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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杂事诗
花茵重叠有辉光,长跪敷衽客满堂。除却凤衔丹诏至,未容高坐踞胡床。
坐起皆席地,两膝据地,伸腰危坐,而以足承尻后,若趺坐,若蹲踞,若箕踞,皆为不恭。坐必设褥,敬客之礼,旧有敷数重席者。有君命,则设几,使者宣诏毕,亦就地坐矣。皆古礼也。因考《汉书贾谊传》“文帝不觉膝之前于席”,《三国志管宁传》“坐不箕股,当膝处皆穿”,《后汉书》“向栩坐板,坐积久,板乃有膝踝足指之处”。朱子又云:“今成都学所,存文翁礼殿刻石,诸像皆膝地危坐,两蹠隐然,见于坐后帷裳之下。”今观之东人,知古人常坐皆如此。盖古人无几,故不能垂足而坐。高坐之设,萌于赵武灵王,兴于六朝,盛于北宋,而通行于元。三代之前,凭则有几,《诗》所谓“授几有缉御”,《孟子》所谓“隐几而卧”皆是也。寝则有床,《诗》所谓“载寝之床”,《易》所谓“剥床以辨”,皆是也。然床几或以凭依,或以庋物,或以寝处,皆非坐具。至应劭《风俗通》“赵武灵王作胡床”,乃以为坐,然汉时犹皆席地。《贾谊传》“不觉膝之前”,暴胜之登堂坐定,隽不疑据地以示尊敬,皆可知也。东汉之末,有靳木为坐具者,其名仍谓之床,或谓之榻,如管宁、向栩所坐,或于地上加板,未必离地咫尺也。魏、晋后,观《魏志苏则传》“文帝据床拔刀”、《晋书》“桓伊据胡床取笛作三弄”、《南史》“纪僧真诣江敩,登榻坐,敩令左右移吾床让客”、“狄当、周赳诣张敷就席,敷亦令左右移床远客”、《邺中记》曰:“石虎所坐几,悉漆雕画。”则似为高坐,然皆高客贵人始有之。《语林》曰:“孙冯翊往见任元褒,门吏凭几见之,孙请任推此吏,曰:得罚。体痛,以横木挟持,非恁几也。”夫门吏不许恁几,则知所谓移床远客者,非尊敬之客不许坐也。又其时坐榻坐几。尚皆跪坐。《梁书侯景传》“升殿踞胡床,垂脚而坐”,史特记之,以为殊俗骇观。知虽有床几,亦不如今坐耳。至唐又改木榻而穿以绳,名日绳床。《演繁露》:“穆宗长庆二年,见群臣于紫宸殿,御大绳床。”然不名椅子,至宋初乃名之。《丁晋公谈录》:“窦仪雕起花椅子二。”王铚《默记》:“徐铉见李后主,卒取椅子相待。”(诸书椅本作倚,后乃借桐椅之椅为之。)此后诸书,屡见椅子。如《贵耳集》云:“今之交椅,古之胡床也。今诸郡守僚必坐银交椅。”《桯史》载荷叶交椅。《曲洧旧闻》有锦椅背。至宋时颇加缘饰,殆已盛行与?然观古图画,唐以前人物无坐几者,宋画亦不尽设几。窃疑胡床本西俗,赵武灵王始学为之,元人中国,因其旧习,乃通行耳。日本制度,多半仿唐,唐时尚席地,故亦无之。近十年来亦有矣。
雪泥深尺护檐牙,瓦背浓阴四角遮。不用茅龙衣屡换,一年一度屋开花。
木屋少用瓦,多以苇席覆之。村居贫民,于屋上涂泥厚及一尺,杂植以草花,春二三月,山行望之如锦。盖草根盘结,可以御雨。涂涂之附,则正如挹娄国之猪脂涂壁,可以辟寒也。
染指流涎各欲尝,既调勺药又和姜。食单蔬谱兼■〈魚且〉议,合补东人江户香。
