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东日记


  ○高昌王世勋碑

  高昌王世勋碑,虞雍公叙之详矣。此碑尚存副,在帖睦儿补化之五世孙宣府前卫指挥使宁家。盖帖睦儿补化二子,长不答试里嗣,亦都护高昌王尚阿哈也。先忽都公主卒,传子和赏;次子伯颜不花的斤,字苍岩,为太常典簿,鲜于枢之甥,官至江东廉访副使、浙东宣慰使,介立不羣,草书逼真舅氏。和赏嗣亦都护高昌王,镇甘肃。国朝洪武三年,宋国公西征,全部士马金印归附,除和阳卫指挥同知,洪武七年卒,赐葬聚宝门外。子伟字怀英袭职,后调宣府前卫,卒,子永传。宁云,伟之姑妙光,适莽速者,前庐州宣让王世子之子,廿五孀居。伟遗腹子,三岁母亡,赖姑以生;宁亦遗腹子云。

  ○曹濮河水之患

  冯昱御史,濮州人。云曹、濮受河水之患极惨,间有发地深数丈,见全骸两两卧土炕尚分明者,盖水至,顷刻间不能避也。又云父老言水多自三年至,如洪武三年,永乐十三年,正统十三年,皆是也。其亦异哉!

  ○烟墩收贮粮食柴水

  景泰三年四月十日,独石都督孙安奏墩军言永乐年来每墩有预备余粮二石,柴水一月,遇警食用,乞如例。金荣襄时为户部,以未审有无事例,查行宣府守臣,亦云查无见行。近■〈门外充内〉纂修旧册,内永乐十年七月十二日巳时总兵官武安侯钦奉勅书:「各处烟墩务要增筑高厚,于烟墩上收贮五个月粮食柴薪,并置药弩于上。就于烟墩傍边开井,井外包围烟墩相平,使外面望之只是一个烟墩,不知其中有井,务要坚厚,勿致坍塌,钦此。」此事与邓錤交易银两事颇类,但墩傍开井一事本难行,至今无能行之者,不知当时武安曾覆请否。

  ○纠劾多出上旨

  山西参议孙敬,前兵科给事中,云天顺中,科道纠劾,多出上旨,或召对面谕,且戒以勿泄,赐酒馔而退,亦或赐果核焉。其劾安远侯柳溥西边玩寇章,出内府揭帖,盖阁中人笔也。且云上或先扣问兹事可否举劾,英皇之盛德其至矣哉。

  ○三母俱被荣命

  国朝定制,母止封两人。正统中曹文襄公陈情,乞封前母,诏从之,不为后例。景泰七年冬,盛亦冒昧自陈,蒙恩得封前母。天顺改元四月二十七日,命下,今上龙飞,为天顺八年,是年八月,盛自东广赴阙。时佥都御史已逾二考,吏部以闻,而先母淑人、今老母太淑人复俱被荣命。闻之得封前母者甚少,而封母三人者尤少,如邹侍郎干等皆未得如愿。噫!上之德如此,盛何以为报也。

  ○堂上官出自甲科

  近年论两京堂上官出自甲科者,以宣德五年为最,次则正统七年,五年至尚书者杨宁江渊薛希琏萧维祯□□□□尤未若七年则今姚尚书白尚书王尚书一时联官,尤为罕见也。

  ○结衔有一定之序

  故事,朝官结衔皆有一定之序,近年有初拜一品即书光禄之衔,且云掌文渊阁事。夫文渊供事始于文皇,当时无此名,且阁在御府大内,非人臣所可掌也。又有三品官,以繇从二品外升书进通奉大夫者,予皆不知其为何说也。阁老三杨先生止书同知经筵事,以知经筵属英国,盖亦崇尚勋德之义,今亦异矣。

