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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明典故纪闻
宣宗曰:“户口之盛衰,足以见国家之治忽,其盛也,本于休养生息;其衰也,必由土木兵戈。观汉武承文、景之余,炀帝继隋文之后,开元之盛,遂有安、史之乱,岂非恃其富庶而不知儆戒乎?汉武末年,乃知悔过,炀帝遂以亡国,玄宗至于播迁,皆足为世之大戒。”
宣宗尝敕守边诸将严固备御,曰:“毋谓已安,虽安不可忘危,防边之道常如寇至,则寇不至,昼夜顷刻不可怠忽。凡寇之能为人患者,率窥伺间隙,乘人之不虞,慎之慎之。”
洪武中,赐朝鲜国王九章冕服,陪臣一等者比朝臣三等者,得五梁冠服。宣德初,其王言世子冠五梁与朝臣等,乞为定制,乃命世子冠六梁。
宣宗尝召学士杨溥,从容谕曰:“沧海之大,皆由江河之助。古之君臣,更相戒饬,所以克致太平,号称明良。若为君者不资于臣,为臣者不赞辅其君,欲求善治,未之有也。然比来臣下往往好进谀词,令人厌之,卿亦宜勉辅朕于善道。”溥对曰:“臣受国厚恩,敢忘报?”称曰:“但觉朕有过举,直言无隐,是即为报也。”溥顿首曰:“自古直言非难,而容受直言为难,陛下乐闻忠言如此,臣等敢不尽心。”
仪宾庆贺行礼,旧五班次。宣德时,始以宁王言命各以品级序于同等官员之左,遂为定制。
宣宗闻浙江所属府县缺官数多,谕吏部曰:“庶官所理皆民事,郡县亲民事,尤切要,久旷可乎?自今内外大小职事有缺,皆须早除,勿致废事。”
宣宗览梦卜求贤之说,顾谓侍臣曰:“君臣相遇,岂偶然哉?高宗恭默思道,渴想贤傅未得,说筑傅岩,虽有致君泽民之志,不能自达,一旦得于梦寐间,遂相与讲学论道,而功被当时,名垂后世,诚千载奇遇。由此观之,人君诚心求贤,固无不得之理。文王因田猎遇太公,亦岂非诚心相感?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物皆有相感之理,况一代君臣乎?盖天佑国家,必生贤哲为之辅翊。高宗思道之心,盖有格于天矣。”又曰:“有高宗之心,然后可以梦言;有傅说之贤,然后可以为相。若汉文以梦得邓通,光武以谶用王梁,岂不误哉!”
宣德间,兵部尚书张本奏:“驿马之设,本以飞报军机重务,今在外,凡有符验官司及镇守官,每以常事泛滥给驿,皆宜禁止,请令年终各具一岁给驿起数、及所干事务、所差人员,造册奏闻,以凭稽考。”从之。
德州民奏,本州路当冲要,每遇军物,官船经过,例给丁夫,而督运者多不守法,威逼有司,以一索十,以十索百,前者未行,后者踵至。本处丁夫不敷,有司无计,或执商贩行道贫人补足其数。督运者中路逼取其赀,无赀者至解其衣而纵者,有为所逼迫不胜而赴水死者。在船军士,本用操舟,乃得袖手而坐,所载私货多于官物,沿路发卖,率以为常。乞敕所司禁约。奏下行在兵部,兵部奏:“请自今运物船马快船,俱令掌船者每船预置木牌一,大书本船军夫数目姓名,有急运应增者,上水不过七人。所司给与印信帖子,大书所增贴于牌上,以牌竖于船头,所过有司如牌所增给之。下水不给,违者许被害之人及有司指实以闻。仍遣内外官不时沿路搜检私载物货究治其罪,庶使小人知所警惧。”从之。
