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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腆纪年
泽清初倚东林,极重宗周。至是恨甚,具疏痛诋,言『宗周劝往凤阳,为谋不忠,料事不智。抗疏称孤臣,无礼;阴挠恢复,不义;欲诛臣等激变士心,召生灵之祸,不仁』。疏未下,复草一疏,并署黄得功、高杰、刘良佐名上之,言『诸人往以梃击、红丸,谋害皇祖母、皇考。今岁迎立时,又力戴疏藩,诋诬圣德;非臣等与马士英、朱国弼歃血订盟,书约可法翊戴,则天位久属他人。宗周谋危圣躬之,已见于驻凤阳一疏。凤阳无城郭,止有高墙;陛下新承大统,欲安置于烽火凶危地。此必非宗周一人逆谋,乃姜曰广、吴甡合谋也。曰广心雄、胆大、行诡、言坚,不快陛下之得位,故密通死党宗周先翦除内外翊戴诸忠,然后迫劫乘舆迁居耳!乞逮曰广、甡、宗周三奸付法司,明正其谋危君父之罪。如甡等入都,臣等即渡江赴阙,面诘其奸,正「春秋」讨贼之义』。疏入,举朝大骇。先是,泽清录稿示杰,杰曰:『我辈武人,乃预朝事邪』?得功亦驰奏不预闻,士英尼之不上;史可法不平,以诸镇不知入告。泽清闻之,即言『疏实已出,而良佐知状。可法驳议,是何居心』?良佐党于泽清,亦疏言:『宗周力持三案,为门户主盟;倡议亲征,图晁错之自为居守、司马懿之闭城拒君。陛下既不为诸奸所容,莫若顺成其志,暂幸凤阳』。高弘图言于王,传谕曰:『昔汉宣起于艰难,魏、丙合志;唐肃兴于灵武,李、郭同心。今者袒分左右、口构玄黄,天下事不堪再坏。诸臣各宜和衷集事,息竞图功,庶几君臣之间礼全终始』。宗周不得已受命。
方宗周之在丹阳僧舍也,泽清辈遣刺客数辈迹之;见其正容危坐,不忍加害。以七月十八日入朝,仍居萧寺。给事中陈子龙疏言:『宪臣老成清直,海内尽知。今入国门,不得一望天颜;在陛下以方谕大臣和衷,恐宪臣戆直,奏对之际复生异同。然臣以陛下疑畏君子之机从此而生,恐君子有携手同归之志,陛下谁与共济天下哉』(考曰:此疏见「南略」)!。疏入,不省(考曰:「明史稿」「三王传」、「绎史」「福王纪略」载泽清疏讦于八月,误也。按「三王传」载七月十三日戊戌,马士英乞休不允,即宗周疏劾士英时事。又「绎史」「本传」云宗周以七月十八日入朝,则泽清疏讦亦七月时事。盖宗周劾士英,而后士英乞休;士英乞休,而后泽清讦宗周;王谕解之,而后宗周入朝也)。
徐鼒曰:先书士英乞休,而继以泽清疏讦何?见小人之表里为奸也。自来廷臣假藩镇之力以除异已,即其事出于正,亦未有不覆国者;况以无道行之乎!内外交通,纪纲堕裂,士英、泽清胡足责,吾独惜宗周之好直而绞也。
明追削温体仁谥;寻复之。
礼部尚书顾锡畴请追赐文震孟等诸臣谥而削体仁谥,以正褒诛大义;从之。未几,御史张孙振劾锡畴险邪;命锡畴致仕去,议如旧。
徐鼒曰:寻复之何?伤孱王之播弄于小人也。
明予福府内臣荫袭。
荫福府内臣屈尚忠、田成、张执中等弟侄各都督同知世袭锦衣卫指挥使。兵科陈子龙因上「请慎名器疏」谓:『陛下间关南返,从官几何?卫士、奄尹寂寥无几。今大位既登,来者何众!不遏其流,何所底止?必将人夸翼赞之功,家切从龙之念;伤体害政,非国之福。夫劝功诱善,惟在爵赏;丰沛故人、文墨小吏,自昔为嫌;朱紫盈门、貂蝉满座,尤关国典。愿陛下慎持之。果系服劳有功,但当赏之金帛,不应授以爵位;以贻曹风不称之讥,犯大易负乘之戒』。不听。
