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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斋日记
过访,寄云先生幼子也(寄云先生与先大父道光戊戌会榜同年)。出示疏稿、行状、碑志数种,久谈而去。汀州陈盦太守(昌年)持翁亲家寅丞函为介来见,其尊人汝霖年伯(澜)与先世父乙卯同年。饭后祝黄敏仲生曰。在文友堂书店买《诗韵》一部。昔之书生占毕,人置一编者,今乃为罕见之本,书坊所存皆旧刻也。足以觇世风矣。黎露苑招夜饮,余惮绕城,辞之。
二十三日晴。杜门却扫半日,修改《云南地志》永昌府一卷。饭后诣讲习馆。致安徽沈子培丈书,附寄石室书目记事八纸。
二十四日晴。一日写信,手腕几脱,拟访授经闲谈遣闷不遇,乃电招珩甫作半夕淡。
戴少怀尚书入政府,粤东人所未有也。
二十五日晴。午刻赴润田嵩阳别业之约,其客何秋辇、吴竹楼、何颂圻也。为颂圻诊脉开方。席散又赴梅叟云山别墅之约。庭中海棠盛放。花老柳根忽绽灵芝,一根三秀,金光灿然,皆异事也(菌之盘即附着干上,此则别出一根,粗逾大指)。归寓写致陶斋书。石室唐迹,陶斋借影《沙州志》一种,余与授经欲以此间所影八种易之。夜梦考试出榜,宝铭考
四等。其最优、优、中三等皆有奖励,四等则否。余大怒,呼铭至榻前训饬之,谓吾家子弟从无考四等者,汝平时不肯用功,学业无成,吾死何面目以见汝父乎?不禁失声大痛,采涧夫人呼之始觉。呜呼!吾期望侄辈之心殆碎矣,乃至形于梦寐若此!
二十六日晴。寒露节。午刻诣史馆,复至北城祝董希文叔岳生日,少坐即归。看《通鉴•梁纪•元帝》下。临睡忽觉寒噤,喉遂大痛,半夜弥剧。评点馆员日记一册。
二十七日晴。同乡公祭张文襄,喉痛未平,不能往。禹九弟邀饭,亦辞之。至圣先师生辰,率儿辈行礼。授经、新吾先后来谈。看《通鉴•梁纪•敬帝》。发次寅信。吴小宛(昌龄)赠余《劳氏碎金》一册。劳氏权,字顨甫。弟格,字季言。仁和人,皆精于校雠之学。
所藏书多手钞者。此其遗墨,小宛所辑也。
二十八日晴。喉痛稍减。午后诣讲习馆。三兄过谈。余于节前以六十金得石溪山水巨幅,乃沈仲复中丞鲽砚庐物,苍浑雄厚,石溪得意之笔。与三兄叹赏不已。看《陈纪•武帝》。
齐文宣酗狂,无人君之度,然其时政事修明,民无困苦,百寮守法,国能自立。盖君德之昏,自是一家之事,与民族无与也。较之苛征暴敛,残民以逞者,固胜一筹。
二十九日晴。评点馆记一册,加签颇多。校《元朝名臣事略》一卷,以旧抄元本校改。
武英殿聚珍本脱误不可胜计。余所藏抄本,名《国朝名臣事略》,凡抬写处皆提行,当是从元人本传录也。喉痛犹不减,以醋调吴茱萸末敷两足心,以引热下行。
三十日晴。喉齿肿痛顿平,足知疾为浮热,倘以苦寒之药治之,必增剧矣。何颂圻来谈,服余方大有功。午后诣讲习馆。看《陈纪•武帝》毕。胡注北齐郑颐私诱王昕使言而陷之云,邦无道危行言孙,圣人包周身之防也如此。又注高德政谮杜弼云,德政谗杜弼,而不知杨愔之忌己;杜弼恃旧,而不疑德政之谗己。昏昏于利欲之场,只思害人,而不知其身之受害者多矣。语皆深切可味。宝惠以国丧宿卫劳绩,蒙陆军部堂官奏奖四品衔,奉旨依议,钦此。叨忝过甚,殊滋悚惕。起谢恩折稿,请袁老夫子缮写。此案因护卫梓宫而得奖,折中如龙光温纶等字俱不宜用,以其太吉祥也。因谕宝惠凡作文皆宜切题。折有“卫禁廷,何忍遽言劳绩”二语。
