知之旨。是曰黩货之习。 平易可以近民。公宽可以得众。而乃曲求小节。务在深文。事有当然。故抑滞留难以为得。赋有定数。必剥民多羡以为能。罪不原其情。而以深入为公。过不察其实。而以多奸为直。是曰刻薄之习。 同心始可为谋。协力斯能济务。而乃各为异同。互相彼此。事出于己。虽甚不善。而必要其成。事出于人。虽甚善。而每幸其败。如弗败也。犹将强躐其功。苟无成也。必且曲嫁其祸。是曰争妒之习。 古者赏不踰时。冀得速劝。罚不踰时。冀得速惩。是故人心快而事功兴。今也一日之事。动滞数年。一人之事。动经数手。去无程限。来不责迟。苟有微嫌。遂成永避。常使熏莸同臭。功罪并途。漏网终逃。国有不伸之法。覆盆自苦。人怀不白之冤。是曰推委之习。 人之百体。疴痛相关。手之为足。亦以为手。目之为耳。亦以为目。是故联属而成身。今也武则非文。文则非武。出诸科甲。则羣向之。甚至以罪为功。非出诸科甲。则羣抑之。甚至以功为罪。常使多助者昂。寡助者低。昂者志骄。每袭取而鲜实。低者气沮。多隳堕而恬污。是曰党比之习。 作事贵乎谋始。远虑则无近忧。乃以因循为心。以卤莽为计。无事则不为远虑。聊徇故事。图侥幸于目前。有事则颠顿仓皇。不度可否。徒摭拾以塞责。名为救时。适增其扰。名为兴利。益重其害。是曰苟且之习。 辞有要。则政有恒。议论多。则成功少。而乃彼之所是。此之所谓非也。甲之所否。乙之所谓可也。事方立而忽夺其成。谋未施而巳泄其计。苍黄翻覆。丛杂纷纭。谈者各饰其私。而听者不胜其眩。是曰浮言之习。
兹八者之流弊。原因积渐而酿成。其患亦必积久而愈大。惟于舞文者无赦。以一法守。贪婪者无赦。以清污俗。崇忠厚。则刻薄者消。奖公直。则争妒者息。核课程。则推委者黜。公用舍。则党比者除。审功罪。则苟且无所容。核事实。则浮言无所受。譬诸人之一身。荣卫自足。苟亟除其大蠹。而徐调其元气。则不惟弱可使强。而调之既久。延长之道。固在斯矣。
八者之弊。语语切中。其救弊之法。亦切要不烦。毋视为官场泛论。纸上空谈也。
地方盗贼。多起衅于有司贪残。而养成于蒙蔽。及其势成。乃为招抚之说。苟且目前。我以抚款彼。彼亦以抚款我。东且抚。西且杀人。非有抚之实也。徒以金帛羊酒。宴犒以宠之。百姓之苦如彼。而贼之荣利如此。斯不亦为贼劝乎。徧地皆贼。实由于此。必须将山洞海洋之贼。大加惩创。然后抚恤疮痍。休养生息。乃称平定。
地方多盗。而有司愈怯。所以翦除之者。非可以急遽为也。务修弭盗之实。而不可多弭盗之文。弭盗之实。在未生者。防之使不得生。已形者。制之使不得逞。是处有兵。可以随手而用。凡有动作一二。即捕获之。勿俟其多。又宽首赃未尽之法。使捕者有利可艳。而肯向前。其贼伙众大者。必密招贼中之人。宥其罪。许以擒获贼首。而遂有其财。且得永为良民。利之所在。其中必有自变者。正不必出榜文激之。而使愈为备也。多盗之区。民有被劫。被杀。而不以报官者。曰官不为理。徒益重寇怒也。故盗益炽。而民益受害。无所控诉。使有司以捕盗为务。有即殄灭。安得积聚为凶。势不可向乎。使肯以稽察为务。凡健侠不务生理。出而之他者。必令里甲报知。穷其所往而拘治之。又安得肆意于外。流毒邻封乎。上司亦以稽察为务。凡捕获强贼。审出何州县人。即问该州县官。此人无良。出而之他。何以不问。彼又何敢不稽察。而徒安于本境之无失事乎。各处有司。皆宜饬示于先。责成于后。各使本境之人不敢出。出则必有所稽察。外来之人不能存。存亦必有稽察。盗虽不能遽绝。亦必渐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