庚子(十五日),明擢开封推官陈潜夫为御史,巡按河南(考曰:「南略」云七月庚子日)。
潜夫初名朱明,字符倩,钱塘人,崇祯丙子(一六三六)举人。癸未(一六四三)冬,除开封推官,辄抗疏言时事,请召对;不报。时大河以南五郡,尽为贼据;开封被河灌,虚无人,长吏皆寄居封邱。有劝潜夫勿往者,不听。会叛将陈永福缚巡按御史苏京去,潜夫募民夫千人,请于巡抚秦所式及总兵卜从善、许定国共追剿;莫应。潜夫乃以十七年甲申正月,奉周藩渡河,居杞县;召旁近长吏,设高皇帝位,歃血誓守。时开封东西诸土寨攻杀无已;潜夫闻西平寨副将刘洪起勇而好义,杀贼有功,躬往说之(考曰:「史外」云:『土寨娄道一者,最狡滑。潜夫单骑造其营,勉以忠义,道一叩头听命,授以告身,为偏裨;诸贼争降附』。按诸书无娄道一名,其漏记欤?抑娄音同刘,道一其别名欤?俟考)。五月五日,方誓师,而京师报陷;乃缟素恸哭,率洪起兵先驱至杞俘伪官,伪巡抚梁启隆闻风遁去。遂渡河而北,大破贼将陈德于柳园,获牛马辎重无算。
时李自成已败走山西。洪起擒南阳、开封诸伪官。潜夫露布传送南都,朝中大喜;擢监军御史,巡按河南。潜夫乃入朝,言『中兴在进取,王业不偏安。山东、河南地,尺寸不可弃;其间豪杰结寨自固,大者数万、小亦千人,莫不引领以待官军。今四镇之兵不下数十万人,而齐、鲁、汴、豫尚皆安堵;诚分命藩镇一军出颍、寿,一军出淮、徐,马首北向,使天下知朝廷有不忘中原之心,则人心思奋。更颁爵赏鼓舞,计远近、画城堡,俾以自守。而我督抚将帅屯锐师于要害,以策应之;宽则耕屯为食,急则荷戈乘墉,一方有警,前后救援:长河不足守也。汴、梁义勇,臣联络已定,旬日可集十余万众;稍给糗粮,容臣自将,臣当荷戈先驱,诸藩镇为后劲,则河南五郡可复。五郡既复,画河为固,南联荆楚、西控秦关、北临赵卫;上之则恢复可望,下之则江、淮永安,此今日至计也。两淮之上,何事多兵?督抚纷纭,并为虚设。若不思外拒,专事退守,举土地甲兵之利委之他人,臣恐江、淮亦未可保也』。
当是时开封、汝宁间,列寨百数,洪起最大;南阳列寨数十,萧应训最大;洛阳列寨亦数十,李际遇最大。诸将中独洪起志在效忠,潜夫请予挂印为将军;马士英不听,而用其姻娅越其杰为巡抚。潜夫自九月入觐,便道省亲,五日即驰赴河上;所建白皆不用。其杰老惫不知兵;兵部尚书张缙彦总督山东、河南军务,止提空名,不能驭诸将。他寨闻潜夫来,颇有归意。是年冬十月,萧应训复南阳及泌阳、舞阳、桐柏诸县,遣其子三杰来献捷;潜夫饮之酒,为授告身,鼓吹旌旗前导出,三杰喜过望。谒其杰,其杰故为尊严,厉声诘责,诋以贼;三杰大恨,萌异心;潜夫按行诸寨,皆列旗帐鼓吹迎送;其杰间过之,诸寨辄闭门不出。其杰恚,谓潜夫实使之,谮于马士英。岁终,召潜夫还,以凌駉代之。潜夫亦遭外艰,归。
徐鼒曰:特书何?嘉之也。当时多纵横才,徐孚远、何刚诸人好抵掌谈兵,顾疏阔不可用;而潜夫所陈洞合机宜,就其搘拄危疆、驱策群寇,盖非殷深源之虚声、陈同甫之豪气所可同日语矣。扼于权奸,不竟其用,惜哉!