九月初一日晴。巳刻诣内阁会议,升祔大礼画奏稿。到史馆午餐。复诣起居注,阅各司员译缮稿本。出城在大德通与朗轩畅谈。申刻赴瑞生祥毛穉云丈之约,同座张振卿、吕镜宇、柯凤孙年丈、曹竹铭前辈、王爵生同年,皆东人也。戌刻归寓,疲矣。看《通鉴•陈纪•文帝》上。
初二日晴。仲山来久谈。未刻约王丙青会于刘性庵寓,共筹刘次方师解组还乡旅行费,吾三人各任百金。又发公电致松江守戚升槐同年(扬),嘱其厚赆。在恒裕及清秘阁略坐而归。校《名臣事略》一传。发常州电,命隽侄来京,考贵冑法政学堂。
初三日晴。递折谢恩。辰初在史馆暂憩,候事下而归。午后诣讲习馆。看《通鉴•陈纪•文帝》下。唐代法制,受于隋,实本于周。周自太祖辅政,一意复古,四十馀年,典章法度,粲乎可观。北齐选举、田赋、法律诸政,皆有创垂久远之规,异乎十六国之攘夺战争,草草以立朝廷者。唐修《隋书》,特详《五代志》,史官具有卓识。齐武成虽昏暴,然敕仕门子弟讲习法令,故齐人多晓法。革厮役为县令之弊,择贵游子弟为之,以重其选,士人始为县令,民获休息,皆善政也。
初四日阴雨竟日。叔、季两弟忌日。午前冒雨诣恭王府,吊滢贝勒之丧(今王本生父)。
又诣张文襄宅公祭兼知宾,挽联甚多,唯潮州曾刚甫参议(习经)挽诗四章特佳,风格极近后山。午餐后归。戌刻偕禹九弟饭于六国饭店。看《通鉴•陈纪•宣帝》上之上温公虽以陈纪年,而陈事寥寥。若除去齐周之事,不过二卷,足以尽一代矣。齐事最多。夜,复雨。
初五日阴。至北城祝袁珏生太翁幼安亲家生日,午面归。未刻在寓设席请客(沈砚贻姻丈、毛穉云世丈、何颂圻、任振采、陈彝盦为正客,朱艾卿、吴絅斋、陆季良作陪。朱桂老未到)。席散,艾、絅二君索观所藏坡公墨迹及宋、元拓本,叹赏不置(小字《金刚经》、
《和陶二十首》,皆宋拓;《归去来辞》乃元拓)。灯下看《通鉴•陈纪•宣帝》上之下。
初六日阴。翰林院引见满讲官、满主事,毓鼎帮同荣中堂带领。七点钟入内,在乾清门内南书房暂憩。七钟二刻恭诣养心殿,先在殿中所设御座前跪安,起,序立于监国座侧,呈递绿头签讫,两排退出,在史馆画公事二件,兼进晨餐。归途泥潦纵横,骡车较胜于马车。
到家稍息,评阅馆员日记一册。余连次所下评议,闻诸君尚不以为非。看《通鉴•陈纪•宣帝》中之上。使齐之任城(浩)、河间(孝珩〔琬〕)二王得立,则齐必不亡;使周武舍其子而立弟齐王(宪),则文轨大同,不在隋而在周矣。天运、人事俱有之。
初七日晴。午前为次方师事,访王次篯殿撰不晤。饭后出城问吴雅初病。访惺庵,交去寄次师百金。又至医学堂访刘龙伯议堂事。看《通鉴•陈纪•宣帝》中之下。周主从容问译曰(郑译):“我脚杖痕,谁所为也?”对曰:“事由乌丸轨(胡注:王轨,盖赐姓乌丸氏)。”
宇文孝伯因言轨捋须事(胡注:孝伯何为出此言也,欲自求免死邪?然终于不免也)。按:胡氏分句误也。当以“事由乌丸轨、宇文孝伯”为句。因言者,译因言之也。下文它日帝托以齐王宪事让孝伯,赐死于家。盖宣帝既杀王轨,复托词齐王一案杀孝伯,以泄从前受武帝杖之忿。胡氏因误读而疑孝伯亦谗轨,冤哉!又突厥佗钵可汗,周人与之和亲,岁给缯絮锦彩,齐人亦畏其为寇,争厚赂之。佗钵益骄,谓其下曰:“但使我在南两儿常孝,何忧于贫!”
