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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斋日记
十九日晴。午后诣史馆,车覆于西城根,幸无伤损,遂就近访景佩珂学士,面商翰林院改官制事。灯下校《庆湖集》一卷。管夫人忌日拜供。
二十日阴,微雨。政伯前辈、介臣同年过寓赏菊,因留午饭。饭后访禹弟,偕至琉璃
厂一游。在丰泰合拍一照,在有正书局买摄影本虞永兴《汝南公主墓志》草稿墨迹,乃长白景朴孙藏本。细玩笔法,乃知鲁公所自出,《座位》一帖纯用此志法也。毕氏经训觉有刻本,相传最精,余未之见,唯见戏鸿堂本,则神模胥失矣。看《隋纪•炀帝》上之上。《隋书》词藻之妙,不减孟坚,观于《通鉴》所录可见。
二十一日晴。一夜大风,落叶满庭,天气骤冷。约沈爱苍(新放黔藩)、延子澄、徐花农、姚石泉、谢鲁卿、顾渔溪、杨朗轩、杨荫北诸君赏菊,梅叟有弟之丧,未到。流连至暮始散。评阅日记一册。
二十二日晴。孝钦显皇后十一满月祭,辰正二刻皇极殿几筵前行礼(本传巳刻)。巳正,鹿中堂诣翰林院上任。散后访朗轩略谈。主人未出时,余据书案就笔墨临坡书半纸。傍晚,访沈雨人,未值。看《隋纪•炀帝》上之下。鸿胪寺,胡注:“胪音闾。”今人皆读卢音,若读作鸿胪(闾),反滋笑柄矣。又校《庆湖集》十叶。
二十三日晴。午后鲁卿来,偕谒荣相,酌办史馆事。内阁清查大库,得殿板书籍甚多,且有宋元本及钞本,不知何时所藏,或云前明即有之,自来谈掌故者皆不知也。其中关于史馆之书不下十馀种,因请荣相谕内阁移庋馆中。看《隋纪•炀帝》中。
二十四日晴。午初刻陆凤石协揆到翰林院上任。散后至六国饭店赴程伯葭约。出城在恒裕易衣冠往长椿寺行吊(梅叟堂弟开吊),复折而东,在大德通易便衣与朗轩久淡。申刻同赴顾渔溪前辈天福堂之约。车中看《隋纪•炀帝》下。
二十五日晴。孝钦显皇后几筵前祖奠,巳初一刻恭诣皇极殿行礼,巳正归。途诣翰林院,为新授职编修李榘江、孔殷宣旨。未刻在精舍请德使署书记员华根纳英、医官韩济京,季龙、觐枫作陪,畅叙而散。看《隋纪•恭帝》。大业十三、十四年,炀帝尚在江都,《通鉴》遽夺之,而以恭帝义宁纪年。当日时势固如此,究有不妥处,此唯有夹注纪年一法,而《通鉴》又无其例。世皆议唐高祖舍汤武而不为,无端奉一代王,以内同于莽丕,为不可解。不知自汉高征诛之后,由曹魏历晋、宋、齐、梁、陈、齐、周、隋,三百馀年,竟成一禅让之局。朝野习惯,视为固然,若骤行征诛,反启天下人疑骇。唐祖之为此,盖亦迫于时局耳。
布衣天子之局,直至明祖始再见。注引《隋书》,骨仪(长安留守)性刚鲠,有不可夺之志。
于时朝政浸乱,浊货公行,天下士大夫莫不变节,仪独厉志守常。介然独立。
二十六日晴。立冬。午后诣史馆,发官电致黔抚索新修《贵州通志》。散已傍晚。因赴怡园效述堂之约,半席先归。看《通鉴•唐纪•高祖》上之上。又思禅让之局(侯景明是乱贼,亦必依样行之),唐以后梁、周、宋、南唐又四见。直到末后诸儒之说大明,名分懍然不可犯,化此局者垂九百年,则宋儒之为功大矣。宋儒之教,尊君权,定民志,最有益于专制政体,故前明及我列圣,皆推崇程朱之学,以消犯上作乱之萌,大有深心妙用。自汉学家决其藩篱,近日新学家复力辟之,以开通民智为务,政府诸公乃亦从而和之。呜呼!余不忍言矣。
