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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明典故纪闻
宣德时,锦衣卫总旗卫整女因母病,刲肝煮液,食之而愈,请旌表。宣宗曰:“为孝有道,孔子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剖腹刲肝,此岂是孝?若致杀身,其罪尤大。况太祖皇帝已有禁令,今若旌表,使愚人效之,岂不大坏风俗?女子无知,不必加罪,所请亦不允。”
宣宗敕右都御史王章曰:“朕为天下生民主,夙夜兢惕,惟恐一夫不获其所。比者廷臣多自外至,道里所经,耳目所及,军民利病,岂无可言?而泯焉不闻,岂朕之所望哉!尔国之大臣,实总宪纪,可自良乡抵南京巡抚,军民一切休戚,具以实闻,毋有所隐,庶副朕忧愍元元之意。”
宣宗因翰林儒臣进致治在用人之说,曰:“《易?泰否》二卦尽之矣。君子进,小人退,上下之情通,所谓泰。小人进,君子退,上下之情不通,所谓否。泰之时,人君大有为,所以成参赞之功;否之时,君子引退,则不可以有为矣。求否泰之端,则在乎君子小人之进退,人君之用舍,有关世道如此,岂可不慎?但君子小人猝未易辨,如朕所用有不当者,卿等亦宜直言勿隐。”
宣宗尝谕左都御史刘观曰:“中外文武诸司文卷,已遣御史照刷,其内府诸衙门,皆有钱粮出纳。近闻其弊甚多,即选能干御史率监生于东华门外庑下取各监局文卷簿籍,详加磨勘,有隐匿钱粮虚冒支给者,悉以闻。”
宣宗谕法司官曰:“朕观《周书?立政》篇云:‘式敬尔由狱,以长我王国。’此言深有意味,盖能敬慎用刑,不致枉滥,则仁恩洽浃,足以培固国本,福祚岂不灵长?今不必论效验,但当以敬为主,有虞钦恤,正是此意,卿等宜夙夜勿忘。”
宣宗尝谕侍臣曰:“南北二京,相去数千里,常虑驿使往来,或有暴扰,或水旱灾伤疾疹,民有饥窘不安,皆朕所欲闻者。朝臣往还,御史巡历,皆不以告。故遣王彰巡视,冀闻其实。今其所言,乃毛举细故,不切大体。大臣如此,予复何望?尔等朝夕左右,当悉朕意。凡所见闻,皆须详陈,君臣同体,勿有所疑。”
宣德时,有中官奉旨传之六科,辄令径行诸司,宣宗闻之,即下法司治,因谕给事中曰:“尔官近侍,职在记注,凡朕一言一令,或令内使传出者,尔当备录覆奏,再得旨而后可行,庶几关防欺弊,不然必有诈伪者。尔等自今恪谨乃职,不许依阿随附。”
宣宗谕礼部尚书胡濙曰:“今僧道行童,请给度牒甚多。中间岂无有罪之人潜隐其中者?宜令僧道官取勘,如果无之,尔礼部同翰林院官礼科给事中及僧道官同考试,能通大经,则给与度牒。”
宣宗谓侍臣曰:“夷狄为患,自古有之,未有若宋之甚者。靖康之祸,论者以为不当通女真攻契丹取燕云之地,亦非根本之论。是时天祚失道,内外俱叛,取可也;女真以方强之势,乘契丹之弊,后日必与我为邻;燕云之地,太宗百战不能克,乘时取之,亦不为过。若究祸之根本,盖是自熙宁至宣和五六十年,小人用事,变易法度,民苦征徭,军无纪律,国家政事,日凌月替,遂为夷狄所侮,致有此祸。高宗南渡,中原陷于夷狄,民心思宋,政宜卧薪尝胆,委任忠良,恢复旧疆,洗雪大耻。乃复用小人,力主和议,为偷安之计,以岳飞之忠,卒死于秦桧之谗,小人之败人国家如此。”又曰:“自古无中国清明而有外夷之祸者。”
