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杂事诗

  金武初官典药头,禁方从此散沧洲。刀圭本是西来法,翻令鸡林遣使求。
  自允恭帝时,新罗遣医金武来,始知汉医。雄略时,百济使王有陵陀、潘量丰来,始有医书。后有丹波、和气二氏,世习其业为名医(丹波氏出于汉灵帝。灵帝五世孙曰阿知王,于应神时来。又有善那使主为吴王照渊孙,于钦明时携医书及佛像来)。至花山帝时,丹波雅忠最知医。高丽王后疾,遣使求之,不往。复书有扁鹊岂入鸡林之云语。典药头,医官名。外有法眼、药匠、药助、药允诸官。
  几辈僧医守局方,后宗朱李亦偏长。说经许郑医《灵素》,隔海同辉万丈光。
  佛教盛时,医术亦寄于僧。后乃有儒而医者。旧用宋和剂方,曲直濑正庆始习丹溪、东垣之学。至名护屋丹水、后藤艮山、北山道长,再倡复古,专宗仲景,以上溯《灵》、《素》,医道盛。丹水谓吾治病不问病因之阴阳虚实。惟见证施治,艮山谓养精必藉酒肉,攻疾始藉药石。又谓能上溯《素》、《难》,旁及于张、葛、巢、孙诸家,不惑乎宋以后阴阳王相府藏分配之说,则思过半矣。道长尽扫温补诸论,言万病一毒,毒去则体安。其子猷引申之曰:人身气血水三者循环不已,万病生于滞,去滞则复元矣。皆能扫空理,征实状,其理略近于西医。此正如国朝经生家之舍宋学而求汉学矣。
  是何虫豸竟能医?药笼同收败鼓皮。搜得龙官方外药,补笺《脚气集》中诗。
  多脚气疾,有远田澄庵者,世业此医。其法用水蛭箝于膝盖,俾吸水肿,既果腹,则置之水桶,别易一虫,久而觉痒,则肿退而疾除矣。余谓此方为中土所无。澄庵l临别,谆谆求余他作《杂事诗》续编,为补人其名,盖亦种树郭橐驼之类也。
  摩腹能同揣骨神,居然着手便成春。更烦带下名医手,缓结赪颜记《秘辛》。
  有接骨法,跌损各伤,不用刀剖,但以手提弄按摩,即能复元。西医甚神之。然问其术,则如轮扁之不能自言也。诊脉外,或兼诊脚,别有腹诊法。竹田定加、松江意斋始创其术,至香川修德辈,直据腹之软硬弛张及动定伸缩等状,以辨虚实死生,竟十得八九。及濑丘铤阐发微旨,著《诊极图说》,世益宗之。近习西医,于卖淫娼妓,预防传毒,每遣官医用镜窥测,有疾者则引而去之。
  遍搜《本草》谱《群芳》,千卷书传《海上方》。采药如编《十洲记》,定知多少入药囊。
  《本草》之学,以华名证倭产,时有参差。至向井元升(著《和名本草》)、贝原笃信(著《大和本草》)。始亲验物产,以考物名。既而稻生直义著《庶物汇纂》一千卷,又有阿部照任(少乘漕船赴江户,遇飓漂入福建,留十八年,得《本草》学而归),幕府命采药东海、北陆诸州,三至虾夷,得物甚富,石药尤多前人未道者。余所见诸书,皆侔色体状,辨昧察色,以定其性质,各绘以图,系以说,其精审有过于华医。如汇集之,亦大观也。
  正宗千锻出金精,薛烛犹惊弟子名。秋水芙蓉光内敛,一挥头白不闻声。
