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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斋日记
廿一日晴。至亲友五处道喜。未刻至畿辅学堂登讲台,为学生演说《论语》第一章。
此后,每值休沐前一日则登台讲四书或经书一章,使学者有所启悟。讲学之风始于宋而盛于明,其得力有过于读书者。近来此事久歇,而新学家虽有演说,又不甚衷于道,往往煽感众心。余此举首欲为学生端其根本也。申刻至松筠庵赴于海帆老夫子之约。北厅紫丁香盛开,清香满院,玩赏久之。接宝惠电,松今日抵沪。
廿二日晴。午刻至编书处后院,红桃花一株娇艳无匹,绿杨掩映,菜花点缀,尤有诗情。与橘农、闰枝立花下移时。此数日为春光最明媚之时,若非暴雨狂风,即须恣情游赏,勿使东风笑人也。申刻林诒书来,同赴赵芝珊之约。
廿三日晴。午刻忽黄风大起,暴雨一阵即晴,且有冰雹。孙治平太守(建中)来见,四川人,门人仲山大令胞兄也。半日会客,甚疲。饭后至葛振卿尚书处为其幼女看病。至编书处半日。申刻至醉琼林赴瑞石臣吏部(清)之约。
廿四日晴。发次寅信并恩女年庚与魏氏联姻。魏为丹徒名族。亲家名业锐,字精卿,山东知府。次寅为相攸也。午后至编书处,少坐即行。至葛振老及恩星五两家看病,疲困不可当,眼倦刻刻思睡,盖脾家又被困矣。接庄思缄龙州信并合家小照。调张仁黼为工部右侍郎,以严修兼任左右侍郎。张遇事能持正,与同僚屡龃龉,属员欲揽权者不得快其所为,遂有是调。严控疏力辞,请收回成命,奉旨申饬。
廿五日晴。德国使臣穆默在勤政殿觐见,臣毓鼎侍班。辰正入西苑门,与同事齐班(锡子常、文焕章、周容阶丈),巳正入侍班。出城至畿辅学堂小坐。归寓略息。夏闰枝招饮广和居,同座皆编书处同事,因连日校阅进呈,头昏手倦,借此以疏其气耳。(西人六日办公,一日休息,即古人休沐之意,殊有益。)散后步行至伏魔寺看海棠,并列两株,高接凉棚木架,花朵繁茂,枝头几无一隙,真大观也。正玩赏顷,东风忽起,吹落万片飞红,狼藉满地,惆怅不自胜。闻法源寺丁香盛开,大小五六十株,甲于日下,欲往观之,同人兴阑,只得过大兄处看三兄,复回本街,赴李小峰侍御之约。善卿弟来诊,右脉三部模糊无根,心窃忧之。发宝惠信。
廿六日晴。润田偕其戚洪姓来就诊。连日读《灵枢•素问》(陈修园浅注本),觉所见又少进。午刻至编书处,寿州师到,阅本届进呈书。至吴子清处为其小孙看病。四点钟至牛排子胡同赴志雨民(贤)之约,雨民为曾祖姑完颜太夫人元孙,于余为表侄行。因游
半亩园。园系李笠翁所缔造,一亭一石皆有幽致,自见亭先生(麟庆)传至雨民四世矣。
花木依然,栏榭无恙,在满洲世家殊不易得。园中丁香盛放,处处清芬袭人。又观其家传流云槎,乃康对山旧物,相传得自土中,大可卧三人。楂枒古折,穿穴玲珑,上雕董香光一诗,陈眉公一跋,道光初年阮文达公以赠见亭先生,亦刻有款识,真五百年前古物也。
薄暮又至总布胡同赴朱子文之约,见其所藏戴文节山水册八叶,清微淡远,超秀入神,其气韵确自元四家来,二百年中无此巨手,无怪声价直接恽王也。一日驰骤殊乏。归寓已三鼓,灯下朗诵吴兰雪七言古数章,以畅襟袍。
