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史藏
- 志存记录
- 陶庐杂录
陶庐杂录
李富孙《书〈潞水客谈〉后》,《潞水客谈》一帙,明贵溪徐贞明所著。以西北之地,泉深土泽,皆可成田。而萑苇弥望,尽旷废之。议兴水利,垦辟疏引,如南人圩田之制。噫,徐子之议,牧养斯民之急务也。水利之说,三代无有。盖井间有沟,成间有洫,同间有浍,以时其蓄泄,故无水旱之虞,不必有水利之名也。自秦人决裂阡陌,古制荡然。后之智者,各因川泽之利,引水溉田。郑、白之渠,人称其功,而水利之说以兴。自后人兴其利,莫不变荒瘠而为膏腴焉。元徙都燕地,始仰食于东南。漕运之苦,有不可胜言者。而西北之地,鞠为茂草,未有知垦以成田。当时虞文靖议开京东濒海之田,极措置之详。事阻不行。及至正间,海运不继,始议举行,而国势已莫之救矣。明嘉靖中,汪钅宏奏云:“三代之时,皆建都西北,未尝仰给东南。山东、山西、陕西、河南等处,皆为列国。其时干戈ㄈ扰,亦未尝取他邦。良以沟洫之制尚存,故旱潦有备,国用常充。”其言诚当。徐子阅历山海京东数处,如指诸掌。为工科给事中,尝请兴西北水利,未果行。及累谪太平,犹对客谈其疏之所未竟。为《西北水利议》,亦名《潞水客谈》。还朝,给事中王敬民荐之。会巡抚张国彦方开水利于蓟,遂命贞明兼监察御史,领垦田使。先议于水平等处募南人为倡,明年二月,已垦三万九千余亩。又遍历诸河,周览水泉分合,将大行疏浚。而宦寺勋戚之占田者,争言不便,遂罢。至崇祯十五年,曾颁是书于户部,令议兴复水利,而已无及矣。噫。徐子之议,因势利导,实有裨于民。当今之时,有能举行之者,垦荒闲之地,疏水泉之利,如南人田而耕之。一亩数钟,可得谷岁倍万万。则西北之民,可致赡给而称富饶,东南百万之漕,亦可省已。民力有不大纾也哉。竹坨先生诗云:“东南民力愁先竭,西北泉源弃尚多。”盖亦有慨乎此也。按贞明字孺东,贵溪人,隆庆五年进士。盛柚堂先生问《水漫录》,载是议颇详。谓言水利者不可不知,故备识于此。
贺详《西北水利议略》:“当今经国︳谟,其大且急,孰有过于西北水利乎?虽然,概行之则效远难臻,骤行之则事骇未信。盖西北皆可行也。盍先畿辅,畿辅诸郡皆可行也。盍先之京东永平之地,京东永平皆可行也。盍先之近山濒海之地,近山濒海皆可行也。盍先之数井,以示可行之端。则效近易臻,事狎人信,又恐其难遥度也。则又裹粮属二三解事者,走水平濒海近山之境,相度经略,既得其水土之宜,疆理之详,始信其事必可行。惜乎未有举其议而实见诸行者。”中叙行之利凡十四,词甚详赡。并言久而不行者,一难于得人,二惮于费财,三畏于劳民,四忌于任怨,五狃于变习。终言井田之法,非独为均田制禄,所以阴寓设险守图之意。与果亲王《屯田论》立义同。
许承宣《西北水利议》:“天下无无水之地,亦无不可以溉田之水。古者众建诸侯,各食其地之所入。其时称沃饶者,率在西北,不闻其仰食东南也。鲁僖十三年,晋乞籴于秦。明年,秦乞籴于晋。又明年,晋饥,秦伯饩之粟。盖天行远不过千里,故告饥于邻封,即粟行五百里之意也。夫西北之所以沃饶者,以沟洫之制未坏也。水之流盛于东南,而其源皆在西北。用其流者,利害常兼。用其源者,有利而无害。其或有害,则不善用之之过也。”义云:“行之久而西北之粟米日增,即东南之岁漕可渐减。