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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斋日记
初十日(十一号)。戊申晴。燥热不可耐,恨不举冰水饮之。目疾又不能观书解烦闷。傍晚,勉至洛儒新宅赴陶仲谋之约,饮啖均克减。闻澜翁患喉痛,特往视之,知已渐愈矣。归寓亦觉喉痛。至福惠苍处为小儿诊疾,已误于庸医,危在旦夕。
十一日(十二号)。己酉晴。晨起发寒热,神昏呓语,唯口不甚渴,且嗜热饮,知非时证。小松丈来访,延入内室久谈。
十二日(十三号)。庚戌阴,微雨,洒地便止。量婿自香河来。病势不减,手足尤热如烙,审为脾病。延王峨峰诊之,果为脾经热滞。此证若为庸医认为时证,误服苦寒,殆矣。澜翁连两夜来视疾。(〔眉〕段氏下院令,停止银元兑现,人心大惶恐。是犹惮病人之尚有生机,更进毒药以促其命也。吾曹何不幸而处于恶毒政府之下耶?悲愤不可名状。
一般富贵盗贼提取大宗存赃转存外国银行兑现以去。乃施此辣手以绝小民之生机。苍天,苍天!)
十三日(十四号)。辛亥晴。病略退。竟日看书消遣。叶华生来访,延入内室畅谈。
发惠信。李啸溪邀饮,辞之。
十四日(十五号)。壬子阴。刘性庵以津浦公司事面商,延人内室久谈。服峨峰药二剂,病渐清健,目红亦净。看《五代史注•梁臣传》讫。因思治史学者当分七大组(组字是日本名词,然用之此处颇合):《史记》,前后《汉书》为一组;《三国志》,《晋书》,宋、齐、梁、陈四书合《南史》为一组;魏、齐、周、隋四书合《北史》为一组;《唐书》,新旧长五代史》为一组;《宋史》为一组;辽、金、元三史为一组;《明史》为一组。各量其力及性所喜专治一组,所得必较不同。
十五日(十六号)。癸丑晴。病已痊,仍养静看书不出门。嵩岑叔祖早车回津。
十六日(十七号)。甲寅晴。傍晚赴王大京兆之约,余为农会筹款,京兆允岁助一千二百元。近日易、涿、密诸县,因清丈聚众抵抗,易县至拘县知事为质,要求免丈免新捐(测量委员特用短弓,以民地八亩为十亩,大约经丈之地无不涨出亩数者,无怪乡民之激而生变也)。各邑跃跃思动。余力请京尹即日撤回委员。入民国后横征暴敛,民不聊生,今更以清丈扰之,不换纸币困之,民心大去,项城将何以自存。夜半大雷雨,一阵即止。
自三月以后,动辄终夜不眠,至晨犹不能成梦。呜呼!忧患馀生,心神日瘁,唯有专用澄心却虑工夫,将方寸打叠洁净,一归沉寂,或可补救。此病非药石所能奏功也。读《论语》(近来偶举一章,将白文玩索,辄觉所见与汉、宋注全然不同),看阳明、念庵二先生书,诵陶、陆诗,习苏字,进德养生,即此已足。寄五、七弟妇信。
十七日(十八号)。乙卯晴,颇凉爽。傍晚至福惠苍处为其祖母诊疾,病不可为,直言复之。在益锠夜餐。绪雨孙自南京来,惠有密禀诸事,密谈甚久。
十八日(十九号)。丙辰至二十日(廿一号)。戊午。无甚可纪。连日静读念庵先生《冬游记》,凡读五过矣。每加一次,所见辄进一层。以此知浅尝辄辍者,终身无心得处。
访隐公兼晤质我,知粤乱正未已也。宝铭蒙思缄派充审计院书记官,月薪三十元。在蚕校开特别会,决议开办甲种农业学校,由大京兆岁助一千二百元。余仍请高菜坡同年任校长。
