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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斋日记
廿七日阴。门人陈仲伟来执贽。午后至北城致送昆师及师母酒席。诣琴轩协揆久谈。
闻张元济献议,尽汰外务部司员,易以出洋学生,庆邸颇然其说,欲见施行。旧司员虽不尽才,然尚有练达政事者,若洋学士于语言文字之外,朝章国体一无所知,万一心术不端,通外卖国,堂官且瞠目不知所措,其弊无穷。余因向协揆力言之,请其争于朱邸,勿轻署议。
协揆深以为然,拟酌调十数名置之储材馆练习而后用之,旧员则仍而不易。归途至湖广馆赴癸巳江西世兄诸君之约,则主人已散矣。灯下写对十馀付。
蛙迁南河之湾素多蛙,一时忽报能移家。累然相引大负小,口口乃同衔尾鸦。爬沙竟进河道壅,观者惊异知者哗。其事虽奇昔有比,非水则旱关农家。或云此物主兵气,异闻尤足口口口。由来动物通地脉,入五行志征无差。我闻斯语口口口,口虽不然心暗嗟。既无式怒越勾践,又无直谏齐蚳蛙。两部唯知乐鼓吹,六更虚见禳虾蟆。蛙乎岂真有知觉,纷然而去胡为耶。自经忧患痛至骨,惊魂易动杯中蛇。齐东野语姑舍是,会向河泡观荷花。(南河泡荷花最盛,六七月中都人士日携酒消夏于此。)
廿八日晴。己丑科团拜,搭湖广馆楼上,戏演同庆部。昆世兄、占柱臣、占栋臣均到,同年不满六席,不及二十年已寥落至此。子初方散。
廿九日晴。孙治平、马隽臣、陈仲伟均来谈。饭后仍至何、吴、孙三处诊病。至会馆答拜严风翔。严君前日上书于余,欲办吾乡警务,以消隐患。其说甚切要,唯苦无人提倡经理耳。申刻至醉琼林赴萧仲畲(敷训)之约。连日皇上圣躬违和,不亲政事。
闰四月初一日晴。刘博老就诊。喻志韶太史(长霖)来久谈。午后诣孟延处。申刻至便宜坊赴朱经田廉访、顾亚晏侍御之约。天气亢旱,今日颇燥闷,颇有雨意,能不为狂风吹散则妙矣。晨起闻街头卖花声,以钱八千买玫瑰四盆,其花可开极大,不减牡丹,香烈而有甜静之味。
初四日晴。江苏团拜,在湖广馆演戏,余往略作周旋,即至学堂讲书。至孟延处诊病,
与孟延谈道、咸间掌故,极可听,王谢子弟固自不同。风雨交作,天颇凉。晚,诣同丰堂,定乙酉壬辰团拜戏。夜雨达旦。
初五日晴。午刻至皮库胡同赴周采臣之约,同座刘聚卿(世珩),贵池人,由道员调财政处当差,素讲板本之学,汇刻《贵池先哲遗书》,赠余四种,仿宋刻颇精,有吴次尾《南都见闻录》(按当为《留都见闻录》。一一整理者注)、《两朝剥复录》,《东林点将录》。
十二日阴,有风。乙酉、壬辰湖广馆团拜,余主戏事,巳刻即往,丑刻始归。
十三日晴。酣眠至午刻始起。刘正卿同年招饮广和居。提学诸君将诣畿辅学堂参观,余与嗣芗前辈往接待。又至孟延处诊病。
吴颖芝年丈由撰文出守粤东,濒行征诗,将以明年四月十五日为太淑人寿,敬呈一律朝辞玉陛返金阊,不择南州为显扬。圆月熏风慈母寿,红蕉丹荔使君觞。贻名有疏传西掖,治郡无冤慰北堂。题遍洛阳应纸贵,忝陪彤管缀馀光。
