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腆纪年


  徐鼒曰:候考宗室何?疏而贱之之词也。疏贱也而参宰辅,冠履倒置、萋菲横行,至斯极矣!

  壬子(二十七日),明福王诏谕群臣。

  时群臣纷争日甚,王谕曰:『朕遭百六之运,车书间阻,方资群策,旋轸故都;乃文武之交争,致异同之日甚。先皇帝神资独断,汇纳众流;天不降康,咎岂在上?尔诸臣尚盐前车,精白乃心,匡复王室。若水火不化、戈矛转兴,天下事不堪再坏,且视朕为何如主?祖宗成宪,弗尚姑息。各宜钦承,朕言不再』。

  明改正阁臣衔,以尚书兼大学士。

  南都初立,庶务草创,以大学士兼尚书,非制也。至是改正以尚书兼大学士。

  明大学士高宏图请召史可法入直,不报;宏图乞休,亦不许(考曰:「绎史」「高弘图传」曰:『士英矫旨切责,因力求去』)。

  我大清摄政睿亲王多尔衮遣使致书于明督师大学士史可法(考曰:史公答书为九月十五日,而诸书皆载此事于七月者;盖是时南北间阻,七月遣使,至九月而始达也。「东华录」载此为六月事)。

  摄政王闻南都立,遣南来副将韩拱薇等赍书贻可法曰:『予向在沈阳,即知燕京物望,咸推司马。后入关破贼,得与都人士相接,识介弟于清班;曾托其手泐平安,拳致衷曲,未审何时得达?比闻道路纷纷,多谓金陵有自立者。夫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春秋」之义,有贼不讨,则故君不得书葬、新君不得书即位;所以防乱臣贼子,法至严也。闯贼李自成称兵犯阙,荼毒君亲,中国臣民不闻加遗一矢;平西王吴三桂界在东陲,独效包胥之哭。朝廷感其忠义,念累世之夙好,弃近日之小嫌;爰整貔貅,驱除枭獍。入京之日,首崇怀宗帝后谥号;卜葬山陵,悉如典礼。亲郡王、将军以下,一仍故封,不加改削;勋戚文武诸臣,咸在朝列,恩礼有加。耕市不惊,秋毫无扰。方拟秋高气爽,遣将西征;传檄江南,连兵河朔:陈师鞠旅,戮力同心,报乃君国之仇,彰我朝廷之德!岂意南州诸君子苟安旦夕,弗审事几;聊慕虚名,顿忘实害:予甚惑之!国家之抚定燕京,乃得之于闯贼,非取之于明国也。贼毁明朝之庙主,辱及先人;我国家不惮征缮之劳,悉索敝赋,代为雪耻。孝子仁人,当如何感恩图报?兹乃乘逆贼稽诛、王师暂息,遂欲雄据江南,坐享渔人之利;揆诸情理,岂可谓平!将以为天堑不能飞渡,投鞭不足断流邪?夫闯贼但为明朝祟耳!未尝得罪于我国家也;徒以薄海同仇,特申大义。今若拥号称尊,便是天有二日,俨为敌国。予将简西行之锐,转斾东征;且拟释彼重诛,命为前导。夫以中华全力,受困潢池;而欲以江左一隅兼支大国,胜负之数无待蓍龟矣!予闻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则以姑息。诸君子果识时知命,笃念故主、厚爱贤王,宜劝令削号归藩,永绥福禄。朝廷当待以虞宾,统承礼物,带砺山河,位在诸王侯上;庶不负朝廷申义讨贼、兴灭继绝之初心。至南州群彦,翩然来仪,则尔公尔侯,列爵分土,有平西王之典例在:惟执事实图利之。晚近士大夫好高树名义,而不顾国家之急;每有大事,辄同筑舍。昔宋人议论未定,兵已渡河,可为殷鉴!先生领袖名流,主持至计;必能深维终始,岂忍随俗浮沉?取舍从违,应早审定。兵行在即,可西可东;南国安危,在此一举。愿诸君子同以讨贼为心,毋贪一身瞬息之荣而重故国无穷之祸,为乱臣贼子所笑,予实有厚望焉!「记」有之:惟善人能受尽言。敬怖腹心,伫闻明教。江天在望,延跂为劳。书不宣意』。

