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史藏
- 志存记录
- 澄斋日记
澄斋日记
十二日晴。至大兄处为二侄女诊病。又至武阳馆为庄丈诊病,偕至方壶斋赴杨荫北之约。风雷忽至,大雨如倾,天骤凉。归后篝灯草奏疏。因江督周馥、苏抚陈夔龙疏请加地丁钱粮,以恤州县官,每银一两加钱二百文(从前正价每银一两收钱二千文。二十八年,因摊付赔外洋款,每两加二百文,为二千二百文),计交银一两,折收制钱二千四百文。陈抚聚敛之心甚急,抵住甫两月,连上三折。一请加牙帖。从前上户每年收五两者,今加十倍而收五十两;下户二两者,今收二十两。一请加税契。新旧远近,纤悉无遗,藏匿者罪之。一请加赋。即此次闰四月折也。前二者犹借口于办新政,此则直云津贴牧令。其自私自利掊克腹民如此!东南民力,其何以堪!余因草疏力驳之。夜深人静,雨声滴沥,迨脱稿已鸡啼矣。
十三日晴。请袁先生及笏斋、侍史范姓缮折。巳刻至武阳馆祭关圣帝君并设宴请住馆外官,宾主十人。散后至编书处。
十四日黎明雷雨,俄顷即晴。恭递奏折(一折,一片)。午刻至大川淀,南冈公生辰拜供。饭后至王酌升、李橘农两处诊病。申刻至广和居赴梅叟之约,雨又骤至。
十五日晴。伯母吕夫人生辰,至大川淀拜供。二侄女病眩晕,不能起坐,心慌自汗呕吐,有类虚症。余思《内经》论足阳明经,从心胸上走空窍,直至脑顶。此病直是胃经大热,其气上冲,循空窍薰灼脑海,故病眩晕。心居胃上,胃热则心受之,故震荡不宁,热气冲喉,故食入则吐。因用石膏、大黄重剂降之。一服而眩止能下床,大解亦通,心慌顿定。饭后至酌升处为其夫人复诊,其病大小便均闭,胸腹热闷。有一医谓其气血俱虚,用大剂参芪龟板补之,是将塞令胀毙也。余见其方狂笑不止。因主人作犹豫状,乃将其药掷诸中庭,改用大黄、石膏、枳实、知母,大清中下焦,以撤热闭。酌升似能信余服药。
畿辅学堂季考,稽核分数,将出榜,余往检阅。申刻至江苏馆赴袁珏生之约,少坐即至广和居赴朗轩约。宝惠兵学馆考列优等第四名,派充收发处帮管股,每月津贴二十金。夜,大雨。
十六日阴。十点钟至学堂率学生在至圣先师前行三跪九叩礼,学生向总理教习三揖,礼毕放暑假。因至编书处午饭。出城为心安丈及酌升夫人诊疾。申刻赴大川淀与大兄合请客。夜复雨,终夜有声。门人冯秉枢来见。
十七日阴。午后大雨,入夜更甚。自初十至今,几于五日不雨,田畴庆沾足矣。常州府德乾一太尊(元)来拜(俸满引见),久谈。午刻至大川淀拜供(二伯母忌辰),冒雨而归。天极凉爽,随意观书。钱士青(文选)约惠丰堂,辞之。十四日折片,奉旨户部议奏。又闻圣躬欠安,停止引见。两日看外国侦探小说,殊有味,足以增益智慧,文法亦佳,起伏映带,颇具匣剑帷灯之妙。译者无此造诣,恐是原本即如此。然则今之自命新学者其文笔怪僻,鄙俚不通,无论中学,即西学亦乌能窥其万一哉。福建林畏庐同年(纾),译书圣手也,尝谓“西人行文往往与太史公、韩昌黎相近”。可见文学不同而法无不同。吾
国若选译材,当以中文精通为程鹄。少年子弟必先明中文,然后使习西文,乃能收益。