炙鲤鱼,谓之蒲烧。割有法,燔有法,浸以美酒,衬以佳酱,勺药芥姜,随意所适。江户最工治之,诸国名曰江户香。日本食品,鱼为最贵。尤善作脍,红肌自理,薄如蝉翼。芥粉以外,具染而已。又喜以鱼和饭,曰肉禽饭,亦白骨董饭,多用鳗鱼,不和他品,腥不可闻也。
菭菹芦菔作家常,饭稻羹鱼沁肺凉。踏破菜园新作梦,大餐饱食大官羊。
多食蔬菜火熟之物,亦喜寒食,寻常茶饭,萝卜竹笋而外,无长物也。近仿欧罗巴食法,或用牛羊。
琼芝作菜绿荷包,槐叶清泉尽冷淘。蔬笋总无烟火气,居然寒食度朝朝。
石花菜生海石上,一名琼芝,煮之成冻,用方匣以铜线作筛眼,纳菜于中,以木杆筑送,溜出如缕,冰洁可爱,华人所名为东洋菜者也。东人能食生冷,饭日一熟,以水或茶冷淘食之。笋脯果干,即便下箸。寻常人家,每间日或数日始一举火,不为怪也。
何物坚鱼字所无,侯鲭御馔各登厨。儒生习礼疑蚳酱,口到今人嗜亦殊。
坚鱼,名加追沃,汉名未详,或书作鲣字。大者尺余,小九寸许,能调和百味。自王侯至黎庶,聂而为脍,卤而为脯,风而为挺,渍而为醯,煎而为膏,函封瓮闭,苞苴千里,无日不享其用;而挺之用最广,岁时吉席,无此不成礼,饮馔调和,无此不成味。沿海皆有,土州、势州为最佳。《盍簪录》:“日僧兼好小说记镰仓有鱼名鲣,耆老言此鱼从前不上鼎俎,仆隶下人不肯啮其首,今亦充膳羞。”可见当时不甚珍贵,距今四百年,而此鱼显晦如此。古今嗜好不同乃如此!
甚嚣尘上逐人行,日本桥头晚市声。别有菜场鱼店外,丹枫落叶卖山鲸。
自天武四年因浮屠教禁食兽肉,非饵病不许食。卖兽肉者隐其名曰药食,复曰山鲸。所悬望子,画牡丹者,豕肉也;画丹枫落叶者,鹿肉也。凡市肆居卖曰大问屋,贩卖曰卖捌所,贱卖大安卖,零卖曰小间物屋,易钱曰两替屋,酒曰铭酒(铭同名),茶曰御茶(御为日本通用之字,义若尊字。又日本书函外题名,必曰某某殿某某样,亦尊之之词,皆不知何所仿也。附注于此)。饭店日御茶渍,鸡子曰玉子,和面以肉曰鸭南蛮,菜蔬曰八百屋,栗曰九里,和兰薯曰八里半,鱼饭日寿志屋,酱曰味噌。凡右所录,彼皆笔之书者,故略举一二。若语言之殊,则五方土音,亦各歧异。於菟谓虎,陬隅名鱼,译而录之,满纸侏■〈亻离〉矣,更无谓也。
镜饼琼枨乍上盘,盘中花果各阑干。手携团月歌团雪,共饱妻孥欢喜丸。
饼饵种类,极为夥颐。碎杂米蒸曝为干糇,如雪之散盐,名曰琼糇。圆如镜,薄如铜片曰镜饼。欢喜团一名团喜。《涅槃经》云:“譬如酥面、蜜姜、胡椒、荜茇、蒲陶、石榴、胡桃、桵子,如是和合,名欢喜丸;离是和合,无欢喜丸。”其制正如此。又以梅枝、桃枝、餲餬,桂心、黏脐、飶饠、煺子、团喜谓之八种唐果子,其法必自唐人得来也。
笙清簧暖小排当,雅乐伶官各擅场。合四乙工仍燕乐,漫夸古调谱清商。
日本多用唐乐,有雅乐寮,伶官世守其业。物茂卿谓国乐为周、汉遗音,律亦周、汉之律。村濑之熙祖其说,徽引十证,以证第八黄钟调为周汉黄钟。又曰:“古乐正声,宋以来诸儒所未尝识,特传于我,而古音乃得复明。”余考本之传华乐,实始于唐。隋文帝平陈,得华夏正声,置清商署。清商调,武后时犹存六十三曲。自唐乐变古,逮五代乱离,古音尽亡。谓本所传为隋以前曲,以为周、汉古音尚存,不为无理。然日本伶人所用管色,乃正与燕乐谱相合。《宋史燕乐书》十字谱,曰合四乙工凡上勾尺六五,今以校横笛第为壹,越调用六字,《燕乐书》即以六字为黄钟横笛。黄钟调用夕字,夕即尺字,《燕乐书》乃以尺字为林钟。则伶官相传壹越调为黄钟,黄钟调为林钟者,正与十字吻合。若据徂徕之说,以黄钟为周、汉黄钟,则字谱无一符同矣。说详《礼俗志》乐舞类。