胡注:“在南两儿”,谓尔伏、步离二人所部分西北,皆南近中国(佗钵以兄子摄图为尔伏可汗,弟之子为步离可汗)。按:“在南两儿”,指周、齐二主,佗钵喜得其赂,戏以孝子拟之耳。观“何忧于贫”句可见。此其所以为“益骄”也。若如胡注,毫无语妙矣(此事在前卷,余所引正文及注皆有删节)。周武英哲,遗泽在人。天元嗣位,骄诞淫暴,任情妄为。曾不数年,上下暌离,莫有固志。杨氏乘之,反其所为,收拾人心,遂迁龟鼎。人第见杨氏得国之易,不知根苗已伏于宣帝在位时矣。
初八日晴。午后诣讲习馆。又至畿辅水利局与同乡议治鲇鱼沟水患。北运河受潮白、温榆两河及诸小河东流下游淤塞,遂从鲇鱼沟夺溜而出,北合港沟河,河身不能容,漫溢四出,淹没数十里(鲇鱼沟属宝坻)。北运下游旧河,已成淤淀,今年潮白河又决于吕遂镇(属通州,近燕郊),更在上游,若不开浚尾闾,近畿水害无已时也。王口口、徐季龙、荣锦堂相继来夜谈。看《通鉴•陈纪•帝》下之上。
初九日晴。内阁部院各堂官公折会奏升祔大礼,本朱子之议,兄弟异昭穆,安奉德宗神位于西穆,位列文宗显皇帝之次,与穆宗毅皇帝东西相向,诏从之。臣毓鼎恭递膳牌。午刻至大观楼,与赵子登、任觐枫食西餐。散后至新建劝工所一游(今日开市)。子登约为其友申穉甫诊疾。步行偕往。病为风热之轻者,有一医投以生大黄八钱,豆根一两,药已煎成,余急令覆之院中。又至大德通存起居注公款三千两。
初十日晴。评阅日记一册。午后诣讲习馆,出城在恒裕坐淡。毛稚云丈来辞行,托其携致次寅书件并酉儿定亲首饰。得东抚孙慕韩复书,摘录示次寅。看《通鉴•陈纪•宣帝》下之下、《长城公》上。隋文帝开国规模,迥与齐周不同,骎骎有统一之势矣。同馆某君日记,论北齐革厮役为县令事,谓厮役虽革,然不选用廉明之士,而仍以贵游子弟为之,吏治安有起色!其立论较余前说又进一层,深可佩服。
十一日晴。禹九借精舍请客,午集申散。出城至豫章学堂教育会学堂,在八角琉璃井,同治初年,外大父蒋子良给谏公寓焉,先君子赘于外家,生不孝于此,距今四十七年,街道皆非旧形矣。看《通鉴•陈纪•长城公》下。隋文帝下诏伐陈,分道出师,与苻秦之伐晋无异,而一成一败,盖晋无失德,上下同心,秦则世祖亲行,关中根本又未安定,与隋陈情势适相反耳。复次寅书。
十二日竟日阴雨。龚景张同年来谈,因皖省所得选举权为皖抚剥夺,欲控诸大理也。
晚饭后冒雨访刘仲鲁大理,见其子驹贤自华盛顿所寄家书并学堂功课分数,进学勇猛可喜,余之门人也。看《通鉴•隋纪•文帝》上之上。
十三日阴雨,微有雪意,颇寒。隽侄自常州来京考贵冑法政学堂。己亥见此子,今正十年,已长大成人,而七弟墓木拱矣,不禁痛哭。前室管夫人生辰拜供。饭后诣史馆,出城答拜毛稚云送行,因赴朗轩之约。发盛杏荪丈、陆申甫同年二书,均唁其西河之痛也。看《通鉴•隋纪•文帝》上之下。苏威请置乡正,治民间辞讼。李德林以为本废乡官判事,为其里闾亲识判断不平,今令乡正专治五百家,恐为害更甚。帝不听。未几,虞庆则等奉使吴东还,皆奏称,乡正专理辞讼,党与爱憎,公行货贿,不便于民。上令废之。德林曰:“兹事臣本以为不可。然置来始尔,复即停废,政令不一,朝成暮毁,深非帝王设法之义。”德林两说,皆今日之殷鉴。
