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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斋日记
十八日晴。祝梅叟六十四岁生日。答拜子咏。答送褚伯约丈。至福兴居赴梅叟约。看《习斋年谱》卷下毕。颜先生之学以习恭为主,专重躬行实贱,深诋宋儒空谈心性之非,谓其论事论学皆足误世。其制行坚苦卓绝,日记所为,一刻不敢自肆,真圣门之独者也。当时以其诋议程、朱,目为异派,则门户之见也。其论王荆公、韩侂胄无贬词,洞中两宋诸臣之
失,识议超卓。自王船山外,无人见及此者。余向来持论亦以荆公变法无可议,积衰已久,非变法安能富强?世皆讥其刚愎自用,然当时守旧老臣(《朱子语类》亦讥韩、富守旧)胥以苟安为福,无一人与荆公同志,欲立一法,力沮坏之,无一毫商量。其刚愎自用,亦诸公有以激之。侂冑骄侈,诚非正人,若用兵之失,只可责其非时,及任非其才耳。倘诋其不当用兵,则是扬秦汤之焰也。今读习斋此论,为之快赏不置。
十九日晴。春分节。午后至编书处。连日心跳耳鸣,彻夜不能眠,心火上炎,以黄连、竹叶、麦冬清之。接袁秉道江北厅书。
二十日晴。赵重卿同年(巽年)来谈,不见十馀年矣,快论半日。午后至起居注(每月初五、二十堂期二次,署中应商办之事,司官皆于是日面陈,听余区处)。出城至工艺局,三省铁路研究所督办大臣吕镜宇年丈、会办杨彝卿观察均到。京官到者十馀人。提议买债票利弊。嗣后逢五逢十督办及三省京官皆集于此会商一切,亦联络之善法也。在大兄处略坐,赴惠丰堂大德玉局。朱莹如以大计去官。
二十一日晴。出城至吴处贺喜,孙处行吊。在恒裕厚存银五千两,六厘行息。朱伯飏约万福居,辞之。子方、季龙来夜谈。两日在车中看《明史纪事本末•东林党议》一卷(《畿辅丛书》本),万历以后六十年朝局尽于此矣。接杨莲帅信。
二十二日晴。午初刻至天福堂,赴寿懿卿同年之约,未刻归,遂不出门会客。复钱世兄信(其父字子春,名瀛,为吏部注册、捐免、验看事)。又复景之甥信。接量能电,已安抵上海。看《明史纪事•河套播州》二卷。年来公私冗杂,记性日损,不能如从前之博览。
唯思专看《明史》,以致用为经世之学;专心古文,以保国粹。其馀皆置之。新买旧刻本《何氏语林》十六册,则于倦闷时阅之,以娱情遣兴。其亦足体用兼赅矣。
二十三日晴。有风,致尚会臣、鹿遂侪信,托岳祥麐带去。午后祝吴质钦五十生日。
至编书处复勘本月进呈书。又,与纂协诸君商办分修历史。汉儒说《易》专重卦象,固觉穿凿繁难,然王辅嗣、程伊川一洗而空之,专重义理,亦未免偏人一边。圣人作《易》,取象有极奇处,如白马、羝羊,天劓灭趾,密云遇雨之类,岂是凭空拈起,无端作此奇谲耶?汉儒卦象之说,自有所见,特《易》义广大精微,非一端所能尽耳。
二十四日晴。恭递封奏,诣西苑门外候事,七点钟事即下(〔眉〕一折一片均下部知之),与袁珏生同至其寓,为妇稚诊病,留早餐。归寓后东邻范孙前辈来招,李嗣香、华璧臣均在座,因往谈,共商津浦铁路债票事。盛杏丈来谈,余以洋壹千元附汉冶萍铁厂股,杏丈特归入老股,俾享优先利。盖此厂经营十馀年而后告成,汉铁萍煤足供五百年之用,铁质纯净,甲于五洲。中国辟此大利源,杏丈之功不可没也(人股本年利息八厘,明年预算即可增至二分,公积馀利尚在外)。