吹螺竞作天魔舞,傅粉翻同脂夜妖。红襦绣领碧绸裤,骑上屋山打细腰。
猿乐名散乐,俗谓之能,又变为田乐。始自北条,盛于室町。及丰太阁亲自学之,王公贵人,皆丹朱坌身,上场为巾帼舞,与优人相伍。部中色长曰大夫,副曰■〈口窊〉基师,副末曰狂言师,歌工曰地讴。所奏曲词,多出于浮屠,装饰乃近于娼优。乐器有横笛三鼓。三鼓:一曰大鼓,广于羯鼓,承以小床,用两杖击之;二曰小鼓,似细腰鼓,捧左右肩,拍以指;三曰横胴,挟左胁下,亦以指拍之。
金鱼紫袋上场时,鼍鼓声停玉笛吹。乐奏太平唐典礼,衣披一品汉官仪。
日本尚有“兰陵王破阵乐”,戴假面具上场,有发扬蹈厉之概。“太平乐”者,四人对舞,皆绯衣佩金鱼袋,俯仰揖让,沨沨乎雅音也。高似孙《唐乐曲谱》,明皇三十四曲,立部八曲,“太平安舞”,二“太平乐安舞”,三“破阵乐”。高注曰:“太平”并周、隋遗音。考《齐书》,兰陵王入阵,必戴假面具,因为“兰陵王破阵舞”。则破阵亦因齐制也。日本唐时遣使习典章制度,此二曲盖得之于唐乐。作时,伶人十数,披裲裆衣,跪坐席外,旁列乐器,先击鼓,鼓停,舞者四人出,笙簧管籥诸乐杂作,一人吹笛,抑扬抗坠,极和而绥。舞止,乐亦止。余饮巨室家,巨室召宫中供奉伶人为此,千年之乐不图海东见之。《后汉书》谓礼失求之野,不其然乎?
铿锵鼓舞只依稀,守乐伶官记半非。弹到金獐涩河鸟,古音唯剩妃呼豨。
自“兰陵王”、“太平乐”舞乐外,传歌乐甚多,如"安世乐”、“王昭君”、“想夫怜”、“采桑”、“泛龙舟”、“玉树后庭花”、“秦王破阵乐”、“庆云乐”、“甘州”、“倾杯乐”、“夜半乐”、“长庆子”、“万岁乐”、“春莺啭”、“北庭乐”、“河水清”、“五常乐”、“裹头乐”、“武昌乐”、“应天乐”、“越天乐”、“孔子琴操”、“柳花苑”、“喜春莺”、“赤白桃李花”、“未央宫乐”、“海青乐”、“平蛮乐”、“拾翠乐”、“千秋乐”、“苏合香”、“轮台”、“六朝乐”、“剑器浑脱”、“打球乐”、“还京乐”、“拔头”、“苏芳菲”,皆有之。然传其谱,不传其辞,而以乐器出之。只用五调,不用八十四调。余友沈梅士作《学乐录》,以为"万宝常所作八十四调,只托空言,世不用之"。观此,知其语不诬也,有老乐师加藤熙曾为余奏数乐,其音节不可考,盖世远屡变,所存仿佛而已。曲名亦多误,“白苎“误“白野”,“张胡子”误“朝小子”,“景德”误“鸡德”,“乌臼”误“乌向”,“苏幕遮”误“莫者”,或以音讹,或以字讹,伶人世守,不知订正,不足怪也。又有“金獐涩河鸟”,不可考其讹,物徂徕疑为倭乐,恐未然,想亦唐乐之误耳。
仙词选定《浅茅原》,朝贵传宣朱雀门。青摺肩衣红帕首,两行舞踏上歌垣。
和歌每用之宴会,有《难波曲》,有《浅茅原曲》,有《八裳刺曲》。《日本纪》:“宝龟元年三月,葛井、船津、文、武、生、藏六氏,男女二百三十人,供奉歌垣,服皆着青摺细布,衣垂红长纽,男女相并,分行徐进,每歌曲折,举袂为节。”又:“天平六年,天皇御朱雀门,览歌垣,男女二百四十余人,四品以上,有风流者,交杂其中,正四位长田王为歌,以本末唱和。令士女纵观,极欢而罢。”
