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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斋日记
二十六日晴。八点钟彤伯来,雇小船赴水车浜(读若邦),距阊门约五六里,一小时即至。舟泊墓门前,陈祭行礼。外大父给谏公,外大母吕恭人,舅父迪甫公,舅母吕恭人、姚恭人皆葬于此,合为一大坟。看坟人姓施。不孝十二岁丧母,自幼即为外大母所钟爱,过于诸孙。先妣见背既早,外大母晚年处境殊不怡。不孝尝望得一学差或外任,迎外大母就养署中,使吾妻朝夕侍侧,尽温清旨甘之职,一以代吾母补尽孝道,一以不孝童幼未及事亲,两妇皆未及事姑嫜,欲以孝外大母者孝吾母也。乃此愿未遂。外大母之殁,忽忽又逾十年,所以上答恩慈者,仅此墓前一拜。人世外祖父母之爱外孙,竟何益哉!徘徊松楸间,不禁泪下如雨。外大母工诗词。犹忆癸巳冬,外大母下榻长生巷,语毓鼎曰:“吾诗词虽不能成家,然生平心血及骨肉情谊,皆在诗稿中。汝他日为我梓之。倘有不洽处,尽可改削,使就妥善,勿贻笑方家也。”毓鼎敬诺。自外大母殁后,此事日在心头。去岁闻墨缘表弟逝世,深虑此稿散失,思之梦寐不宁。昨日询之彤伯,今早即携以来,欣慰万分,乃珍藏行箧中,回京即付梓人,以副老人期望殷拳之意。阅词稿,有《亡女忌日感怀》一首,忆先妣而作也(先妣殁于同治甲戌年七月初十日),吟诵未终,不禁失声而哭,不能卒读。回栈留彤伯共食祭菜。上街购买首饰数事。七点钟附慢车回常,车中遇王旭庄丈畅谈。十点钟到家。
二十七日晴。园中玉兰已开,朗如积雪。花下久立,风递清芬,北方无此花也。接锡兄信,内附铭、骏信,随手作复,并致采涧一书。饭后偕五舅访新铭,同至大街买物,途遇思缄,联步而行。小饮于县前街同乐园,新铭作东。思缄到我斋中剧谈,夜深乃去。
买石印《宋六十一家词选》,乃冯梦华前辈就汲古阁原本精选。首卷评论诸家词品,即可为学词门径。余于宋词,最嗜小山、淮海、片玉、梅溪、玉田五家,以为词家正宗,洞微诣极。毛本无玉田,不知何故。
二十八日晴。起甚晏。新铭来访。饭后写对七付。诣大伯、八叔处略坐,即至成全巷何宅赴李洛如、费铁臣之约。接作霖复书。夜,雨。
二十九日阴,热躁不可耐,在园中徘徊良久。饭后访庄秉文前辈、思缄襟兄,皆久谈。
思缄以董氏所藏成亲王、刘石庵、翁覃溪白折小楷十开归余,有太姑丈叔纯先生收藏印记(叔纯先生又为采涧胞叔祖)。成、刘皆书应制诗,翁则督粤学时奏折也。又附通州白小山尚书折半叶。石庵作小楷,工整中有古茂之致。虽笔画极细,仍以全力运之,较成王尤见本领。
又答访许肇良不遇。因访新铭,次伯、思缄、禹九皆在,次伯邀往第一楼晚餐,仍返史处,写对三付。归寓作吕氏舅母画扇跋始就枕。接宝惠书。
三月初一日阴。李硕夫来送行致赆。午刻至盐公栈,赴秉文前辈之约。诣八叔,与大伯、八叔合拍一照,久话乃别。至麻巷赴刘思诚述闻之约。此次回里,五日不赴局,无局不尽欢。朋友相对之殷,可感也。庞氏三妹以去岁所生幼子寄余夫妇名下为义子,以余儿女繁衍,易于长育也。亡友谢钟英与季申兄戊子同年,精地理之学,而于《三国志》致力尤专而精,常病洪北江先生《三国疆域志》颇有疏误脱漏,作考证若干卷。壬辰在都中,以余亦笃嗜陈志,出稿本见商,余就平日所得者下签廿馀条,自此遂不相闻问,钟英旋即下世。此书时往来胸中,今日忽由思缄向其哲嗣索来刻本一部相贻,欣喜过望。粗阅两卷,见有采录余前说者(尚未全检,不知采录若干条),尤足征其虚己之诚也。