  可法表上其书,劝王为自强计。即自具答书曰:『南中向接好音,法随遣使问讯吴大将军,未敢遽通左右;非委隆谊于草莽也,诚以大夫无私交,「春秋」之义。今倥偬之际,忽奉琬琰之章,真不啻从天而降也。循读再三,殷殷致意。若以逆贼尚稽天讨,烦贵国忧,法且感且愧。惧左右不察,谓南中臣民偷安江左,竟忘君父之仇;敬为贵国一详陈之。我大行皇帝敬天法祖,勤政爱民,真尧、舜之主也;以庸臣误国,致有三月十九日之事。法待罪南枢,救援莫及。师次淮上,凶问遂来;地坼天崩,山枯海泣。嗟乎!人孰无君!虽肆法于市朝以为泄泄者之戒,亦奚足谢先皇帝于地下哉!尔时南中臣民,哀恸如丧考妣,无不拊膺切齿,欲悉东南之甲,立翦凶仇;而二、三老臣,谓国破君亡,宗社为重,相与迎立今上,以系中外之心。今上非他,神宗之孙、光宗犹子,而大行皇帝之兄也;名正言顺,天与人归。五月朔日驾临南都,万姓夹道欢呼,声闻数里。群臣劝进,今上悲不自胜;让再让三,仅允监国。迨臣民伏阙屡请,始以十五日正位南都。从前凤集河清,瑞应非一。即告庙之日,紫气如盖,祝文升霄;万目共瞻,欣传盛事。大江涌出枬梓数十万章助修宫殿,岂非天意也哉?越数日,遂命法视师江北,刻日西征。忽传我大将军吴三桂借兵贵国破走逆贼,为我先皇帝发丧成礼,扫清宫阙,抚辑群黎;且罢薙发之令,示不忘本朝。此等举动,振古铄今;凡为大明臣子,无不长跪北向、顶礼加额,岂但如明谕所云「感恩图报」已乎!谨于八月缮治筐篚,遣使犒师;兼欲请命鸿裁,连兵西讨。是以王师既发,复次江、淮。乃辱明诲,引「春秋」大义来相诘责,善哉言乎!然此为列国君薨、世子应立、有贼未讨、不忍死其君者立说耳!若夫天下共主身殉社稷,青宫皇子惨变非常,而犹拘牵不即位之文、坐昧大一统之义,中原鼎沸,仓卒出师,将何以维系人心、号召忠义?紫阳「纲目」,踵事「春秋」。其间特书,如莽移汉鼎,光武中兴;丕废山阳,昭烈践祚;怀、愍亡国,晋元嗣基;徽、钦蒙尘,宋高缵统:是皆于国仇未翦之日,亟正位号:「纲目」未尝斥为自立,率以正统予之。甚至如元宗幸蜀,太子即位灵武,议者疵之;亦未尝不许以行权,幸其光复旧物也。本朝传世十六,正统相承,自治冠带之族继绝存亡,仁风遐被。贵国昔在先朝,夙膺封号;后以小人构衅,致启兵端。先帝深痛疾之,旋加诛僇;此殿下之所知也。今痛心本朝之难,驱除乱逆,可谓大义复着于「春秋」矣!若乘我国运中微,一旦视同割据,转欲移师东下,而以前导命元凶,义利兼收、恩仇倏忽,奖乱贼而长寇仇:此不惟孤本朝借力复仇之心,亦甚违殿下仗义扶危之初志矣。昔契丹和宋,止岁输以金缯;回纥助唐,原不利其土地。况贵国笃念世好,兵以义动;万代瞻仰,在此一举。若乃乘我蒙难,弃好崇仇,规此幅员,为德不卒;是以义始而以利终,为贼人所窃笑也!贵国岂其然乎?往者先帝轸念潢池,不忍尽戮;剿抚互用,贻误至今。今上天纵英武,刻刻以复仇为念。庙堂之上,和衷体国;介冑之士,饮泣枕戈;忠义兵民,愿为国死。窃以天亡逆闯,当不越于斯时矣!语曰:「树德务滋,除恶务尽」。今逆贼未伏天诛,谍知卷土西秦,方图报复;此不独本朝不共戴天之恨,抑亦贵国除恶未尽之忧。伏乞坚同仇之谊,全始终之德;合师进讨,问罪秦中:共枭逆贼之头,以泄敷天之忿。则贵国义问,照耀千秋;本朝图报,惟力是视。从此两国世通盟好,传之无穷,不亦休乎!至于牛耳之盟,本朝使臣久已在道;不日抵燕,奉盘盂从事矣。法北望陵庙,无涕可挥;身陷大戮,罪应万死。所以不即从先帝于地下者,实为社稷之故。「传」曰:「竭股肱之力,继之以忠贞」。法处今日,鞠躬致命,克尽臣节而已。即日奖率三军,长驱渡河,以穷狐兔之窟;光复神州,以报今上及大行皇帝之恩。贵国即有他命,弗敢与闻,惟殿下实昭盐之』(考曰:史公答书原札尚存内阁,书用红帖写,皮面写「启」字,盖印曰「督师辅臣之印」。每页四行写,连■〈木台〉头共二十字一行。列衔云「大明国督师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史可法顿首谨启大清国摄政王殿下」,书尾署云:「弘光甲申九月十五日」。又「南略」云:『桐城何亮工为史公幕宾,此书乃其手笔』)!