十四日晴。写宣纸对七付。午后入城,祝张振卿丈生日。归路过东安门,怪风忽起,卷尘丈馀,对面不见人。少停车,始得行。至西河沿,答拜两客。回寓洗沐略憩,大兄来追看病,温热甚重,为开一方。狂风竟夜。
林中鸦劝安分戒奔竞也林中鸦,尔何不飞向别家?别家新枝多美荫,养尔羽翼生光华。南风索索吹槐树,天阴月黑长安暮。哺雏呼侣声惯听,夜夜不离旧栖处。旧栖处,枝半残,王孙不来稀弹丸。虽无画阁堪回绕,且卧吾巢魂梦安。
十五日晴。芒种节。午前为大兄诊病,即午饭。至孟延、伯齐两处诊病。终日奔驰,无非此事。虽行方便,然亦苦矣。寄次寅信并袍褂料,托程少和(长庆)带。又复盛少怡表叔信。景湘来夜谈。
十六日晴。海帆先生来谈。至大兄处看病,病已愈七八。病猛药须重,方使邪速去而正不伤。若以轻剂敷衍,姑息养患,与杀人同罪。因留午饭。诣编书处。申刻赴陈梦陶丈之约,座唯庄炳丞,宾主三人皆廿年前旧交也。日落时散,仍出西城而归。
十七日晴,稍凉,然干风横吹,仍无雨意,农民望眼穿矣。午刻与笏斋、诒书、大兄在江苏馆(大兄未到)为张振卿年丈补祝(振丈系道光十八年闰四月十四日生日),刘博泉、陆伯葵两丈,延子澄、桂月亭、周采臣作陪。散后至梅叟处诊病。夜饭后因湘泉庄心安丈到京,须托杨荫北代办具折请安事,因从电话与荫北在颐和园外军机公所对谈。相距廿馀里,相隔内外两城,而声息相闻,宛如觌面,此种奇妙简便之法,真古人所未有也。接次寅信。
十八日晴。至大川淀为大、三兄看病。未正二刻至学堂讲书,因讲晋疆域论而旁及《诗经》、《书经》、历代史事,处处触类贯通,必如此,方使学生心灵回映。至会馆谒见湘臬庄心安姻伯(庚良),别八年矣。论湖南近年事甚详悉。晚觉内热甚炽,以凉降之剂治之,为预防温热之计。
十九日晴。天热甚,暑表已到一百馀度,近三伏时气矣。加以干风炎尘燥气逼人,殆不可耐。外间温病甚多,人之津液本燥,若再为辛散之药(如紫、葛、荆、防之类),逼使汗出,则津止热炽,祸在旦夕间,医家可不慎哉!午刻至编书处,出城至学堂。为诲卿诊
病。又至梅叟处诊病,叟以冰糖燕窝及冰振(镇)梅汤相待,诚意可感。又访笏斋,见其新买汤贞愍(贻汾)墨笔钟馗,寥寥数笔,神采奕奕如生,神品也。又至便宜坊赴敏仲之约。
二十日晴。至编书处料理进呈事宜。出城至聂献廷、夏闰枝处诊病。七点钟至东城赴那琴轩相国之约。复陆申甫同年信。京师天时亢早,东南水灾,有诏修省。然中外蒙蔽欺饰之病不除,终无实效也。
二十一日晴。为二侄女诊病。未刻至江苏馆赴振卿丈之招。
二十二日晴。至大兄处招笏斋、亚蘧作手谈。夜饭后雅初仓皇而来,则因小儿女四人患疹,误服一浙医辛散发表之剂,病大危,迫我往诊。诊其脉沉而伏热内陷,而手足厥冷,谵语欲狂,势险甚。因以大剂清胃凉血加羚羊角以达之。疹家忌表散。其理发明于叶天士,而海宁王孟英大扬其说,详著于《温热经纬》中(春温亦然,不特斑疹),实能补仲景先师所未及,大有功于生命。无如南北诸医皆不知此义,柴、葛、荆、防信手乱用,杀人如麻。如浙医者,自命博通,乃并其乡先辈之书亦未寓目耶?吁!顾亚蘧侍御疏劾枢臣鹿定兴、尚书葛宝华,附片劾粤督岑春煊受病已深,请听其乞去,以示保全。诸辅恶伤其类,惮其敢言,乃摘附片中语巧中之。有旨回原衙门行走。近年劾枢臣者谏垣仅三人:王乃征出守,蒋式瑆、顾琼皆回原衙门。