二十一日(廿二号)。己未晴。江西洪述之(鉴)由门人陈桐甫(昌荣)介绍来执贽,江苏知事,年三十五岁。小门生刘晓沧(汉清)自山右来见。饭后访澜翁,偕至公园看芍药,红粉两种正盛开,光艳欲绝,共廿馀畦,于其间各划蹊径,以便近赏,其法甚佳。
徘徊良久,复偕至吉祥园观梅郎唱《思凡》。归寓即雨,入夜未止。久旱之后,闻檐溜琮琤,耳根一清。
二十二日(廿三号)。庚申阴。饭后访寄耘,酌定畿辅学校每节加送校长范棣丞八十元,学监李仲卣三十元,酬其兼功课之劳。因至校宣布。入城访筱珊,未值。遇诸途,立谈数语。又答拜缪小山丈,亦未值。沉阴雷电,驰归而雨至,两时许始止。与张师西圃久立,见花树皆鲜润可爱。思缄招晚饭,与小松丈、搢丞昆仲剧谈。十二钟归。
二十三日(廿四号)。辛酉晴。雨后颇爽健。至万萸生处诊喉痛。赴民宪学会,知政府以二千元资遣外来议员。又吊金晴曦之丧。又至嘉应馆为张永昌复诊,病殊棘手。与隐公、幼达、质我剧淡。
二十四日(廿五号)。壬戌晴。苑贵龄在海淀挂甲屯嫁女,再三请余,勉为一行。郊外气颇空爽,足涤烦襟。六钟归。思缄在此,久谈乃去。
二十五日(廿六号)。癸亥阴,大风。棠孙弥月,午刻祭告祖先。接季申四兄上海信并家谱表格,兼分致六太叔祖、三兄、叔茗三侄三处。宝惠禀商下一辈学名是否依大兄诸孙加“年”字为排行,余以长孙樱在先朝曾奉旨赏给四品萌生,毓鼎具折谢恩,恽樱二字上达天听,今日不忍重改也。
二十六日(廿七号)。甲子阴,有风。张小松丈之外甥孤女王氏出嫁陶仲谋,余与授经作媒。午刻先至老来街吴处诊疾,然后赴张处。风晦欲雨,傍晚始押妆而行。在陶处夜宴毕即归。外间谣言极多,人心凶惧。夜,狂风震撼,势将发屋。
二十七日(廿八号)。乙丑阴。午初即至陶处,未初押轿赴女府(轿式双马花车,甚丽)。申正新人进门,余即行。至沈步洲处为其小女诊疾。赴中和园观剧,东兴居夜餐,皆朗轩主人。归途风雨骤至,俄顷即止。杨朴庵招饮来今雨轩,辞之。十点钟,西方金星光芒四射,明如初八九之月,人及树木映墙有影,房屋庭砖皆能辨色。金星主兵,世界杀运大开,此其示兆耶?二十八日(廿九号)。丙寅晴。献廷、朗存、述之来谈。为朗致骏侄信,划洋七十元。为述谕宝惠,转托齐巡按。献邀益锠夜餐。填写本房谱系,特定孙辈学名(樱、枚、崶、馥、慰、清、建、齐、棠。澍因承嗣大房,随排行加“年”字)。复谢陈桐甫信,托述之带去。彻夜仍不眠。
二十九日(三十号)。丁卯晴。午亥至至实录馆与诸君闲谈,堂餐毕,出城祝珩甫生日,天热甚,少坐即归。
三十日(三十一号)。戊辰晴。昨临卧服半夏、秫米汤,稍得美睡。申刻至小土地庙陆润生宅,赴应云卿、张耕农两同年曲约。宅中小有亭台,辟两小池,引自来水作趵突泉、珍珠泉,涌高几一丈,水星四溅,洒然生凉,立小桥良久,烦襟尽涤。与澜翁同车而归。
五月初一日(六月一号)。己巳晴。自政府下“不兑现”之恶令,纸币价骤跌,百物腾踊,米粮有告罄之忧。街市疾首蹙頞,无复生机。大乱之时,更作此亡国殃民之举,梁士诒主谋,段祺瑞傀儡,虽脔梁贼之肉,头器脐灯,不足以偿其罪也。此贼不受阳法,必受冥诛,苍天有知,无幸免之理。未刻至蚕校常会。接大兄信并甲乙两年收租账目。