  正宗者,相模国入,冈崎氏,好练刀,壮走四方,访锻师数十年,八十归,神而明之,遂成绝技。举世称为正宗,价值数千金。某侯好之,得以试囚头,落而无声。赝者极多。老儒根本通明,精相刀,告余曰:正宗刀内坚外柔,切铁如泥,而芒刃不顿,有金线,有玉光,有闪电,有流星,有回澜,细观乃得之。其气象温润而泽,缜密而栗。彼锋芒外露,若不可逼视者,伪也。通明又言:正宗之子为贞宗,弟子称十哲。义宏者比颜子,其刀似正宗,而锐利过之。正宗不可得,得义宏亦可矣。自欧公来,咏日本刀歌甚多,名为屈伸刀,则告者过也。刀环重者亦值数百金。日本上古之剑,既有天羽斩、大叶刈、韴灵之名,所谓天丛云剑,乃为传国三器中之一。中古以来始贵刀,源氏之鬼斩,平氏之小鸟,尤著名。后鸟羽帝亲自督造,谓之御所锻。逮建武大乱,兵革相踵,名工益辈出。于是相模有正宗、贞宗,越中有义宏、则重,筑前有源左,美浓有兼氏。铸冶之良,莫盛于斯。自兵法改用枪炮,士夫又禁佩带,名刀遂绝响矣。
  《论语》宣文护绛纱,善才弟子妙琵琶。插花叉画均能事,教妇先从小笠家。
  有小笠原氏礼,世习女礼,开塾设教,最为通行。其拜跪折旋,言辞謦敦,下至拂尘插花,均有法度,世称为小笠流。
  星禽风角昔曾精,相地无人读《宅经》。同此山川此形胜,青乌何事术无灵?
  河洛壬遁龟蓍星相方技,有流传。国人如役小角、宏倍、晴明,皆以术著名。惟郭璞、杨厉之说,未有习者。
  古佛留铭笔既奇,野人善草史能知。几行朱乌模糊字,去访《那须国造碑》。
  书法自韩来。碑之古者,有《大和法隆寺金堂佛背铭》、《释迦佛像铭》、《那须国造碑》(此碑中有永昌元年字,然日本无永昌纪元,故或疑为用伪武氏号。或又曰:永昌字形似朱鸟,天武有朱鸟号,因岁久残缺而讹也)、《多贺城碑》,其规模皆似六朝人。《新唐书》云:“建中元年,日本使者真人兴能来,善书。”《书史会要》:“南海商人自日本还,得国王弟与寂照书,自称野人若愚,章草之妙,中土亦能及。”盖八法之传旧矣。以余所闻,延喜、天历间,最多能品云。近亦多名手。初学书者,皆悬腕执笔,作二三寸大字,点画波撇,颇留古法,行草尤佳。
  南苹师法南田笔,南北禅宗合一家。偏是蛾眉工淡埽,青螺烟墨写秋花。
  画法传自中土,初摹唐、宋院体,后分数家,有土佐家(藤原经隆,土佐人。《五杂俎》言“倭画无皴法,但以笔细画,萦回环绕,细如毫发”,即指土佐一派也),有雪舟家(僧等扬,号雪,游于明,始宗一派),有狩野家。狩野元信,最有盛名。国朝吴中沈南苹,始以南北合法相授受。有边华山、椿椿山,得恽氏真本,于是又传没骨法。近来晴湖(奥原氏)、花蹊(迹见氏,名泷)诸女史,得法于江稼圃(苏人,来游长崎。沙门铁翁等学之),而遥师郑板桥,画法又一变。花卉不喜著色,而老气横秋。
  人间万事积薪叹,画师亦复古所无。吹云画水寻常事,君看游鱼飞白图。
  用画龙法,以墨作水,以空白作鱼。泼墨于纸,或以笔描,或以指擦,或以唇吹之,渲染生动,正如临水观鱼,圉圉洋洋,曲肖物态,亦画家新法也。
  镜影娉婷玉有痕,竟将灵药摄离魂。真真唤遍何曾应,翻怪桃花笑不言。
  燕海兰烟薰玻璃,以琉璜水涅之,使人影透入镜中,神态如生。此术出西人。近复以银硝纸承镜影,光隙人,痕留淡墨,东国效之,名镜写真。写真之家,比阊而居。东都佳丽,喜照艳妆悬卖廛肆,良家子妇亦不之吝也。
  醉吸琼浆数百杯,手携楸局上霞台。烂柯莫管人间世,且赌瀛洲玉袜来。