二十五日晴。午后至湖广馆,辛卯团拜。傍晚入城。发笏斋书。自十六日陈列所第一类大火后,至今无日不火。十七日德胜门外民房灾,十八日白云观灾,十九日湘学堂灾,二十日雍和宫后殿灾,二十一日、二十二日煤市街店肆两次灾,二十三日大蒋家胡同纸店灾,二十四日西北国民房灾,今日东四牌楼茶叶店灾,草厂五条胡同又灾。居民诧为火劫,咸有戒心(〔眉〕廿六、廿七又连火)。以天文占验言之,火星必有变动。《春秋》梓慎、裨灶之学,确有所见,新学家动以迷信二字扫之,彼恶知有天地哉!湖南李氏《耆献类征》)口百口口卷,一代文献搜罗殆尽,可称煌煌巨编。余命宝惠每日趋公之暇,看一二卷,一年便可毕业,于经史之学大有裨益,不特娴习昭代掌故也。嘉兴《钱氏碑传录》、平江《李氏先正事略》,皆相类,兼可作文字读,唯皆限于名贤一面,平常者不列,官小者不列,所收较隘,其文又皆出于碑志行状,行文有体裁,奏疏、公牍多从删润,不如李氏此编,兼采史传志状,笔记轶闻全备,为翔实有用也。
二十六日晴。午后至编书处,以无事少坐即行。至施医西局稽查方药。至潘问楼年丈处行吊。归寓,何梅叟、刘伟臣同年丈均坐候(伟臣新自张家口银行来)。上灯前出宣武门
赴云依万福居之约,同人招妓侑酒。妓有翠云者,旗籍,其父姓长,曾官主事,父母早殁,育于姨母,姨不良,十三四岁时鬻诸北里,堕风尘者四载矣。姿不恶,端而愿,不善应客,为假母所制。同人悯之,思为脱籍,归某同年(姑讳其名姓),然未易为也。
二十七日晴。至庆邸祝寿,挂号而出,聊以应景而已。余性不喜谒权贵,尤不敢登王门。以庆邸父子之知我也,感其意,不忍矫情远避,故于新年及寿日均往投刺而不献仪。去岁正寿,献薄物亦不受,回事处、诸护卫亦不敢向余索门礼也。出城访梅叟,午餐,厅事牡丹三盆,经两月馀矣,尚妍润,未褪色,如新放者。叟于养花可谓精神独到矣。至张燮钧丈处吊太夫人丧(九十八岁,计闰已逾百龄)。答拜赵重卿同年,刘伟臣丈(伟下榻大兄处),留连至晚始归。内阁湖广馆团拜,具柬相邀,辞之。灯下复次寅书并寄相片,交邮递。兄弟不相见者四年,弟以相片见寄,余特拍一相答之,庶几慰阔别之怀。
二十八日晴。钱绍云同年自奉天来,留其午饭,久谈乃去。未刻至惠丰堂赴陈石麟约,酉刻至嵩阳别业赴景佩珂、李筱峰、李振甫约。
二十九日晴。午后至编书处定支款单。至医学研究会,会员、赞成员咸集。每月一次,共商应办事宜。夜,大风。接张馥荪信,随手作复。孙礼仲(廷嘉。先业师伯闻先生之次君也)来拜。
三月初一日阴。天气和润,稍有春意,上房东小院桃花一株,高过屋脊,花苞初坼,如万点红霞。余买此屋,得花木甚多(三松,三丁香,两海棠,两马樱花,两桃花,一梨花,三枣树,二榆树),与我性情适宜。花木皆数十年物,尤难得也。前榆树令王雪帆(鸿遇。
临渝县人)介任觐枫来见。午后诣史馆领正、二两月津贴。答拜绍云,不值。出城,在大德通久坐。酉刻至长吴馆,赴邹紫东之约。