初二日阴,天又大冷,节令如此,无怪里人之易于受病也。次伯枉送,久谈。思缄、禹九亦来。饭后料理行装初完。复访新铭昆仲。又写对三付、大匾一幅(清凉寺额),腕力
甚疲。次伯、思缄均至,畅话至夜分。
初三日阴。舜臣七舅邀饭于同乐园。未刻别七妹动身,七舅、硕夫、思缄、新铭、朗存、子谨、顨圃、寄枰均至车站相送。四点二十五分钟开车,过镇江略停,七点钟至南京下关,仍住长发栈。
初四日阴。入威风门(即仪风门,避御名),至弓箭坊秤砣巷大德通号,持京号信访管事罗子栋,托汇洋八百元至京。子栋邀往金陵春吃番菜。馆座临河,开窗凭眺,心胸颇适。至大夫第访诜侪、云依,少坐,即偕出聚宝门,游雨花台。步登绝顶,诣安隐寺,谒濮青士姻伯灵座,饮第二泉,买五色石子,归种水仙。山上石子遍地皆是,取之不尽。
偶得佳品,不识玛瑙、碧玉,疑其下为宝石矿也。兴阑入城,饮于桃叶渡酒家。附火车回栈。一路垂柳新绿,时见桃花,真天然图画。五弟妇于酉刻抵栈。钱颂如、秉如、能如三昆仲来见,皆晋甫兄令郎也。
初五日阴。接琴侄女来栈作竟日坐。大德通送来湖北银元作旅费。伯台来,偕附火车入城,午餐于易安精舍。出水西门游莫愁湖,登水阁望对面清源山,明透淡远,颇似西湖。阁下悬中山王像,阁上悬莫愁小像(笔墨甚劣)。名将美人,湖山生色。风雨忽至,急驰而归。写冯星帅信,交八叔;林梅桢信,交朗存。又复谢秉文、新铭简,均交书红带回。
为臭虫所扰,彻夜不能安眠,捉去七枚,拼椅而卧(伯台宿此送行)。
初六日阴雨。辰刻冒雨登“江宽”船。午刻开驶,申刻过芜湖,停二小时。舟中遇刘聚卿,剧谈甚乐。
初七日阴。九钟抵安庆,为人声惊醒。七钟过九江。灯下作序一篇。
《重刻李东白痧证治要》序运气随时会而变,人处气交之中,病亦相因为起伏。往往古人未见之证,今忽盛行。或乃怪古书治法之不详,或更曲为之说,迁就古法以医新病。此未达运气之理也。
痧证始于明末,至今未已。病恶而危,旦夕可以倾生。仲圣书中,但有霍乱,《千金》、《外台》,治类綦详,而斯证阙焉。余见今之治痧者,创为刮肤、放血、取嚏三法,其道善矣。而红灵、万应以及东瀛普济神功药水,有时亦建奇功。顾知其所当然。不明其所以然,法一不效,则诿诸命数,束手以待尽而已。格致之不精,等人命于蝼蚁,岂非医家之罪哉!今年春,余乞假南行,史子云迈示以《痧证治要》一册,康熙中浙人李菩东白所著而刊于日本者也。首论病,次诠药,末录方。言之唯恐不明,治之唯恐不尽,使人了然于斯病所自起及传变之由,而曲施其补救。仲圣复起,不易斯言矣。近世泰西人重新理,于医亦然。每理一证,则推究尽变,著为专书。余尝服其善。东白此书,盖吾中医专家之尤善者也。云迈将雕印济世,儒者用心,其利诚溥,余乐为校正而序之,且以运气之理为吾医告,冀仁人君子推类以致其精也。宣统辛亥大兴恽口口初八日清明节。阴雨。四钟抵汉口,仍住金台馆。聚卿来访,偕饮于迎宾楼,并邀观剧,余惮行,命宝襄往。五弟妇渡江归宁。
