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斋日记

四月初一日晴。午初诣史馆,未正散。访陈梦陶副宪,代溧阳绅民递公呈。新章须由绅民自赴院投递,且须由过半人数,不能代交。归寓,因招史晋甫来,以呈付之。接午桥同年书并疏稿。晋甫来时,其乡人醵资五百金,欲以贻余,余坚却之。
初二日晴。一日在家静养。
初三日晴。政伯前辈过谈,偕诣荣相处,陈明次日讲习开馆。复同赴讲习馆,经仲、
介臣已先到,因详细料理一切。厅官所录书目杂乱无章,政老携归另编。归寓约花农前辈、梅叟、朗轩小饮赏芍药。连日暖日薰蒸,花放十之六七。张伯纳、顾亚蘧招饮,均辞之。两江端制军附片保心耘八叔,请破格录用,奉旨交军机处存记,钦此。收到北洋捐助顺直、畿辅两学堂京平足银五千两。
初四日晴。讲习馆开馆,辰刻衣冠诣馆(今日斋戒期,着天青褂),同署到者九十五人,各分认学科,同人有资深年老者不肯注写。余首认研究财政学,以为之率,后辈同志数人咸欣然署财政科,愿从余后,此科人数遂独多。巳刻寿州师相到馆,携日记三纸付同人公阅为矜式。午刻设筵共饭,未刻散。
初五日晴。巳刻诣讲习馆,总计各科人数,匀派讲舍。饭后至葛处诊疾,已不可为矣。
振老连殇一子一孙,其媳刻又垂危,殊难为情。珩甫借余精舍请客赏花。翰林院京察一等二十六员,今日圈出十七员,鲁卿不与焉。
初六日晴,大风。午初诣史馆。归寓看《通鉴•晋纪•安帝》已。接宝铭禀,知新妇初八起身。核定编书处奖案稿,发供事缮写。
初七日晴,大风。饭后答拜城外客,黄霾塞空,对面不见人,乃驰归。顺直学堂会计员袁立三来交春季清账,逐款复核讫。检《畿辅全书》中永年申凫盟先生(涵光)及弟(涵煜)杂记三卷,皆格言名论体验有得之谈。吾辈常将此等书在心目中过,持躬涉世庶几寡过矣。今年俸积稍宽,拟翻雕单行本行世,为世道人心之助。
初八日阴晴不定,时有微雨,虽未压尘,然稍觉凉润矣。辰刻诣讲习馆,稍坐,寿州师即至,侍坐一时许。同人诋所定章程不善,喻志韶尤持异议,欲别订条目。余与经仲商酌,集同人团坐讲堂提议,志韶演说数百言,座中无应者。杨、谷、范三编修略抒意见,亦无定论。午正散会,定初十日再议。在馆午餐,归寓稍息,拟与周、熊、田三君偕渴师相,陈馆中情事,余因今日圊脓特多,气坠殆不能举,乃作函致三君,不克同行。卧看《通鉴•晋纪•安帝》庚,二秦及夏斗于关陇,三凉哄于凉州,西北民生,几无生理,因知苻秦淝水一败,不特关系晋室存亡,亦西北正开劫运也。此其中有天数焉。晋之凉州,不过今甘肃一省,而吕、李、沮渠、秃发迭据其间,不知当时何以立国?无岁不战争,兵于何征,饷于何出?前岁尝举以质长少白将军,将军拍掌称颂,谓自来无人见及此者。长帅生长西边,熟于史事,因答余曰,此事夙所究心,盖当时所调皆关外游牧之兵,战争时则赋诸民以充饷,罢战后则散归关外,逐水草以为生,国家无养兵之费。故各国最重民户,兵力所到,先掠民户而去,多则万户,少亦数千户,借以征赋,不用以临阵。此所以兵多而不困也。此论为古今所未发。余观《通鉴》秃发傉檀屡讨关外诸部落,乞伏氏之亡,其地悉入吐谷浑。当时大势,颇见一斑,足知长帅所论之非虚。编书处请奖,毓鼎请交部从优议叙,奉旨依议,钦此。由师相领衔公折谢恩,毓鼎在讲习馆草折稿,付供事缮写。徐敏伯自黑龙江绥化府来京。