  ○偏忌不喜甲科

  人性好恶偏忌,虽中人以上不能变。石璞太保、寇庄愍左宪、年尚书富,皆一时显官重任。三人皆不繇甲科,皆不喜进士。石在工部,遇观政进士如无人。郎中庞胜言,年尚书一日越常规于考满主事三人各考论一道,稍劣者辄叱曰:「尔进士为此文耶!」展毓御史亦云寇公考进士,问刑者诟骂不已,至屡有挞辱,而遇监生,则每温言改容导之。因念杨文贞公布衣教职,官至帝师,且擅当时文柄,而其于进士科第,其称艳夸道,盖拳拳然,世传其诗文可考也。信乎人之材量器识不能同也。

  ○桂孟平六诗

  睦人桂衡孟平,钱塘儒学修业斋训导,迁山东,转谷府奉祠,后卒于长沙。予尝得其诗文手稿一帙,皆纸背也,盖洪武二十年在钱塘学馆所作。其正则其学者日课题目,制作字画,皆有可观。予既幸其稿之遇予,而又惧夫久而逸也,命万全训导张升选得六篇焉。其送王惟中代屠先生云:「秋来忽得桂衡书,又报王郎去听除。若有乡情须记我,便生官况也从渠。山中岁月三逢雁,客里饔飡两馔鱼。此去上林方较猎,要图奏赋识相如。」其苏李泣别云:「我生自恨不如死,君死谁知更得生。十九年前今日泪,都无一滴为功名。」送孙性初主簿兴化云:「新柳色未匀,北郭镫尽试。买舟吴山驿,送子为贡士。杨柳阴满地,荷叶大如钱。送子浙江亭,去作闽中官。为士必作官,未有如子快。读书取青紫,信若俯拾芥。虽繇读书力,亦荷明主恩。子尚夙夜思,何以答至尊。惟皇有大诰,善恶靡不载。善者子当师,恶者子当戒。恭惟大诰言,昭若日月悬。为民父母者,不出于此编。子能遵守之,万无一不济。岂惟免疵疠,亦可长富贵。父母愿子安,师友愿子贤。子有万金书,到任及早传。」其九日陪陈广文贡有道游伏龙冈新庵云:「久客思归未赐环,登高且上凤凰山。空将青眼看重九,不见黄花露一班。老境更从天卜健,僧房常许客偷闲。广文不是无官舍,那得清幽似此间。」其春暮云:「忍将愁眼看韶华,桃李无言日自斜。晚白菜肥蚕出火,冬青花落燕成家。归田谁复如宾馌,入室今惟对影嗟。无可奈何聊且睡,不劳春梦绕天涯。」 【 时孟平丧偶。】 其云涛轩云:「高台图画自天开,下有轩居亦壮哉。云气四时多似雨,涛声八月大如雷。直看槎泝天潢去,莫遣舟来雪夜回。拟待他年具轻檝,中流小试济川才。」其安节堂云:「晚节何繇得此安,阿儿能孝母心宽。蝤蛑晓馔来江浦,络纬秋声上井阑。松柏耐于花易过,衣裳偏是彩宜看。登堂为尔歌眉寿,春酒香浓奈子丹。」

  ○怀来石桥遗址

  今怀来城东南旧石桥遗址,坏柱犹存。闻之故老云,桥前元所建,甚宏壮,栏楯状刻虎形,俗因名五虎桥,又名白虎桥。洪武中,文皇帝兵北出道此,厌其名,即命毁之。今城隍甃筑,皆是物也。又闻如狼山,如土墓、猪窝等处,当时皆不驻营,居人多能言其事云。

  ○宣府儒学圣像

  宣府儒学圣人土像,初谭总戎以银帛作心脏之属,不久盗穴其背而去,后易以锡,最后惟易以帛,而莫不然,盖今凡五易矣,未可止也。因悟古人作主之意, 【 「悟」原作「语」,据明弘治本改。】 无论其它,即此一事,亦足知其可行而无弊也。尝见兵后复守独石等八城,人家瓦屋中脊无不断裂,盖流俗,凡建宅第中,脊中或置银钱故也。又凡厚葬,墓园多遭盗发之惨,盖亦是耳,可不戒哉。
  国初孔庙、城隍皆木主,今虽太学,亦皆以像塑为常,不知其自何时始也。岂亦流俗传讹,袭弊而然乎?颇闻广州城隍庙旧设木主,景泰中太子太保左都御史今冢宰王公易塑像云。