宣宗因言者言近来风宪多怀顾忌,少有敢言,请降敕勉励,以开言路,因谓右都御史顾佐等曰:“朝廷立法,凡诸司官员及百工技艺之人,皆许言事,况风宪官职当言路,朕所倚信者,岂可有所顾忌?尔宜以其职喻之,若当言不言,以失职论。”
宣宗与儒臣论汉、唐诸君曰:“汉武好大喜功,海内费耗,末年能惩前过;玄宗初政,有贞观之风,久而恣欲,疏忠任邪,遂致祸乱,窜身失国。武帝犹为彼善于此。”又曰:“善心生则明,欲心生则暗。武帝以田千秋为贤,玄宗以李林甫为贤,此治乱所由异也。”
宣宗御文革殿,召大学士杨土奇、杨荣、金幼孜,特赐鲥鱼醇酒,加赐御制诗,有“乐有嘉鱼”之句。士奇等沾醉献和章,上嘉曰:“朕与卿皆当以成周君臣自勉,庶几不忝祖宗之付托。”
宣宗因侍臣言为政在人,知人为要。曰:“知人固难,然临事听言之际,以理为主,君子小人,亦可辨。天下事,即尧舜处之,亦取善于人。人臣有爱君之心,随事规正,以利国家,此君子也;若不念君德,不恤国家,阿意曲从,以求容悦,此小人也。”
宣德四年,宣宗谕六部都察院曰:“国以民为本,民安则国安。朕君主天下,孜孜夙夜,以安民为心,顾国家用度有不得已取之民者,朕犹惓惓轸恤民艰。比闻中外奸弊纷然。嗟怨盈路,皆由尔等不体朕心。凡朝廷科买一物,辄差数人促办。所差之人,又各有亡赖十数为之鹰犬,百倍科征,民被箠楚,不胜其毒。百分之一归官,余皆入于私室。人之困苦,罔所诉告。尔等非不知之,盖实纵其所为。风宪耳目非不闻之,亦略不纠举。此岂仁人君子之心哉?自今当洗心悔过,以革前弊。朝廷有紧切重务,慎选廉公官员催办。不及之事,悉不许差人。假公营私,扰吾良民,违者罪之。”宣宗闻府军后卫有题进本夜递至北中门,守卫不肯转达,因谓锦衣卫官曰:“祖宗成法,朝罢外廷有事急奏者,不问晨夜,即具本进,守门者即为上达,所以通警急,绝壅蔽。今敢若此,不可宽贷,其执付法司罪之。”
宣宗尝谕鸿胪寺臣,凡遇祖宗忌日,通政司、礼科、兵马司免引囚奏事。
宣宗因户部上户口登耗之数,语侍臣曰:“隋文帝时,户口繁殖,财赋充足。自汉以来,皆莫能及。议者以在当时必有良法,后世因其享国不永,固无取焉,此未必然。夫法存乎人,理财国之大务,若汉、唐初,立法未尝不善。至其子孙,或恃富厚,力役频兴,费用无度,天下不能不凋弊。若隋文克勤政事,自奉俭薄,足致富庶,岂徒以其法哉!秦法多非先王之制,后世犹有存者,亦未尝计其享国长短也。大抵人君恭俭,国家无事,则生齿日繁,生齿繁则财赋自然充足。”又曰:“天下富庶,致理之本;民物凋耗,兆乱之阶。使炀帝不纵其奢欲,能谨守隋文之业。安得遽至败亡哉?”
宣德四年七月,宣宗临文渊阁,与少傅杨士奇、太子少傅杨荣论经史,遂咨政务,已而悉召诸学士及史官,谕之曰:“国史贵详实,卿等宜尽心。”于是赐士奇等及学士以下钞有差。