初九日晴。晨起删改大臣吉和、忠义于醇儒、金秉忠三传。午初刻诣史馆。未刻访蔚若前辈久谈。又访宝瑞臣未值。出城在大德通拨款。申刻至福兴居赴韩麟阁之约,狂风扬尘,仰天太息。
初十日晴。辰刻诣讲习馆,寿州师亦到,坐讲舍中听诸员发议,众口纷呶,仍不能定而散。异日议院情景亦如是而已。午饭后归寓已两点钟,歙县朱桐冈(绍远)介花农前辈来见,湖南知县。三兄来作半日谈。
十一日晴。卯刻入内谢恩,侍寿州师在九卿朝房坐候,事下出,至史馆听宣(廷试出洋游学毕业生,毓鼎开送阅卷大臣)。巳初得信,知未派,始归寓。炎风烈日,颇燥热,避事静坐看书。傍晚莹如来,约至聚魁坊便酌。再具公呈上北洋杨帅,求拨顺直学堂常年款,雨亭起稿极切实圆到。学堂送余车马费每月洋三十元,余若不受,则监学之连雨亭亦必不肯受,雨亭境况不能无借于此,不可使他人为难,斟酌良久而后受之。然究内疚于心,俟他日借端捐助可耳。(〔眉〕此即夫子诲原思之意。)新学人动言尽义务,余雅不谓然。任其事,
即可受其禄,吾苟任事尽心,即为受禄无愧。此是天理人情,无所用其矫饰。义务只能暂施于一时,必不能持久。他人以其义务也,既不便遇事责成;自己以为义务也,遂不免自为宽假。名似美而实有害,反不如从实受禄之提起精神也。
十二日晴。晨起写花农前辈蝶缘诗册。午后至教育总会(轮在豫学堂),闽学监督周松生,关陇监督张君各提议一事;来宾女学传习所江伉甫(绍铨)提议,拟将东、南、西城三处女学归教育会作为旅京公设女学堂,诸君或然或否,推余决议,余谓旅京各堂经费皆不宽馀,势难担任数千金之举,唯女学本有北洋捐助常年费三千二百金,现由会中公函致南洋端帅,请援北洋之例,亦岁助三千二百金,倘蒙允助,则吾辈可尽心力共任维持之责,否则力所不逮,只可作罢。诸君佥以为然,各签名定议。散会后在恒裕少坐而归。
附记开会礼式:每月第二星期开寻常会议。是日两点钟,旅京学堂监督咸集。监督有事不到,则遣代表员。余曾被举为会长,居首座,各监督以次列坐。本会办事员濡笔舒纸记录语言。有当提议之事,议员发论,坐中各下意见而会长决之,群以为然,即当下定议,否则公酌以衷一是,或俟下期再定。四点钟散会。所有本日稿件俱存办事所。如有大事,则驰简召集,开特别会。
适翁氏大女卯刻举一男,是为吾外孙之长。夜雨一时许。
十三日晴。与柯凤孙丈约,在史馆晤谈,八点钟即往,致总裁之命,催其复看《元史新编》,尽月内竣事。风丈交出复看说帖一份,发供事缮清。十点钟诣讲习馆,寿州师已到。
同馆于新定章程颇有违言,因约诸人分四日来馆阅说帖,以定从违。余等不过监莅其旁,无可为之事,亦四人各轮一日,今日轮余到馆。喻志韶欲令翰林院任讲筵启沃之责,标置虽高而无可实践。余浩吾则欲令天下之教统于翰林院,院员分往外国及各省传孔教,其说则怪诞矣。未刻归寓,设席请顾子蟠,谢其送亲之劳,兼请曹锡圻(福桐,闺人之姑表弟,江阴人),五点钟即散。
