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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未信斋文编
明戚继光言:军工当任武臣,不当任文臣。航海者渔人而造舟者梓人,彼何与利害,而劳苦以经营之、加倍以赔补之?不过苟且塞责而已。国朝佟中丞云:工料本贵,给价不敷,虽造成器具,总属无用之物。所谓惜小误大,其害不可胜言。由此观之,台地之船工,责成舟师大员之贤者,而厚给其值,其为上策乎?不然,积习相沿,徒糜帑项,而海洋之防,仅有虚名,商民之受害,其小焉者也。此可为长太息也。
覆玉坡制军书
窃思台地得吕镇共事,不但佩知人之明,而深幸同舟协济,受益良多。此间治兵得人,地方一切皆易就理。自抵任至今,文武一家,兵民渐见安辑,彼此毫无间言。而传闻之词,上烦宪廑,实切悚惶。再四思之,其所以有此说者,盖亦有由。
向来文武之和,和于外而不和于中。兵丁肆无忌惮,文员不敢过问,恐伤营员和气。其意以为纵容生事,该管将弁终不能自全,只可听之。此文之于武似和而非和也。地方紧要之事及民生休戚所关,武员漠不关心,以避干预之嫌。其意以为地方废弛与武营无干,只可听之。此武之于文似和而非和也。积习已久,人之所谓同寅协和者,如是而已。现在兵丁过犯,不准地方官稍为庇护。此正吕镇所深愿,而人以为此又与武不和也。地方公事,吕镇有所见闻,绝不稍分畛域,知会查办。此正干所深愿,而人以为此武与文不和也。即以一、二事言之。如上年获有行抢刃伤事主之兵丁,立意即行请令杀一儆百。嗣各将弁吁求自行处死,先后皆与吕镇密商,而外人则以为意见不合。又每拟一折,彼此往返札商,各抒所见,总求一是。或应保列人员,向来镇署所定,道无不从;道署所定,镇无不允。故觉其和之至也。今武弁有求于道者、文员有求于镇者,必核其平日居官,考其劳绩。于是,有此准而彼不准之议,而不知皆一心也。从前镇道累月不见一面,现在除朔望谒庙外,每月会晤往来三、四次,官民所共见。遇有要件,往返密商,或于公所谈论公事,各有可否;此不和,正所以为和。即遇有禀达之件,必将原函送阅或面述缘由,从无隐讳。日前有请变通船政等件,亦吕镇商同将实在情形上闻,勿用禀牍。嗣因措词尚多未协,因而中止。而致藩司之函,先已寄至鹿港史丞行馆,附便先发。后与吕镇商明,函致鹿道转达。明知事有难行,无非将下情上陈,预为绸缪之计。彼时鹿港传言,即有镇道各执意见之说。或因此讹传,亦未可知也。
总之,同受恩施,至优极渥。凡事但求无过,唯冀地方日久相安,庶稍副鸿慈于万一,必不至营私误公,谅蒙垂鉴。但海洋远隔,传听易讹,不得不缕晰禀陈,上纾远念。
再,干自到任后,除排期见官之日,每日辰刻坐二堂核办公事,遇有招解人犯,随到随提。或应提讯之件,从无停搁一日;或积案上控,但得一、二人可以设法审结,即为判断。从前宪辕控案,今夏间亦了结多起。奈积疲过久,日日催提,不过得十之一、二耳。一切应办公事,早作夜思,不离案牍,僚属所共见、共闻。偶尔无事可办,提案不到,除却静坐观书,别无嗜好。但催提不能应手,皆未能实力整顿之咎,抚衷循省,时切悚惶。一经有事可办,分别缓急,次第清理,不敢稍有压搁。偶遇闲暇,翻阅书籍,亦系讲论吏治及海防诸书,并非别弄文墨。至于课试生童,一月中有两日亲驻书院,与教官同饭。厅县各员颇有不必如此之论,不知其中实有隐衷。宋富弼云:凶险之徒,读书应举,仕进无路,心常怏怏。此辈常在民间,密相结煽,纵无成谋,实能始祸。当设法以羁縻之。台郡健讼好斗,及易滋事端,往往有粗知文义刁劣之徒,暗中主谋。又无实迹可按,藉此牢笼。近年以来,似觉鸮音稍变。课卷系署中侄辈校阅,将余出修脯赡补贫生。其选刻文字,亦署友代校。泉郡兵丁多以刻字为业者,资其生计,究竟为违禁之事,以餬口者少去数人耳。人情莫不好逸而恶劳,谬蒙知遇,膺此重任,临深履薄,夙夜未遑。岂肯再钻故纸,咬文嚼字,博取虚名,致荒政务!同僚中有言办公而外,应节劳勿亲书籍,妄耗心血;与省中传闻之词,大概相同。自当闻过即改,不敢有过必文。而实在下情,亦不敢不据实直陈。唯有矢慎、矢勤,尽其心力之所能到,专一于应办公事,而无所旁骛,以仰副始终生全、委曲裁成之至意。