十四日阴。评阅日记一册。晚,七点钟至德国使馆,赴汉文副使郝爱礼君(译音)之约,陪者为华尔君。日本伊藤博文公爵于十三日午前九点在哈尔滨火车站为朝鲜人洋枪所毙。
朝鲜同党凡五六人,皆就获。日本灭朝鲜,以伊藤为统监,其宗国之覆,伊藤实为之,朝人恨之次骨。此五六人者,拼死以报国仇,义士也。伊藤此行,实欲赴北京清理我国财政,中途而殒,有天意焉。
十五日晴。弟妇许恭人忌日拜供。午刻诣史馆,又诣起居注督催功课,归时不早,不克再到讲习馆矣。看《隋纪•文帝》上之下一卷毕。万宝常闻新乐而知天下将乱,国祚不长。
声音之道与政通,理数不爽。咸丰朝京师士夫皆喜昆腔,其音和雅雍容,故有中兴承乎之象。
近十年前乃变而嗜秦音,哀厉繁激,纯乎杀伐之声,有以知其非雅音矣。灯下随意看《耆献类征》宛平相国王文靖一卷。余尝请益于吾友顾亚蘧太史,亚蘧劝余专力本朝掌故之学,云:经学繁难,非中年以后所宜。公精熟《通鉴》,即史学之最有用者。若考沿革,订异同,则劳多而益少。诗文词章之学,只可陶情应世之求,不必更作传世之想。唯为昭代掌故学,博而多趣,实而切用,衍中朝文献之传,学莫大于是矣。余深服其言,唯余意尚欲兼治《戴记》,取钦定《礼记汇纂》而研习之。盖今日欧风浸盛,礼教衰微,不揣孱弱,颇思以守先待后自任耳。亚蘧又劝余作笔记,记三十年来朝野所见闻,补宫书之不逮。亦余平日之志也。
十六日晴。晨起谒振贝子,不遇。饭后偕袁先生至土地庙斜街玉丰花厂买菊,选细种五十盆,价钱四两五钱。又至敬节会一行。看《隋纪•文帝》中。叙太子勇见废始末几及五千言,历历如绘,问答各语宛然当时口气。喜而再三诵之。绶金借得南昌彭文勤公钞校《庆湖遗老集》,乃从天一阁所藏休宁汪氏古香斋本传录者。绶金以余曾两次校所藏钞本畀余三校,见之大乐,即日校勘一卷。为学之乐如是如是。又送来明经厂本《历代名臣奏议》半叶,十二行,行二十六字,纸板皆精,凡十九函,索价二百金。
十七日晴。再诣庆邸。饭后校《庆湖遗老集》一卷,补正讹夺极多。文中子弟子贾琼问息谤,曰:无辩;问止怨,曰:不争。可为要言不烦。
十八日晴,甚暖。饭后诣讲习馆。出城至医学堂。又至恒裕。偕润田赴大观楼晚餐。
看《隋纪•文帝》下。灯下校《庆湖遗老集》。北齐兰陵王长恭,为宗室名将。乐府有《兰陵王破阵曲》,即长恭凯歌也。《北史》、《齐书》、《通鉴》,均以长恭为王名,今见《庆湖集》兰陵王碑诗注语云:碑载王名肃,字长恭。足以补史之阙。作大兄书。
宝骏侄到京十七矣。余尚是己亥见之)
昔日孩童今长成,依稀予季旧形声。忽垂十七年前泪,席帽秋风入帝京(亡弟癸巳秋来应京兆试,年二十二,初见之顷,俨然今日神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