十四日晴。删改《云南地志》,以新志为据。看《通鉴•晋安帝》辛。申刻至东城祝周采臣太夫人寿,至北池子拜徐菊人前辈畅谈。傍晚赴朗轩之约。《絮斋集》二十四卷,宋袁正献公(燮)著;《蒙斋集》二十卷,正献之子正肃公(甫)著。絮斋与杨慈湖同为象山高弟,蒙斋能世其学,集中奏疏甚多,皆切合事理,平实晓畅,上裨君德,下益民生,儒者之学有体有用如此。余于甲辰年得《絮斋集》,去年复得《蒙斋集》,皆武英殿聚珍初印本,爰装成一律,分为上下函,以尽袁氏父子之学。
十五日晴。辰刻诣史馆,柯丈亦到。向例馆中进呈书每季各四单,满大臣为一单,汉大臣一单,满汉忠义传一单,地理志一单。自军务平定至今垂五十年,忠义诸臣事迹之足成一传者,纂辑殆尽,所馀不过姓名及死事之地而已,秋季即无可进呈。余与鲁卿商酌,拟改传为表,以存其名,而应进之一单,则以奉特旨宣付之儒林、循吏、孝友列传详慎纂辑按时呈览,庶为一举两得。唯此事须经奏定,当请示总裁为之。
十六日晴。宝铭侄挈新妇还京,午初刻遣马车至车站迓之,未初刻进门,弟侄及两妹咸集,先诣祖先堂叩谒,然后阖家见礼,新人以事翁姑之礼事余夫妇,余夫妇受之不辞。宝铭既无父母,吾夫妇与长媳一视同仁,较亲切也。以次见礼毕,设席待新妇,内外家中人皆便席会饮,傍晚始散(新妇姓沈,湖州人,仲复中丞之侄曾孙女也)。余又出城赴庄仲延之约。
十七日阴,屡阴不成雨。德宗景皇帝升拊,有旨下内阁部院翰林科道会议,臣愚窃谓以皇家典范言,承统即承嗣,虽兄弟亦分昭穆,以今上兼祧言,则穆德二庙兄弟当为一世,同室而异龛,不能分昭穆矣(既云兼祧,即无昭穆相兼之理。兼祧之说,于古无征,始于乾隆四十年上谕,只为臣民言之,当时意有所在。若皇帝兼祧,则起于今日也)。禹弟来话别。
看《通鉴•晋纪•安帝》壬。
十八日阴,微雨,凉甚。辰刻诣讲习馆,寿州师旋到,同人会议多数从奏定章程,
师乃对众宣布决议,各无异词。饭后归寓。五点钟赴萧翰臣万福居之约,趁西城归。看《晋纪•安帝》癸。姚苌得国,固不以正。然高祖兴二十年绥辑之功,未行虐政,何至身殁一载,南兵一至,遽尔土崩。夫国运盛衰,唯视人才为消长。晋虽微弱,而将相俱得其人,故强敌外侵,奸乱内讧,足以支拄百年而不亡。若后秦则异是,其执国权握重兵者,无非姚氏一族,苌、兴两世,皆未闻留意人才,立政无远大之规,治民无循良之绩,所与谋者膏粱乳臭,安知经国远谟!姚绍稍胜一筹,其才亦中人以下,加以兄弟戕贼,国本不安,一旦晋夏交侵,何所恃以为御侮之具耶?然则秦实自亡,非晋能亡之也。夜雨即止。
十九日,芒种节阴寒甚,可着棉衣。巳刻诣史馆,又至源丰堂吊汪药阶太守之丧,访蔚若前辈未值。看《通鉴•宋纪•高祖》。
赶城门庚子乱后,正阳门彻夜洞开,不讥出入;宣武门则上灯时必下键,及其未键而出入,俗谓之赶城门。
速驱之,速驱之,门将下键慎与迟,黄尘衮衮随马驰。前车既奔后车随,凌晨出门日杲之。常苦日落早,今日如此明复然,光阴碾尽西门道。