宣宗因汝南王讦奏兄周王之过,谓侍臣曰:“人之兄弟所以失和者,多因谗言致忿,驯至阋墙,浸成大恶。当念同气至亲,各生爱敬,则自然和协。古人言,兄弟虽有小忿,不废懿亲。此言最好。”
宣宗与学士杨溥语及治兵之道,溥曰:“兵贵乎训练有方,抚养得宜,不患其不为用。”宣宗曰:“养之厚则得其心,练之精则得其用,必其气锐志果而后可用。若素不训养,一旦驱之,矢石之间,进退失错,何望有济。”
宣宗闻山西军民李二等九人自宫投入晋王府,贻书晋王曰:“皇考下诏天下,禁止自宫,违者谕以不孝。而李二等敢故违,投入王府。夫自宫以求用,古人所谓非人,情不可近。不孝之人,不知念其父母,岂复有心为王国之用?已令法司逮治,自今有若此者,宜斥之。”
宣德间,刑部主事李顺等、金吾等卫指挥宫旺等大祀天地,皆不出宿,为御史所劾。宣宗曰:“大祀不敬谨,岂可容?”命都察院治之。
宣宗与侍臣论足民之道,因曰:“先王制民产,教之树畜,不轻用其力,故家给人足,而复储嬴余,以待饥荒。至秦开阡陌,田土并于豪强,小民无常业,加之头会箕敛,不遗锱铢;隋文时,仓庾充盈,布帛山积,及遇饥荒,不知发而赈之,令民就食山东,国家储积何用?如此何望治效之如古也?”
通政司进各处雨泽奏本,宣宗谓侍臣曰:“祖宗爱民之心、保民之道,于斯可见。前世人主,有民之休咎藐不闻者,岂是久安长治之道?我国家自太祖皇帝令天下有司月奏雨泽,世世相承为成宪,岁之丰俭,民之休戚,靡不周知,其虑深矣。”此奏不知何时遂废。
宣德二年,将临轩策士,宣宗谓礼部臣曰:“设科求贤,国之大事。昔之为君尝有祝云‘愿得忠孝之人,以资国用’。今朕之心亦如此。”
宣宗谓翰林臣曰:“国家取士,科目为先,所贵得真才,以资任用。古人取士于乡,其行艺素有定论。至朝廷复辨其官才,所以得人为盛。后世惟考其文字而遂官之,欲尽得真才,难矣。然文章议论,本乎学识。有实学者,其言多剀切,无实见者,其言多浮靡。唐虞取士,亦尝敷奏以言。况士习视朝廷所尚,朝廷尚典实,则士习日趋于厚;朝廷尚浮华,则士习日趋于薄。此在朝廷激励成就之有道也。”
宣宗尝读《汉书?循吏传》有感,因为序论曰:“班固作《西汉书》,载循吏文翁、王成、黄霸、龚遂、朱邑、召信臣六人,然观其事,兴学校,勤劳来,劝课农桑,修举水利,恭俭爱人而已,非有奇才异能以倾骇人之视听。然而传之者何哉?以其奉职循理而民自化,异于尚威严以为治者。自古有天下者,皆以民为本。舜禹之相戒,亦曰‘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水火金木土谷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而已。夫既有所养,又有所教,而后民生遂,民性完。然治天下之民,必用天下之善士。此后世郡守县令之职所由重也。夫一郡一邑,其地环千里百里,其民以千万计,而付之守令者,欲其教养之而已。教养之道,农桑学校而已。农桑之业修,则民足于衣食而遂其生;学校之政举,则民习于礼义而全其性。如是足以为善治矣。然而世之才能之吏,或不知务此,往往任智术,利威严,苛刻削急。于是民受其弊,此赵广汉辈所以不得为循吏也。今天下之郡邑多矣,予惟师舜禹之道,以教养斯民,故于守令之选加严焉。《诗》曰‘岂弟君子,民之父母。’安得皆有如六人者布满天下郡邑哉!”