  臣鼒伏读纯庙之谕曰:『幼年即羡闻我摄政睿亲王致书明臣史可法事,而未见其文。昨辑宗室王公功绩表传,乃得读其文;所为揭大义而示正理,引「春秋」之法斥偏安之非,旨正词严,心实嘉之。而所云可法遣人报书,语多不屈,固未尝载其书语也。夫可法明臣也,其不屈正也;不载其语,不有失忠臣之心乎?且其语不载,则后世之人将不知其何所谓,必有疑恶其语而去之者;是大不可也。因命儒臣物色之书市及藏书家,则亦不可得;复命索之于内阁册库,乃始得焉。卒读一再,惜可法之孤忠,叹福王之不慧;有如此臣而不能信用,使权奸掣其肘而卒至沦亡也!福王即信用可法,其能守长江而为南宋之偏安与否,犹未可知;而况燕雀处堂,无深谋远虑!使兵顿饷竭,忠臣流涕顿足而叹无能为力,惟有一死以报国;是不大可哀乎!且可法书语,初无诟谇不经之言;虽心折于睿王,而不得不强词以辨,亦仍明臣尊明之义也。余以为不必讳,亦不可讳,故书其事于右;而可法之书,并命附录于后焉』。

  明太仆寺少卿万元吉奏大清兵南征。

  元吉奏:『平西王吴三桂牌至济宁,称奉大清摄政王旨』云云。执政谓:『款使已行』,不以为意。

  八月丙辰朔,日有食之。

  丁巳(初二日),明福王亲祀孔子。

  明命光禄寺少卿沈廷扬馈吴三桂军;廷扬疏止之,不许。

  廷扬字季明,崇明人;为人多智,好谈经济。崇祯中,由国子生为中书舍人。议复海运,称旨,命赴淮安专督海运事宜,加光禄寺少卿。南都立,命以原官督饷,馈江北诸军。疏言:『臣历年海运,有舟百艘皆高大完好,中可容兵三百人;水手亦皆熟知水道,便捷善斗。今海运已停,如招集水师,加以简练,则二万人之众足成一军,亦长江之卫也』。疏上,不报。巳,廷臣有请中海道出师北伐者;叹曰:『诚使是策得行,愿为前军』!已而不行。命运米十万饷三桂军,廷扬以道梗不可行,祈止之;不许。

  明罢偏沆巡抚。以杨鹗为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督川、湖、云、贵、广西军务。

  明加阁臣衔。

  史可法少保兼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高弘图太子少师文渊阁大学士、姜曰广太子少保文渊阁大学士、马士英太子太师武英殿大学士、王铎太子少保文渊阁大学士;各予荫有差。

