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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斋日记
(是宋人体)
三十日晴。命宝惠、宝铭敬悬先像,陈设供品。至云依处贺喜,午面后诣孙、王两师处贺岁。答访经才,久谈。为黄慎丈诊病。至保安寺街董宅辞岁。归寓少憩,即率儿辈诣大兄处行礼。归在先像前行礼,合家辞岁。今年十三月悠忽度过,唯为宝惠由荫生纳赀得一京官,连得两子,稍足言耳。子初刻接灶。
除夕守岁今夕伊何夕,华灯照绮筵。春风偷度腊,人意怯加年。博簺宁违众,诗书足破眠。
回思一岁事,变幻等云烟。
老马掉头去,羝羊转眼来(《元秘史》纪甲子,有鼠儿年、羊儿年之称)。兽臣难自主,乌影尽相催。吾道忧阴雨,天心望奋雷。占星行换岁,壮志未全灰。
澄斋日记
光绪卅三年丁未
光绪三十有三年,岁次丁未,正月初一日,元旦澄斋四十五岁。子初刻焚天香,辰正二刻,慈禧端佑昭豫康颐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升皇极殿受贺。皇帝率王公百官行礼。
臣毓鼎在宁寿门阶下侍班,直中甬御道(同事世仁甫、朱桂卿两学士,柯凤孙侍读)。礼毕迤逦赴太和门内。巳初二刻,皇上升太和殿受贺,臣就三品班诸臣跪听宣读贺表(大学士二人捧表跪于殿门槛外,各用手执表之一端,读祝官一员居中,用国语跪诵,面皆向上),行三跪九叩礼。是日天日清朗,气候融和。归寓在至圣先师位前行礼,次在先像前行礼,然后合家拜年,大、三兄率侄辈咸至,予复诣大兄处拜像贺年。午后在舫斋蒙被酣寝一时许。狂风顿起,至董宅拜年。
初二日晴。拜城外年。傍晚至梅叟处,适值褚伯约、徐花农、左笏卿、邹咏春、张兰圃、熙小舫及梅叟作消寒局,拉余入座,并列局中,纵谈而散。
正月初二日访梅叟,适竹林七贤举消寒会,固邀余入局,因赋二律呈梅叟暨诸公开岁方二日,出门先诣君。客来真不速,情至自无文。觥政时传令,诗坛共策勋。
(皆是日事)长安冠盖地,一醉等浮云。
七国雄秦楚,容余作附庸。光阴春似海,谈笑气如龙。皇路方开泰,吾侪且放慵。
知君恋朋友,不忍便归农。(次首较雄宕)
初三日晴。拜西城年。至黄慎丈、吴质钦、杨朗轩三处诊病。晚落神影。
初四日晴。德音蠲缓顺直钱粮,同乡官具折谢恩。辰初刻诣景运门内朝房,折下行礼,至政治馆早餐,刘仲鲁大理饬庖人为之也。因拜东北城客。在广年伯母、翁大姊处略坐。未刻赴济帆局,酉刻赴梅叟局,倦甚先归。
初五日晴。祝黄慎丈生日兼复诊。午面后入城至质钦处复诊。又至大兄处为二侄女诊。岷远来夜谈。接陶斋函件。
初六日晴。至东北城拜年。在希文叔岳处午餐。
初七日晴,有风。午刻赴会臣丰泰照相馆之约。宴毕游厂及火神庙,买汲古阁初印本《松陵集》、《田山蕴全集》。敏仲约晚局,辞之。厂甸向设于吕祖祠、土地祠外,厂街地狭人稠,物摊林列,车马壅塞,殆不能行。今年民政厅令移于琉璃窑门内,兼辟北路通西河沿,地既空旷,游车出入各途,游人虽多,一无阻碍,亦善法也。
初八日晴。孟春时享太庙。毓鼎侍班。卯正二刻驾临,辰初二刻礼毕。归寓稍眠。
一日在家看《山篮先生年谱》一卷。山薑以二甲第四名外用推官,缺裁,改考中书舍人。