宣宗览《豳风七月图》,谓侍臣曰:“此足以见周家立国之本,周公辅成王之心,其先王教民耕桑,以御饥寒,皆豫为之计,委曲详尽,必收成然后役之,所以当时军民相亲如父子,周之王业由于此,所以传世历年之永也。”又曰:“非周公此诗,后世亦何由知之?周公所以为名世之臣也。”
太医院医士旧五月粮。宣德时,医士贺祥等奏贫无以赡,比照天文生例,请给月粮。始命有家者月支米五斗,无者月三斗。
虞谦为杭州知府时,曾建议:“江南寺院田多或数百顷,而官府徭役未尝及之。贫民无田,往往为徭役所困。请为定制,僧道每人田无过十亩,余田以均贫民。”闻今不复然矣。
中官裴可力督事浙江,有汤千户者以贿结之,因倚势渔猎百姓。按察使林硕初至,振举宪纲,汤惧不容,谗硕于裴。裴诬奏硕讥诽及沮格诏书,遂逮硕至京。硕言:“臣昔为御史,巡按浙江,小人多不便,臣今升按察使,至浙未久,小人旧不便臣者,设谋造诈,欲去臣以自便耳。”宣宗曰:“朕固不信,是以面问,汝今既明白,汝即驰驿赴任,但遇民瘼事,悉奏来。朕推诚心以待臣下,汝无他虑。”因谓侍臣曰:“小人造言,谗害君子,归必罪之不贷也。”
宣宗御武英殿,谓侍臣曰:“汉唐诸君,文帝、太宗能纳谏。文帝几致刑措,太宗致贞观之治,亦皆受善之效。善言有益于君德、有补于治道如此,岂可不听?”
宣宗与夏原吉语及古人信谗事,曰:“谗慝小人,真能变白为黑,诬正为邪,听其言若忠,究其心则险,是以帝舜┾谗说,孔子远佞人,唐太宗以为国之贼。朕于此等,每切闲防,若有其萌,必杜绝之,不使奸言得人,枉害忠良。齐杀斛律光,国遂以弱,朕常非之;汲黯正直,奸邪寝谋,卿所宜务也。”
宣德时,奸民有欲陷良善者,多构诬词赴南京讦告,南京法司辄逮问。宣宗闻之,令都察院移文禁止。凡有告讦者,俱送北京,惟京城军民词讼许其鞫问。
宣宗闻侍臣讲《贞观政要》,曰:“唐太宗致治之美,庶几成康,实本于此。予尝及覆是书,谓安天下必须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理而下乱者。谓治国犹栽树,根本不摇则枝叶茂,君道清静则百姓安乐,皆要语也。”
宣德时,内官张善往饶州监造磁器,贪黩酷虐,下人不堪。所造御用器多以分馈其同列。事闻,宣宗命斩于都市,枭首以殉。
宣德二年冬,礼部奏:“永乐十六年太宗皇帝定制,凡愿出家为僧道者,府不过四十人,州不过三十人,县不过二十人,额外不许滥收。俟五年后考试,如果精通经典,给与度牒。今天下僧道行童赴京请给者,多系额外滥收,且不通经典者多,请如例悉遣归。若系额内之数,亦待三年,考试给与。”从之。
宣宗因与侍臣论刑法,曰:“汉文帝除肉刑,唐太宗观《明堂针炙图》,禁鞭背,皆后世仁政。文帝培植汉之国脉,太宗肇启唐祚,享国长久,有以哉。”
宣宗曾制《帝训》二十五篇,曰《君德》、曰《奉天》、曰《法祖》、曰《正家》、曰《睦亲》、曰《仁民》、曰《经国》、曰《勤政》、曰《恭俭》、曰《儆戒》、曰《用贤》、曰《知人》、曰《去疾》、曰《防微》、曰《求言》、曰《祭祀》、曰《重农》、曰《兴学》、曰《赏罚》、曰《黜陟》、曰《恤刑》、曰《文治》、曰《武备》、曰《驭夷》、曰《药饵》,言质事实,皆为理之大要。亲序其首,复题其后,惓惓欲后世子孙服膺斯训。若为人主者,时置一册于坐侧,甚为有益。