再,职兼学政,录取试卷,例应解部,必须亲加磨勘,而贡卷尤应修饬完善。此近日不能废文墨之故也。合并附陈。
谕兵丁
你们多是好百姓,当了兵丁,更是替国家出力的,与寻常百姓不同,要自爱、自重。将弁是父母官,你们也可做到将帅、提镇地位。总要对得天、对得皇上、对得各官长。此时太平世界,不要冲锋打仗,安居度日,就是受皇上的恩。虽不出兵,各人练习武艺,预备出力,就是尽忠报国。
你们为百姓防缉盗贼,弹压地方,为百姓尽力,就是为皇上尽力。你们不为百姓防害,倒去作害百姓,开口便说我是精兵,其奈我何!百姓怕你们,为你们是皇上家的兵。你既不能尽当兵的道理,是你们不怕皇上了。百姓那里还怕你们?百姓大家与你们为仇,你们也未必能安然当兵。
我奉命远涉重洋来做官,你们也是冲风冒险来当兵,论分位有尊卑,其实同甘共苦,为国家出力是一样的。你们上有父母,下有妻子,吃了钱粮。钱粮是皇上的,还是百姓的,岂可不保护百姓?若得了功名,封诰荫袭,何等光荣!或舍身报国,恩赐优恤,万古留名。无论顺逆,总是有好处的。若是一时负气,把性命送掉了,岂不可惜!临阵杀贼不出力、不大家一心,不是好汉。赌气打架,让人一步,再没人笑话你。只因浮浪、嫖赌、吸烟、酗酒,相习成风,闹得百姓恨你、官长恼你,或遭罪刑、或被责革,流为匪类,死在海外,岂不是自害一身,又害了父母、妻子?你想!父母、妻子在家何等挂念!岂可不节省用度,满班回去,奸团圆过度?
你们多是年轻少壮的人,离家日久,自不能常常闷坐,偶而游戏,亦不责怪你们。但不要出事;犯了刑法,我们要饶你们,皇上不饶。我们执法办你们,还是要你们学好。杀一个人,多少人都变好了,岂不是爱你们么?料想你们断不肯造反。不服本官,便是不服王法,辛苦过海,来做犯法的人,却是为何?你们不胡行乱为,天地神鬼也保佑你,断不至困苦终身。即或同伙偶聚在一处,无论何地人、何营的兵,都是一家,同安乐、同患难。朋友是五伦之一,你们没有兄弟在一处,这就与同亲兄弟一般,岂可逞凶闹事?民间械斗死了,还有图钱的,你们想图什么?况大家随从附和,连好人都变盗贼了。堂堂官兵,将帅根苗,岂可学作匪类伎俩?向设精兵,地方官大众出钱贴补你们,你们倒令地方官为难、担处分,天理何在?良心何在?我今初到,不肯不教而诛。以后须大家听我的话,我帮你们补官立功,你们帮我保卫地方,如家人父子一般。将来大家平安内渡,岂不甚好?如不听我话,我也不能在此做官,只可具折自奏,请皇上将我治罪,看你们如何下场?思之!慎之!此谕。
谕艇匪
谕尔等皆良民百姓,岂肯甘心犯法,出入于风涛之中,乐于死、不乐于生。实因一时无知,游手好闲,无可营生,或为饥寒所迫、或为官吏所逼、或为豪强所欺,既入其中,欲息而不能。加以各处官兵追击,与其坐以待死,不如姑且逃生,而人众粮少,不能听其饿死,遇有船只,不得不前往牵劫。闻尔等得船待赎,并非放火杀人,可见不是乐于为盗,亦处于无可如何。然陆有陆营、水有水师,岂能坐视不管?内地兵船,一帆可到,即能逃避,不久亦起台风,无处收泊。是尔等有死无生,不如早为求生免死之计。本司道前任汀漳龙道,漳泉人犯法自新者,救得不少。尔等自有所闻。
今水师营伍同商民并力攻剿,一面请窦提台督率金门、厦门各兵船前来夹攻,尔等死在目前。本司道念尔等莫非朝廷赤子,焚溺可怜,特先开导一番。尔等自有头人、众伙中自有识字者,可细细讲说,再三审思。如听本司道之言,尔等年壮力强,由头人带领投诚,本司道代为转请督宪大人,奏明准其自首,或编入营伍当兵、或归入壮丁充役。果有才力出众者,拔充营弁。从前四川有罗提台打仗立功做到一品大官,先亦误从匪人,后投效军营出身。近年陈提台尽忠报国,万古扬名,何尝不从海洋中出来?