初二日晴。吴厚庵(丙炎)来见,与订顺直学堂历史教员之约。门人刘屺怀言,日本国小民贫,风俗甚陋(如男女同浴之陋习至今未革),只因万众一心,遂能战胜强邻,称雄地球之上。我中国地大物博,富文明,重礼教,而人心自私自利,与国家漠不相关,或更卖主以求荣利(如高尔嘉、钟镛辈犹其小焉者也。此特不幸而发覆,其未经败露者何限耶?),乃以四万万里而畏人,可痛可恨。欧洲虽强,然只能困我侮我,不能举中原为己有也。日本固蓄奸谋,然亦为他人驱除资耳,且国之亡,必先于中国。为我患者,其终在俄罗斯乎?今之达官畏日媚日无所不至,余所见则不然。夜深记此。未刻在寓设席请绍云、伟臣、重卿三同年,礼仲世兄、紫东、剑秋作陪,大、三兄同来。傍晚即散。
初三日晴。上巳,与同人修禊于畿辅先哲祠,兼作诗钟。访梅叟,见其新刻《灵樵山馆诗》四册,王粹夫农部作序,笃雅有节,非漫操觚者。申刻赴姚石荃万福居约。与沈封丈话别。寄新城信并代作诗六首。
初五日晴。清明节。徐世兄君特自津来。饭后赴津浦铁路研究所(借用琉璃厂工艺局,逢五逢十督办大臣及三省京官皆会于此)。至江苏馆祝殷楫臣太夫人寿。至云山别墅赴王粹老之约,登西爽阁看桃花,霞光成海,斜日返照,尤觉艳绝,真大观也。
初六日阴。西风颇寒。祖考忌日,在南横街拜供。未刻赴编书处。西院种垂柳二株,门外植槐二株。
初七日晴。芜湖缪子惠(延恩)介其师朱桂翁来见,曾为海州分司运判,以查办前任徐绍垣亏帑,据实未为弥缝,不合运使程仪洛意,罢官。景韩来谈,留午饭。饭后写应酬字。
出城,贺宗端甫同年嫁女喜。至云山别墅赴李荫墀年丈之约。同坐有卓凌阿,字惠田,熙贝勒之弟,官副都统、乾清门侍卫。余每侍班,必见其人,相见既熟,必招呼,然终不知其姓名。今日密询主人,始知之。余为讲官既久,凡御前王公、贵人皆然。翰林院疏通出路,经政务处议复:阁学三品学士内升侍郎,外放巡抚;读讲学士内升阁学、副宪、府尹,外放藩臬。两司添设秘书郎四员,秩从六品为编检,开坊初阶添编检,京察以六人计算(向来七人得保一等一员)。又读讲学士以下得保各部丞参。此制既定,学士必有外简者,余则志在内
擢也。复寄欣如二舅信。灯下朗诵震川文数篇(《筠溪翁传》、《方思曾墓表》、《归府君墓志》)。
既掩卷,觉胸次常有一段清超隽远之致,氤氲不去,真乐趣也。此种文境,实为庐陵以后一人,其独到处有时足窥太史公堂奥,并非庐陵所能掩耳。
初八日晴。至湖广馆祝杨同年(振锷)尊翁寿。医学会轮诊。吴质钦处晚饭。粤士朱季贞(淇)介质钦相见。季贞博通经史,为《北京日报》主笔,余见其论说数篇而重之,一见如故,谈古今极洽。夜,雨。
初九日阴雨。隔墙看西院桃花,粉艳入画。天气清润,动郊游之兴。午后至编书处。
申刻至泰丰楼赴朱蓉卿之约。
初十日竟日微雨。因忆吴毂人、何兰士、路闰生诸家试帖,皆有春阴诗烘托描摹,情景兼美,足以移情。近来少年不知作诗,其胸次无复有静细悠远之境,虽触佳景,亦无好怀矣(描实景,传虚神,无精于试帖者)。未刻至乡祠,赴嗣香前辈之约。纠合同乡十二人,每月作一局,轮作主人,遇有乡里公益应商之事,则集议之。虽饮食之局而寓自治团体也。
得罗景湘伊犁书,以俄罗斯邮局递京,凡三十七日而达。书中纪俄境道里(景湘之行,由奉天涉哈尔滨,历西伯里亚一带,而达伊犁),筹新疆政策,极为精详。付宝惠阅而藏之。
十一日阴。长汀江叔海(瀚)来访,今之才人也。上元何秀岩(守贤)介徐季龙来谒(湖北知县)。午后出城诊诲卿病,恐其不能起矣,对之凄惋。答拜各客。傍晚甚倦,早眠。
接沈仲盍杭州信,随手作复。