洪武初,凡遇正旦等节,在外大小衙门庆贺,俱行舞蹈,山呼十四拜礼。后来,惟五品以上衙门进表行此礼,至节日止于露台设香案行九拜礼。至宣德时,以安庆府潜山县知县俞益言,始定五品以下衙门仍旧行舞蹈山呼十四拜礼。
宣德四年八月,宣宗谕礼部尚书胡濙曰:“祖宗时,文武官之家不得挟妓饮宴,近闻大小官私家饮酒,辄命妓歌唱,沉酣终日,怠废政事,甚者留宿,败礼坏俗。尔礼部揭榜禁约,再犯者必罪之。”此革官妓之始。
宣德四年十月,宣宗临视文渊阁,少傅杨士奇,太子少傅杨荣,太子少保金幼孜,学士杨溥、曾棨、王直、王英,侍读李时勉、钱习礼,侍讲陈循等侍,命典籍取经史亲自披阅,与士奇等讨论,已询以时政,从容密勿者久之。命中官出尚膳酒馔赐士奇等,井赐纂修实录官,士奇等叩首谢。复谕之曰:“朕闻有道之朝愿治之主,崇礼儒硕,讲求治道。卿等为朕傅保,与诸学士皆处秘阁,朕躬至访问,冀有所闻耳。稍暇当复至,卿等必有所陈论也。”已而亲制诗赐士奇等。诗曰:“秘阁弘开当巽隅,充拣之积皆图书。仙家蓬山此其处,上与东壁星相符。罢朝闲暇一临视,衣冠左右环文儒。琼琚锵锵清响振,宝鼎馥馥香烟敷。维时日上扶桑初,始看瞳胧绚绮疏。忽似粲烂明金铺,从容燕坐披典谟。大经大法古所训,讲论启沃良足娱。朝廷治化重文教,旦暮切磋安可无?诸儒志续汉仲舒,岂直文采凌相如?玉醴满赐黄金壶,勖哉及时相励翼。辅德当与夔龙俱,庶几治至希唐虞。”
●卷十
宣宗与侍臣论及封建,曰:“周秦享国长短,非但封建也。周自后稷公刘,以农事启国,至文、武积德累仁,乃有天下。继之以成康,保恤丞民,克绍先业。秦自孝公据崤函以窥周室,惠文、武昭蒙其故业。至始皇吞二周、灭六国,专诈力刑罚以制天下。继之以胡亥,残忍刻薄。周得之以忠厚,守之以忠厚,故其祚长;秦取之以诈力,守之以诈力,故其祚短。非但封建也。”
宣宗尝作《猗兰操》赐诸大臣,序曰:“昔孔子自卫反鲁,隐居谷中。”见兰之茂,与众草为伍。自伤不逢时,而托为此操。朕虑在野之贤有未出者,故亦拟作其词,曰:“兰生幽谷兮,晔晔其芳,贤人在野兮,其道则光。嗟兰之茂兮,众草为伍,于乎贤人兮,汝其予辅。”又谕之曰:“荐贤为国,大臣之道。卿等宜勉副朕意。”
御史姚兼善巡按江西被逮,其二司等官俱有馈赆,或请治送赆者罪。宣宗曰:“被逮而致馈,人之厚也。非有所求,不必究。”
宣德四年十月,以皇太子千秋节,下宽恤之令,减杂犯死罪以下宥笞杖及枷镣者。
广东南海县民叶发言,番禺县径口地有银矿,民多窃取烹炼,宜开冶置官。宣宗曰:“今各处岁办银课者,往往害民,方革其弊,岂可再开银冶?”不听。
宣德时,有建言洪武、永乐中法制有当改易以从宜者。宣宗谓侍臣曰:“自古帝王创业垂统,必有成宪,以贻子孙。子孙能谨守之,足以保天下。若自作聪明,或惑于小人而变更之,不免生祸乱。如唐府兵,其制颇近古,一变为广骑,再变为方镇,遂使武夫悍卒得专方面,唐遂以亡。宋赋役,祖宗时,皆有定制,其后信用小人,变为新法,民不胜其烦扰,自是朝政反覆,国是日非,卒致夷虏之祸。是皆可监。”侍臣对曰:“子孙惟恭俭,则能保守。”曰:“然而亦须任老成人,如宋任用李沆,岂有改祖法之事?”
