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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斋日记
初十日(二十六日)晴。孔幼云(繁淦)来拜(丁酉拔贡,大理院推事。其胞兄繁朴,字厚庵,为己丑同年,又有甲子、庚午两世谊,其世父名庆辅,与先君子同署至交),仰恭之尊人也。未刻赴省馆江苏公会投票,举正副会长(陆征祥、姚锡光),五点钟始毕。
复赴五族合进会,则会将散矣,始知是日公举副会长,余得十票。
十一日(二十七号)晴。仰恭、仲瑪来议会事。饭后阅《民立报》三日(此报口口寄京,不能按日送到)。此报于政说学理特详,且具卓识,为南北各报之冠,而摭拾丰富,零金碎锦,多可采之辞(每日三大叶,字小行密,若综辑之,一星期即可成一巨册)。余素乏新识,中年脑力日减,不能更致力新书,而稍有一知半解,不见摈于当代闻人者,则得力于《国风报》(今已止版)、《东方杂志》及此种报纸居多。五钟后出城,为苏姑娘诊病。又入城至武功卫赴龚仙洲之约,谢医也。
十二日(二十八号)晴。未刻赴教育会,提议抵抗教育部新章中小学堂废读经事。
祖龙之事再见于今。圣道废,乾坤晦,大劫将临矣。各监督皆表同情,唯齐鲁学堂周树标不甚赞成。邹鲁礼义之邦,乃有此人,尤为可怪。又至愿学堂赴顺直公益会。接大女信。
十三日(二十九号)晴。饭后至横街看病。挈林侄赴青云阁截辫,登最高楼,遇汪仲高,扰其茶点而归,接笏斋书,随手邮复。
十四日(三十号)晴。仰恭、仲瑀来议事。出城答拜各客,唯晤贾子咏、吴穆如久谈。傍晚看《民立报》六叶。接量婿信。南北志士提倡国民捐,甚盛举也。然余意不甚主张。今日阅《守真日报》所著论,其说多与余同。子咏亦诋之甚力。
十五日(三十一号)晴。民权监督党党员刘、贺二君来访。其所欲行之事,可发大噱。新立之会林立,大率皆为己之学,言国家言国民,特幌子耳。出城至三兄处复诊。梅叟以《月簃联吟》卷子索题,于晦若前辈新题数诗及长跋,感慨淋漓,可以传矣。复南园信并丸药。
十六日(六月初一号)阴。未刻赴社政会。
十七日(初二号)晴。饭后天池来谈。至锡兄处为其令嫒诊疾。在恒裕略坐。偕惠儿大观楼晚膳。
十八日(初三号)晴。顺直学校学生发起国民捐,推六人为代表,以规章来求正。
吾于此举不甚以为然,然不便阻遏也。傍晚赴公度致美斋之约。夜闷热殊甚,不能安眠。
十九日(初四号)晴。仰恭、仲瑀先后来谈。仰恭求学之志甚殷。曩在译学馆习德文,近又兼习英文、法文,思以外国文法精译《四书》,传孔教于泰西,真不愧圣裔矣。
二十日(初五号)阴。一点钟顺直学堂诸生在药王庙开国民捐联合会,余被推为临时主席。四钟散会。有李六更者(新撰此名),背负大白布,书劝捐条款,手携大柝,在会场乱击,众恶之,群拍掌逐之,秩序几紊。幸有人出而劝解,始就序。闻此君终日游行大街,击柝演说,大类疯人。此种行为,恐反生民捐阻力耳。大雨忽至,疾驰至大观楼,杜燕生、仰恭、仲瑀接踵而来。归寓,晋甫、朗轩均在此,又畅谈良久而去。
题梅叟《月簃联吟图》卷子(月簃,梅叟马道胡同书室也)