内阁办事中书,前明皆资郎为之,间有任子,名为异途,为士流所不齿。至是(康熙年)
用李棠奏,改用进士人员,山薑首膺其选,大为词林诸人所薄。一日赴友宴,一词林后至,径趋上座,谓山蕴曰:“我非不欲揖让,唯我词林,尔中书,贵贱分也。”又一词林典试,副以中书,归语人曰:“此行乃吾本分,特与中书偕,为可耻耳。”当日之轻风池如此!山蕴既得而大悔之,与同官互发牢骚,至相对泣下。居官六年,升户部主事,始自喜为成正
果。今则词林变为冗官,几致言者齿冷,东观西清无甚分别。今昔官制升沉,可为慨叹。
《山薑诗话》论松陵诗,谓松陵一派七律,西山爽气,碧水澄波,“白云蓊欲归,远树忽削半”,诗境似之。又谓松陵两君子七言绝句,别具风骨,不屑雷同。
初九日晴。粤东张祖诒来见,字伯荫,开平人,曾为南海学官,家伯侍郎公督粤学,奏保知县,分发山西,借差来京。因感家伯知遇,特介花农前辈来谒。午刻赴张振卿年丈局。灯下答端午帅书。
初十日晴。皇后四旬千秋,外廷百官并无典礼,唯入内当差者蟒袍补服,一天不入内者并此而无之。辰刻至德胜门,赴姜汉卿军门之约。午刻出城至宾宴楼,与初二日同局诸君茗集,同赴宝记拍照。因践邹咏春前辈局,同人均有诗,余亦成一律。
消寒第八集,与褚伯约、熙小舫两观察,徐花农侍郎,何润夫副宪,左笏卿给谏,张兰圃侍御同集邹咏春侍讲斋中昼游花市夜开尊,灯火风光近上元。鬓影茶香春旖旎,传壶剪烛月黄昏。陈遵好士投宾辖,杜牧忧时有罪言。过饱侏儒成一笑,主人兼味整盘飧。(〔眉〕诗已三易稿,此作较清整完密。)
十二日晴。志雨民来谈,留其午餐。偕大、三兄游厂,买初印《渔洋感旧集》(翻雕本则削去钱牧斋)。酉刻赴邹紫东同年惠丰堂局。
十三日晴。午后入城,访陆伯葵丈。因张季直献导淮复河以工代赈之议,午帅颇为所动,已设局委员,四出测量。聚数十万饥民,掷数千顷民田,以兴此旷日持久必不可就之巨工,无论淮不可导,河不可复(北流已久,南河久淤);三四月以后,饥民皆须归籍刈麦,且及时播种,以谋后日生计,今乃留使兴工,人多日长,安能防变。测量非旦夕可竣,巨款非仓猝可筹。此种议论,实百思不解其故。余初九答午帅书,已详言其害。更思得凤、葵二老合函阻之。葵老亦大以此举为不然,已驰书午帅及杏荪丈矣。南皮制府曾云:“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洞谓庸人安能扰天下?唯有才者轻举妄动,师心自用,乃能乱天下耳。”
(《议改外省官制致政府电》中语)旨哉言乎!至廊房头条胡同买纱灯。夜间,儿辈为采涧夫人设席暖寿。岷远作半夕谈。
十四日晴,甚暖,大有春意,撤炉火。梅叟以车来迓,为姑太太诊病。因留午饭,以自制鸡汤清煨冬笋佐饭,味清而腴,真珍品也。偕梅游厂,买《述学》两册,医书一本。
酉刻至福州馆赴黄执垒、孙子钧消寒局。归作致午帅书。汪容甫先生初拟著《述学》一百卷,既而仅成内外篇数卷,其文欲合汉魏唐人为一手,渊懿朴茂,根柢厚而气味深,王怀祖推为宋以后人所无,虽不免稍过,然自是一代作家也。
十五日晴,大风。采涧生日,客来极多,酬应日繁,于兹可见。午后至大恒通一行。
上灯时两宅祀先,夜月甚佳,寒气凛冽如严冬。