二十三日阴,稍凉爽。子封丈在笏处来招作半日谈。吴孩热仍不透,因加犀角五分以救之。夜卧甚不安,睡梦呻吟,闺人时呼余,余实不自觉也。梦至一处,屋甚高敞,有多人在内,似宴饮然。见余至,下阶揖余,呼余为纪晓岚。屋外有一立额,既醒而忘其文。
此梦甚奇,余岂河间后身耶?二十四日晴。采涧夫人卯正二刻举一男,大小平安。十年以来,余一房人丁独旺,且皆顽健,实赖先人馀泽所以佑不肖者至矣。至吴、何二处诊病,梅叟留午饭。吴孩伏热居然外发,可保无恙矣。又诣大川淀诊病。余尽心以医术活人,即所以绵先泽也。浙人刘龙伯(富槐)精于医,介子封丈来谒,欲设医学研究会,推余提倡其事。此举殊有益,乐于赞成,因酌拟章程办法,粗发其端。复欣如母舅信(住杭州大螺蛳山)。
二十五日晴。孙仲山、张侠诚来辞行。侠诚名秉钧,阳湖人,在江西武备学堂毕业,咨送练兵处,派往迁安第二镇练习。三月回京考试各种武学,取第二名,授协军校秩正七品,发回江西差委。此吾乡后辈之挺出者。余见之甚加奖誉,勉其务成远大之器。至吴处诊病。谢公祠赴癸巳公局。又赴子封丈之约。接云和令朱莹如信。又南京盛耔云丈信(住南京石庙口双龙巷方宅)。
二十六日晴。小孩洗三,取名闰官。笏斋、润泽、谢嘉生来贺。
拜客归,倦甚,偶成,时正苦旱强束衣冠与愿违,炎尘十丈马头飞。浓云酿雨仍无雨,终日言归竟不归(对法活)。
金乳盈筐新果熟,玉鳞登市嫩鱼肥(上句指枇杷,下句指鲥鱼,却不露名。是半山诗法)。
江南风物犹能记,却把官街换钓矶。
五月初一日晴。夏至节。皇上祀地于方泽。毓鼎侍班,寅刻出安定门至帐棚,与同事齐班(文焕章、阿简臣、杨少泉)。卯刻驾临,起居注官朝服立于阶下,南上东向。大风狂起,吹披肩如翅欲飞,人凝立始能不动(坛上中祀皇地祇,旁列八幄,奉三祖五宗,配四从,坛在第二成,祀四海四渎、五岳五镇之神)。辰正归寓,数百车马争道,扬尘不见人,目昏唇燥,殊难耐。一日静坐休息。孟延招饮!力辞之。
苦旱
不雨春连夏,炎歊势未央。厌看飞野马,屡盼舞商羊。食货愁腾踊,河渠惜久荒。
东南偏苦水,天意太茫茫。(语意沉实,无浮响。“野马”、“商羊”支对固工,“食货”、“河渠”
尤工。此难以妃红俪白论也。)
初二日晴。门人黄补臣检讨自绍兴来,以所著《新政要则》二十卷、《法律学研究术》二卷见示,用力颇勤。午后至保之师处贺节。师罢官,贫无以为生,余每节加敬二十金,以答师门,以此节始。申刻赴李嗣芗前辈之约。余悯北人专恃天时种田,一或不雨,束手无策,动至赤地千里,因与嗣老商,欲兴修畿辅水利,为蓄水溉田之计。嗣老素有同志,拟联衔奏请由官助绅士行之。此举若行,实百年之利也。
初三日晴。午刻到编书处,倚冰箱,瀹香茗,饮荷兰水,与同事诸君剧谈逭暑(橘农、新吾、星桥、闰枝)。彤云四合,雷声隆隆,黄气弥空,佥虑风沙大作,顷刻间居然转风而雨,大点洒地,土香四溢,凉风飒爽,甘霖遂倾,急添衣冒雨而归。盖自二月至今始得此一场好雨也。终宵檐溜琮睁,余卧书斋挑灯静听,心神俱觉澄澈。此中清趣,未易为俗子道耳。
枕上得诗一首。