二十日阴。九点钟诣讲习馆,寿州师甫行。一点钟归。梅叟得鲜鲥鱼,折柬相招,申往酉散。看《宋纪•营阳王》。量能婿贻我《知止斋诗集》,其高祖父端公所著,诗学东坡,七古尤到妙处,集中朋辈倡酬,可想见道咸间中朝文献。年近五十,记性大减,志愿虽大,而日力精力俱不足副之。去年有志于经制之学,取王圻《续文献通考》而精治之,以究政事源流利弊。一月之中。阅二十卷,回思前五卷,已惝恍不复可忆,并前数日所阅者,亦在若存若亡之间,始怅然于读书须趁少年时,中年以后,只能守约,不堪博览矣。吾所守约之书,《孟子集疏》(童而习之),《三国志》(吾用朱笔、墨笔、紫笔评点凡五六过),《资治通鉴》(读之二十年,已三遍矣),前后五子《近思录》、《理学宗传》(二书亦十馀年未释手),《宋八朝名臣言行录》(平生师法胥在此)、梅氏《古文词略》、《杜诗镜铨》、亭林先生《日知录》。此九书者,名为约,其实仍不约,然皆吾二十馀年反复不厌之书,几能成诵,卷数虽繁,断无惝恍存亡之患。每岁使此九书循环心目,左右逢源,治平修齐,即斯已足,可不必舍其旧而新是图矣。夜微雨。
二十一日晴。半日会客。饭后出城拜汪子贤、赵修三(名耀松,浔阳人),下媒人请帖(汪为男媒,赵为女媒)。归校阅史馆大臣传四册。《刘秉璋传》乃鲁卿所删定,叙次殊有精神。其在川督褫职,由法兰西使臣所要挟,然检当时谕折,刘实难辞办理不善之咎,于法亦应罢官,不尽塞法使也。余因复加斟酌,特载上谕及吴给谏(光奎)弹章,以实其罪,而法使一面,则尽删之,不欲外人握进退我疆吏之权也。傍晚倦甚欲眠,乃随意在西园徘徊以解之。
二十二日晴。孝钦显皇后六满月大祭,卯正二刻恭诣皇极殿行礼。归寓补眠一时许。
饭后修改《云南地理志》一卷毕,头昏目花。大约每府各有大河数条,小河数十条,认准方位,通贯于各县之间,以大河为经,支河为纬,自然若网在纲,有条不紊矣。复贵州陈石麟电,与新吾联名。
二十三日阴。辰初三刻诣讲习馆,至度支科讲舍与诸君讨论。新刊木质铜色关防成,余暂携归,俟制匣配锁,即以关防付当直厅官,而余掌其钥匙。午后风雨交作,未久即晴。
因出城至朱伯勋处行吊,答访葛霞仙同年,云阴甚重,急驰而归。雨又大至,且有雷电。灯下写大对大屏各一件。看《宋纪•太宗文皇帝》上之上,复检《读史方舆纪要•州域形势》十六国一卷观之,以考疆域险要。
二十四日晴。定制国恤百日外虽准嫁娶,然京朝官无行之者(民间有之)。此次宝铭挈新妇回京,为亡弟长媳,宜告亲友知之,而又不便张筵贺喜,余用长知单遍延内外亲友,以便酌候叙为辞,各请便衣而来。贺礼概璧谢,虽至戚亦不受。男客来者三十馀人,凡开四席。是日又为次儿宝襄缔姻,定休宁潘爽卿别驾(恩霖)之女,今年十八岁。爽卿与余总角交,余年十二三时作诗社朋友也。休宁汪子贤铨部(述祖)为男媒,汉阳赵修三别驾(耀松)
为女媒。辰正设席款媒,巳正发盘,未正回盘。今日又为第六男宝润生日。
二十五日阴。辰初二刻诣讲习馆,余与周、熊、田三君各手《会典》一编,分几静览。
午初刻先归。半日静憩,不出门不会客,看《宋纪•太宗》上之中。
二十六日阴。巳刻诣史馆修改《云南地志》。午后诸君悉去,余独坐堂中伏案。天骤晦,雷雨将至,乃驰归。少息复出城,至嵩阳别业赴顾愚溪前辈约,趁西城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