乙巳(二十日),明在籍主事郭(考曰:亦作郜)献珂败闯贼于桃园。
伪将宋朝臣兵至杜胜集,旧兵部职方主事郭献珂微服村居,召标将张成初与战于桃园,斩朝臣(考曰:桃园未详所在)。
徐鼒曰:功微矣,特书何?「春秋」之义,以讨贼为正也。
己酉(二十四日),明中旨以吏部右侍郎张有誉为户部尚书,大学士高弘图封还诏书;不听。
有誉字难誉,江阴人。天启壬戌(一六二二)进士,历擢南京户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抵任,则福王立矣。内官张执中监收白粮勒费,杖毙解户;有誉疏论之,收其胥役送狱,执中稍敛。因召对,言『一年经费须千余万,今所入仅八百万;惟有裁冗兵、节冗食、汰冗费,自宫中始;愿圣明躬行节俭,为天下先』。时士英锐意起大铖,而廷臣持之急,思以中旨用之,难以发端;以有誉人望也,传旨用为户部尚书。弘图谓:『有誉才望堪用,而中旨必不可开』。与吏科给事中章正宸封还诏书;不许。兵科陈子龙亦疏言:『计臣清端敏练,百僚所服。但古制:爵人于朝,与众共之;墨敕斜封,覆辙可盐。万一异日有奸邪乘间、左右先容,铨司不及议、宰辅不及知,而竟以内降出之;臣等不争则幸门日开,争之则已有前例。立国之始,臣愿陛下慎持之也』。亦不听。自是中旨纷然矣。
臣鼒曰:书中旨何?惜会推之法废而幸进之门开也。然则会推之法无弊乎?明季朋党之祸,激于会推;我朝列圣之谕曰:『台谏把持,最为明季陋习。黜陟之权,朕自操之,诸臣不得与闻』。盖以会推为殷盐也。然则何以惜之?一人独断、群工钦承,此圣明天子之事,非可论于中主也。是时王政不纲,奸邪在侧。会推不废。则正论犹存;中旨频行,则私门日进。上下不交,小人道长,明之所以亡也。
庚戌(二十五日),明刘孔昭荐降贼臣钱位坤。
徐鼒曰:特书何?勋臣而参铨部之权、逆臣而污荐贤之牍,纪纲扫地至斯极矣!
辛亥(二十六日),明释安置凤阳高墙前唐王聿键。
聿键,太祖九世孙,小字长寿。其先唐定王桱,太祖第二十三子(考曰:「南疆绎史」「唐王纪略」误作二十二子。兹从「明史」「太祖诸子列传」正),封于南阳。父器墭,唐世子;母毛氏。祖端王硕熿,惑于嬖妾,欲立其爱子,囚世子于承奉司。聿键时年十二岁(考曰:黄宗羲「行朝录」、钱澄之「所知录」俱云方三岁),亦从之读书,识大义;处患难而意气不挫。年二十有八,尚未请名。世子为其弟毒死;硕熿讳之,将传国于次子。分守道陈奇瑜、知府王之桂(考曰:五字据「南略」、「闽记」、「所知录」补)入吊,谓硕熿曰:『世子薨逝不明,又不立其子;事且露,国法重,无忽也』!硕熿惧,请名立为世孙。
崇祯五年壬申(一六三二),硕熿薨,聿键嗣位,年三十一矣。选妃曾氏,诸生曾文彦女。七年甲戌(一六三四),流寇入河南;南阳当其冲,城庳薄,聿键捐千金修筑。知府陈俊豪(考曰:「行朝录」、「所知录」俱作陈振豪)弗授工,聿键以为言,诏逮俊豪下狱。已又援潞王例,乞增兵三千人,以陈永福为参将领之;不许。八年(一六三五)冬,贼再犯南阳;聿键疏言:『臣府护卫一千二百人,近制以其半为汴、梁班军,给抚臣策使;惟明诏念郡城单弱,以全军见还』!崇祯帝报之曰:『南阳番军班直,祖制已久,朕不敢变』。