十八日晴。櫻孙周岁。蔚若丈、伯齐来久谈。饭后出门诊病。陈石麟出示《种洋棉法》一小册,乃山东青州府仲教士论著,选取西国棉花种移植中华,依法播种,所获丰于土棉数倍。试之山东已有成效。书中论下种、加肥、剪枝、拾花各法,明白详尽,余甚喜其有用,欲采入《政艺通考•蚕桑门•种棉》后,而苦其文笔鄙俚,因于灯下特为删润,约成一千四百馀言,简明可诵。夜深始就枕,手眼俱疲。近为公善堂赎回园地十亩,拟作洋棉试验场,于明春如法栽种。
十九日晴。午刻至编书处。傍晚访笏斋话别。
二十日晴。三儿宝纶十岁生日,命其字曰经郛。午前至刘益斋前辈及大兄处诊病。
午后答拜方巽光(宾观)。又答拜许静山同年(珏),新自意大利出使大臣任归,余详询意国制度、政治,静山议论与少年讲维新者迥不相同,乃老成阅历、深达治体之言也。又访陈子励不见。申刻至便宜坊赴云依局。
二十一日晴。至编书处。李新吾携鲜荔支分饷,乃新自上海冰护运来者,红肌白肉,汁甘而肥,胜罐装者数倍。今日水陆交通,凡东南鲜物如鲥鱼、枇杷之类,皆得餍北人口腹,吾侪此等际遇殊胜古人,所恨者无古人太平世界耳。未刻发电话至兵部约宝惠同诣永年人寿保险公司。洋经理人名体伯华,经理人沈丽生、哈淦泉(皆上元人)。又偕至德营一军医处复验。归路为葛振卿尚书令爱诊病。雷声隆隆,黑云如墨,急驰而归。少憩,复至大川淀诊二侄女病。
二十二日晴。午前至王酌升处诊病。病者已愈八九,感余至极,伏枕叩额,作感恩语,若服参芪,此时早在泉下矣。又至王粹夫农部处诊病。又至大兄处。归寓午餐,遂不出门。刑部主事张恩寿来见(字颐伯,丹徒人,甲辰进士),壬午年侄也。接里中诸绅公信,为加赋病民,欲余入告请命(地方官不待旨下,已按二千四百文加征,聚敛之臣与盗何异)。初不知余已于十四日具疏上达矣。乃作复书录疏稿寄去。
二十三日晴,颇热。张哲夫、陈仲伟均来见。督惠、铭检整绿静书屋书籍,拭窗扫几,为静坐避暑之室。傍晚至王粹老处复诊。访梅叟同饮于广和,对谈殊乐。接宋云皋信件。又接湖南庞次淮妹婿书。
二十四日晴。闰儿弥月,在大厅敬设两筵祀先,两宅男女与祭者三十一人,可谓盛矣。徐花老、何润老、褚伯约丈、濮云依、董吉甫、韩秀冬、谢嘉生、张润泽均来贺。留客手谈消暑。日落时偕润老至王粹翁处诊病,在艳香居夜餐,粹老世兄子芬作主人。与大兄细赏房梁公碑。余所藏凡四本:一玻璃影宋拓本(涿州李芝陔丈藏本,世称天下第一本),摄影极精,无浮光,锋颖纤微毕现;一明初拓本,用蝉翼拓,比宋本已少近百字;一明拓本,比前本又少十馀字,而毡蜡较精;一国朝嘉庆拓本,比第三种又少四十馀字,比新拓则所存字尚多。此为登善最得意书,晴丝袅空,娟月映水,极萦拂荡漾之姿,而百炼精金,瘦硬盘屈,正似壮士入阵,左右剸截,所当辄破。非此旧拓,断不能见真面目也。对玩久之,顿忘酷暑。
二十五日阴,微雨时作,凉爽如秋。接左诗肪丈信,随手作答。余自定一法:以后每接外信,遇有要事,三日内必裁答付邮寄,即将来函收起。既免延搁,又清心地,且不使案头杂乱。王叔掖来,谈论汉孝武有功无过。其开西域,攘匈奴,保境宁边,使民离锋镝劫掠之苦,以雪高文两代之耻,实为汉之英主。后人乃以好大喜功议之,致与秦皇同毁,不脱腐儒之见。饭后便服谒寿州师久谈。又至王、刘二家诊病。夜雨尤凉。灯下看书、写字甚适。看徐星伯先生《汉书西域传注》。自来论西域者,多沿袭凿空之词,徐氏独以身所阅历疏通而证明之,故字字精确。张榆风先生序,谓能注书者不必履其地,履其地者又不必能注书。此编实两兼之。真破的语。夜雨达旦。