宣宗尝谕兵部侍郎王骥曰:“近闻南京运送诸物者,每船所装,皆未及半,而经过之处,一体添拨军夫接送,虚劳人力。令襄城伯李隆及南京工部、都察院、锦衣卫各委官监视,凡有运送,务令满载,若仍踵前弊,具奏罪之。”
宣宗尝谓诸大臣曰:“致理之道,莫先于广言路。盖天下之大,吏治得失,民生休戚,人不言,朝廷何由悉知?古人谓明主视天下犹一堂,满堂饮酒,一人对隅而泣,则一座为之不乐。若令天下有匹夫匹妇不得其所,实为君德之累。凡有建言民瘼者,卿等勿讳,言或激切,亦其心发于忠。若以其言激切而弃之,孰肯进言?卿等宜悉此意。凡言之善者,即以闻,庶几有补于治。”
宣宗闻广东都司言:番禺民有私取矿砂,煮之可得白金铅锡,请官开冶。命巡按御史同三司官开验,每砂百斤,炼银四钱、铅二十斤。因谓尚书夏原吉曰:“朕料铅砂之烹,所得无几,若果有银利,置冶烹炼,岂待今日?彼小民或窃取以求毫末之利,无足怪,朕已宥之不问。其令有司悉填坑洞,国家之利不藉此,民亦免逐末之弊。”
宣宗闻山西饥民流入河南者为有司军卫所捕逐,谓户部尚书夏原吉等曰:“民饥流移,岂其得已?仁人君子,所宜矜念。昔富弼知青州,存恤流民,饮食、居处、医药,皆为区画,山林河泊之利,听流民取之不禁,所活至五十余万人。今乃驱逐,使之失所,不仁甚矣。其即遣官往,同布政司及府县官加意抚绥,发廪给之,随所至居住,敢有逐捕者罪之。”
宣宗闻太医院奏尚衣监用辟虫香二万斤,乞遣人福建等处收买,曰:“此非急务,不必遣人。且香药安用许多?可减其十之七。”
宣德时,郎官御史以酣酒相继败。宣宗乃作《酒谕》,其文曰:“天生谷麦黍稷所以养人,人以曲蘖投之为酒,《周官》有酒正,以式法授酒材,辨五齐之名、三酒之物,以供国用。《书》秬鬯二卣曰明禋,《诗》既载‘清酤赍我,思成以享’,祀神明也。‘厥父母庆,洗腆致用酒’,以事亲也。‘岂乐饮酒’,以燕臣下也。‘酒醴维醹,酌以大斗’,‘酾酒有衍,笾豆有践’,燕父兄及朋友故旧也,皆用之大者,酒曷可废乎?而后世耽嗜于酒,大者忘国丧身,小者败德废事,酒其可有乎?自大禹疏仪狄戒甘酒,成汤至帝乙罔敢崇饮。文王、武王戒臣下曰‘无彝酒’,曰‘德将无醉’,曰‘刚制于酒’,孔子言‘不为酒困’,又礼有一献百拜,然则酒曷为不可有哉?夫非酒无以成礼,非酒无以合欢,惟谨圣人之戒而礼之率焉,庶乎其可也。”
宣宗尝谕吏部兵部臣曰:“今后凡中官传旨,除授官员,不问职之大小、有敕无敕,俱要覆奏明白,然后施行。”
宣宗尝问侍臣历代户口盛衰,侍臣等曰:“禹平水土,民奠厥居,至桀而耗之,汤始受命,视禹时不及。及纣淫虐,武王得天下之初,视汤时又不及。成、康致理,遂多于禹时。春秋战国以至嬴秦,所耗尤多。汉高至文、景,民庶大增,武帝征伐不息,十数年问,天下之众亦减其半。昭帝罢战务农,至成帝初,户口极盛。东汉承王莽之后,率土之民,十才二三,明、章之后,天下无事,人口滋殖。三国、六朝疆宇分裂,所存无几。隋文节俭,大业之初,户口极盛。炀帝荒淫,役人以百万计,丁男不足,役及妇人,由是天下之人聚而为盗。唐贞观以后及于永徽,户口日增,至开元极盛。安、史之乱,遂大耗矣。宋承五季之后,自太祖至神宗,户口日盛。高宗南渡,中原板荡,所存者东南之民。此历代户口之大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