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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庐杂录
善役民者,譬如植柳。薪其枝叶,培其本根。不善役民者,譬如翦韭。日翦一畦,明日复翦,不尽其根不止也。每见江南差役,率先富民。今年如此,明年复然。富民不支,折为贫窭。复遣中户,中户复然。遂致村落成墟,廛市寥寂。语曰:富民国之元气,为人上者,当时时培养。如公家有大征发大差遣,亦有所赖。大兵燹大饥荒,亦有所藉。不然,富民尽亡,奸顽独存,亦何利之有焉。
魏甄琛请罢盐池之税,其言曰:“一家必惠养子孙。天下之君,必惠养小民。未有为民父母而吝其一物者也。立官障护,是专奉口腹而不及四体也。宜弛其禁。”彭城王勰覆议曰:“圣人敛山泽之利,以宽田赋。收关市之税,以助国储。取此与彼,皆非为身。所以资天地之产。惠天地之民。宜如旧。”胡寅以为琛、勰之言皆未得中道。官为厉禁,俾民取之。而裁入其税,则政平而害息矣。
宋世楮币多行,而今不行者,非时异也。实由官不蓄现钱以权之耳。宋世自祥符初,行于蜀,其时以富人十六户主之。其后富民稍衰,官始置务。诸路行之,民以为便,行之浸广。以一千万缗为一界,至以两界相沓而行。原其本始,实由宫中常蓄椿钱数百万缗。稍寓交子法,减价。即官买之,故其价愈重。此当时敛散之微权也。今散在民间,一色惟楮,而不见现钱。又不可以纳官税,民间岂肯行用。楮币不行,朝廷坐失百万之利矣。善理国者,宜亟图之。
宋蜀中交子,自祥符辛亥至熙宁丙辰,六十五年,二十二界,虽知巧有不能易。至熙宁五年,接续兼放两界,遂遍于蜀之四路。天圣措置之初,一界一百二十五万,至绍圣则增为一百四十万,至元符则增为一百八十万。辛巳用兵,中外之数,有数百万。淳熙而后,十倍于此。绍熙庆元而后,溢钱至千万之数。向者止行两界,每界所印,三千六百万为率。宝增至三界,共有一亿四千余万。则宋世所行楮币,何其盛也。天下增一亿四千余万缗,又增市舶钱二百万缗。宜乎其富于今日也。
交子之法,起自宋之祥符,流通于蜀。其后民以为便,遂行江、淮、闽、浙间。楮贱,官出钱以敛之。楮贵,官出楮以散之。居者以藏镪为得,行者以挟券为便。一夫可带千万缗,而无关津讥征之费。官府之折纳,商坊之课税,悉取足于楮。是以钱楮两重,宋世赖之。今则不然,官征现钱,而予民则以楮币,宜乎楮币之难行也。须依仿钞法,不泥其迹。用铜铸造,如汉世货布契刀之式,当千当百之制。货布阔下而锐首,中为一窍,以通贯索。契刀其上如钱,而下如刀式,当千当百,制亦如钱,而形体稍大,须规模其式而损益之。周遭铸成花纹,明著当千当百字样,如钞法行用。每省置官务,官为散敛。如宋四川、河东、湖北、两淮交子之法,凡州县交纳税银,许纳铜币,准数收贮。民间赴远地生理,许纳现银,给领铜币前路行用。如此则权其利于民,握其利于官。敛散周流,钱币为一。诚能行用百万,则朝廷增钱百万。行用千万,则朝廷增钱千万。不必征敛民间,而坐收千万缗之利。下省民力,上纾国计,舍是而别无策矣。
动大兵,役大众,鼓舞之机,全在赏罚得宜。然古今多有异论。或欲轻赏重罚,或欲轻罚重赏,皆非厉世摩钝之术。尝观兵法曰,“民无两畏,畏我侮敌,畏敌侮我”。又曰,“古之善用兵者,能杀士卒之半”。言重诛也。《三略》曰:“投胶于河,以饮三军。”又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言重赏也。罚不重不足以鼓避,赏不重不足以歆趋。古今成大事者,皆恃此趋避之权耳。为治者亦复如是。驾言蒲鞭示辱,或印元刂忍不能予者,何足与成事哉。
尝读《武经七书》,其所言量敌虑胜,应变全众之道,虽变化万端,动若神明,皆一将之任也。《孙子》曰:“令民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畏危。”《吴子》曰:“必先教百姓而亲万民。”又曰:“将用其民,先和而造事。”《司马法》曰:“以仁为本,以义治之。”又曰:“杀人以安人,杀之可也。”《尉缭子》曰:“未有不信其心而能得其力,未有不得其力而能致其死战者矣。”《三略》曰:“为国之道,恃贤与民。信贤如腹心,使民如四肢。”《六韬》曰:“以同欲励士。”此七子者,未尝相沿袭为书,而其语若合符契,皆有得于王师说以犯难之旨。则为将道,断可睹矣。若因敌之情,因地之形,因事之变,而神智可生焉。见便则战,见不便则止,行吾所明者。师之常也。而何庸述焉。