二十六日一日微雨连绵。午前至编书处。申刻出城,诊粹老病,适梅叟已久候,其
世兄复邀饮便宜坊。编书处橘农新种竹得雨尽活,青翠可爱。接五弟信。
二十八日阴。为粹老诊病。至长椿寺行吊。未刻至陶然亭赴任觐枫之约。雨后丛苇怒生,绿田数顷,垂杨障日,蝉声聒人,真消夏胜地也。接宝庆汤伯温表舅祖信,即作复邮寄。灯下凉爽,看张注《难经》数条。余虽行医三载,颇获虚名,然自问根柢不深,有时毫无把握,拟专精研虑,以次读《灵素》、《难经》、《伤寒论》、《金匮》,从中搜求精蕴,默契真源,以期确有心得,或能济世活人。
二十九日晴,甚热。至子封丈处为其夫人诊病。在编书处午饭。访陆伯葵尚书议乡里近日疾苦,谋所以纾之。归寓烦燥甚,食瓜果稍解。闻大兄病暑,即刻步往施治。见户部复奏折,据予疏力驳苏抚加赋之非,淋漓痛快,有功民生不小。某抚本以媚邸致通显,抚豫两载无一善政可纪。办理开封沙压地升科操之过亟,致生变,株戮良民无算。移吾省甫三月,信任候补道朱之榛,革道杜俞,革镇郎桂林,行虐民之政。吁!难已。
六月初一日晴。午前为大兄诊病。林诒堂代约至福州新馆为其同乡梁澜平(禹甸,乙酉拔贡)诊病。两点钟到畿辅学堂议事。又至粹、酌两处复诊。终日冒暑奔驰,无非此事也。
酌升约便宜坊对酌,食大比目鱼,甚佳。灯下甚热,勉看农学稿本一卷。大雨骤至,暑气稍清。坐小院纳凉,唤两瞽者说书,与妻妾儿女环而听之,颇有乐趣。
初二日阴雨。
初三日阴。午前出齐化门,至浙江漕运局为曹(晋泰)诊病,十馀年老友也。乃曹君恐余惮于出城,特扶病入城诣余处就诊,遂致相左。归路入东便门,在润田处便餐。车趋西南,越天桥,绕坛根而行,以避泥泞。灯下看《长春真人西游记》,乃道光年抄本,卷末徐星伯、程春庐二跋考订地理极精核。明初修《元史》,秉笔者皆词臣,不通蒙古文字,不谙西北地理,于元太祖开国武功,绝大汉而陵亚欧者,大半阙略。有元幅员之广,空前绝后,亦几无所考见(其地实全有今亚细亚洲)。国朝先哲考古之学卓越前代,其时泰西古籍未入中华,得《元秘史》、《西游记》、《双溪醉隐》诸书,已珍若球图,借以补证《元史》。观于二跋,可见其用功之勤,搜讨之难,为自来舆地家所不及。今则书史大通,成吉思汗之奇功盛绩详载于西史者,皆得而迻译之,而元和洪文卿、顺德李芍农两侍郎《元史补注》、《元秘史注》遂成一代奇书矣。阅邸抄,陕西候补道潘振声丈(民表)服毒自尽。折中谓其贫病交迫。闻友人言,则以新政滋扰而无实济。愤激捐生也。潘丈乐善好施,重气谊,为今之古人,唯迂拘不达时变云。又同里潘蕉生(家怿)为贵州都匀府知府,因办新政筹捐操之稍急,致激民变,蕉生恐干重戾,亦服毒自尽。同邑二人皆姓潘,皆死于非命,亦奇矣。
初四日自夜半雷电交作,大雨倾盆,至晓未息。东院积水三寸。一日雨声滴沥,天气顿凉。坐舫斋静看农学书五卷。