初二日(二号)。庚午晴。连日畏热,昼不出门,随意看书消遣。申刻至西斜街赴张珍午前辈之约。彻夜仍不能眠。
初三日(三号)。辛未晴。燥热。天明服安眠药水,勉强入梦至十一钟。申刻至什锦花园赴沈冕士之约,仍与澜翁同车而归。宝襄自南京返京。〔补〕前日在蚕校宣布甲种农业学校管理员,请高菉坡任校长兼修身、国文上课教授,史筱坪任学监,调回王治平任舍监兼庶务,请魏召棠任蚕校常驻员兼庶务。
初四日(四号)。壬申阴,闷燥不堪,知天将雨矣,午后雷雨果作,入夜始止。冒
雨诣澜翁,在聚贤堂叫菜四色,炒面两盘,价洋一元,余作东。伯葭、孟禄俱追踪而至。
连日看《传习录》,大有触发处。
初五日(五号)。癸酉晴。天中节。因昨夜不眠,至辰刻始入梦,命宝铭代祭神。午刻祀先,荐角黍、鲥鱼。
初六日(六号)。甲戌晴,骤凉。袁大总统上午十时逝世,年五十八岁。固一世之雄也,一误于辛亥之推倒清朝,再误于乙卯之欲登帝位,结果如斯:众叛亲离,赍恨长往。
若使辛亥之冬力主君主立宪,奉宣统皇帝于上,而己以王爵筦内阁,揽大权,削平东南巨乱,何惭千古第一流人物。即不然,始终以总统制治世,为民国第一任开先,亦不失为英杰。初衷忽变,为德不卒,忠信两失,实左右群小误之也。近日以禁止兑现,米粮将竭,人心本已惶惶,今日尤形忷惧,赖军警各长官注重维持,大象尚为安谧。
初七日(七号)。乙亥晴。饭后至王蔚岑处(壬辰同年)为其子诊疾。病势已危,恐难挽救。丙女遣仆来京,问家中近况。
(以下失记。)
丁巳年正月初一日(一月廿三日)。乙丑晴。澄斋年五十五岁。晨起,东北向乾清宫行三跪九叩礼,至圣先师前行三跪九叩礼,关圣帝君、观音菩萨像前均行礼,祖先像前行礼。回至上房中间,受儿女、儿妇、孙男女贺,与夫人对揖,祝全年吉祥。与夫人同车至报子街六太叔祖、南横街三兄处拜神影、叩年。返寓祀先、午餐。挈宝懿至小苏州胡同、化石桥两处拜年。澜老、三兄、菽民侄、卿和侄婿均来、馀客不胜记。街市间亦大有年景。
足见阳历之不能通行也。夜早眠。
初二日(廿四号)。丙寅晴。承庆侄自津附早车来京贺岁,下榻筠心馆。思缄来,偕至益锠午餐。陶叔绳延诊。顺访吴印臣长谈。印臣赠所刻孝献皇后董鄂氏行状(世祖御撰)及金之俊奉敕撰列传合为一册,以正时人妄传董妃即董小宛之谬。又万年少《墨表》一册。接宝骏信。
初三日(廿五号)。丁卯晴。东风渐和。一日未出门,会客甚多。晚,落神影。澜翁来夜谈,今年第一次也。
初四日(廿六日)。戊辰晴。闻斗瞻有丧明之戚,特往吊慰。思圃侍吾极恭,且甚昵余,今观其一棺在殡,少妇披麻,不禁感而大恸。至丰盛胡同为陶叔绳复诊。又至噶礼胡同郑处诊疾。在益铝夜餐。
自壬子以后,元旦及试灯日,东北向乾清宫行礼。
今岁晨起望拜后,感赋一律并柬延子澄学士,即次其三十三天诗韵玉宇琼楼別有天,春风不越禁墙边。邃初误辟重华例,老去空希建武年。旧俗屠苏仍夏正,遗民文字岂前缘(“仍”原作“存”;“岂”原作“证”)。(〔眉〕虚字圆活,较胜于“存”
字、“证”字。雅俗之分在此。)(余自庚子后酷好晚唐、南宋末诗词,含思凄惋,读之若有馀味,亦不自知其所以然也。)最怜野史亭中客,一卷中州集逸篇(学士近辑《遗逸清音集》,皆八旗近人之诗)。