舟中喜遇刘五风雨连天暗,相逢一笑温。江山全楚远,文献世家尊。铸铁真成错,投珠莫浪言。
同舟话衷曲,春梦记留痕。
初九日阴雨。十点钟登火车,三十五分开行。
初十日午前晴,过保定始阴,过长辛店则大雨两日矣。五钟抵前门,惠、铭、骏均来接,合家欢迎。晚,与锡兄久话。
十一日阴。稍缓销假,遂不出门。西园白桃花已开,馀则甫见萌芽,较江南气候几差一月矣。披阅两月中亲友来信。
十二日晴。署广州将军孚琦阅武回城,中途为顺德人温生才手抢轰殒。暗杀之祸渐行于中国矣。午后三兄、南园均来谈。
满庭芳别里中诸子苦雨成霉,颓云做懒,半月滴尽春声。客怀沉惻,鸿雁况凋零。赖有壶觞旧侣,多情甚,着意匀停。禁消得,一腔愁结,宛转付啼莺。新晴,才几曰,催欢正密,别恨俄生。算园亭花柳,负却清明。此去江天浩荡,三千里总泻离情。唯应祝,东风有便,吹绿到蓬瀛。
十三日晴。寄季文族曾叔祖及新铭昆仲书(附序、词)。梅叟、作霖来夜谈。
十四日阴雨。天池、景湘来谈。写屏对七件。余已决挂冠之计,不再销假矣。寄新铭昆仲书。
十五日晴。请锡兄缮代奏开缺呈。
十六日午后乘快车二等座赴天津。澜翁、仲衡弟、玉山侄迎于新车站,下榻澜翁仓廒公馆。
十七日阴。衣冠谒陈筱石制军,将呈面交。筱帅力劝从缓。余谓读书三十馀年,立朝二十年,稍存风骨。若靦颜俯首以受委员胥役之折辱囚禁,是为无耻,上无以见先帝,下无以见先人。裸体受检,倡优犹以为羞,乃施诸堂上官乎?筱帅叹息以为然,乃留呈而退。
十八、十九、二十日连日酒食应酬,颇疲(天津道洪翰香、津海关道钱莘垞、澜翁、许仲衡、沈冕士、沈幼彦、李啸溪同年)。采涧信来,促余定计,语语入情理。乃函致筱帅,催其入告。
二十二日筱帅来告,代奏折今日拜发。乃附午后四钟快车回京。
二十四日奉上谕:翰林院侍读学士恽毓鼎着准其开缺。钦此。余宦情素淡,笃信安命之说,以自得为宗旨。数年来,子孙繁衍,宝惠官运渐隆,时时以盈满为惧。故每夜焚香恭谢天佑,唯求得以保全。今幸获赋遂初,与世无争,与人无竞,读书写字,莳竹栽花,使此心常活泼泼地。内有贤助,外有良朋。多欢喜,少怨忿。以此养生,以此进德,庶几无负光阴乎?午后得见谕旨,顿觉无官一身轻,天空海阔,任我游翔,可为人生至乐。所不能恝然者,渥受先太后、先帝知遇优待之恩,未能报称万一耳。
二十五日晴。午后至讲习馆告辞。与周、熊、杨、田四公畅谈。
二十八日晴。辰刻,儿妇生男,是为第四孙。连日亲友来看余者络绎不绝,皆关切至深者也。酉刻至恒裕赴润田局。小园海棠、丁香、鸾枝、梨花皆盛放,五色交萦,争香竞艳,心中无事,玩赏徘徊,始知芳辰之可贵。唯封姨肆虐,若有意与花为难,殊恼人也。
看新小说《烟水愁城录》,有三语云:“凡人学问增积,其忧世亦愈深,为生无乐也。”洵阅历名言。
二十九日晴。未刻梅叟邀饮于后闸豫氏园(西宁办事大臣豫师,字锡之)。园距余居不半里,群花灿烂,而鸾枝为尤胜,花光四射,目为之眩,江南无此花也。席散,梅叟、润田、朗轩、珩甫、三兄步行过我看花。上灯时,余复出城,至福兴居赴李滋园之约。孟馨斋介绍其友王梦九来拜。馨将还晋,梦九实继其位。在宝兴隆取汉冶萍铁厂利息八十元。