上元采涧夫人生日箫鼓竞京华,春灯十万家。风高传绛树,月皎夺银花。楚橘青丝笼,湘裙宝幰车。
良辰增绮岁,长祝鬓如鸦。
十六日晴。辰刻至顺直学堂开学,率教习、司事、学生向先师位前行三跪九叩礼,归寓。未刻以车迓袁先生,命儿女开学。夜,在便宜坊请师,余有它局,宝惠作主人。为于氏袁妹、吴经才表弟妇、吴质钦次郎、杨朗轩侍人四处诊疾。灯下校阅《民法编》二卷。
十七日晴。用四川所制百花笺录近诗,应伯约丈之令。午刻至松筠庵与三省京友议津镇铁路事。自去岁至今已七次集议矣。议定由余领衔具呈邮传部请代奏。群推余主笔,因挥毫脱稿。归寓已上灯。易衣冠至灯市口赴蔡和甫之约。夜,大风。
十八日晴。午刻至江苏馆起居注同官团拜,到者十五人。达茀一侍郎已升学部,仍与会。先在中庭行团拜礼(各科各署名为团拜,而此礼不行久矣),再入座。两席交错,尽欢而散。申刻赴汪叔平便宜坊局。宋以后古文家,于明吾取归震川,于本朝吾取姚惜抱、汪苕文、汪容甫。四家笔墨性质皆与吾性相近也。
十九日晴。午初刻诣署开印,先拜印,次谒圣庙,次拜韩文公祠。相传学士封印开印无逾两次者,以例应读学当头者将事不及一载,必升官而去也。余与景佩珂学士各已四次,宦途迟速今昔不同如此。韩公祠在署大门内,小屋三楹,中奉文公,左祀土地,右祀观世音菩萨。祀菩萨于翰苑已属不经,而文公生时专力辟佛,至欲取其骨而焚之,兹乃肸蚃一堂,讵能一刻相安哉!余向寿州师言之,师亦不禁失笑,拟别营小厢而迁佛焉。至朗轩、慎丈、经才三处复诊。傍晚始抵家。申刻至江苏馆赴鲍川如同年约,席半先行。赴花农前辈消寒局,诸君皆有诗,以次捧读,觉老辈诗酒风流犹在也。归,夜已深,犹篝灯读宋人文数篇(顾氏《宋文选本》),以舒心定气。十馀年来,每夜必如是,不以劳顿废也。
二十日晴。钟端臣大令(本楷)来见。至经才处诊病。午刻在福兴居为公善堂请客,共商改设工厂事。散后在大恒通小坐。祝何二表嫂生日。晚饭后步访嗣芗前辈。经才又来延,再往诊视,病已危亟,恐不可为。得笏斋信件。以程青溪(正揆)《江山卧游图》长卷付存粹斋装池。青溪,孝感人,崇祯末进士,生平绘卧游图五百本,长正浓淡各极其致。此其一百五十本也。此卷得之于丹徒周氏,价甚廉,长八尺馀,笔法苍劲奇古,屈盘处纯以篆籀法行之。凡南宗、香光、待诏、石谷诸家所画皆江浙山水,以浓厚秀润胜古人,横皴大劈之法为之一变。石田、清湘特出古意,纵笔为之,其奇肆处往往不入世眼。青溪此幅酷似石田,白是杰构。近人久无此力量矣。明人字画,往往有奇气,故士大大多以风骨著。即如文章一道,齐梁人绮靡不振,五代人芜冗不治,而世道即因之。文运与国运相终始。近来文体叫嚣诡怪,举先辈敦厚之旨、和平之音一扫而空之。世变之忧,正未艾也。
廿一日晴。午刻与大兄在江苏馆具柬合请朝贵二十八人,列者十六人。余巳刻即往,客尚未至。独立江西院,柔风拂面,融气怡情,远忆乡园,不禁神往。灯下读汪苕文志墓文数篇,可谓善学半山、震川,笔下复有醇厚之气以鼓荡之。在桐城派未出之前,自是一大宗,似出方、刘之上。望溪以经术为文章,托体高而行气实,吾病其少性情,无沁人肝脾之味。
海峰则又下一级。故言桐城者断当推惜抱翁为初祖。
廿二日晴。同乡庄耀孚(鸿烈)白山东来见(曾任历城、寿光等邑,以道员过班。