摩挲铜狄忽荒烟,白发词臣剧可怜。莫向卷中寻旧款,贞元朝士义熙年。
烽火苍黄返故庐(正月之变,梅叟自西城避于旧居),蟾光无恙树扶疏。只怜举目山河异,欲话新亭更不如。
二十一日(初六号)阴,微雨,稍凉。写应酬两件。饭后偕锡兄访朗畅谈。
二十二日(初七号)晴。未刻朗轩约往文明观剧(男女合演)。散后饭于新开之醒春居,大德通作东。修之来夜谈。
二十三日(初八号)晴。为仰恭改削财政条陈稿。未刻赴织云公所顺直学校国民捐联合成立会,入席者一百馀人,仍推余为临时主席。余登台演说向来办事议论多意见深之病,皆有为而言,听者多拍掌。投票公举正副理事(此会不当有会长名),余得九十九票,被举为正理事。汪仲高(鸿瀚)、王卓元(恩弟)、郑景韩(师道)、王化初(道元)以次得多票为副。又推举执事员。余得间先行,赴社政会,已逾四钟,会友将散,以待余,尚未行。乃为点定上内务部、顺天府函稿,请开各省米禁,运囤积之米至京,以平市价,利民之举,此为大矣。仰恭欲从余学文,其弟公择欲从余学医,皆年少而有志者,余特允之。
二十四日(初九号)晴。燥极。午前赴教育统一会员衷佑卿之约,茶话讨论。众人议论蔓冗,意气冲突,喧乱两小时,无一语正当办法。余及范栋臣拂袖而出。京师会场林立,其内容大率如是。社政会较为简而有实际矣。伶界在广德楼演义务夜戏助国民捐,有名脚色俱到,不收酬金。朗轩昨已约客往观,今日再约余及儿辈前往,饭于泰丰楼。八点钟入戏场,雷电骤作,大雨倾盆,诸伶不能到,仅演一出而散,声明廿六日补演。仓猝寻车不得,余以钱十千雇橡皮轮人力车冒微雨归寓。
二十五日(初十号)晴。闻昨日大学校民权监督党在湖广馆开国民捐联合大会,以与吾会争,思以大力排斥之。乃会员因斗意气大哄,几致挥拳。来宾望之焉,去之。党员用武力遏制,秩序不可复整。次日传为笑柄。党会中此为最劣者。
二十六日(十一号)晴。未刻至顺直学校赴联合会茶话,余为主席。晚饭于大观楼。
八钟至广德楼观剧,归寓东方明矣。入四月后时闻鸱枭夜笑。今夜采涧夫人及奴辈又闻异音,述其声如纺车如曳锯,余惊曰:此鬼车也,祸不远矣!既而知邻巷以机器磨面耳,一笑而解。
二十七日(十二号)阴。二侄女挟其夫赴沪归宁,带去大兄信一封,八叔寿礼一份(七十生日)。
二十八日(十三号)阴。挈宝惠附火车作正定之游,相度风土,为卜居计。八点钟开行。同屋遇李石臣(廷玉),曾以军功保道员加副都统衔。去年九月,从铁将军守金陵,赞画三帅军事,详谈三帅守雨花台、北极阁,击退革军,卒以粮尽兵少,项城坐视不救,三帅不得已与革军议,不伤满汉居民,让城而去。议论激昂,声泪俱下。三钟抵正定。王
聘卿兄已遣人备车,在站相迓,坚请下榻家中,乃入西门解装厅事里间,凉敞高洁,蝇蚊不至,胜旅店十倍。与聘兄畅谈近事,相对感慨。府城尚是唐代之旧,即成德军治所也。
王氏据传五世(自王武俊至王镕),为河北战争要地,故城高而坚,四方皆为门三重。大城之外,更筑罗城,周四十里,明及国初直隶省治此,雍正朝始移保定。今知府衙门,即总督署,亦即节度使牙也。规制宏敞,署后有土山,高数丈,相传乃煤炭堆积而成,以备城守缺乏。彻夜沉寂无声,眠甚酣。