  围棋最多高手,亦用十九行三百六十一子,惟行棋不行棋,难法差异耳。高朋夜宴,酒阑席散,则楸枰罗列矣。局皆以楸木,下有四足。棋子黑者石,白者多以牡蛎壳为之。《夷门广牍》言“日本产如楸玉,琢为棋局”,《杜阳杂编》称“大中中,日本国王子来朝,言国东三万里有集真岛,岛上有凝霞台,台上有手谈池,以冷暖玉为棋子”,此与橘中老叟、石室仙人,同为神仙家诞言矣。亦有象棋,戏法略同,而有金银将香车桂马之名。《汉书》所谓格五,《酉阳杂俎》名为蹙融,向不知所谓;今东人行棋,有布子成行,得五者胜,即此戏与?亦有弹棋。
  朝市争趋海柘榴,贪同西母斗行筹。夜深似有鲛人泣,空抱缫丝上蜃楼。
  古无商贾,唯以有易无而已。至显宗朝,始见粟斛换银钱之语。则纪元一千二三百年时,始有贸易也。旧有海柘榴市,称为贾人群萃之所。通商以后,商业大行,各立社会,监银市场,卖茶牙郎,头取肝煎,(皆商名,一首一从也)。宫室衣服,奢拟侯王。然其术不良,操筹握算,远不如西商,多先笑而后眺,中干而外强云。
  左陈履宪右冠模,夏屋纷罗万象图。聚族同谋轮扁秘,不过依样画葫芦。
  博览会或以时(如日某年某会),或以地(如日东京会、西京会),或以物(如丝会、茶会、棉花会),皆随宜开设。至劝工场则所在而有。五洲万国之物,自非天然之品,皆模形列价,以纵人摹拟。日本最善仿造,形似而用便,艺精而价廉。西人论商务者,咸妒其能,畏其攘夺云。
  依样葫芦巧略同,镂金刻木总能工。楚材借用推鞍部,蕃别传家数笔公。
  一切工匠,皆自三韩来。金工、瓦工自崇神时,织工自应神时,木工、土工自雄略时,纸墨彩色工自推古时,革工自仁贤时。后有熟皮高丽者,世司其业。古大藏省管百济手部,手部掌杂缝职,仍用百济人为之。《雄略纪》有鞍部贤贵,乃汉人也。惟玉工不详所自,《古事纪》有八尺句璁五百津之御须麻流珠,或以为太古时天明玉所造,是固未可据。笔工亦不详所来,《姓氏录》云:“右京诸蕃有笔氏,制十一种笔,因赐姓笔氏。”知亦汉人教之也(汉人及韩人来居日本者,谓之蕃剐)。
  雕镂出手总玲珑,颇费三年刻楮功。鸾竟能飞虎能舞,莫夸鬼斧过神工。
  雕刻之工,愈小愈巧。旧藩贵人,作一器或穷年累月乃毕业,真有棘刺之妙。博览会陈物,有象牙画屏两扇,纵二尺五寸,横半之,骤观殆莫名其妙。细棘疏密相间,为胡瓜小菌,则仰者张盖,欹者卧根,木笔穗颖粟粟然,鱼六七头,首尾鳞鬣皆如生,其垂头屈足,雌雄相抱者为蛤介,缭须钳爪,若游水面,则龙虾也。凡花之类,又十余种,芍药藤花细菊水仙,皆凌乱交错,布置在有意无意间。云东京工某造,价三百五十金。盖东人善构思,佐以利器,真若有神助。偃师傀儡,未必胜之。《杜阳杂编》称“飞龙卫士倭人韩志和,善雕木作鸾鹤鸦鹊,凌云奋飞,复臂虎子,使猎蝇,舞《凉州曲》”,殆不谬也。
  滚滚黄尘掣电过,万车毂击复竿摩。白藤轿子葱灵闭,尚有人歌《踏踏歌》。
  小车形若箕,体势轻便,上支小帷,亦便卷舒,以一人挽之,其疾如风,竟能与两马之车争先后。初创于横滨,名人力车。今上海、香港、南洋诸岛仿造之,乃名为东洋车矣。日本旧用木轿,以一木横贯轿顶,两人肩而行,轿离地只数寸。乘者盘膝趺坐,四面严关,正如新妇闭置车帷中,使人悒悒。今昔巧拙不侔如此。
  犬吠声来出隼人,大家角牴样翻新。数他竿木逢场戏,几个翩翩善舞身?