  徐鼒曰:是举也,或曰加翊戴新恩(考曰:本「南都甲乙纪」)、或曰以太后至(考曰:本「绎史」「姜曰广传」),均之滥也,故略之。

  明以贺世寿为户部尚书,总督仓场。

  壬戌(初七日),明复东厂;降礼科给事中袁彭年为浙江按察使照磨。

  彭年,公安人,崇祯甲戌(一六三四)进士。疏言:『高皇帝时不闻有厂,相传文皇帝十八年始立东厂,命内臣主之,此不见正史;惟大学士万安行之,亦不闻特以缉事着。嗣后一盛于成化,然西厂汪直踰年辄罢、东厂尚铭有罪辄斥。再盛于正德,邱聚、谷大用相继用事,逆瑾扇虐,天下骚然。三盛于天启,逆魏之祸,几危社稷,近事之明鉴也。自此而外,列圣无闻。夫即厂卫之兴废,而世运之治乱因之。顷先帝亦尝任厂卫缉访矣,乃当世决无不营而得之官、中外亦有不胫而走之贿。故逃网之方即从密网之地而布,奸伪之事又资发奸之人以行。始犹帕仪交际,为人情所有之常;后乃赃贿万千,成积重莫返之势。岂非以奥援之途愈秘而专、传送之关愈曲而费乎?究竟刁风所煽,官长不能行法于胥吏、徒隶可以迫胁其长上,不可不革也』。疏入,王责其狂悖沽名,降三级调外(考曰:「甲乙纪」载八月二十九日甲申礼科袁彭年奏江陵举人陈万策、李开先不受伪檄事。岂彭年被谪后又留用邪?抑彭年早奏闻,至二十九日始下部邪?俟考)。

  徐鼒曰:曰降某官为某官何?明不当降以嘉之也。无行如彭年,犹足嘉乎?君子有不善而讳之,则或以君子小恶为无伤;小人有善而没之,则或以小人为善为无益。君子不惧于失足,而小人无望于盖愆;无惑乎,为善者之少而为不善者之多矣!随事见褒贬而无所假借于其间,所以明是非之公而大劝惩之义也。

  明起前蓟督丁魁楚巡抚承德、襄阳等处。

  魁楚,河南永城人,以失机遣戍;崇祯戊寅(一六三八),纳饷援例得归。总兵刘超之叛也,劫魁楚与众绅为疏讼冤,魁楚计款之。超平,叙功复职。至是会推总制,乃起用。

  徐鼒曰:何以书?为闽事张本也。不备书官何?削之也。

  献贼陷明资阳县,知县贺允选不屈死。

  允选,丹阳举人,被执不屈;贼处之别营,至乙酉(一六四五)冬被杀,十七口俱死(考曰:按「绥寇纪略」:『贼骑兵自资阳破成都』。是破资阳在成都前也)。

  徐鼒曰:不屈死何?历二年而不屈,是所谓从容就义者欤!不日何?阙疑也。

  甲子(初九日),献贼陷明成都,蜀王至澍、太平王至渌、巡抚龙文光、升巡抚前巡按刘之勃等死之。

  贼自重庆趋成都,州县望风瓦解。蜀王谋迁于滇,巡按刘之勃力持不可;内江王至沂与之勃争,王乃以六月十三日成行。守门卒汹汹乱,辎重有被掠者,乃止。

  之勃请王出赀募士杀贼,王以祖制不典兵为辞;城中一日数惊,火药局灾,雷震王寝殿,大雨雹。王惧,方出财招募,三日无应之者。七月,新抚龙文光、总兵刘佳允率兵三千从川北来,谋设守,而王宗、大姓逸去者半。八月之五日,贼骑兵自资阳、水兵自洪雅、新津薄城下。佳允出战,败还。文光见濠涸,急遣郫县主簿赵嘉炜决灌县堰水以益之。初九日,大雷电,雨如注,守陴者不能立;贼火攻如取重庆法,西北陬锦江楼崩,木石飞空,贼蜂拥入。不踰时灌县水至,而城已陷矣。王与其弟太平王至渌、妃邱氏、宫人素馨等投井死。文光,马平人;天启壬戌(一六二二)进士,历官川北参政,擢右佥都御史,代陈士奇巡抚四川。贼已逼成都,文光自顺庆驰赴之;城陷,投浣花溪死(考曰:「明史」云:『戮于濯锦桥』)。之勃,宝鸡进士,贼以同乡欲用之;之勃骂不屈,贼缚于端礼门外,攒矢射之。之勃厉声曰:『宁多剐一刀,少杀一百姓』。贼磔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