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斋日记

复袁秉道书(四川江北厅)。
十二日阴。吏部议复史馆保案,余以应升之缺升用,此异常劳绩也,为馆中向来所无。草谢恩折稿,请袁老夫子缮写。起居注主事万亨来回公事。客人陆续不绝,口体为疲。
饭后至恒裕存银一千二百两。访刘葆良久谈。至聂处为其戚张渭滨诊疾。至松筠庵同乡会议路、赈二事。沈韵士来夜谈。夜雪。
十三日黎明登车,雪花如掌,路冻滑不能行,兢兢然,时虞覆辙。在景运门内朝房略憩。事下后,与铁尚书桂仓侍,恭诣乾清宫碰头,在阶上序立,候皇太后、皇上肩舆过宫,在槛内出舆小立,臣等在槛下两番免冠碰头谢恩。风雪迷漫,冠裘尽湿。沈韵士胞妹许字徐季龙,韵士借余处代女府,且请余为妁。归寓未一刻,男媒萧新之中翰(丙炎)及陪客王书衡、吴经才,马口口、许水臣相继而来。午席宴宾,往返押盘,未刻宴于徐氏。
雪竟日未止,积厚一尺许。积素广庭,钩勒枯木,天地同色,万籁无声,南城湫溢嚣尘,无此胜景也。
十四日雪忽飘忽止,屋上积几二尺。季龙、厚庵来见。饭后至苏、聂二家复诊。朗
轩冒雪来夜谈,垂帷围炉,量能、宝惠俱侍侧,饶有乐趣。稚子扫庭雪堆两人一狮,奔走喧哗,都忘寒冻。
十五日雪一日仍未止,风挟雪寒,刮面欲破。三六桥来见,闻浙江土匪借端为乱,陷桐乡、石门二县,处州府属亦有焚教堂之举。姜提督(桂题)奉命调兵十二营南下,限年内到防。以北方陆军施于江湖水战之乡,非特不能建功,恐因惊扰更生他变,心窃忧之。
且闻将士多惮南行,尤难得力也。一日坐斋中看书。傍晚出城,祝聂献廷生日。又赴徐少良醉琼林之约。
十六日阴。午后至编书处。出城一吊两贺。夹道积雪,冷气逼入车中,足冻欲僵,因至恒裕饮烧酒,围炉取暖。上灯时至朱素云寓。赴沈五丈之约。得笏斋书。徐花老约源丰堂,聂献廷约太升堂,均辞之。
十七日晴。巳刻至东城为宝瑞臣夫人诊病,病已不可为,索饭午餐。见其案头有以殿板初印《钦定七经汇纂》求售者,精采涌现纸上,爱玩不忍释手,索价五百金,彼此望洋兴叹而已。若非时迫岁除,百债猬集,余将典裘以易之。登车后犹念念不能忘(余所藏有《周易折中》一种,亦系初印精本,庚子冬以极廉之价得之)。吊邵紫东夫人丧。入东华门,诣起居注,抽查记注正本。今年经汉主事龙君(学泰)校对,签出脱误二百馀处(〔眉〕龙字子恕,癸巳同年)。可见向来之草率矣。又复阅进呈满汉合璧表文,主事、笔帖式咸来见,与商明年整顿办法。起居注总办向不问署中公事,唯酌排侍班诸君而已。司官以其逼也,相见并无一揖仪。自甲辰年烟赌案发,余欲按其罪,始有稽察之权,今岁加办公经费,给各员津贴,同年争利互哄,余乃白掌院出而镇摄之。各员亦愿余与闻公事,握中央之权。于是主事以下视总办乃若堂属矣。出城赴梁家园医学研究会。谒谢寿州师。入前门至朗轩处晚宴。
朱桂老得嘉兴杨太守电,匪已遁去,省垣解严,并非失守县邑之事,姜军仍遵旨南下驻扎浙境,以资镇压(〔眉〕嗣后经江督、鄂督、苏抚电奏,力请姜军缓行奉前旨)。
十八日阴。起居注进呈丙午年记注。卯正至署,同僚会食,辰正事下,奉旨收库。