廿七日阴。甚凉。二伯母忌日,在大兄处拜供。饭后偕大兄至悦生堂视善卿病。余因查义学功课,蒙师张仲明教法颇有条理。步行至西墅赏花,适遇梅叟在此,花事正浓,而白海棠一大株尤繁艳,为各处所未见,流连一时许。归寓写字两张。复沧州刘葆和信,为钱瀛赴选文事。申刻至便宜坊与孙治平昆仲对酌畅谈。夜深篝灯作伏魔寺赏海棠长古,粗脱稿,尚待修饰。
廿八日晴。诗成,写作长卷,赠朗轩。年来酷嗜石庵相国书,收买墨迹十馀件,玩其笔法,顿得坡书奥窍,因悟学书一道,不守一家法,乃得一家妙处也。未刻至学堂登台讲《孟子》一章。晚,至莲花寺湾赴傅学渊之约。
廿九日大风,甚寒。至编书处,归途冒雨,俄顷即止。复门人赵用侯书。朱祐三来夜谈。
三十日晴。皇上升中和殿看祝版,臣毓鼎侍班。天甚寒,衣棉三重,犹凛凛。节交孟夏,天气不正如此。归寓疲困已极,浑身骨痛,稍合眼即昏昏睡去,应酬劳乏,身将病矣。华璧臣约松筠庵,李树岩约宗显堂,均辞之。作字数纸消遣。接惠儿信。量婿不放娴女归宁,其无家教无尊长一至于此!甚矣,相攸之难也!
四月初一日晴。刘博丈、张劭丈均枉谈。范俊臣来商编纂事,留其午饭。未刻至湖广馆赴张振卿丈之约,戏不甚佳,唤小儿女来观,余即归。闻朗轩在大兄处,往访之。夜饭后与笏斋同车而返。门人曲立斋(卓新)在日本寄来新译《法政粹编》十七种,殊有实用。得宝惠电。
初二日晴。午刻家庖请客(褚伯约观察,翁弢夫、吴颖芝两太守,陈梦陶丈,于海帆前辈,吴蔚若丈,孙治平),余创用八簋,菜不多而精。客去甚困。张景韩约松筠庵,辞。
辛卯、癸巳清局团拜,均辞之。临寝呕水。复宝惠电,促归。
初三日晴。午后至编书处。直趋东城至兰泉处道喜。傍晚,朗轩及大兄过谈。写复庄思缄信。
初四日晴。翰林院引见满汉讲官四缺,毓鼎帮同带领。八点钟三刻,上升勤政殿,臣与掌院学士荣庆、学士许泽新跪进绿头牌,奉朱笔圈出荣光、阿联、黄绍箕、孟庄荣。
归寓作半日眠。王孝玉来谈,甚赏余所藏汉《武荣碑》,为明初精拓本。学书不经过隶书一关,终不到妙处。夜倦极早眠。
初五日晴。庄秉澄白固安来谈,己卯入泮同案也,谈通州旧事,如隔世。季龙来,商订编辑事。午后答访秉澄。至畿辅学堂讲《论语》一章。晚,大兄招饮于便宜坊。得门人宋春伯书。
初六日晴。巳刻至编书处。饭后祝长沙张尚书六十寿,听戏两出,热甚而出。至广惠寺吊陆蔚廷丈之丧,陪宾一时许。至太原馆赴渠楚南之约。
夜坐招南园(朗轩别号)
口口口口口口口,悟澈虚空不离(去声)尘。书拙始能见姿态,事难弥自著精神。
春馀芳草无言晚,雨后时花得意新。却忆南园口口口,一帘凉月印天真(南园近阅世事,
多见道平淡之言)。
初七日晴。偕大兄访秉丞,同饮于万福居。晚,至畿辅先哲祠,赴华璧臣之约。复宋云皋信(寄苏州修仙巷宋通奉第)。
初八日晴。袁寄云、汪伯陶、冯润田来谈。正会客间,寒热忽作。午后犹力疾坐舫斋修书二卷,实不能支,乃入内室卧。壮热竟夜,骨节疼痛。宝惠自沪归。
初九日晴。昆师生日以祝,敬托笏斋代致。一日寒热交作,审系湿热,自开一方服之。