二十七日阴雨,夜大风,天明竟止。孝钦显皇后永远奉安东陵普陀峪,预传卯正二刻起杠,毓鼎卯正登车,辰初出东直门,在吊桥旁祥顺茶馆暂坐,同署诸公咸在辰正步至铁塔本署跪班处恭候。巳正梓宫始到,臣等皆跪送(西人之参观者,俟梓宫到面前,皆脱帽致敬)。
大队人马过后始步行觅车而归。是时并无大风,而彩伞、五色旗皆卷而缚之,易手举为肩负,以取轻便,其苟简怠肆,一无约束如此,以视西人,虽在看热闹场中犹不忘礼敬(并非酬酢行礼之地欲使我见之也,其心直以为礼当如是耳),实可愧也。午饭后补睡二小时,亦未看书。灯下评阅馆员日记一册,乃就寝。
二十八日阴。会客甚多。饭后诣讲习馆,事毕后出城赴新会馆李际唐太史(翘燊)之约,赶西城归。复王棣珊书。
二十九日晴。午后诣史馆,归途祝朗轩生日,晚饭后归。
己酉八月,云山别墅老柳忽生灵芝,一茎三秀,金光灿然。海棠盛开,重阳犹有馀艳。梅叟招饮索诗,喜而赋之文物开三晋,秋风见二难。金茎缘柳碧,玉蕊映枫丹。独得乾坤气,宁知霜露寒。
主人应有喜,意外获奇观。(力求苍老,以避纤冗。)
三十日晴。广德郑翔北观察(教慈)介门人何务滋来见,论事甚通达。饭后诣讲习馆,出城赴铁路公司,议决转运招股事。灯下评阅日记一册。
十月初一日晴,甚和暖。孟冬时享太庙,遣睿亲王恭代行礼,毓鼎陪祀,寅正二刻入庙门,为时尚早,至殿内瞻仰列祖神位,相度异日德宗升祔位次。卯正行礼,归途大风,抵家拥被补眠三小时。饭后访绶金于法律学堂,观其新得各书,宋本任、史注《山谷内外集》、元刻翠岩精舍本《元文类》最可赏(翠岩本文为文类最善本,见《钱警石先生文集》)。又有聚珍版《山谷三集》,乃刘惠民(康)评点本(刘不知何时人,其印章如此)。余服膺黄诗,所藏黄冈杨氏影宋大字本,过于精美,难以展读,乃以十馀金买此本,为随意卷舒之用。校《庆湖集》十馀叶。余从前所得太原王氏旧钞《元名臣事略》,余定为从元本传写者(署名《国朝名臣事略》,凡元帝王皆抬写),曾以校订武英殿聚珍本。今日晤陈士可郎中,始知王氏名云,字根石,湖北蕲水人,与翁覃溪、叶东卿诸老友善,借书互钞,多善本,然则此书果从元本来矣。(黄荛翁藏有抄本《事略》二部,其题跋谓皆照元刻传写,皆不免脱误。不知较吾此书何如?)余所得王氏钞校之书,尚有《唐史论断》、《靖康见闻录》、《大金吊伐录》、《宋季三朝闻见录》、洪玉父《西渡集》、韩子苍《陵阳集》。
初二日晴。午初诣史馆,未正诣起居注,皆因昨日为上冢之期,改于今日也。灯下评阅馆员日记一册。金雪生太史有改良人种一说,余深不谓然,加签驳之。
初三日晴。吴蔚若前辈之女许字熊经仲同年第二子,余与王胜之同年作媒。午初诣熊处,宴毕押盘入城,到吴处,因蔚老上陵,未设席待媒,仅其世兄刚甫相陪,吾二人各散归,不再出城矣。连日看《通鉴•唐纪•高祖》下之下,《太宗》上之上。小儿辈买小说《隋唐演义》,其序谓即著《三国演义》之罗贯中所作。余阅其叙次直率,无章法,无精神,去《三国演义》远甚,断非出罗氏一手。(如晋王谋夺嫡,与独孤后问答一段,直录史传原文,不易一字,成何演义?)