因与同僚恭送至内阁,荣中堂验收讫,加封条舁送大库。至朗轩处祝太夫人七十寿,归寓稍息。午后易便衣再往听戏,夜深归。
十九日晴。稍和。编书处供事来寓,修改进呈书。午后无事,偕袁先生至邻巷一带散步。旗民生计困迫,西城尤甚,皆短垣败屋,无一宽整者,街巷亦畸零荒寂,迥无东城气象。少南、珩甫来谈。晚局二处,皆辞之。复黄补臣信。又寄冯叔惠观察信。接赵颂眉(之基)河南信并银廿两。又接王宝廷(维贤)山东信并百金。又刘晓沧(汉清)岚县信并廿金。夜,微雪。
二十日阴。访区介持,未晤。至恒裕清算款目,润田留饭。未刻在嵩阳别业与仲鲁、天池合请左子异、沈子封两世丈,丁衡甫、景旭林、魏子题三同年,赶西城归。接朱莹如(起瑪)电和信并洋六十元。又门人朱颂青(远缮)皋兰信并百金。昨与亚蘧谈古文诗词甚乐,今日同志无几人矣。
廿一日阴,微雪。至国史馆总裁荣中堂、陆太宰、陆都宪处谢得保奖。出城至法源寺吊何怡如表弟之丧,润夫兄留吃素斋。答拜费竹心同年(道纯)。在恒裕久坐,朗轩、大兄寻踪而来。申刻赴沈韵士醉琼林局,散后入前门赴唐昭卿太升堂生日会。接朱枯三(槐之)大令信并百金。夜,大雾弥漫,对面不见人,街巷灯光为之蔽黯。
廿二日晴。卿和侄婿二十岁生日,钟外孙周岁,亦提前合办(本系二十八日)。至南横街贺云依,有午面。谒寿州师,未值。申刻在嵩阳别业与天池同作主人(乙酉消寒)。
接雁平道缪恒莽(彝)信并百二十金。
廿三日阴,微雪。腊雪之多,为历年所无。午后至史馆领冬季津贴一百五十两。为诲卿复诊。凤石师枉过久谈。夜送灶。接法库门刘枚舫(鸣复)信并百金。复吴子修丈、缪恒莽观察、文子和观察、黄耔畬太守、毕元卿大令、吕藕之表侄信,均交邮寄。
廿四日晴。稍暖。门人夏楚卿之子(炳道)中翰来谒。吴质钦来谈,论热河形势、政策甚详。午饭后至大兄处视阿茞疾。又在恒裕存款(存恒裕厚三千金)。复杨莲帅、刘晓沧、赵颂眉、翁景之甥信。自本月为始,以后凡接亲友信,三日之内必作复,复后即将来信分别去留,既免积压,而心目亦可为之一清。接端午帅信并洋千元(又密缄)。又接杨濂帅百金。余为量能婿示用功之法,每日点阅政治官报、奏折,玩习世务,兼习公牍文笔,专看本朝掌故书,如《耆献类征》、《碑传录》、《先正事略》及《啸亭杂录》、《郎潜纪闻》各种笔记,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德而经世。此种学用功不苦而最有用。宝惠趋公之暇,亦可照此自课。唯宝铭侄志惰气浮,无意向上,屡加戒勉而不愤不悱也如故,余竟无法以处之,将无面目以见亡弟于地下,思之痛心。
廿六日阴复雪。午后朗、珩来谈。雪天垂帷围炉静话,三冬乐境也。以六百金买东北隅屋八间(穆懿贞所置房),成契付款,珩甫作中。若再将西北隅小屋得来,则吾宅方正矣。酉刻冒雪至西堂子胡同刘聚卿处赴沈五丈之约。面致莹如信件于那相。归寓已交子初,雪厚三寸许。
廿七日晴。兰泉自津来谈。门人辞岁者络绎而来,均延入略坐。抚宁杨宏轩(鸿正)