五月初三日喜雨不有连旬旱,焉知大造仁。天中方近节,雨好遂苏氓。清响松兼竹,轻凉夜似晨。
贪听忘就枕,诗卷一灯亲。(句句是“喜”字神理。)
初四日晴。至昆师处叩节,陆凤师处祝寿,答拜宁藩继莲溪方伯(晶)。今日特赁马车而出,取其速而且稳也。乃雨后泥渲(应为“暄”。一一整理者注),马车轮软,不利于行。其濡滞杌陧,反过骡车,徒耗费耳。归寓少息,至大川淀祝濮云依生曰,云设夜宴款客。
初五日晴。午初至大兄处祀先拜节。复归寓祀先。饭后至寿州师处及董五叔、岳母处拜节。此节开销账目竟逾三百金,平时不知撙节,以致临时受窘。甚矣,余之不善持家也。
初六日阴。午后又得快雨,中庭花木华滋,心神颇爽。至刘翰香处诊病(名盛芸,壮肃公之子,乙酉拔贡同年)。诣编书处。申刻至江苏馆,赴吴子修丈之约。华瑞安前辈初二日引见,升撰文。初三日辰刻暴卒。今日侍讲开单请简,华名犹首列,不及删除。枢臣以病故闻,临时扣缺。使华君初二已殁,犹是编修;若初六始殁,则已升侍讲。乃不先不后,恰以六品一阶终。爵禄之一定不可移如此!观于此,可以平营谋躁竞之心矣。连日胸次颇纡悒,夜窗听雨读《唐诗叩弹集》,深有会于比兴之旨,自觉诗格颇进。余自戊戌得此本,至今读之不下数十过,每一次读,辄添一次欣快。唐诗选本虽多,必推杜氏此集为精善。夜雨。
初七日阴。晨起犹闻雨声,农田可望沾足矣。午刻至学堂监考。因至大川淀诊病。
申刻赴余子厚广和之约。复左诗舫丈信。
初十日晴。连日修改局书蚕桑一门。西人于植桑育蚕之法,检验利病至精至详,而于补救之方尤为精密。江浙丝业日见退象,必宜设法改良,而商部未闻实力考求而维持之,何也?余吐水病近发甚勤,颇形委顿。朱子文来函云,有一广友屈君桂庭,精习西法,已与约定为余诊视,招于明日前往,情意殷切可感。
十一日阴。入城访子文,留午饭,见其同学祁听轩(祖彝),上海人,同治十三年与子文同至美国留学(乃曾文正督两江第三次选派学生出洋),八年卒业而归。其时中国风气未开,闻出洋,则丑诋之(郭筠轩侍郎讲西法,湘人至欲杀之,不令归葬乡里)。子
文、听轩均十一二岁,同行者十馀人,后皆学成归国,转无近今嚣张之习。听轩(祖彝)
久在川黔,余询黔中事势,所答颇详。听轩又云,贵州极瘠苦,专恃川省协饷四十八万金。
设局于重庆,每月运四万两。自口口口督川,见转运烦费,改为商汇,由天顺祥商号按月兑付,每年省费数万两。然黔省从此只见纸币,不得一两现银,上下无可周转,遂至大困(从前转运之费,虽耗八万两,而黔省每年常得四十万现银,以灌输于通省)。疆吏办事,目光最宜远大。顾目前,惜小费,往往受异曰无穷之大害。今人好变更成法,自以为突过前人,利不可得,其害更甚。此圣贤所以戒“无作聪明乱旧章”也。饭后延屈桂庭来(粤人呼屈如滑音),先用听筒察脏腑之虚实,继诊脉以合之,谓余心肺均无病,唯胃胀大耳。
其停水之病,则因脾胃转动不速,而脾胃迟运则因余饮食后每每坐卧不能运动,又喜啖不易消化之物,致成胃病,以后当戒之。赠余药饼十枚,药单一纸,余未谙其性,不能轻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