  ○于节庵夫妇画像

  于节庵养子于康,颇好聚图画。天顺中自边宥还,将以节庵柩归葬于乡。一日无聊中坐裱褙巷人家,见卖画人负数轴来,呼而取观之,则两轴者节庵夫妇画像也,纳微价而得之。初,节庵家图画皆被籍,自分不可得矣。盖同时籍入者,太监卢永后被旨宥免,籍物皆给还,两画像乃误给还卢氏物也。若于氏有此事,不亦一奇幸哉。张郎中座中言如此。

  ○史记所载非实

  史记所载,如纣囚西伯于羑里,闳夭求美女文马奇怪物以献,乃赦西伯,又云西伯阴行善,此类甚多。尝以为闳夭事未必实,阴字未必当。此史迁之所以为史迁,去六经远矣。

  ●水东日记卷二十八

  杨文贞叙谱至多
  文章正宗叙论
  许文宗交吴闲闲
  许中丞旧第
  杀虎及射野豕法
  旧碑石
  前元加封孔子制碑
  论兴安
  禽声类人言
  禀受厚薄

  ○杨文贞叙谱至多

  庐陵胡文穆公、杨文贞公两人同被文皇馆阁之命,一时文誉,固有定价。然文穆颇厌为人序谱,以其多牵合不实也。文贞平生所叙谱几五十余家,自昔文人序谱,盖莫盛于斯。文穆之严近于义,文贞之厚近于仁,然文贞文与位称,享有高寿,而亦丁夫承平熙洽之时,士大夫皆惇本务礼,此亦可为世道之幸,而彼自薄者,则又在所不足议焉。