陶荃孙亲家之婿,与隽侄连襟),携有次寅书。午后朗轩以车来迓,为太夫人复诊。出城至献廷处诊姻伯母病。灯下写信五封。翊虞、宽仲二侄自南来。津镇铁路三省公呈遣侯升递邮传部。
廿三日晴。巳刻至编书处,申刻始散。饶简香、林少數云山别墅消寒局,辞之。
廿四日晴。访王仲度,偕诣寿州师处,请点总校、总纂、详校各差,余拟数人,俱照行。午后至吴经才处吊丧。至宝兴隆,交去致顾渔渭表弟信并全年月助四十二金。归寓复看李子伟丈所辑《各国舆地志》十馀卷,为之审正体例。余去春得日本丹波元简所著《伤寒论辑义》,喜其搜集古今诸家注释完备精审。见其凡例,尚有《金匮要略辑义》,亟思得之,以备仲师一家之学合成双璧,问之肆中无有也,常往来于心。今年游厂,无意购得,又得丹波元胤所辑《难经疏证》,皆善本也。
廿五日晴。午后入西城,吊唐蔚芝同年太夫人之丧。至蕴和店答拜庄耀孚。刘正卿、鲍川如、张口口、朱鼎新相继来谈。川如于南赈筹之不遗馀力,其难及处全在拙而戆,不取巧,不徇时,不视人颜色为进退,不畏难而中止,以此任事,何事不成,余深敬佩之。
灯下校阅《民法编》二卷(三十二卷俱阅竣)。连日在车中看《难经疏证》、《脉学辑要》,援据古说,一扫时俗相沿之谬,觉心中大有所得。向来诊治俱在五里雾中,从此用功当渐有把握耳。琉璃厂帖家李云从以访碑图小影册子索题,久未应之,屡来请问,今日临寝信笔为题百馀字。此等题跋小文,以庐陵《集古录》跋尾为最有味,元之袁清容亦佳,本朝如金谢山、朱竹垞、钱警石诸先生皆可法,翁覃溪则专事考索,不以文字论矣。若古文中书后大篇,横空发议,则近于史论,与小跋又不同。
廿六日春雨霏霏,春阴漠漠。午初诣编书处发缮正本。未刻寿州师到局,侍谈良久。
书局初开时诸同事,曹再韩、于海帆两前辈,李橘农、夏闰枝两同年,二年中相继外简,唯余一手经理,不少间断,寿州亦倚任甚专,无言不听,通籍几廿载,仍埋头龟于故纸堆中,冷局生涯固可笑,亦殊有味耳。申初至惠丰堂与大兄合请亲友四十馀人。散后复至大恒通一行。接周揆一寄三百金,张啸圃丈寄百金。余等劝募江北赈款续得三千金,一时未能收齐,而饥民待赈甚亟,极贫各户有朝不及暮之势,因商诸冯润田,请其先垫电汇,润田慨然如约,其重义轻财有足多者。
廿七日阴。祝孙孟延夫人生日。至长椿寺行吊。赴任景枫丰泰之约。散后与尚会臣、成子蕃步游书肆,余买邹代钧《五色舆图》一巨册(中外地图最精善之本),《财政学》两册,满州、蒙古地志各一本(均日本参谋本部所著,于东三省地势、政策考较详密,盖其注意甚深,故著书特详,确为得要领。中国人自著之志反而不如也。读之可借为筹边要典)。
此五书皆极有实用,得之胜于搜求古籍。余近来学问宗旨,欲专从事于计学,为异日致用之具。旧书如《文献通考》、王圻《续通考》中财赋各门,《经世文编•户政》,新书如此种财政诸编,皆当悉心研究也。又买新小说三种。
廿八日晴。余之乳姆汤王氏于子刻病殁,年七十二,为之从丰棺殓,以报其三年乳哺之劳。午刻至南横街贺云依新孙弥月之喜。云依借座广和居设汤饼筵。散后入西城为葛都统令嫒诊疾。至湖广馆赴癸巳同年团拜之请。观剧数出,在恒裕易便衣赴萧翰臣昆仲万福居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