唐李抱真节度泽潞,荒乱之余,土瘠民困,无以瞻军。乃藉民三丁,选一壮者,免其租徭,使农隙习射,岁暮都试,行其赏罚,三年得精兵二万。既不费廪给,府库充实,遂雄视山东。宋张方平曰:“昔太宗藉两河强壮为兵,使之捍边。壮者入籍,衰者出役。不衣库帛,不食廪粟,边不缺戍,民不去农。何在乎蓄之营堡而后为官军也。”此二者,所以庶几古寓兵于农之遗意。其视竭四方之力以养无用之兵者,利害盖相悬矣。
《震泽长语》。正统以前,天下岁征税粮,凡三千六百三十二万一千余石。内三百二十万九千石,折银八十一万四千余两。户口商税,除折米外,并船料钞折银,可得四十三万九千余两。两淮盐场盐课银,岁不下数万千两。各处税粮折征,共一百三十万余两。南闸办三万余两,各钞关船料四万余两,马草折征二十三万余两,盐课折征二十余万两。每年入数,共二百四十三万两。送内库成造等项十余万两,或二十万两。官军俸银三十三万余两,官军折俸三十三万六千五百余两。宣府、大同、辽东、陕西年例,共四十万两。若有声息紧急奏讨,加添四五十万,或二三十万。圣旦千秋等节用,三十九万一千八百余两。亲王王妃公主及上用,及天下王府银盆水灌仪仗等用,共十三万七千五百余两。每年出数,共百余万两。正德以来,天下亲王三十,郡王二百十五,镇国将军至中尉二千七百,郡文职二万四百余员,武职十万余员,卫所七百七十二,旗军八十九万六千余,廪膳生员三万五千八百二十名,吏五万五千余,各项俸粮,约数千万。浙江等十三布政司,并南北直隶额派夏秋粮税,大约二千六百六十八万四千五百五十余石。出多入少,故王府久缺禄米,卫所缺月粮,各边缺军饷,各省缺俸廪。今上即位之初,锦衣卫旗校革三万一千八百余,岁省粮储数十万。裁革冗官冗兵一十四万余,岁省京储一百六十八万石。
《通典》。尚书省支总天下经费。自安禄山反,至德乾元之际,置度支使。永泰之后,度支罢使,置转运使以掌其外,度支以掌于内。建中初,又罢转运使,复归度支。分命黜陟使往诸道收户口及钱谷名数。每岁天下共敛三千余万贯。其二千五十余万贯,以供外费。九百五十余万贯,供京师。税米麦共千六百余万石。其二百余万石。供京师。千四百万石,给充外费。
后汉自建武初至桓帝永寿三年,凡百三十年,有户千六十七万。按自周武帝建德六年平齐,至隋文帝开皇九年灭陈,凡十四年。然后车书混一,甲兵方息。至大业二年,凡十八年,有户八百九十万。我国家自武德初至天宝末,凡百三十八年,可以比崇汉室。而人户才比于隋氏。盖有司不以经国驭远为意,法令不行,所在隐漏之甚也。肃宗乾元三年,见到帐百六十九州应管户总百九十三万三千一百七十四,不课户总百一十七万四千五百九十二,课户七十五万八千五百八十,管口总千六百九十九万三百八十六,不课口千四百六十一万九千五百八十七,课口二百三十七万七百九十九。自天宝十四年至乾元三年,损户总五百九十八万二千五百八十四,不课户损二百三十九万一千九百九,课户损三百五十九万六百七十五,损口总三千五百九十三万八千七百三十三,不课口损三千七十二万三百一,课口损五百二十一万八千四百三十二户。至大历中,唯有百二十万户。建中初,命黜陟使往诸道按比户口,约都得土户百八十余万,客户百三十余万。沈约曰,人生所资,曰食与货。货以通币,食为人天。是以九棘播于农皇,十朋兴于上代。昔醇人未离,情嗜疏寡,奉生赡己,事有易周。一夫躬耕,则余食委室。匹妇务织,则兼衣被体。虽懋迁之道,通用济乏。龟贝之益,为功盖轻。而事有讹变,隆敝代起。昏作役苦,故穑人去而从商。商子事逸,末业流而浸广。泉货所通,非复始造之意。于是竞收罕至之珍,远蓄未名之货。明珠翠羽,无足而驰。彩文犀,飞不待翼。天下荡荡,咸以兼本为事。丰衍则同多稔之资,饥凶又减田家之蓄。钱虽盈尺,既不疗于尧年。贝或如山,信无救于汤代。其蠹病亦已深矣。固宜一罢钱货,专用谷帛,使人知役生之路。非此莫由。夫千疋为货,事难于怀璧。万斛为市,未易于越乡。斯可使末伎自禁,游食知反。而年代推移,人与事替。或库盈朽贯,而高廪未充。或家有藏镪。而良畴罕辟。若事改一朝,废而莫用。交易所寄,旦夕无待。虽致平要术,而非可卒行。先宜削华止伪,还淳返古。抵璧幽峰,捐珠清壑。然后驱一代之人,反耕桑之路,使缣粟羡溢,同于水火。既而荡涤圜法,消铸勿遗。立制垂统,永传于后。比屋称仁,岂伊唐代。桓玄知其始而不览其终,孔琳之睹其末而不统其本。岂虑有开塞,将一往之谈可然乎。