  ○文章正宗叙论

  文章正宗,西山谓:
  「正宗云者,以后世文辞之多变,欲学者识其源流之正也。自昔集录文章者众矣,若杜预、挚虞诸家,往往湮没弗传,今行于世者,惟梁昭明文选、姚铉文粹而已。繇今视之,二书所录,果皆得源流之正乎?夫士之于学,所以穷理而致用也。文虽学之一事,要亦不外乎此。故今所辑,以明义理、切世用为主,其体本乎古,其指近乎经者,然后取焉;否则辞虽工,亦不录。其目凡四,曰辞命,曰议论,曰叙事,曰诗赋,今凡二十余卷云。绍定执除之岁,正月甲申,学易斋书。
  辞命 按周官太祝作六辞以通上下,亲疏远,近曰辞, 【 郑氏曰辞谓辞令。】 曰命, 【 谓裨谌草创之命。】 曰诰, 【 谓康诰、盘庚之属。】 曰会, 【 谓胥命于蒲之命。】 曰祷, 【 谓如卫太子战祷。】 曰诔, 【 谓如哀公诔孔子之诔。】 内史凡命诸侯及孤卿大夫则策命之。 【 策谓以简策书王命。】 御史掌赞书。 【 若今尚书作诏文。】 质诸先儒注释之说,则辞命以下皆王言也,太祝以下掌为之辞,则所谓代言者也。以书考之,其可见者有三:一曰诰,以之播告四方,汤诰、盘庚、大诰、多士、多方、康王之诰是也;二曰誓,以之行师誓众,甘誓、泰誓、牧誓、费誓、秦誓是也;三曰命,以之封国命官,微子、蔡仲、君陈、毕命、君牙、冏命、吕刑、文侯之命是也。他皆无传焉。意者王言之重,惟此三者,故圣人录之以示训乎?汉世有制,有诏,有册,有玺书,其名虽殊,要皆王言也。文章之施于朝廷,布之天下者,莫此为重,故今以为编之首。书之诸篇,圣人笔之为经,不当与后世文辞同录。独取春秋内外传所载周天子谕告诸侯之辞,列国往来应对之辞,下至两汉诏册而止,盖魏晋以降,文辞猥下,无复深纯温厚之指。至偶俪之作兴,而去古益远矣。学者欲知王言之体,当以书之诰誓命为祖,而参之以此编,则所谓正宗者,庶乎其可识矣。
  议论 按议论之文,初无定体,都俞吁咈,发于君臣会聚之间,语言问答,见于师友切磋之际,与凡秉笔而书、缔思而作者皆是也。大抵以六经、语、孟为祖,而书之大禹、皋陶、益稷、仲虺之诰、伊训、太甲、咸有一德、说命、高宗肜日、旅獒、召诰、无逸、立政,则正告君之体,学者所当取法。然圣贤大训,不当与后之作者同录,今独取春秋内外传所载谏诤论说之辞,先汉以后诸臣所上书疏封事之属,以为议论之首。他所纂述,或发明义理,或敷析治道,或褒贬人物,以次而列焉。书记往来,虽不关大体,而其文卓然为世脍炙者,亦缀其末。学者之议论,一以圣贤为准的,则反正之评,诡道之辩,不得而惑,其文辞之法度,又必本之此编,则华实相副,彬彬乎可观矣。
  叙事 按叙事起于古史官,其体有二,有纪一代之始终者,书之尧典、舜典与春秋之经是也,后世本纪似之;有纪一事之始终者,禹贡、武成、金縢、顾命是也,后世志记之属似之。又有纪一人之始终者,则先秦盖未之有,昉于汉司马氏,后之碑志事状之属似之。今于书之诸篇,与史之纪传皆不复录,独取左氏、史、汉叙事之尤可喜者,与后世记序传志之典则简严者,以为作文之式。若夫有志于史笔者,自当深求春秋大义,而参之以迁、固诸书,非此所能该也。
  诗赋 按古者有诗,自虞赓歌夏五子之歌始,而备于孔子所定三百五篇;若楚辞,则又诗之变而赋之祖也。朱文公尝言古今之诗凡有三变,盖自书传所记虞夏以来,下及汉魏,自为一等;自晋宋间颜、谢以后,下及唐初,自为一等;自沈、宋以后定着律诗,下及今日,又为一等。然自唐初以前,其为诗者,固有高下,而法犹未变,至律诗出而后诗之古法始皆大变矣。故尝欲抄取经史诸书所载韵语,下及文选古诗,以尽乎郭景纯、陶渊明之作,自为一编,而附于三百篇、楚辞之后,以为诗之根本准则。又于其下二等之中择其近于古者,各为一编,以为之羽翼舆卫。其不合者则悉去之,不使其接于胸次,要使方寸之中,无一字世俗语言意思,则其为诗,不期于高远而自高远矣。今惟虞夏一歌与三百五篇不录外,自余皆以文公之言为准,而拔其尤者列之此编。律诗虽工,亦不得与。若箴、铭、颂、赞、郊庙、乐歌、琴操,皆诗之属,间亦采摘一二,以附其间。至于辞赋,则有文公集注楚辞后语,今亦不录。或曰,此编以明义理为主,后世之诗,其有之乎?曰,三百五篇之诗,其正言义理者盖无几,而讽咏之间,悠然得其性情之正,即所谓义理也。后世之作,虽未可同日而语,然其间兴寄高远,读之使人忘宠辱,去系吝,翛然有自得之趣,而于君亲臣子大义亦时有发焉。其为性情心术之助,反有过于他文者,盖不必显言性命而后为关于义理也。读者以是求之,斯得之矣。」
  此书今二十四卷,一卷辞命一,二卷、三卷辞命二,其四卷至十五卷议论一之十,若十六卷至二十一卷皆叙事,二十二上下卷以至二十三、二十四卷则皆诗也。其文春秋传、史、汉之外,所取韩、柳二大家为多。诗自书、传所载古辞康衢谣以及黄鹄紫芝歌外,则古诗、苏、李、班婕妤、魏武帝、文帝、王仲宣、曹子建、刘公干、阮嗣宗、嵇叔夜、左太冲、张茂先、傅休奕、张孟阳、束广微、孙子荆、陆士衡、刘越石、郭景纯、陶靖节、谢灵运、颜延年、鲍明远、谢玄晖、沈休文、陈伯玉、李太白、杜子美、韦苏州、柳子厚、韩退之而已,其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