二十九日(十四号)阴。七钟即起,步行游街市。登西门城楼,内视全城,了然在目。城虽大,市肆、民居,俱聚中央。东西十里,南北十里,作十字形,四隅皆田亩菜畦,如乡间焉。居人风俗敦朴俭素,无争名竞利之心,故坐者行者,无不气静神闲。吾父子以罗衫剪发之外来客行于其间,亦漠然不复回盼。尔我无关,真有古风也。币用制钱,无铜元。家居什物咸备,唯缺鱼虾。妇人裙布钗荆,无贵重品。饭后偕惠乘车游龙兴寺,俗呼大佛寺。余癸卯汴闱星轺出此,以寺为皇华馆焉。方丈意定,尚是旧住持,赴盐店义麻雀,未晤。佛为观音菩萨铜像,立莲台上,身高七丈八尺,首穿屋顶,不蔽风雨。髻高三尺馀,十年前忽堕,地为之裂。两壁嵌塑干佛像,穷工极巧。前殿泥塑菩萨欹坐像,妙相庄严,非可言语形容。四壁画如来成道始末,不知绘自何朝。碑记林立,唯隋开皇《龙藏寺碑》最古,最有名,捶拓过多,下半泐矣。又有宋、元二碑,高宗朝四体碑(满、汉、蒙、藏),摩挲遍读而出。聘卿言,寺为后燕慕容熙龙腾苑,华侈工丽,为游幸离宫(熙都中山,即今定州)。一隅僭窃之主,用民力若此,民安得不困,国安得不亡哉!隋代改苑为寺,仅得其三分之二也。
五月初一日(十五号)雷雨,旋晴。附十点钟三十二分火车回京,乃在站候至十一点半钟车始到正定,已误一小时矣。中国人办事无准,大率类此。七点钟抵京,南园、三兄均在此,久谈乃去。
初二日(十六号)晴。齿肿而痛,内热殊甚。傍晚访隐公论学。
初三日(十七号)晴。燥热似长夏,静坐观书而已。涞水李虎臣(云从)持贞盦函求见,谈及十五年前在蜀中与一道人相稔,得道于峨嵋山中,发长丈馀,指甲长几及尺,似是数百年人,说未来事多奇中,革命炸弹之祸,皆预言之。据云清运尚近百年也。仰恭来夜谈。复笏斋书。又寄谢王聘卿书。
论《金匮》痉病诸家论痉病原因,其说不一,或主阴虚,或主寒湿,或主风,或主燥,且有指为阳虚者,各持一见,无所适从,此触彼背,动多龃龉,余乃就仲师此篇,专玩白文,尽扫注解,熟复深思,今日忽觉豁然贯通,得其主脑所在,证以《内经》,若合符节,始知仲师言简意赅,而诸家皆堕于一偏之见也。何以言之?《金匮》治痉,只出二方:一为桂枝加葛根汤,专治寒湿之痉;一为栝蒌根汤,专治燥气之痉。盖湿为寒束,故郁为发热而无汗,湿束则阳不得达,故反恶寒。肺气过燥,则收敛不固,津液外泄而汗出,燥甚,故发热而不恶寒。
初四日(十八号)晴。萧小隐归自南方,述及南京乱后情形,满城一片瓦砾,如入邱墟。夫子庙、秦淮河一带,行一二时,竟至不见一人,较之余去春所历,大有生死之别。
汉口、广州大略相同。凡从前繁盛之区,今皆成荒市矣。不知国利民福四字,果能属之共和民国乎?抑仍属之满清时代乎?呜呼!内阁总理唐绍仪,因受列邦之轻贱,党人之排斥,于初一日潜遁至津,初二日袁氏始知之,连派大员往追,决计不返。袁氏不敢加罪,犹为之隐饰焉。奇哉怪哉之民国!饭后至大德通、恒裕各贷一百金,以过午节。