四月初一日晴。凤老枉顾。政伯前辈继余提调史馆,见访畅谈。小孙洗三,命名封宝。傍晚访隐公。接冯星帅复书,详论导淮事,云冯梦华前辈已请款二十万试办矣。以洋二元买石印《陈勾山手批八家文选》,指示精细,开陈义法尤为详尽,盖家塾本也。书法逼肖香光,深足爱玩。尝谓今人读书幸福,远胜前人。自石印法行,从前不可见之本,皆可家置一编,供其诵习(如华山碑,昔人求见一本而不得者,今乃集三本而赏之)。而今人之肯用功,转逊前人百倍,盖得之过易,不免轻视之,反多孤负矣。
初二日晴。隐公率甘肃水生来见,盖少年好学者。未刻至医学堂访龙伯(新返自浙江),商改课程。又至津浦铁路公所。访朗轩于通记,偕饮玉楼春话别。禁烟公所调验头班,一侍郎,二阁学,三副都统,一左丞。嘻!纪纲扫地尽矣。革命党自香港入广州,以火弹、手枪轰击总督张鸣岐未成,焚毁督署大堂,伤人无算。凶犯旋就擒,并搜获军火甚多。闻上次温逆行刺,即志在张督,不幸而误中将军也。
初三日晴。许仲衡自津来。喻志韶、欧介持、罗季跃、王雪庐先后来谈。未刻访潘爽卿亲家,未值。在三兄处及恒裕久坐。亚蘧为民政部劾以借事招摇,声名恶劣,奉旨解任,交地方官严加管束,钦此。亚蘧聪明过人,只因近利一念,遂致此祸,可惜亦可畏也。作一简往慰问。至亲好友所遭如此,为之叱咤不怡。
初四日阴雨。西园红桃开矣,叶绿花红,异常娇艳。此心浩荡活泼,安往而不自乐哉!潘亲家来访,与商定月之廿八日为宝襄完娶。钱晋甫来畅谈。傍晚,偕锡兄至恒裕赴张景韩之约。慈溪杨德生太史(家骥)之夫人虐待其妾,妾不胜朴责之苦,仰药死。妾已生子六岁,腹又怀妊四月矣。妇人因妒而狠毒至此,闻之发指,德生甘为懦夫,坐视不救,亦有愧须眉矣。采涧适在钱宅赴宴,闻此事既悲且愤,不终局而归。人之贤不肖相去何其远哉!
恩允归田感赋试问东山竹,何如上苑钟。人疑归计早,天放病身慵。衮阙羞难补,官轻愧见容。
犹留恋恩处,泪洒鼎湖龙。
初五日晴。王季樵前辈过谈。饭后至北城拜客。归路访增瑞老。灯下写屏联十馀件。
梅叟来夜谈,述其尊人楚白表伯语曰:“贪之字近于贫。”又祁文恪云:“话到口边留半句,理从是处让三分。”(上句不甚圆,下句真见到语。)昨为梅叟诵一闺秀诗云:“第一莫栽红芍药,此花开日已春残。”叹其情致甚深。梅叟乃为转一解云:“犹幸添栽红芍药,好春已去尚留花。”更增福泽也。为东邻阿子实令嫒诊疾。
初六日丁卯科、戊子科在湖广馆团拜,未刻前往,与赵次山年伯略谈。上灯时至恒裕夜饭。复赴馆听谭鑫培唱《托兆碰碑》,归寓四鼓。
初七日晴。午初始起,至东邻复诊。
两日无甚足记。
初九日晴。己丑科团拜,在乡祠雅集,共到三席。至长椿寺行吊。
初十日阴。午后答拜城外客。花农前辈约崇效寺赏牡丹,行至中途,风霾甚大,乃回车。辛卯团拜,请江苏馆,亦辞之。上谕宣布新内阁官制,以庆亲王奕劻为总理大臣,那相、徐世昌为协理,改尚书为大臣,以梁敦彦(外)、公载泽(度)、荫昌(陆军)、贝勒载洵(海军)、贝子溥伦(农)、觉罗绍昌(法)、盛宣怀(邮)、唐景崇(学)、宗室寿耆(藩)、王善耆(民)。设弼德院,以陆润庠为正,荣庆副之。设军谘府,以贝勒载涛为正,贝勒毓朗副之。共计十七人,而满人居其十二。满人中,宗室居其八,而亲贵竟居其七。(〔眉〕十三人中,而满人居其九。九人中宗室居其六,觉罗居其一,亦一家也。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