宣宗与侍臣论前代官制,曰:“省官,安民之道,唐虞建官惟百,夏商官倍,秦汉以下视夏商官益增多,何也?”侍臣对曰:“时世不同也。”曰:“唐虞三代,事简民淳,不可比拟。唐太宗定内外官七百三十员,去古未远,亦足为法。”侍臣对曰:“然必由君心静则事可简,事简则官可省,官省则民安矣。若国家多事,政条烦杂,小人幸进,冗食者多,欲百姓免于烦扰,难矣。”曰:“此诚确论,清心者省事之本。”
夏原吉为人有雅量,从吏尝污金织赐衣惧欲逃者,原吉曰:“污可浣,何惧为?”有吏坏所宝砚石,匿不敢见。召谕之曰:“物皆有坏,吾未尝惜此。”慰遣之。
宣德五年二月,北京五府六部皆未建,宣宗以礼部所典者天地宗庙社稷之重,及四方万国朝觐会同者,皆有事于此,遂首建之,地位规制如南京,加弘壮焉。
朝鲜所贡方物,旧有金银龙头盏之类。宣德五年,宣宗始敕国王曰:“金银非小国所产,自今贡献,惟以土物效诚而已。”国王感悦。
宣德五年二月,宣宗诣献陵。顾谓侍臣曰:“皇祖尝言,古帝王陵寝有崇奢丽及藏宝玉者,皆无远虑,吾子孙宜戒之,不可蹈也。此语朕恒记忆不忘,今所建寝陵,皆皇祖当时规画,不敢有所增益。”
宣宗奉皇太后诣陵,陵傍居民老稚迎拜于道。皇太后顾谓宣宗曰:“百姓爱戴君上,以能安之。古帝王保有天下,垂裕子孙,令问长世,千载之下,人犹仰慕,亦惟能安民耳。国家恒轻徭薄赋,以存恤为务,庶几为民父母之道。”于是皇太后过视道旁农家,皇太后召其老妇,问所业及安否。其妇女老稚,皆欢喜,踊跃应对,质朴如家人然。皇太后喜,赐钞帛布饮食,皆欢跃感戴。民有进蔬食酒浆者,皇太后尝之,举以与帝。曰:“此农家食也,当知之。”
宣宗侍皇太后,驻跸陵下,召扈从官张辅、蹇义、杨士奇、杨荣、金幼孜、杨溥入见。皇太后曰:“皇帝数言卿数人赞辅多用心,今国家清宁,生民无事,固是祖宗垂祐,亦有卿等之力。”辅等叩头对曰:“皇上聪明睿智,敬天法祖,仁爱兆民,以致康济之功。此皆本于皇太后圣德大训,臣等实无寸补。”皇太后曰:“吾何德,所以致今日者,上由祖宗积善垂庆。卿等皆先朝旧人,自今更须协力一心,非但国家蒙福,祖宗神灵昭鉴在上,亦必敷祐卿等,俾卿子孙安荣永世。”遂命赐六人酒馔及白金文绮。
宣宗自陵还,道中遥见耕者,以数骑往视之,下马从容询其稼穑之事。因取所执耒耜三推,顾谓侍臣曰:“朕三举末,已不胜劳,况常事此乎?人恒言劳苦莫如农,信矣。”耕者初不知为帝也。既而中官语之,乃惊,跃罗拜呼万岁。命随至营,人赐钞六十锭。
宣宗召蹇义等,语曰:“朕昨谒陵还,道昌平东郊,见耕夫在田,召而问之,知人事之艰难,吏治之得失,因录其语成篇,今以示卿,卿亦当体念不忘也。”其文曰:“庚戌春暮,谒二陵归。道昌平之东郊,见道傍耕者俯而耕,不仰以视,不辍以休,召而问焉,曰:‘何若是之勤哉?’跽曰:‘勤,我职也。’曰:‘亦有时而逸乎?’曰:‘农之于田,春则耕,夏则耘,秋而熟则获,三者皆用勤也。有一弗勤,农弗成功,而寒馁及之,奈何敢怠?’曰:‘冬其遂逸乎?’曰:‘冬然后执力役于县官,亦我之职,不敢怠也?’曰:‘民有四焉,若是终岁之劳也,曷不易尔业,为士,为工,为贾,庶几乎少逸哉?’曰:‘我祖父皆业农,以及于我。我不能易也。且我之里无业士与工者,故我不能知,然有业贾者矣,亦莫或不勤。率常走负贩,不出二三百里,远或一月,近十日而返,其获利厚者,十二三,薄者十一。亦有尽丧其利者,则阖室失意,戚戚而忧,计其终岁家居之日,十不一二焉。我业是农,苟无水旱之虞,而能勤焉,岁入厚者可以给二岁温饱,薄者一岁可不忧。且旦暮不失父母妻子之聚,我是以不愿易业也。’朕闻其言,嘉赐之食。既又问曰:‘若平居所睹,惟知贾之勤乎?抑尚他有知乎?’曰:‘我鄙人,不能远知。尝躬力役于县,窃观县之官长二人,其一人寅出酉入,尽心民事,不少懈,惟恐民之失其所也,而升迁去久矣,盖至于今民思慕之弗忘也。其一人率昼出坐厅事,日昃而入,民休戚不一问,竟坐是谪去,后尝一来,民亦视之如涂人。此我所目睹,其他不能知也。’朕闻其言叹息,思此小人,其言质而有理也。盖周公所陈无逸之意也,厚遣之,而遂记其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