初五日(十九号)晴。端午节。阳历虽改,居民之过年过节仍用旧历也。固由习惯难移,亦可见民国之轻于改制,碍难实行也。晨起祭神,午刻祀先,毓鼎及宝惠仍着清室衣冠行礼。《五经》中《春秋》、《尚书》皆属史家,固矣。黄昏时余静卧室中,忽悟《诗经》亦史家也。古者太史輶轩采诗,归而陈于朝廷,凡时政之得失,民情之乐苦,风俗之盛衰,皆于诗觇之。故十五《国风》直《史记》之世家,大小《雅》直纪传志也。诗亡而后史法亦失矣。班、范而后,史册专为一家一人之事,史学家更从事于体例考证之间,抑无当矣。
初六日(二十号)阴。未刻赴大观楼,润田、仲瑀均相候,觐枫作主人。接张亲家济南信,亲母病殁,又受兵变虚惊,即复书唁之,交邮寄。
初七日(二十一号)阴。看《民立报》数份。隐公来谈,留其午饭。未刻赴社政会,共商成立大会办法。夜半雷雨。
初八日(二十二号)雨止而阴,凉润可喜。饭后访晋甫久谈,又至愿学堂赴职员会。
夏至节,以馄饨荐先人。
初九日(二十三号)晴。午前至畿辅学堂,赴旅京学校联合会。乱后开学者不及曩日之半,皆为经费所困也。仰恭来久谈。
初十日(二十四号)晴。仲瑀来谈。见其所作文两篇,温雅可诵,盖曾从事词章之学者,今日青年殊未易得也。写屏联匾额。申刻赴愿学堂职员轮值,与范棣臣、高桂馨两君剧谈。
十一日(二十五号)黎明雨,午初始霁。读《民立报》数份,中有《社会知觉论》一篇,精微要妙,颇有至理,报纸阐明政理学理,唯此种耳。饭后无聊,偕锡兄步行游城隍庙,遇同年文星阶阁学,相对悲感,竟不能置辞。接笏斋书,随手邮复。
十二日(二十六号)阴。每日晨餐毕,坐话兰簃看《民立报》二三份(沪报不能按日寄,必积三四份而一送),无则看他报,然意味迥逊矣。未刻至社政会茶话。散后饭于大观楼。灯下与锡兄料理会事。读《民立报》,以增政见,广学识。读医经以精擘生理。随意读诗、古文、词,以博趣味。此吾近日纯简之课程也。
十三日(二十七号)晴。仰恭、仲瑀先后来久谈。傍晚,饭于大观楼。夜月甚佳,厅廊静坐,几忘天下多事矣。作诗一首。
晨起太平湖散步(湖去吾庐数十步,在城西南隅)
轻衫任凉飓,晨气与心适。散步上湖桥,近城类村僻。先朝剩朱邸,潜龙此安宅(湖东岸为醇贤亲王旧府,景皇帝诞生邸中)。森森百年木,寻斧良可惜。(〔眉〕森森二句,意取双关)(邸树皆三百年物,国变后,守者盗伐,锯声终夜不绝。)前尘问苑墙,幽景付诗客。且娱清静今,谁知繁华昔(〔眉〕句法颇峭,余所创为)。角楼映深红,鳞波漾轻碧。土膏滋百卉,处处度泉脉(湖畔多井,清冽而甘,皆玉泉伏流也)。世态幻玄黄,到此渺无迹。心远地自偏,吾师陶彭泽。
十四日(二十八号)竟日微雨淅沥,忽来忽止。傍晚至天福堂,顺直学堂公局。荫北来谈。偕郑先生至其寓所,为其夫人诊疾。
十五日(二十九号)晴。先世母生辰,衣冠行祭礼。午刻赴湖南馆教育统一大会,会员一百十一人。余登台演说教育原理,众多拍掌。旋投票公举理事四人(即会长),余得一百零三票当选(汤化龙一百零五票,王金绶八十五票,章炳麟五十五票,皆当选)。汤君为当代闻人,余则旧人也,乃票数几与相埒,亦奇事也。四钟始散,饥甚,过恒裕晚餐。
又至顺直学堂,率乙班学生二十人行毕业礼,谒圣摄影。上灯归寓。接西安张子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