时海内多故,崇祯帝思广罗贤俊,召见宗人,遴其才,擢之官;发金匮书,得高皇帝制曰:『宗室子孙入为中朝官者,得以其阶换』。于是下诏:『援祖制,郡王子孙文武堪用者,考验授职』。礼部右侍郎陈子壮执不可;聿键历引前代故事诋之,援据经传皆有本。子壮寻下狱。聿键好尊宗藩体统;总督卢象升过南阳,不朝,聿键劾奏之。又所建请,多与廷臣相抵牾,崇祯帝亦不之善也。九年(一六三六)秋八月,京师戒严,聿键率护军勤王,又杀其两叔;汝南道周以兴(考曰:「行朝录」作周以典)止之,不听。至裕州,巡按御史杨绳武以闻,下旨切责。会前锋值寇,亡其内竖二人,乃返国。部议废为庶人,安置凤阳高墙。押发官同知张有度欲以槛车行,聿键自裁,不殊。至凤阳陵,奄索贿不得,用祖制墩锁法以困苦之;病几殆,曾妃刲股以进,始愈。时有望气者,以高墙中有天子气,言于淮抚路振飞;振飞假赈罪宗,入墙见聿键,心异之。
询知吏虐状,疏请加恩罪宗;置吏无状者石应诏于法。南都立,大赦,出高墙七十五案凡三百四十一人(考曰:本「南都甲乙纪」);聿键亦出。礼部请复王爵,不许。
徐鼒曰:特书何?为闽中监国张本也。不曰罪宗何?明聿键之无罪也。
明候考宗室朱统■〈金类〉疏讦大学士姜曰广。
士英、大铖必欲逐曰广,嗾朱国弼、刘孔昭以诽谤先帝、诬蔑忠臣李国桢为词,交章诋为党人。时议复设厂卫,曰广言:『缉事不除,宗社且不可知』!会苏松巡抚祁彪佳上疏力谏,曰广拟旨谕之,不从;则疏争之。士英、大铖益怒。
朱统■〈金类〉者,南昌建安王府镇国中尉,吏部候考者也。希士英旨,疏言:『曰广定策,时怀异志』。词连史可法、张慎言、吕大器等。疏入,高弘图票拟究治。王坐内殿,召辅臣入;厉声曰:『统■〈金类〉吾一家,何重拟也』?且责弘图疏召可法还朝为非是。踰二日(考曰:「南略」载统■〈金类〉前疏为七月二十六日辛亥事,后疏为二十九日甲寅事),统■〈金类〉复疏劾(考曰:按顾炎武「圣安本纪」云:『大铖怨曰广甚,统■〈金类〉一疏未惬意,右谕德李明睿与曰广同邑相忌,嗾明睿参之,明睿辞。乃募建安王统□再出此疏』。又曰:『统■〈金类〉犹曰宗生不辨菽麦者耳!统□固建安王也,堂堂藩王乃为大铖所驱,无良极矣』!据此,是再疏非统■〈金类〉上矣。然按刘士桢、袁彭年不由通政司云云,与建安王不合;且诸书亦无另一人之说。盖炎武时避居常熟之郊,于朝事亦多得之传闻,不尽确也)曰广五大罪:一、引用东林死党郑三俊、吴甡等把持朝政,以刘士桢为通政,沮遏章奏;以王重为文选,广植私人。二、令杨廷麟出剧盗于狱,交联江河大侠与水陆奸弁日窥南都声息,非谋劫迁,则谋别戴。三、庇从贼诸臣。四、纳贿。五、奸媳。请并士桢、重、廷麟及刘宗周、陈必谦、周镳、雷演祚俱置之理。刘士桢抗疏谓:『曰广劲骨戆直,守正不阿。统■〈金类〉何人?杨波喷血;飞章越奏,不由职司。此真奸险之尤者,岂可容于圣世』!礼科袁彭年曰:『祖制中尉必具启亲王,给批赍奏;若候考吏部,则与外吏等,应从通政司封进。今何径何窦,直达御前?宜加禁戢』。不听(考曰:时总督袁继咸、给事中熊汝霖亦有疏。惟是汝霖疏中有「以匿帖而逐旧臣」语;按匿帖是八月十一日丙寅事、宗周去国是九月初九日甲午事,则汝霖上疏是九月无疑。继咸方在楚,亦当是九月上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