初十日晴。病体已渐平,唯汗出稍多,若腾空无依傍耳。笏哥来视疾。起居注同人在江亭公饯贵绍兴、翁大同、吴廉州三太守,余承办,以疾不得往,请季端代料理,闻宾主到者十五人,尽欢而散。删改编书六卷,呼供事来,交去。每月进呈之书,刻不容缓,虽疾困犹自力也。
起居注官同在陶然亭公饯贵绍兴、翁大同、吴廉州三太守近臣去国意匆匆,颇惜清班两载同。鹤步随肩趋晓月,鹭拳促膝避严风。朝廷今日思长孺(汲黯),吏治它时望次公(黄霸)。一席离樽三太守,江亭垂柳正葱茏。
十一日午后阴,始闻雷雨,仅濡地。一日头热犹不尽退。卧阅唐宋小说自遣。
江亭公饯,予病不能往,次日歿老见示花农前辈赠别长歌,予亦成长律楼阁重重敞午晴,江亭车马想纵横。遨头入宴偏无分,倦眼观诗觉顿明。黄绶联翩辞右掖(起居注署在阙右门之南),绿阴荏苒遍南城。伤春惜别兼多病,旗鼓相当愧未成。
(收笔欲绾结两层,殊不易。)
十二日晴。体稍健,犹避风不出门。修书二卷。发翁寅臣信,为永年保险事。午后食竹笋豌豆殊适口,清腴风味大胜鱼肉也。梅叟过我问疾。
闻玉可主人斋中兰花盛开,小诗问讯晓风凉月江南梦,正是徐园酒醒时。多病相如方苦渴,可容香露沁华池。
十三日晴。立夏节。养疴,不出门,不会客。修书三卷。看宋笔记五种。凡修史仅据官书最不足信,一时私家记录每得其真。予登朝十馀年,所见所闻与公牍是非迥别,唯今日未敢落笔,要当迟之归田后耳。
寄门人黄检讨(寿衮)
我忆山阴黄补臣,两年京洛隔春尘。著书当见盈三尺,问讯深惭阙片鳞。此日署衔同秀水(谓朱竹垞检讨),名山绝业望宁人(补臣有志经世之学,勤于著述。用本朝人名事实入诗,始于宋人,刘后村集中尤多)。玉堂风月今沉寂,杜曲何时慰卜邻。
十四日晴。写扇一柄。病体新愈,颇思至近处散闷,适笏斋来招看花,因往赴之,流连至暮方返。
十五日阴。龙泉寺僧道兴拓寺地设立学堂,延三教习,招童子六十人,请予主其事。
开学时余具衣冠率师生释菜于先师。本寺僧及他寺僧二十馀人亦行三伏稽首礼。昔人援儒入释,今则引释归儒矣。礼毕,予为诸生开陈兴学之意,以立志向上,痛加策励。日本中岛裁之亦演说数百语。儒释观礼者皆欣欣焉。先是,龙泉下院象房桥观音寺僧觉先有志兴学,自备资斧诣日本考察学制,归而立学堂于寺中。其徒信从者尚鲜,颇有讥其方外多事者。今日则有云集响臻之象矣。近来学界发达不为不勇,惜乎宫中提倡之无法也。至烂面胡同祝沈师母五十寿(叔眉师之继配),得见师母。至大兄处为颐官诊病。归寓少憩,入城赴陈梦陶丈之约。申刻公局,抵暮即散,真申刻矣。复许篆卿丈闽中信,托张君(国柱)带(又楹帖一付)。
十六日风雨交作,天大凉,着重棉犹瑟缩。本约三兄崇效寺看牡丹,为风雨所阻。
甚矣,清兴之难成也。至大兄处诊病。诣编书处查核进呈书。归路过保安寺街问叔岳母病。
灯下草寄吴佩伯书。吾于书虽不工,不得谓无知解,于古文好之十馀年,近颇有写诗之志。
勋业关乎运会,非吾所能自主。至文字之传否,虽亦有命,然勇猛精进,其权究自我操,千秋不敢期,然自待要不在百年内也。
十七日晴,犹凉。午后为颐官诊病,下利发热,势颇沉顿,为矜慎立方。至畿辅学堂与刘、李二公商议未尽事宜。添请教习郑菊如(天津人),与郑、宋、侯、王、白五教习面论,请其每日散学后在揭石馆中会谈一小时,彼此研究讲授之学,互换知识,精益求精,以收教学相长之益。盖一人知识有限,学生进步无穷,非此不能日起有功也。五教习咸首肯。