前凉张轨太府参军索辅言于轨曰:“古以金贝皮币为货,息谷帛量度之耗。二汉制五铢钱,通易不滞。晋太始中,河西荒废,遂不用钱,裂疋以为段数。缣布既坏,市易又难,徒坏女工。不任衣用,弊之甚也,今中州虽乱,此方全安。宜复五铢,以济通变之会。”轨纳之,立制准布用钱。钱遂大行,人赖其利。
天宝中,诸州凡置九十九炉铸钱。绛州三十炉,扬、润、宣、鄂、蔚各十炉,益、邓、祁各五炉,洋州三炉,定州一炉。约每炉役丁匠三十人。每年除六月七月停作,余十月作十番。每炉约用铜二万一千二百二十斤,白蜡三千七百九斤,黑锡五百四十斤。约每贯费钱七百五十文,丁匠在外。每炉计铸钱三千三百贯,约一岁计铸钱三十二万七千余贯文。
隋高颖仆射每以盘盛粉,置于卧侧。思得一公事,辄书其上。至明,则录以入朝行之。
朱彝尊《补汉兵志跋》:“宋惩五代之弊,收天下甲兵,悉萃京师,名曰禁军。开宝入籍十九万三千,不为不多。至道增至三十五万八千,天禧增至四十三万一千,庆历增至八十二万六千。治平以降,迄于元丰,稍为裁减,尚六十余万。徽宗将一童贯,而禁军阙额二十四万。靖康之祸,按籍止存三万人而已,无一夫可驱之战者。遂以不支。高宗将一张浚,富平、符离之败,弃师累十万,乃莫有正其罪者。尚可言兵事乎?”
宋嘉间,朝廷屡颁阵图赐边将。王德用谏曰:“兵机无常,而阵图一定,若泥古法,以用今兵。虑有偾事者。”唐许敬宗善医而不肯著书,曰:“恐人得吾所言而不能得吾所不言,必乱用药矣。”此二语可悟作诗文之道。
《七修类稿》。洪武二十四年,治天下产茶之地。岁有定额,以建宁为上,听茶户采进,勿预有司。茶名有四,探春、先春、次春、紫笋。不碾,揉为大小龙团。此钞本圣政记所载,恐今不然也。不预有司,亦无所稽矣。此真圣政。较宋取茶之扰民,天壤矣。
林希元曰:“申报灾伤,与走报军机同限。失误饥民,与失误军机同罚。如此则人人知警。待哺之民,庶有济乎。”
李安溪《兵论》。明初讲屯卫之法,盖以天下既定,兵无事而坐食,不可也。屯者汉之所谓屯田也,卫者唐之所谓府卫也。屣闲旷之地,使民耕之,而因以为世业。设卫官统之,职如州县。是古者寓兵于农,今也寓农于兵。可以渐省养兵之费,而又使为兵者不至浮浪而无根。此所谓不师三代之迹而师其意。法至美也。
陆深处《置盐法事宜疏》。今天下榷盐之地,两淮为上,两浙次之。而弊端亦于二处为多。然其大坏盐法之端有二焉。其一灶丁苦于兼并。其一则今势要之侵利是也。然于两浙,又微不同。大抵坏两淮之盐法者多势要,坏两浙之盐法者多私贩。而灶丁之苦,则一而已矣。盖淮、浙之盐,出于人力。非若河东天造地设,不劳之利也。其法在于晒土为卤,煮卤成盐,以盐纳官。然而逋负多而国课损者何也?夫欲晒土,必有摊场。欲煮卤,必有草荡。今之场荡,悉为总催者所并,而盐课又为总催者所欺。灶丁不过总催家一佣工而已。煎煮之法,名存实亡。而总催者下欺灶户,上负国课。百计迁延,以觊一赦而已。伊欲处之,在于尽复灶丁之场荡,而尽惩总催之奸欺,则其弊可息矣。浙中私贩之徒,以拒捕为常,以杀人为戏,聚不可翦,则比之势要。差为易处,苟使出盐之地。捕其买者之市家,行盐之地。捕其卖者之市行,而悉置于法。则其党可空矣。非若势要之家,蛇盘卵翼,不可一旦去也。夫今日得侵两淮长芦之盐利者,虽曰朝廷业已许之,然终非法。臣意以为与其坏天下之大法,宁伤数人之私恩。必使小人之奸,无所容而后已。夫上之支中,尽归于商贾,下之场荡,尽归于灶丁。则商通课足,而盐法不行者,未之有也。
永乐元年七月,上谕侍读学士解缙等曰:“天下古今事物,散载诸书,篇帙浩穰,不易检阅。朕欲悉采各书所载事物,类聚之而统之以韵。庶几考索之便,如探囊取物。尔尝观韵府、回溪二书,事虽有统,而采摘不广,纪载太略。尔等其如朕意,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备辑为一书。毋厌浩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