国家漕运,岁费镪四百余万,仅得米四百余万石。比民间中岁之直已过之,而民之加折增耗不与焉。况乎河漕大臣,下至闸务诸冗职经费,以及每岁治河所需椿木麻柳薪刍等费,尤不可胜计者哉。又况东南亢稻之田所资以灌溉,率江湖河淮下流之水。一旦奔腾冲激,时有漂土没稼之患。未町常恃以实西北。岂若治其上流,开沟洫以行水,筑堤岸以障水,为梯田以受水,浚陂池以潴水,桔槔以导其出入,闸坝以时其启闭,有全利而无小害也哉。是则燕、豫、秦、晋、齐、鲁,皆可通行,不必虞集之京东濒海也,不必脱脱之河间、保定、密云、顺义也。将见所在皆腴壤。东南漕粟,可尽改为折色,民无兑粮之费,不蠲赋而筋力以舒。国家岁省四百余万之金,不烦输将而天庾常满。亦何惮而久不为也。”
《靳文襄公生财裕饷第一疏略》:“臣维我国家车书一统,薄海内外,莫不尊亲。自唐虞迄今,幅员之广,无如我朝为最。夫地方既如此之大,宜乎财赋日增。贯朽而粟腐矣,乃司农犹鳃鳃焉患兵饷之不足,此不可解也。查地方一里,有田五顷四十亩。地方十里,为方一里者百,有田五百四十顷。地方百里,为方十里者百,有田五万四千顷。地方千里,为方百里者百,有田五百四十万顷。依王制所载山林陵麓川泽沟渎城郭宫室涂巷,三分去一计之,凡方千里之地,实有田三百六十万顷。或其间有种棉花蔬果菠荷药饵之类,以其非系五谷,姑再除去四分之一,计地九十万顷外,亦实有田二百七十万顷。什一取民,古之常制也。每田一亩,合夏麦秋禾计之,至瘠之土,亦可收粮一石。以什一之制科之,每亩征粮一斗,每田一顷,应征赋粮十石。二百七十万顷,应征赋粮二千七百万石。内以一分征本色,岁可征粮二百七十万石。以九分征折色,每石牵科折银四钱。而布帛鱼盐之利不与焉。直隶十四省之地,不下方五六千里。然以步弓径直量之,不过方四千余里。今姑止作方三千里科算,为方千里者九。每岁额赋,亦应有粮二千四百三十万石,银八千七百四十八万两。此臣准古证今,甯从至少科算。乃不易之理,必得之数,而非无稽之臆说也。今司农之所必需者,大抵兵饷军需驿站,与官役俸工营修祭祀而已。盖兵无饷则无以资饱腾,官无俸则无以养廉德,役无工食则无以糊口腹效奔走。三者不备,其弊皆能害齐民,伤邦本。军需为荡寇之先资,驿站通国家之气脉,以及营修城郭宫室,祭祀天地神祗,均属必不可少。然臣约而计之,岁有银二千万两,足以饷兵而有余。官役俸薪工食,即使多加数倍,驿站人大马匹,亦或量为加增,并一切军需营造祭祀等项,不过再费银二千万两,亦云至矣。设使国家每岁所入银米,果有如臣前科之数,则每岁即多其所出,亦不及所入之半。库藏积帑,必且充栋盈庭,尚何不敷之足患哉。然各直省见征额赋,较臣前科之数,不及三分之一,自无怪司农之仰屋矣。夫天下既有实在之地,自当有必产之粮。既有必产之粮,自当有应输之税。今量幅员丽计地亩,则甚多。按全书而稽额赋,则甚少。其故何耶?盖天下有三大弊,而世莫之察也。其弊不起于今,而来自故明。且故明以前,久同其弊,祗以世远难稽,臣亦不复具论矣。何为三大弊?一曰水利不修也,二曰赋轻而民惰也,三曰生者寡而食者众也。”云云。
杨锵曰:“夫谋国之是非,与行己之是非,大不同矣。行己者随地而处,遵轨而趋,成败利钝,置之可也。谋国者君父宗社之安危,四海九州之利害,关系何如,而可执偏见,徇恒情。画不足以规益,而曰道不计功。智不足以纾忧,而曰心不负国。然欤否欤?”