十二日晴。十一下钟至太升堂,赴乙未、癸卯两科门人之约。散后在南园处小坐,与笃庵畅谈。出城为诲卿复诊,稍有转机。祝寿州师八十二岁生日。为同乡王六垣吏部之如君诊疾。复入前门至地安门外文伯英将军处行吊。入地安门,出西安门至羊肉胡同,赴沈雨人之约。一日奔驰四城,行三十馀里,酬应之困人如此!归寓已三鼓,犹就灯下读古文二篇始寝。
十三日晴。甚暖。匠人拆西院破屋,重建精舍六间,于今日兴工。饭后至编书处。
出城至广惠寺行吊。云山别墅赴陈梦陶丈、李嗣香前辈之约,陪其房师李荫墀年丈。荫丈令嫒患病,为医所误,甚剧,强余往治,乃入城诊治,赶宜武门而出(甫出城,门即阖),至全蜀馆作诗钟局主人(与彤臣、经仲、顾伯寅同作主人)。自前门归寓。乔小山、常小楼招饮,辞之。作诗虽足遣兴陶情,然可作可不作。古文一道,近来新文体、新名词盛行,不但义法失传,十年之后将求一通文理者而不可得,故肆力古文,守先待后,真吾辈责也。吾意今日之文,要当以醇雅闳畅为宗旨,经经纬史,说理原情,不尚奇谲,不贵简淡,韩、欧、曾而外当兼取南宋诸家之作(如叶水心、陈止斋、魏了翁皆可学,北宋之刘原父兄弟根柢槃深,尤可宝贵),使道、学、文三者合而为一,庶几绵古今一线之传。得笏斋书。
十四日晴。看编书处书二卷。饭后至李、苏二处复诊。答拜旅店各客。为朱荣卿世兄(善诒)作左子巽廉访信。
十五日阴。至江苏馆祝秦佩萼前辈五十寿。在大兄处午餐。未刻赴医学研究会,有沈姓者,自云能以一剂药戒鸦片烟,泻去烟滞,次日不烦再举。云依深信之。余等均不以为然。
因约其来会研究,审其所论殊纰缪,恐有后害。岷远能以化学化分药丸,乃索数丸,归而验之。拟再赴津浦铁路会,黄霾塞空,将有大风雨,急驰而归。子方来夜谈,论史论学甚畅。
今世能语此者鲜矣。余近日论学宗旨,较从前大变,自喜颇有独得之见。子方所见,略与吾同,吾尚惜其迂拘,未能尽空依傍也。接量能书。
十六日晴。午后至编书处复校两册。朗轩三次来访不值,家人促余归。亚遽踵至,畅论至暮。出城赴汤宝臣宗显堂局。
十七日晴。巳刻至荫墀丈处复诊,温病误作虚劳治,用柴胡、青蒿、地骨皮,遂致热结神昏。迨余改用犀角、大黄、枳实(合犀角、地黄承气二汤为一方,而去地黄),下红紫秽粪无数,神顿清而热转炽(此结者解也,似重而实轻),舌苔燥黑,恐其阴涸,急以大剂
石膏(一两)、生地(八钱)、元参(一两)、白芍(一两)、栝娄根(一两)涤热存阴。荫丈夫妇奉余若神明,照剂取服,不以为骇,当易奏功矣。午刻至灯市口,赴袁海观中丞之约。
申初刻至湖广馆赴张振丈之约。天热衣多,神倦体困,真苦境也。
十八日晴,热风弥燥。发陶斋书(为量能事)。未刻诣李处复诊,两进大剂,舌黑退而人安。昨日机关甚危,倘稍松劲,则变态作矣。病重药轻,其杀人与庸医同罪。申刻赴新吾约,尽出其所藏上品书画,见示南田公山水花卉多至十馀件,无不真而且精。有一金扇面,画桃花两枝,花叶如生,疑有日光、露痕相映。三百年来断无第二手矣。吾尝谓,观南田公画,但一披览间,其精采神韵不能涌现纸上,使人心目一新,而犹待仔细推敲以别真赝,笔墨虽佳,犹是他人所能到,决非真品。烟客、麓台、石谷、廉州各有十馀件。合十赞叹,不能再置一词矣。蒋南沙绿萼梅一开,超妙隽逸,非复人间所有。流连至暮,略入坐,即出宣武门,为诲卿复诊。又至福隆堂赴杨艺孙约。得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