初四日晴。半日会客。己丑同年赵铸伯大令(金寿)来拜。饭后校《庆湖集》一卷,评阅日记一册。王君庆麟专治财政学,日记中补正西人斯密亚丹《原富》处甚多,确有所得。
去年陶兰泉惠兰两盆,当秋盛花不下五六百朵,今年则不发一花,兰犹是也,岂养之不得其道欤?但披丛叶不攒芽,力尽前秋数百花。好似人才要培植,专门何处觅田家(山谷与人帖云:檀敦礼惠兰数本,皆煜煜成丛,但不花耳,方送田子平家培植之)。
黎明地震,卧榻摇动,窗纸振撼有声。幸一震即止。
初五日晴。午前为延子澄学士写《仙蝶歌》长卷。先世父忌日拜供。饭后诣讲习馆。
出城至医学堂,与龙伯、雪樵、正甫议堂事。余意欲仿《畴人传》及《诸儒学案》体例,将古今医家起黄帝、岐伯,迄国朝诸名医,各撰小传,载其著述名目序例,并各家论断语,为《古今名医史案》,似是世间不可少之书,有功医学。龙伯出示《图书集成•中医术源流汇传》,乃国初人口口口所编。虽体例不若余所拟之详实,而用意正与余同。可见吾辈所设想者,昔人皆已计及,使人不敢复存师心蔑古之念。唯其书仅至明而止,尚可续以本朝诸家,
兼可扩所未备耳。诸君又欲出医报,雪樵略言义例,余深韪之。又至恒裕,遇何颂圻,邀至福兴居晚饭。作霖、珩甫来作半夕谈。
初六日晴。翰林院值日。在史馆略坐,事下即行。归寓写完诗卷。饭后校《庆湖集》一卷。访梅叟,为其解闷,读所作昌平纪游诸诗。
初七日晴。兰生族曾叔祖自南来,十年不见,遂作竟日谈。晚饭后写对七付。评阅日记一册。张太史(琴)专治动物学,于虫之形体化生剖析极细,然吾辈此学无所用,所谓“可怜无益费精神”也。看《唐纪•太宗》。余去岁复看《通鉴》,自高宗起至五代周,今又补阅至此,遂不再接阅。盖看此书已三遍矣,较之前二次,意见颇不同,然仍不能字字着实体量也。毕修宋元《续通鉴》,十年前曾看过,病其冗散难记,不能引人入胜,今则更无此日力、心力矣。拟接看《宋史纪事本末》,收温故知新之益。得盛杏丈书,并《汉冶萍图说》二册。
初八日晴。因明日有太庙差使,改史馆为今日堂期。午初即到馆,复阅大臣忠义传公阅本八册。通政使署侍郎周家楣列传纂辑详实,殊可观。又安陆县万成列传(满洲人,死粤匪之难)叙死事情节有精神。申初归寓,备酒肴请兰生先生。禹九,六弟,宽仲、赓莱、衡叔、孟楫、铭、隽六侄及宝惠咸预座,一家宴集,深足乐也。沈子敦侍郎《历代刑官考》云:警巡之职,盖汉中尉之所掌,循徼京师,前世无此官,始见于辽,曰警巡使(隶警巡院,有正副使),而志不详其所掌之事。金元仍辽制(增判官),金志言掌平理狱讼,警察别部。元志言领民事。此正今日警察之司。“警察”二字始见金志,疑日本“警察”之名即取诸此也。
余谓日本命名,未必知有《金史》,然可见凡新政职事,中国旧皆有之。新学小生,不知史书为何物,唯奉日本为师范,尊为开天辟地第一端。可胜浩叹!