介李师葛(保亮)贽谒,候选知县,投效吉林,充双城堡警局差,经费皆其垫办。其人伉爽肯任事,不避劳怨,可用之才。花农前辈廿九日生日,两日夜归,在车中作长歌祝之,力求雄崛响亮,而气仍不厚,笔仍不老。以此知昌黎七古境诣之高。作七古必当以杜、韩为师,而参以苏、陆,方能极跌宕纵横之势。若长庆体,则韵调胜,施之凭吊言情等作最宜。此各视笔性所近而为之,或用所长,或矫所短。余诗苦平近,要当上法杜、韩。傍晚出城,访花老,面致此诗。又至江阴馆,为王吉臣农部诊病,已人膏肓,恐不可为已。灯下督宝惠清理账目。三日收钱绍云百金,张啸圃丈二百金,陶希泉、星如各廿四金。
廿八日岁暮袷祭太庙,臣毓鼎侍班。黎明诣前殿墀上,与同事齐班。卯正驾临,礼毕而退,两耳两足均冻不可耐。饭后至寿州师、王保之师处致年敬。见寿州商办国史馆、编书处各公事。至大兄处略谈。
廿九日晴。辰初入内辞岁,蟒袍补褂,进苍震门,先在总管太监处报名,恭领御赐春条一幅(“安乐康平”四字,衬板、铜铧俱全),平金荷包一个,内银锞重约一两,春盘一合,交苏拉携出,令史馆茶役送回寓所。巳正诣养性殿,行礼凡三次(一次谢赏,一次慈圣前辞岁,一次皇上前辞岁),行四叩礼。出,在史馆略进点心,至伦贝子、昆师母、肃亲王、庆亲王、振贝子、陆凤石师处投帖。亥刻接灶。

澄斋日记
光绪卅四年戊申
戊申三十四年,澄斋四十六岁,夫人董氏三十五岁,长儿宝惠二十四岁,儿妇曹氏二十四岁,次儿宝襄十四岁,三儿宝纶十二岁,四儿宝仪十二岁,五儿宝震五岁,六儿宝润三岁,七儿宝宪三岁,长女宝娴二十岁,婿翁之铨二十一岁,次女丙十三岁,三女恩十一岁,四女南十岁,五女全九岁,六女美九岁,七女辛八岁,八女林七岁,九女五岁,侄宝铭十九岁,宝釐六岁,长孙宗缨四岁,次孙宗澍二岁,孙女宗霭七岁。妾王氏三十一岁。寄女谢蕙生二十三岁。
正月初一日晴。天色清朗,气象光昌。子刻焚天香,和衣而寝。黎明朝服入内,辰正二刻皇太后升皇极殿,皇上率王公百官在宁寿门阶上行礼,臣毓鼎在阶下侍班,北上东向。
巳正二刻,上升太和殿受贺,毓鼎诣史馆略憩。归寓在至圣先师前行礼,易公服在佛前拈香行礼,在祖先神像前行礼,受合家贺年。大、三兄先来。余随率子侄诣南横街及保安寺街。
连三日未明即起,神思颇倦,后半日遂不出门。
初二日阴,微雪。内眷俱坐车出城,余枯坐书斋,天又阴寒,殊无聊赖,因折柬招朗、珩,朗偕其戚王笃安来,相与纵论,至夜深始去。
初三日晴。忌辰,以斋戒故仍可着公服。出城至何、吴、聂、李四处,均下车,并为雅初复诊开方。归寓换马车诣荣掌院拜年。姚石泉、李新吾均来谈。晚,落神影。
初四日大风,甚寒。至东城鹿、张、袁三枢府处拜年,在盛吉丈处进食,畅谈一时许。
又至恩星五处谒见年伯母。凡长亲至好,例须下车入拜。三日中皆拜讫。此外,则到门投刺矣。午刻立春。
初五日晴。晨起祭神。至工艺局祝黄慎之丈生日。绕厂市一游,彩棚栉比,笙管嗷嘈,踵事增华,迥非从前景象矣。偕朗轩至大德通晚宴。
初六日阴。门人廖子方来畅谈。子方诚谨不苟,究心经世之学而得其通,吾门杰出才也。午后在恒裕久坐。