魏冰叔《杂说》:“军政擅杀之罪重于焚,予谓焚之害重于杀。杀一人则止一人,焚一屋则连千百屋。人可走徙以避杀,不能载屋而避焚。有屋,则流亡之民,一招可集。若轻肆焚毁,民非数岁,不得复土矣。故焚杀之罪,处斩则均,而焚尤当行连坐之法。”
又云:“考核人材,绳以六曹之职。如学兵者,考其韬略。学刑者,考其律例。最为切实不浮。然天下之才,有未必能专精一曹,而独能明于国家兴除之大故,强弱之大势,断非常之事,定卒然之变。其精强于六曹者,至此或束手而无措。若必以专才绳之,则此等人皆遗弃矣。故刑名责实之术,反有时而失人。司用人之柄者,不可不知也。余制科策,分六曹策士。而有通论国势治体之题,意盖以此。”
做事人最要有略,方处置得宜。然有大略,有远略,有雄略。目前紧要著数,得一二可当千百者,曰大略。事机出耳目之表,利害在数十百年之后,曰远略。出奇履险,为人所不敢为,不斤斤于成败利钝之算,而目无全牛,气足吞敌,曰雄略。识不远者,不能见大略。器不大者,不能知远略。识远气大而无雄才壮气者,不能具雄略。雄略天授,不可学而至,故人当以拓充器识为先也。
《妙真经》云,罪莫大于淫,祸莫大于贪,咎莫大于僭。此三者,祸之车也。予谓淫不止渔色耳。凡心有所溺,皆谓之淫。贪不止悖入耳。凡过取浮名,皆谓之贪。僭不止逾分耳。凡妄自尊大,皆谓之僭。鬼神所深恶也。
《魏郑公续谏录》。太宗谓侍臣曰:“朕闻西人爱珠,若得好珠,劈身藏之。”侍臣曰:“贪财损己,实为可笑。”太宗曰:“勿唯可笑。今官人贪财,不顾性命,身死之后,子孙被辱,何异西人之爱珠耶。帝王亦然,恣情放逸,劳役无度,信任群小,疏远忠正,有一于此,岂不灭亡。隋炀帝奢侈自贤,身死匹夫,亦为可笑。”公对曰:“臣闻鲁哀公谓孔子曰:”有人好忘者,移宅乃忘其妻。‘孔子曰:“又有好忘者甚于此,丘见桀纣之君乃忘其身。’”太宗曰:“朕与公等既知笑人,今共相匡辅,庶免人笑。”
徐师川以才气自负,少肯降志于人,常言吾于鲁直为舅氏,然不免有所窃议。至于了翁,心减服之。每见公,或经旬月,必设拜礼。忠宣范公,晚年益以天下自任,尤留意人才。或问其所储蓄人材可为今日用者,答曰:“陈。”又问其次,曰:“陈自好也。”盖言忠肃公可以独当天下之重也。宣和之末,人忧大厦之将颠,或问游定夫察院以当今可以济世之人,定夫曰:“四海人材,不能周知。以所知识,陈了翁其人也。”刘器之亦尝因公病,使人勉公以医药自辅。云天下将有赖于公,当力加保养,以待时用也。其为贤士大夫所钦属如此。
韩魏公言,庆历中,与范文正公、富文忠公同在西府。上前争事,议论各别。下殿各不失和气,如未尝争也。当时相善,三人正如推车子。盖其心主于车可行而已,不为己也。
魏人伐蜀,戒严。费方与来敏对棋,意无厌倦,却与谢安之事相类。然安遂破敌,竟为郭循所害。大率性宽简过度,安外宽内密。观安告王坦之之言曰,“独不能为性命忍须臾耶”?此便可见。故二子之成败亦异。