初九日晴。巳正孝钦显皇后神牌回京,臣等朝服在大清门外跪迎,随人太庙升祔,午初二刻行礼归寓。校《庆湖遗老集》三卷毕。此本经此两番校正,十得八九,尚有两本俱缺字处,倘能更得善本,逐字补充,则大快矣。彭文勤钞本讹字极多,尚不如余藏本之善,文勤校改亦颇疏略,然余本误处袁本往往不误,借以改正不少,且有三处余本脱去一首或半首,今皆完全无缺,此则复校之大有益大可乐者也。酉刻出城,赴费芝丈福兴居之约。
隆裕皇太后还宫。文庙祺皇太妃,穆庙瑜贵妃、殉贵妃、瑨贵妃均在定东陵,不肯归。
监国命振贝子、泽公、继禄前往和解之。闻太妃及三贵妃有要求数款事,秘未能详也。最奇者,半月前外间即喧传将有此举,余斥为谰言,今果悉符所闻,不知其语何从传出也。
初十日阴。孝钦显皇后圣诞也。回忆去岁侍班情事,不禁雪涕。半日会客极多。午后徐、何、姚、顾、谢、杨诸公借精舍答余上月廿一日之局,兼饯爱苍,傍晚散。自初一日至今太白经天。看《续资治通鉴长编纪事本末》一卷,宋杨仲良编,共一百五十卷,事迹详备,排比分明,欲究北宋政治者莫便于此。余拟先看《宋史纪事本末》,再治此书。
十月初十日贞盦、梅叟诸君寻去岁之盟,公宴于三松精舍,兼饯贵州沈爱苍方伯草堂星采聚群贤,把酒西风又一年。造化有情吾辈健,园林生色菊花妍。朋游无过京曹乐,阳气先回小雪天(明日小雪节,天气甚暖)。好去黔州沈方伯,涪翁句律待公传。(爱苍见诗,即称之曰:此江西家法也。一语道破。)
十一日晴。小雪节。竟日狂风,甚寒,此年年公例也。评阅日记一册。看《宋史纪事》卷二、卷三、卷四。午桥同年革职,以陈夔龙代(袭侯李国杰劾其在陵照相、乘轿,以行树作电杆)。北洋二至好,一薨一罢,深觉怅然。
宛平陆静山蹈海哀词(静山名仁熙,诸生,申甫同年长子)
男儿不死死当明,一命羞从牖下倾。东去鲁连徒诳语,南浮屈子竟同情。蛟鲸辟易干霄气,蛙黾惊喑坐井声。愿鼓怒涛乘白马,海疆为国作干城。(颇有奇气。)
十二日晴。写复陆申甫、袁秉道(〔眉〕秉道寓成都华兴里第十七号)、魏少牧信,又复次寅夫妇信。删改《云南地志》一卷(昭通府)。
十三日晴。巳初至顺直学堂赴万国教育会,偕朗轩访馨斋,饭于东兴居。未刻诣讲习馆,与同事草定馆章。看《宋史纪事》卷五、六。
十四日晴。吴蔚若、姚石荃、沈子敦三侍郎相继来谈。敦老专门法家学,现编辑《历代刑法考》。余久思编《历代中华财政考》,与敦老用意颇同,然非破除两三年工夫,摒除他务,不能成也。
十五日晴。午初诣史馆,未刻诣起居注,申刻至电灯公司赴同乡诸公之约,头眩先归。
申初二刻月食,酉正三刻复圆,月尚在地平下,中国不见也。史朗存表弟自南来。
十六日阴。督学局长蒯礼卿前辈约茶会。巳正诣局,旅京各监督皆到,蒯局长议决数事,余亦有提议之事,旁有记录员略记所言。午正散会至东城赴吴蔚老之约。申初出城,至医学堂特别会,李嗣香、周政伯、朱艾卿、钱新甫、龙子恕诸君皆到,议办医学报,每月二期,余拟推刘龙伯为总经理,杨正甫、周雪樵二教习为主笔,余与诸君辅之。医学昌明,此报其权舆矣。狂风怒起,马不能前,上灯归寓。看《宋史纪事》卷五至卷十。一夜大风如吼,有翻江撼山之势,心悸几不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