尔等听我言,即具一禀交来人带回,定期十日后某日在某处港口,头人止来一、二人,本司道委大员亲到海口面谕,不带一兵,亦不令丁役一人近前,可见并非哄诱。尔等信我言,先将牵来船只一概放行,货物有存者给还原主,免其治罪。尔等船只同炮械等物,可以充公,另赏银钱与尔等,食用亦尽彀了。如日后再有盗匪前来,尔等大家帮同出力,将功折罪,后来可以养身、可以保家、可以成名。如不愿在台者,任凭归回内地。本司道即飞致窦提台,无用带兵前来,并另用文书知会,尔等皆已投首,免其追拿,岂不甚好?如始终执迷不悟,仍肆猖獗,即调兵前来剿灭,必尽杀乃止。毋贻后悔,此谕。
谕书院生童
书院之设,非徒课文词也,所以造人才、敦士品也。诸生文艺稍优者,大半皆赴省闱试,而本司道仍按课亲莅,又加小课以训习之,无非欲尔等端精学问以收放心,不至干预外事,闲居为不善耳。且安分读书者,其容貌举止间可见。每届课期,留神察看,有面色浮躁、神气粗戾者,即知其非闭户潜修之士。
夫子弟为非,他人则漠然置之,其父兄则必深恶而痛惩之。何也?爱之切,故愤之深也。其有溺爱于先,卒至不能制者,则有望于地方有司及学官矣。然子弟在外多事者,绅富之家居多,并其父兄尚不得而知之,官师或以情面所关,又岂肯董戒之?久之,积惯自然,毫无忌恽,酿成大患,悔之无及。如到本司道衙门,但知执法,无可挽回。此尔父兄之教不先也,地方官师化导无方也,要皆本司道一人之咎也。视尔等为百姓之子弟,则成败听之;视尔等如自已之子弟,则不能不爱之切而愤之深也。宽之,正所以害之,是与溺爱之父兄等。披枷带锁,人人指视曰:此某某之子弟也。尔父兄能无赧然?受刑坐牢,人人指视曰:此考试时所取录之生徒也。本司道能无惄然?思之!慎之!
谕郊行商贾
尔等远涉重洋,贸易营生,为身家谋养赡、为子孙计长久,持筹握算,自无不精于会计者。乃昌盛者少,而衰败者多。本司道莅台一年以来,随时察访,其故有三。
一则存心以生理谋利为主,不觉流于刻薄,而稍有嬴余,便为习俗所染,踵事奢华也。夫农之种地也,成熟由天;士之读书也,功名有天。商贾之成家立业,独无天乎?血汗齿积,原不能不放利而行,然或以劣货欺朦远客、或以重利滚折穷人,甚至以奇技淫巧及违禁害人之物贩卖渔利,损人利己,天理何存?夫贸易曰生意;生意者,爱人之仁也。爱人则生意存,损人则生意灭,此理易晓。台郡人情浮靡,华衣美食及一切糜费无益之事,无不以侈丽为尚,各争体面。而周贫济困所以尽睦姻任恤之道者,又或一味悭吝,不庇本根。但贻子孙以有数之金钱,而不贻子孙以无穷之阴德。不知小吃亏正是大便宜,被人欺者天必佑之。如自恃巧诈为得计,刻薄成家,理无久享,蕴利生灾。此其所以易于衰败者一也。
一则知人不明、用人不当,而又不能约束子弟也。合伙之人,但取浮滑为能,不以诚实为贵。或以结纳刁劣生监、积蠹吏胥为得计,其意不过恃为护符。如果守分奉法,交易公平,何畏!何惧!与若辈相亲,有损无益。稍有余资,无不望子弟读书者。而子弟愈聪明,愈易败坏,转不如不读书者,尚近纯朴。其故由于家道既殷,匪人乘其在外就傅,设计相诱。台地浇风恶俗,少年渐染尤易。其父兄或远涉他方、或暂归内地、或终日专心料理店务,以为子弟自有书斋功课、自有师傅督责,其实私行游荡,甚至债累满身,而父兄尚在梦中。虽铢累寸积,辛苦数十年,不足偿其快乐一时之费用。久而品行卑污、性情浮薄,甚至剥丧短命,殊可叹也。正本之道,仍在家长。店主果尔克勤克俭,如娼赌禁烟等事丝毫不染,心清志正,自能料理周妥,诸事稳实。店中之伙友守分小心,共守法度,家中之子弟攻书明理,皆知艰难,则不教而自善。否则,外有奸伙坑骗,内有子侄消耗,此其所以易于衰败者二也。
一则同伙分店或一家析产,不能深思远虑也。台地与内地不同,海洋阻隔,家在彼而店在此。领本而来,寄利而往;以及先合后分,非无账据中见可凭;然中证不能常存,数年、数十年而后,往往复起讼争。有祖父为子孙阄分,极为周密,乃尸骨未寒,讼端已起。虽百万之富,一经结讼,骨肉成仇,未有不废时失业,立见败亡者。刁徒蠹役,从中唆拨,以真账为伪账,又以伪字为真字,故乱黑白,使纠缠不了,以为取贿之地。地方官以钱债细故,账目烦扰,又不能耐心细审,任意延搁,听侯调处,适中奸徒之计。如两造目不识丁,任人簸弄,累月经年,防坐诬则令妇女出头、虑笞辱或以生监代质,自残骨肉,尽饱他人,负气不平,俱伤两败,堕人计中而不知。甚至祸生不测,人命图赖,无所不至。此其所以易于衰败者三也。