教习虽各专认一门,而一门中所包至广,触类旁通,乃能成此一门之学。即如《尚书》一经,讲《尧典》须兼精天算,讲《禹贡》须兼精舆地,先儒所谓通群经始能通一经也。傍晚至梅叟处诊病。约孙氏昆仲饮于广和。接江西盛少怡表妹信(名家良),素未谋面,亦无只字往还者,此函为谋事而来者。
十八日一日雨不止。农田苦干,真甘澍也。午后冒雨入城至毛家湾胡筠老处贺喜,又至大兄处诊颐官病。复寄盛绍基表婶信(表婶青年守节,家况清苦,不免饥寒,时有信求助,特每月助洋壹元)。
十九日晴。为颐官看病。至编书处查核进呈书。至学堂为学生讲《左传》舆地之学。
又至橘农、梅叟两处诊病。
二十日晴。先曾祖忌日,在大兄处拜供。本约笏斋、三兄同诣崇效寺看芍药,狂风大作,因而扫兴。颐病不减,约济帆同诊。灯下细阅严又陵所著《铜元充斥之害论》,自来论铜元内情及流弊,无如此文之精且确者。余读之凡五六过,始了然于心目间。严君曾译《原富》五编(英人斯宾塞尔著),真计学专家,若用作币政总办,必有益于邦计。惜乎,当事者不知求贤,而所用之非其人也。今日简用二十二省提学使司提学使,盖学部开单而用之,共所援引多有出人意计外者。破格用人,善用之为求贤,不善用之为植党。叔季之世,以循资格用人非无。
拟往崇效寺看芍药为风所阻惜春无计使春留,又被风狂阻客游。难得花开人有暇,几回惆怅下帘钩。
廿一日晴。至大兄处诊病。午后至编书处。于海帆前辈简放南昌遗缺府,知交相继出守,殊动离群之感。
廿二日晴。至大兄处诊病。约云依出彰仪门十二里靛厂岳谷庄,为亡友王西岑先生相视茔地。荒村无可食,仅得馎饦充饥。归途过铁路轨道,火车适至,马逸骡惊,车覆于窝,余倾偃车中,唯右手指受伤,尚为不幸中之幸。倘冲铁道而驰向桥下而跃,则全身齑粉矣。
车已损毁不能行,与云依合乘而归。受惊之后,精神稍觉惝恍。上灯时勉强至便宜坊,主人八人,公祝夏闰枝同年五十正寿及得子之喜,系余承办,不能不往。
廿三日通夜大风,雷电以雨。晨起颇惫。至大兄处诊病。复至梅叟处午餐并诊病。诣编书处少坐即归。
廿四日晴。刘博老来就诊。至梅叟处诊其如夫人病,确系实热,而家人及病者皆坚指为虚寒(其外象极似虚寒),余不胜愤急,力争开方以大黄、生地下之。服药后,热象大现,众始翕服。甚矣,为人治病之难也!喻嘉言先生有数不诊之说,使余与梅叟非至交,则亦敛手退耳。午刻赴劭予丈江苏馆之约。散后作数处酬应。申刻复至同兴堂赴朱蓉卿(鸿隽)之约。
廿五日晴。步行诣大兄处诊病。访笏斋不值,看其芍药而归。申刻孟延以车来接诊病,谈甚久。灯下修订编书。
廿六日晴。刘博老来就诊。午刻至编书处。申初至学堂讲《春秋》舆地。答拜陈仲伟(业),湖南人,候选知州舫仙廉使(湜)之孙。又至黄、何、吴三处诊病。晚,大风。闻南河泡蛙移家,大者尺许,小者如钱,大者负之而行,累累并进,河道为塞。相传此异主水、旱或兵事,从前有之。余甚忧,欲作诗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