初五日(廿七日)。己巳晴。晨起祭神。饭后至恒裕定初八之局。至袁大嫂处拜锡兄神影。又到珩甫处拜神影,珩出未归,与其夫人略谈。金筱珊丈来谈。
初六日(廿八日)。庚午晴。丑夜全女病体忽觉心散烦躁不宁,吾夫妇均披衣而起。
此乃服表药后,欲汗不得作汗之象,急调人参膏小半匙使服,遂获安眠,天明即得透汗而病解。余昔年治效五嫂病,悟得此法,屡试皆效。治外感用人参,他人不敢,亦不知也(夏日大雨将作,先燥闷郁蒸异常,即此理也。余从此得悟)。然扰攘一时许,余遂彻夜不能入梦。清晨亦未熟睡,竟日疲困。饭后至梅延卿、王河屏两家诊疾。四钟祝刘风叔夫人四十寿,曲会同人公局也。余唱《刀会》。
初七日(廿九号)。辛未晴。夜睡甚酣,然精神尚未回复,衰象可叹。饭后至衡处贺岁,晤子中、小山、子惠。诣京兆尹,与王大公祖详筹蚕桑、森林,为二十邑谋乐利。
余抱此愿垂三十年,今可假手于农、蚕两会,稍见实行,至为畅慰。谈两时始出,至东夹道希文叔岳处拜年。绕至西城斗瞻处诊疾,妇孺共开五方。时已上灯,驰赴凤叔之约。复量婿信。大女携外孙男女自香河来京。殖业银行送来董事车马费一百二十元。
初八日(三十日)。壬申晴。木挂弥望皆白,此名木介,乃兵象也,亦为达官丧败
之征。前日东南诸省地震,白气环日,俱非吉兆。招筱坪来,嘱改会期,出知会,请京兆尹莅会。申刻至陈叔和(文安人)、严练如两家诊疾。借恒裕请客,共两席。外客何颂耆、冯公度、聂献廷、程诵忱、张润泽,馀自润田、沂初以下伙友咸入座,饮酒二十斤,尽兴而散。年年例局也。连日看《续资治通鉴•宋高宗纪》一百一至一百六。余于南宋事不甚熟,特补此一段工夫。
初九日(三十一日)。癸酉晨微雪,午后晴。至阮、顾二家诊疾。祝史康侯太夫人九十二岁寿,齿健目明,灯下尚能作针黹,洵人瑞也。蒋性甫太夫人年八十二,冯公度太夫人年七十二,为同乡三寿母,皆康健。观剧至八钟,庭中颇寒,乃归。前日读《魏志•崔季珪传》,末附孔融。裴注载《续汉书》、《九州春秋》融传两篇,褒贬各异,而史笔均有光采。《续书》激昂,《九州》奇恣,因再三诵之,知古史班、范而外,大有佳制。昨有令催办自治,此事当熟议而慎行之,否则求自治适以自乱。记得《日知录》有论乡官法,大有合于今议自治之制。拟作《复乡官议》,意在慎重其选,厚其俸给,优其出身之路,使贤揞绅皆肯为之。为甲长者三年无过,升乡长。乡长三年无过,由县令详请大吏,言于朝,擢为县令(但须回避本邑)。朝廷之视乡官也重,则为乡官者,必皆公正自爱,奋迅以图功,而异日为县令者,皆曾为官之人,必能知民疾苦,通晓下情,卓然为一县之循吏,此所谓一举而两得也。唯乡官万不可用选举投票法。近日金钱买票之风恣行无忌,节操荡然,将使佥壬得志,正人却步。进身之初,又当别有善法以处之耳。奕劻于初六日病死,年正八十,虽未报丧,吾膝不能为老贼曲也。以宗室元辅而双手献祖宗天下于人,求之历史,竟无其匹。戏挽以一联:减王寿十岁以益先皇,岂非大清卜世灵长之福;历民国六年而登仙界,惜少洪宪开基拥戴之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