以荷花瓣题诗柬罗舍人荷瓣题诗寄景湘,开函犹带露华香。不嫌骑马泥涂滑,共领蕉窗一味凉。
初五日晴。至兴升店为曹星阶诊病,因在店午饭。拖泥带水,两掌皆生重茧。傍晚,访梅叟,偕至王粹老处复诊,同饮于广和居。大街为路工局挖地成沟,潴水深三尺馀,长几里许,两岸店屋悬灯倒影水中,点点小繁星,大有江南河房风景,真奇绝也。无事读《三国志》三卷。余自癸未岁治此史,二十年中未尝释手,集录诸家评论及余自加按语,写于眉端,丹黄殆遍,每次展读,辄获新知,亦可谓胸有陈癖矣。
初六日晴。午前至编书处。厅堂后新种竹数十竿得雨都活。散后至葛振卿尚书处为其小女诊疾。出城又至聂处诊疾。复盛耔云丈信。刘梅舫自奉天来,谈新奉次帅檄办法库门,新设抚民同知事宜。与论奉政甚详。次帅孜孜求治,而为史绳之(念祖)所蔽,政事
日堕。甚矣,知人之难也。史为天下劣员,尽人皆知,次帅独倚重之,殊不可解。
初七日晴。董辅臣来见。午后至大川淀为二侄女诊疾。傍晚至夏厚庵、王梓甫两处诊疾。申刻赴赵子登惠丰堂之招,座唯梅舫及任景枫。任即法库门人也。
初八日晴。骑马至兴升店为星阶复诊。至江苏馆赴王清泉之约。刘梅肪约便宜坊,座唯子登、景枫。饭毕杯茗清谈,畅论东三省吏事,处得为之地,操可为之权,乃唯以诇察搜括为事,何以慰来苏之望乎?谈至酉刻,余复作主人,洗盏更酌。散后又为大兄诊病。
初九日晴。至工艺局为黄敏仲诊疾。因诣编书处,与同事办公之暇,浮瓜沉李,谈笑逭暑,亦京曹乐境矣。又至葛、王、夏三处诊疾。因到大川淀,子侄辈设酒肴为大兄暖寿。大兄发热,未能入座,颇觉无聊。
初十日晴。大兄五十岁生日。午前到大川淀拜祝。面后至黄敏仲处祝其夫人三十寿兼为诊疾。归寓大吐眩晕,家中无人,静卧至夜,力疾往看电灯活动影戏。夜雨。
十一日晴。甚热,避暑不出门。看编书处书稿数卷。傍晚至余、夏二处诊疾。接娴女信。
十二日阴。会客半日。午后至北城为博泉丈儿妇诊疾。云沉雷动,疾驰而归。夜,微雨。灯下看编书二卷,接季文太叔祖信。
十三日晴。午刻诣编书处。傍晚至夏处诊疾。接严咏云信,咏云归办吾郡巡警,志专力果,劳怨不辞,寄来城厢站岗图,极精细。余为致函府尊两邑侯主持一切。此举若成,有益闾阎不浅。其实向来保甲之法,何尝非此意,无如相沿已成具文,倘整肃而实行之,亦著大效,然今日时趋,名曰保甲,则诋为不适用,名曰巡警,则震而矜之,翕然推服矣。
阅报纸,载湖南学生滋事情节颇详,麇聚全班,无理混闹,逼死监督(俞姓,伯钧,太史鸿庆之弟)(〔眉〕后知监督未死),詈辱官长(张啸圃廉访前往弹压,几受殴辱)。大吏畏之愈甚,此辈挟制愈横。(〔眉〕地方官视学生如骄子,百姓视学生如教民,而学生自视乃如欧美人。)从前科举之法固不善,然行之三百年,曾有此等暴动乎?在此中求人才,恐牛毛而麟角耳。孟子所谓“非徒无益,而又害之”。灯时至大川淀稍谈。
十四日晴。午后为敏仲诊疾。襥被宿淀园内阁公所(地名八望亭,距宫门里许),屋甚精洁,唯湿气重耳。夜卧月光满身,如濯魄冰壶中,真清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