初七日一夜大风,侵晨居然畅晴。午刻至福兴居乙酉消寒局。散后偕诣宝记拍照,复自拍一照,将答寄左诗舲丈于闽中。在火神庙盘桓至暮,买吴山尊影宋精刻《韩非子》并顾千里《识误》。又陈硕士刻本《惜抱尺牍》八卷,高伯平写本,付刊绝精美。又买旧拓颜书《东方画赞》,以廉价得之。余年十二三,先君子授以颜书《臧怀恪碑》及《徐孺子祠记》(篇幅不完整。书人名极似鲁公,然遍检前人著录鲁公各帖,皆无此记),日夕临仿,笔力颇雄健,先君子奖之甚至。及长,迁其业于欧、赵,未能深造。然近年习坡公书,略得遒骏之致,犹得力于童年根柢也。今展《画赞》,乃与《祠堂记》极相似,灯下反复玩味,顿触风木之悲。又买《西汉升官图》一纸,归与子、侄、婿共掷为乐。此图乃外大父蒋子良给谏、表舅祖吕曼叔观察(先妣之亲母舅)合撰,以刘贡父枝汉宫仪》为底本,参以《汉书》中事实,备极花样之变。余从前曾藏一纸,为弟辈擦损,数年来常忆之。盖儿辈常行此图,西汉宫制易熟,读《汉书》时极有益,游戏中最为有味也。
初八日晴。惠儿代拜年。午后至闽学堂教育会访蔚若丈,未值。在大兄处少坐而返。
山东诸城布衣璩廷松与余素不相识,忽两致书畅论时事,大致论科举之废,学堂之败坏人才,
诋议新政,不遗馀力。其识虽迂,而所言绝痛。来信坚索报书,因斟酌复以数纸,交邮寄去。
宋伯蓉大令(功迪)来见,癸巳同年,次远伯典试江右所得士,进士即用知县,曾署直隶安州。接余绶屏、沈爱苍两方伯信(皆亲笔)。
初九日晴。拜年。朗轩、亚蘧来夜谈,候伯浩不至。复笏斋书。
初十日晴。皇后千秋。午刻赴官设施医总局公宴,因风石师新委余为五局总稽查也。
席散,易便衣游厂,傍晚归。以银一两买秋碧堂残帖一册,系东坡书三帖,山谷书一帖(《洞庭春色赋》、《中山松醪赋》、《归去来辞》,皆坡书;黄书阴长生诗),镌拓俱精。帖贾方以残缺贬价求售,余则大餍所求,一夔已足矣。余每年必得坡书一二种,无不精妙。去年得《姑孰帖》一巨册,有坡书五种,乃南宋淳熙中洪容斋刻于当涂郡斋,以墨迹上石者,其宋刻也。
今日归来并展玩久之,其乐境非言可喻,因书跋语二则。庐陵云:“物必聚于所好。”信然。
闻南皮相国坐论古斋,搜买苏帖甚殷。富贵人所得必胜于措大,然残摊败簏,相国限于势分,不能穷搜,转让措大能得冷货耳。灯下致杨莲帅信,为兰泉、仲衡说项。又致冯星帅信,为莹如、仲盍说项。
十一日晴。天气温和,客座中牡丹盛开,梅花尽放,清芬扑鼻。巳刻袁先生开学。午刻宴师,景韩、俊臣、云依、珩甫、经才、禹逊及三兄作陪。复吴允森书(〔眉〕寄桂林大市门口法政学堂)。
十二日晴。午刻至广和居赴黄禹逊之约。易衣冠拜钱菊村,请其督课诸幼女。至大兄处,适梅叟在座,拉余游厂,遂辍拜客而为雅游。买零碎书三种,《诗韵萃珍》一部。自诗赋废后,词章之学殆歇,士人将不知有诗韵矣。又代笏斋买《相台五经》全部,价五金。刘心斋自晋省来。
十三日晴。午后至编书处开局。申刻至小草厂赴张振老局,半席先归。家宴,惠儿、娴女为其母暖寿也。姜提督招饮,辞之。《晋政辑要》十卷,乾隆五十六年布政使郑源踌所辑,举全晋法政,条分件系,一目了然,繁而不芜,简而有要。去岁皖抚冯梦华前辈奏修《皖政辑要》,即举此书为式。余以银五两买之。倘大省能仿此条例各修一编,较之《通志》易看易知多矣。此种书列诸书摊,过问者甚鲜,余独喜而购之。盖政治类各书虽极小部分,将来必有用处,务实远胜蹈虚也。复季文族曾叔祖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