檀腹琵琶出锦囊,曾偕羯鼓谱《霓裳》。大唐法曲今谁读?空记当年刘二郎。
最精琵琶,唐时有藤原朝臣贞敏学于刘二郎,二郎妻以女,赠以紫檀紫藤琵琶各一面,归,为其国重器,闻现今犹存。
上悬绣幕下红毹,左列句当右大夫。牙拨齐弹三味线,姑卢朱路复乌乌。
三弦名三味线,以象牙为拨,拨如斧形。瞽师业此者,职,曰检校,曰句当,曰都。其流派有曰山田、生田。女师之流派,有曰长门,曰丰后。互立门户,各争微妙。市廛唱卖,多张幕设毹,如沪上说书。其音乌乌,则正类秦声也。
玉箫声里锦屏舒,铁板敲停上舞初。阿母含辛儿忍泪,归来重对话芝居。
俗喜观优,场屋可容千余人。每一出止,张幕护之,绰板乱敲,彻幕复出。亦演古事,小大陈列之物,皆惟妙惟肖。场下施转轮装束于内,轮转则上场矣。别有伶人述其所演事,如宋平话,声哀而怨。乐器止有三弦笛子钲鼓,优人有舞无歌,而侔情揣态,声色俱妙,观者每不知涕泣之何从也。其名日芝居,因旧舞于兴福寺生芝之地,故缘以为名。
剖破焦桐别制琴,三弦揩击有余音。一声弹指推衣起,明月中天鹤在林。
亦有瑟篓云和箫笛管笙,物徂徕时,尚见隋人作《猗兰操》旧谱,云与明代所传殊异。然操琴者少,今访之,不可得矣。有三弦琴,不用弹拨,以左指按之,右指冠决捺而成音,清穆殊有意。孙登一弦琴、宋祖二弦琴外,调也。日本乐器均仿汉制,此与《长明无名抄元元集》所称六弦琴,为所自制。
弦弦掩抑奈人何!假字哀吟伊吕波。三十一声都怆绝,莫披《万叶》读和歌。
国俗好为歌,上古耳相传,后借汉字音书之。伊吕波作,乃用假字。句长短无定,今通行五句三十一言之体,始素戋鸣尊《八云咏》,初五字,次七字,又五字,又七字,字,以三十一字为节,声哀以怨,使人辄唤奈何。《万叶集》,古和歌名作,有歌仙、歌圣之名。
《旧唐》列传夸先郡,东晋高流喜小名。欲考通称寻氏上,何人谱学比蒲生?
有名,有字,有通称,有别号,多者或至十数名,莫能记识。命名多父子相袭,如父曰羲之,子曰献之,比比而然。古者世官,以官为姓。当允恭时,既极纷淆,乃正氏族,令冒乱者探汤以分曲直。至于天智,制定氏上(氏上,犹宗子也)。天武因之,分姓为八品,使有升降。自藤、橘、源、平兴而一姓专政,古氏上遂亡。自足利兴而赘婿冒姓,即欲讨其宗派亦不可。薄生君平精于谱学,亟欲厘正,草《氏族志》而不能成稿。惜夫!今之著姓,多学唐人称郡望,因地为氏,若参议大隈、寺岛、黑田、西乡、川村皆是也。此外新僻之姓,略录如左:曰北胁,曰手冢,曰股野,曰目黑,曰手洗,曰田麦股,曰夏目,曰肝付,曰班目,曰野间口,曰桥爪,曰池尻,曰腹卷,曰有动,曰一色,曰是枝,曰猪野,曰鸟尾,曰生驹,曰老马,曰犬饲,曰猪子,曰鹿伏兔,曰小鸟游,曰牛洼,曰狗,曰鱼角,曰鹈饲,曰玉虫,曰草剃,曰矢土,曰纐缬,曰孕石,曰印具,曰二瓶,曰酒匄,曰玉乃,曰儿玉,曰妻木,曰哥枕,曰夫妇木,曰可儿,曰妹尾,曰神鞭,曰九鬼,曰鬼越,曰甲乙女,曰左乙女,曰稻叶,曰望月,曰小花,曰四十住,曰五十岚,曰十八女,曰四月朔日,曰七寸五分,曰万里姊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