  有隼人,世习相扑戏。相扑,角牴也。植竿于肩,高出云表,儿缘而升,疑拙疑巧,捷若飞猱,翩如坠乌,则有戴竿戏。以柱缚绳,飘然凌空,处女脱兔,索上相逢,摩肩而过,势若不容,则有高组伎。黄金四目,氋戎跳舞,一人假面,二人击鼓,掷与一钱,欢跃而去,有狮子舞。俱贱者为之,藉以营生。
  执鞭高坐气扬扬,革履毡衣时世妆。昨日文身今断发,自夸鳞介易冠裳。
  仆御皆别为微族,鸟兽花草,刺画其身,光怪陆离,不可逼视。明治初年,下令禁之,乃止。近驭马车者,皆翦发著西服,意气扬扬,甚自得矣。
  重译新翻树畜篇,劝农官舍榜书悬。新来学得鸡桴粥,夸与人前说秘传。
  泰西树艺养育之法,皆翻其书。有劝农局,举以教人。鸡之抱卵粥子,旧听其自生自长。取鸡子,去其毈,使母鸡翼覆之。近始知以人事助厥母粥也。
  一望高高下下田,旱时瑞穗亦云连。归装要载良苗去,倘学黄婆种絮棉。
  其土宜稻,九州所产,时有输入广东者。闻有旱稻,近印度苦旱,移植颇宜。曾向故内务卿索取,今译其说曰:旱稻有粳三种,有糯五种。性宜腴沃,瘠土埆田,则宜培粪之。分苗插秧,深耕易耨,法与他种同。择地以英吉利人华氏所制寒暑针二十度以上为宜。播种于谷雨立夏间。其收获也,早在九月,迟在十月。若六七十度热地,则春种夏收,岁可两熟。其地多雨,虽暑及百度可无伤。否则择卑湿处,久旱亦不至枯槁。凡三百步地,岁获一石四五斗,大熟可得七八斗。粳宜作饭,糯宜造饼云。余客日本,知其濒海多雨,其土又宜种植,故因山为田,梯级云上,亦不忧旱荒。古名瑞穗国,殆有由然。今谓种于旱地,宜择湿土,则如频年晋、豫之灾,虑亦无济于旱,若五岭以南,或者迁地能良也。他日归,当携购其种,即不得如占城之稻,印度之棉,普利无穷,苟少有裨益,亦当传播耳。所愿有心农学者试验之。
  初胎花事趁春融,祝语丁宁休洗红。一道裙腰频结束,尽将桃杏嫁东风。
  力求农学。欧洲植物家有日雌雄配合法,谓花果草木,亦交合而后结子。凡蕊中所含黄粉,用蜜涂附,则花时风雨不伤,粉厚而实倍繁。考《文昌杂录》,称一媒姥见杏花多而不实,曰:来春与嫁了此杏。乃索处子裙一腰系杏上,既而奠酒呢喃颂祝,果结子无数。盖亦以酒浆膏粘之,但托以神巫而不通其理耳。
  采取头春到尾春,猩红染色样翻新。自过谷雨茶船到,先拣龙团赠美人。
  产茶以山城国为最佳。绿汤者惟美利坚人喜购之,欧罗巴人不欲也。近年有西商延中人制红茶,味薄,远不如我。产制多,价骤贱。日本出之货,茶最为大宗,岁可得银钱四百万圆。美人购之十七八云。谷雨前后所采,名头春,大暑前后名日尾春。皆运来横滨,再装出口。其制造方法,价值数目,别详《物产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