南唐关司税重,商皆苦之。会畿甸亢旱,烈祖问曰:“外郡皆雨,京城独无。何也?”申渐高曰:“雨惧抽税,不敢入城。”烈祖笑而除之。又李茂贞榷油以助军资,因禁松明。张延范曰:“不如并禁明月。”茂贞因而弛禁。语言微中,可以解纷,信矣。至桓玄篡位,忽然地陷。殷仲文曰:“良由圣德深厚,地不能载。”南燕冬月不冰,燕主恶之。李超曰:“良由密迩帝京,接近日月耳。”噫,心乎为国者,随事献忠。意在阿君者,百计贡谀。忠佞之分途如此。
公孙弘布被,人讥以诈。范忠宣布被,人亦讥以俭。何也?盖富贵而不义,则贪污之五鼎,不及狷介之一瓢。富贵而义,则王公之华衮,无愧士人之敝。此俭所以与诈皆讥也。然与其使人讥以诈,吾宁使人讥以俭陈履吉爱书成癖。一日观史,偶起药,而鹿残满地,履吉怒甚。其妇笑谓曰:“小家久入洪,文字机缘未了,山灵故遣老鹿脱君机械耳,何以怒为?”大抵人之垢病易去,而洁病难去。故士人不贪官,不爱钱,而独为文字魔,为诗书癖。举一生精神,尽消磨于文场笔阵之中,亦一洁病也。所以吾人嗜好,一切以淡为贵。
吕献可病亟日,自草章乞致仕。其辞曰:“臣元宿疾,偶值医者用术乖方,殊不知脉候有虚实,阴阳有顺逆,诊察有标本,治疗有先后。妄投汤剂,率意任情,差之指下,祸延四肢。寝成风瘅,遂难行步。非祗惮炙之苦,又将虞心腹之变。势已及此,为之奈何。虽然,一身之微,固未足恤。其如九族之托,良以为忧。是思纳禄以偷生,不俟引年而还政。盖以疾喻政,天下闻而韪之。
《推篷寤语》(以下十一则同)。执古谊以律今,则近于迂。如伊川之谏折柳是矣。绳时宪而忘本,则近于流。如桑弘羊之创均输是矣。徒粉饰而无其心,则近于虚。如王荆公之行新法是矣。事浮华而无其政,则近于浮。如苏东坡之耽苏、张是矣。若夫敦朴淳厚而无其迂,圆活详委而无其流,宏博恺悌而无其虚,黼黻昭朗而无其浮。斯之谓天下之全才也夫。
舆图各有所产,物性各有所宜。如橘过淮则为枳,貉逾汶则死是矣。君子之为治也亦若是。齐其教不易其宜,同其政不易其俗,要使不过其则可也。若概以吾法一切整齐之,把持之,则徒驱民思乱而已。非吾法不善也,骇其所未见也。
今之论治者,率欲禁奢崇俭,以为富民之术。殊不知天地生财,止有此数。彼亏则此盈,彼益则此损。富商大贾,豪家巨室,自侈其宫室车马饮食衣服之奉,正使以力食人者,得以分其利,得以均其不平。孟子所谓通功易事是也。上之人从而禁之,则富者益富,贫者愈贫也。吴俗尚奢,而苏、杭细民,多易为生。越俗尚俭,而宁、绍、金、衢诸郡小民,恒不能自给,半游食于四方。此可见矣。则知崇俭长久,此特一身一家之计,非长民者因俗为治之道也。予闻诸长者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